哎呀~真是始料未及的发展呢。
虽然早就知道联盟不容易应付,但竟然会用上这一招来动摇诚一郎先生。看来确实好好研究过我们呢。认真型女孩似乎也很清楚,诚一郎先生无法忽视与神谷三夜有关的消息。不是只有认真而已,她其实也颇为优秀呢。好歹也是这么年轻就应该已经在联盟中拥有相当重要地位的人,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实力都没有,那就让人伤脑筋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跟她合作的关系。
话说回来,事态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
对于芹泽春香小姐,有必要多加注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设防,不会造成危害;不过,她还隐瞒著很多事。虽然希望她能够顺利逃离日本或是亡命到其他组织,然而,人生通常都没办法这么一帆风顺吧。
对于熟男酒保桐山忍先生也不能掉以轻心。虽然他待人亲切温和,但是,将枪口指向我那瞬间的杀气,真的让人胆颤心惊。倘若像他本人所期望的那样,能够继续只需要摇调酒杯就好,那么多半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但是,毕竟时势如此,而舞台又正是池袋这个地方。唯一能够坦白承认的就是,我绝对不希望桐山先生变成敌人。
当然,对于认真型女孩也有必要保持警戒。虽说昨日之敌是今日之友,不过,这么简单就能结交朋友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得费上这么一番功夫了。因为彼此都是吸血鬼,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跟她打好关系。可是,所谓的思想家、社会运动者、恐怖分子之类的人种,基本上都是无法沟通的。只能祈祷她还懂得用理性来判断事物了。芹泽小姐的逃亡计画看来会由她主导,但是我一度差点就死在她手上哪~究竟会变得怎样呢?
不论如何,今后的发展都让我雀跃不已呢!
也敬请您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关于自己的妹妹——神谷三夜——我记得的事并不怎么多。
那个「事件」发生时,我还只是小学低年级学生,那家伙更甚至还在读幼稚园。既然都过了二十多年,记忆其实早已风化,不论多么难以忘怀的记忆都不例外。毕竟我也过著应该可以用「波涛汹涌」来形容的人生,所以风化速度变得更快,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她说话时喜欢把语尾拖长。
「哥哥,吃饭了喔~」
「我讨厌这个~」
「哥哥,帮我吃~」
「我喜欢那个~」
「哥哥,拿那个给我~」
「啊哈哈,好好玩~」
她经常杀害昆虫。
把清洁剂倒进蚂蚁窝、扯断蝉的手脚跟翅膀后,将它丢进鲤鱼池。
「啊哈哈,好好玩~」
「虽然随便杀害活著的东西是不对的,可是就是因为没有意义才更好玩呢~」
「……呜哇,哥哥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不要再捏了啦~」
她刚进幼稚园不久就提出了一个救济贫困儿童的慈善事业企划。这个企划获得超乎预期的成功,募集到了金额对小孩来说过于庞大的善款。
「哥哥,这样子就有很多不幸的小孩可以得救了呢。因为我分不出来不幸的小孩跟一般小孩有什么差别,所以要怎么做就交给别人去处理啰。你问别人要找谁?我也不知道,总之交给大人就好了吧~像是这种事情,只要交给大人就没问题了啦。应该吧,啊哈哈。」
她同时还是个有事没事就会哭的人。
「哥哥,这个故事好悲伤喔~大象们都很聪明,可是却有人想喂它们吃有毒的饲料,真让人伤心~要是能够不喂饲料,或者是让大象不吃就好了说。呜哇~呜哇~」
「这个故事也很让人难过呢,哥哥。猫咪竟然哭了一百万次,一定是非常伤心的关系吧。我们在活著的时候应该也哭不到一百万次吧。想到居然会有这么让人难过的事,连我都想哭了呢~呜哇~呜哇~」
——她的确不是个平凡的妹妹。
话虽如此,但我也没料到她竟然会是个狠心杀害父母后又逃亡了将近二十年的人。即使她当时是因为渴望鲜血而失控,依然没有改变我的这个印象。
眼角有点下垂,总是看著眼前以外的某处,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绫濑泉非常相似。
泉小姐是动作灵巧的小鸟,能够自在地穿梭于树木之间,对于来袭的天敌也能轻易避开,不管是羽毛的颜色或飞翔的姿态都让人忍不住看得入迷。
三夜则是蒲公英的冠毛,在风的吹送下无所适从地飞扬,以为总算落地时却随即又飞往某处,轻飘飘地难以捉摸。
共通点是两者都很适合天空,感觉彷佛能够一直飞行下去。
逐渐风化的记忆,最后会变得只留下核心的部分。
留给我的核心是义务感。
帮妹妹收拾烂摊子是身为兄长的工作。这是连小孩都能理解的简单道理。
†
「原来诚一郎先生怀有如此老派的心态,让我相当意外呢。」
听完关于神谷三夜小姐的事后,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我认为,『家人要为其他家人的所作所为负责』之类的想法已经落伍了。这种思想,在这年头可是流行不起来的喔。」
「不是流不流行的问题吧。」
诚一郎先生一边擦拭洗乾净的酒杯,一边以看似觉得无趣的态度这么说。
「所谓的因缘,就像是紧紧黏著锅底的锅巴一样。虽然即使直接继续使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旦发现就是会让人十分在意。」
「就是说啊。既然要用的话,还是会想用乾乾净净的锅子呢。」
「我并不打算把一辈子都用来追查那家伙的下落。我也得生活,没那么多闲功夫去做赚不了钱的事。」
不过,一旦有机会就会立即采取行动——诚一郎先生的言下之意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不管是这次也好,上一次也好,要打比方的话,可能就类似鮟鱇鱼或食虫植物之类的吧。只要在池袋当猎人,最重要的猎物迟早会自己送上门。诚一郎先生是那种守株待兔的类型呢。
现在的时间是半夜一点。今天是酒吧久违的上班日,营业时间刚结束不久。
诚一郎先生正在擦拭洗好的酒杯。我则是坐在吧台前,享用著今天努力工作一整天的奖赏,香甜的咖啡欧蕾。
「不论如何,我妹的事都是不能忽视的。」
诚一郎先生以像是在说服他自己的语气低声这么说。
「毕竟这是认真型女孩提出的条件,为了获得联盟协助,大概是没办法拒绝的吧。」
「跟这次事件有所关连,对诚一郎先生您有好处吗?」
「对于受了不少照顾的后辈,可以还清欠她的人情。我想光是这样就很够了吧。」
「我倒是觉得不太划算呢。相对于付出的劳力,回报实在太少了。一旦有什么差错,这个国家所有的公权力就都会变成敌人喔?」
「优也搞不好会气疯吧。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跟那家伙就是这样,有时是他利用我,有时则是我利用他。不久前才被他搞得焦头烂额,就算这次立场调换过来,他也说不出什么怨言吧。」
「跟联盟合作也让我相当在意。即使只是暂时的,不过还是会惹很多人觉得不高兴吧?即使说是单打独斗,不过,猎人毕竟还是有纵向、横向的交流吧?倘若桐山先生知道这次的事,他会怎么说?」
「什么都不会说。跟我不一样,他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原来您还是有多管闲事的自觉呢。」
我鼓起了腮帮子。
诚一郎先生瞄了我一眼。
「你不喜欢这样吗?」
「当然不喜欢了。关于相挺芹泽春香小姐的事,我始终抱持反对态度。因为是帮诚一郎先生的忙,所以我才愿意协助,如果可能的话,其实我很想撒手不管这件事呢。」
「我需要你的协助。」
「虽然这句话非常让我心动,不过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相较于风险,好处太少的工作,我无法苟同。」
「我说真,虽说你是恩人的女儿,但是我俩素昧平生,而且你还不是普通的吸血鬼,选择挺你的决定,对我来说有超出风险的好处吗?」
哎呀,说得真好。
对于诚一郎先生这段话,我完全无法反驳呢。所谓自讨苦吃就是这么回事。
我于是开口谈起其他话题。
「因为获得了全世界最可爱的搭档,所以我觉得好处多到不行!难道诚一郎先生不认为我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生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暂时保留答覆。……总之,对芹泽春香伸出援手,跟联盟合作,这是既定路线。我也不认为好处会像你说的那么少。如果你不愿意帮忙的话,我就只能靠自己搞定了。」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坏心眼了吧。」
「不好意思。但是,我果然还是不想对这件事收手,再次拜托你,可以帮我的忙吗?」
「当然,我任何时候都站在诚一郎先生您这边。」
哎,所谓的确认作业就是这么回事吧。
因为我也早就彻底了解,不管说得再多,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即使明知如此,还是会想要抱怨一两句,也会想试著再挣扎一下。
「换个话题。」
擦完杯子,开始研磨水果刀的诚一郎先生对我提出询问。
「你之前就知道春香这个人吗?」
「是的,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过关于她的事。当然不曾跟她见过面喔,毕竟我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
「泉小姐是怎么说的?」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最有可能在经历大难后还能活下来的人物——母亲她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果然,跟我的印象一样。」
「虽然她似乎喜欢过诚一郎,不过终究还是没能从我这边把他睡走呢,啊哈哈哈——母亲她也笑著说过这种话。」
「不予置评。」
诚一郎先生面不改色地带过这个话题。
我也跟著转了话锋。
「芹泽春香小姐的安全不会有问题吧?」
「只要她还躲在那间安全屋里,应该就不会有事。她很懂得该如何巧妙周旋,虽然嘴上会抱怨无聊,不过多半还是会乖乖地躲著吧。我们也得趁这段期间做好准备。虽然基本上还是得看联盟的动向就是了。」
「希望认真型女孩能够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她会的。能够在那个年纪就拥有那种地位,想必相当优秀,何况,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桩坏交易。毕竟她不像是那种无法沟通的食古不化之人,可以怀有某种程度的期待吧。考虑到万一的情况,还是需要先设下保险就是。」
「认真型女孩跟诚一郎先生的妹妹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大概是在联盟内部对立之类的吧,这部分应该不需要太过在意。认真型女孩好像也不知道我妹人在哪里,有必要让我开始『工作』的时机,应该还会更晚一点吧。」
「考虑得越多就越觉得风险很高呢。不确定要素实在太多了。虽然您说会设下保险,但也还是有个限度吧。这件事,看来还是应该找个适当时机收手会比较好——」
就在这个时候。
诚一郎先生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我。嗯,现在可以讲电话,有什么急事吗?这样啊,我知道了——」
经过简短的交谈后,诚一郎先生结束了通话。
「哪位打来的?」
「优也。我出去一下。」
「在这个时间?」
「因为事情紧急的关系。」
哎呀。
虽然我可以理解多半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这样轻易外出真的好吗?或者是,那件事重要到让诚一郎先生明知如此却还是不得不出门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
诚一郎先生的手机又有来电。
「——是我。嗯,这样啊——」
诚一郎先生讲电话时的表情十分苦涩,「知道啦,答应你的任性要求就是了。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不负责喔,因为这是没有必要的风险。」以感到无奈的态度切断了通话。
「这次是哪位?」
「春香。她说无聊到快死了,要我去陪她喝酒。」
「现在?」
「就是现在。虽然蠢到极点,但是,如果她在这时按捺不住的话就什么都完了。要是只有那家伙自己挂掉也就算了,问题是有可能延烧到跟她扯上关系的我这边来。适时放松也的确是有必要的,所以只能奉陪了吧。」
这样啊,原来如此。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做出提议。
「那边就由我去吧?」
「你吗?自己一个人?」
「诚一郎先生还有紧急的事要处理吧?如果只是要听人诉苦的话,我也办得到。何况应该也有女生之间才比较容易开口的话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面对绝大多数状况,我都有办法自保。因为已经尝过一次苦头,所以会更加慎重。越是这种时候,当然就越是得为诚一郎先生尽一份心力吧。」
「…………」
诚一郎先生嘴唇紧闭,思考了一小段时间。
「好吧,春香那边就交给你了。你知道摆脱追踪的方法吧?」
「诚一郎先生之前教过了,没问题。」
「有什么状况的话就要立刻跟我联络,不可以忘记喔?一察觉有危险就得马上逃走。绝对不要想靠自己一个人搞定。」
「因为我形影不离地带著从诚一郎先生手上拜领的怀表,所以,就算有什么万一也不会有事吧。」
「可别太过相信我喔?上次就只是运气好而已。跟对应危险比起来,设法避免遭遇危险要来得重要太多了,不要忘记这件事。」
……那么,又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发展。
我还以为总算建立了搭档关系,但是马上就又得分头行动了呢。
虽然两个星期前被认真型女孩摆了一道,不过,这次就算又有什么陷阱,我应该也能顺利突破吧。因为,现在的我跟诚一郎先生之间,已经有了羁绊与信赖关系!因为这就是所谓的爱!只要有爱,什么事都办得到!即使遭遇一些阻碍,也不过只是刚好适合用来让爱情变得更加坚定的考验而已!
跟诚一郎先生在一起,真的不会感到无聊呢。
我敢断言,在自己十四年的人生中,近来这阵子肯定是过得最为刺激的时光。要是这样的乐趣今后也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总之,现在就准备出门吧。其实我个人也有一些想跟芹泽春香小姐谈谈的话题呢。可能的话,最好是在诚一郎先生不在场的情况下。
事情就是这样,充满魅力而又刺激的单独行动,就此开始!
†
真主动提议分头行动,可说正合我意。
因为这次要谈的事不太想让她知道的关系。虽说对于百折不挠而且还十分坚强的那孩子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问题,但是,就连我自己也还不太了解情况。暂时先别让她知道,应该会比较好吧。
现在依然大雪纷飞,我来到绿色大道,招了辆计程车。
人影稀疏的深夜时分,我在目白换搭其他计程车,在高田马场又换了一次,经由早稻田通,往市谷方向移动。目的地是皇国军陆战部队驻屯地内的战胜纪念陆军医院——堪称公安家医的医疗机构。
「哟,诚一郎,来得很快嘛。」
夜间门诊柜台大厅已经熄灯。
正在吸菸区抽菸的速水优也注意到了我,朝著这边挥手。
「让我知道目前的状况。」
我在优也身旁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点起了一根万宝路。
「小真呢?」
「没让她跟来。」
「这样好吗?联盟搞不好会再度发动袭击喔?」
「这种事轮不到你来担心。我们没有疏于提防,所以不会有问题。——先别提这个,那件事是真的吗?皇立感染研究所已经决定解散的消息。」
「真的啊,百分之百属实。」
叼著香菸滤嘴的优也点了头。
「不过,媒体得等到事后处理大致定案之后才会报导就是了。某一天,公安与皇室安全保障会议的监察人员突然造访研究所,发现许多非人道行为与各种渎职行为,以及叛国罪的嫌疑。当天就有敕命颁布,决定研究所立即解散。所内绝大多数职员都被送进看守所,接受全权委任检察官盘问——报导内容应该会是这么回事吧。大概也就只是照抄官方发布的文稿而已。」
「研究所以实绩为后盾,干了不少不可告人的事,这点早就是公开的事实了吧。事到如今才拿这个幌子来砍掉摇钱树,到底是为什么?」
「谁知道那些大头在想什么呢。就算问我爸,他也坚持自己不知情,即使在公安内部,因为这次主导的是其他部门,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收到情报。」
优也多半在说谎吧。
不过,这时跟他追究也只是白费力气,现在要以尽可能多取得一些情报为优先。
「跟联盟有关的可能性呢?」
「当然有。更不如说,这么认为才比较合理吧。不知道是对权力中枢施加了压力,或者是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不论如何,就是演出了这么一出急转直下的大戏。对于情报战也相当擅长的联盟,总算排除了视为眼中钉的研究所——这样的剧本,应该是最好懂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会是与认真型女孩不同派系的家伙搞的吗?
或者是连这件事在内,全是基于什么目的而事先安排好的圈套,亦或是声东击西之计……?
「优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跟联盟也有不错的交情吧。」
「我跟联盟?你在说什么啊?」
「我想要的只有情报而已,其他随便怎样都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喔,诚一郎。话说回来,你最近是不是瞒著我在做什么?」
「有吗?我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
「研究所也不是傻瓜,就是因为以前在政治方面的手腕相当巧妙,所以才能让那些不可告人的事被视若无睹。应该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这边遭到解散的可能性吧。」
「重点就在这里。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接下来要讲的才是正题。研究所那边似乎也事先就知道有监察人员要过去搜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监察人员抵达时,研究资料的关键部分都已经遭到删除,而且还慎重地连储存媒体也都砸烂,在网路上也只能找出『好像有什么资料存在过』的痕迹而已。听说根本不可能进行救援。」
「遭到删除的资料内容是什么?」
「毕竟都已经被删掉了,所以无法得知正确内容——」
「血液制剂吗?」
「可能性相当高哪。另外还有无数资料也都被删光了。或许只是为了掩饰主要目标(血液制剂)存在的幌子……比如说,跟心灵物理学有关的资料。」
「…………」
我揉熄了菸,打开了新的一盒菸。
干猎犬这行的,鼻子都得够灵光才行,否则就活不下来。这不是在炫耀,不过我的嗅觉也还算灵敏。偶尔会认真工作一下的直觉,已经帮助我死里逃生了好几次。
这样的直觉,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虽然被视为灵异,但同时也逐渐成为最先进科学的领域。据说绫濑泉曾经投入钻研,与心灵、灵魂有关的学问。
「对我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
优也边把玩打火机边继续说下去:
「小真的价值变得更高了。血液制剂的事,虽然目前还只有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保持沉默到什么时候。说起来,正是因为听说了血液制剂存在的传闻,于是运用金钱与权力消灭掉研究所——这种剧本也不无可能。即使不是这样,关于小真与她手上的宝物,迟早还是会走漏风声。行动时至少要以这点为前提会比较安全。」
「说得也是,我会多加注意的。」
当然,我绝口不提关于芹泽春香的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另外一个同样拥有血液制剂的炸弹就变成了处理时得要更加慎重的问题。对于研究所的解散与春香,如果要将之视为只是单纯的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围绕著血液制剂的诸多盘算。
六本木事件的来龙去脉。
春香的逃亡,以及她多半没说出口的什么秘密。
联盟的动向,还有大概连皇室已经都拖下水的政府高层幕后操盘手——越想越是错综复杂。现在的情报还太少了。
「那么,差不多该进入真正的正题了。」
优也把香菸塞进随身菸蒂盒,站了起来。
「走吧,你既有权利目睹,而且也有目睹的义务。」
「…………」
我也默默地站起身。
之所以选择在深夜冒险行动,当然是有理由的。
我现在就要去面对刻意不带真来到这里的真正理由。
「老实说,我自己也还没办法相信。」
优也边走进电梯边小声这么说:
「直到现实摊在眼前为止都一直认定只是误报哪,就跟你一样。虽然还是比不上你,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对那个人相当熟悉,不认为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刷了公安特制的ID卡,经过指纹认证跟网膜认证之后,我们前往不为一般大众所知的地下楼层——公安的特别研究室。主要用途包括吸血鬼的研究、对吸血鬼用装备的研发,以及囚禁在不能对外界公开的事件中捕获的吸血鬼等等。
相对于虽然有官方认可,但主要还是靠民间资金运作的皇立感染研究所,这边则是纯度百分之百的官方机构。话虽如此,不过这个机构的存在本身就是秘密。出于好奇心而擅自闯入者,名字隔天就会出现在失踪者名单上,而且永远找不到尸体。
之后,我们又接连通过了数量多到让人觉得烦的保全措施,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
停尸间——以位于医院地下的设施而言倒是相当贴切。
「诚一郎,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份顾虑是多余的。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已经看习惯尸体了。」
「我认为问题不是这个喔。」
门打开了。
在四周全是混凝土的无趣房间正中央,孤独地安放著「那个」。
硬铝合金制的棺材。因为上盖没盖上,所以可以清楚看见里面装著什么。
里面装著一个人。
不,原本是人的东西——这应该是更为贴切的说法吧。如果优也所说属实,亦或是我的眼睛还能正常辨识事物,一丝不挂躺在棺材中的「那个」,无庸置疑有著人类的外形,而我也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明显是尸体,无法认为那具肉体内的血液还在流动。
然后,最最重要的是……
那具尸体究竟是什么人,我非常清楚。
「绫濑泉。」
优也来到站在棺材前的我身边,开口这么说:
「从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什么改变呢。虽然现在应该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还只有二十多岁。冻龄能冻到这个地步,已经有点不像人类了哪。」
这点我同样很清楚。
曾经发生过多次关系的前女友,肌肤紧致到几乎只能认为还不到二十岁的地步。更不如说,相隔这么久才终于再次见到她之后,甚至让我产生「变老不少了哪」的感想。
「在你眼中看来觉得怎么样?虽然各式各样资料都显示她就是绫濑泉,不过,比起资料,我还是更重视活人的感觉。想要跟你确认一下。」
「的确是泉小姐。」
我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我认为自己十分冷静,但嘴唇就是不停颤抖,没办法好好地发出声音。
「虽然已经很久没跟她见面了,但是我不可能认错。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次见到她就是了。」
「是吗?这样一来,连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消失了哪。如果只是非常相似的另外一个人就好了。」
「在哪里找到她的?」
「皇立感染研究所。据说是在泉教授的房间里发现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毫发无伤。既没有任何外伤也找不到内伤,应该不是杀人事件吧。」
「这样啊。」
我想不到自己还能说什么。
要怎么告诉真呢……说起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对,在这之前,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看到的真的是现实吗?
「——那么……」
优也打破了沉默。
「从现在开始,还要再进入正题中的正题。」
「还有比这个要来得更深入的正题啊?」
「就是有喔。其实泉教授还没死。」
「…………」
我以为自己会吓得停止呼吸。
放轻松,保持冷静。现在即使慌张失措也没有任何好处。
「你的意思是,她还活著?」
「不,这么说也不对。」
「那到底怎么说才对?」
「怎么说都不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公安(我们)也很头大。」
优也把手伸进怀里,随即退了出来。他大概是在下意识中想要拿香菸吧。虽然在「不会轻易动摇」这点上,优也的实力不下于我,不过,就算是他,现在似乎也还是无法保持冷静的样子。非得要亲口说出连自己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的话语时,人就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既没有脉搏也没有脑波,体温跟这个房间的温度一样是摄氏十八度。早就超过了人类还能生存的极限。从一般常识来思考的话,怎么想都是完美的冻死。根据参数研判,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就是这么回事了吧。没有可以提出异议的余地啊。」
「问题是,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细胞还是在活动啊。虽然只是非常细微的活动,不过,生命活动就是没有完全停止。虽说只是『地球因为地壳变动而移动了几公分』这种程度的小事,但是,零与一之间就是有著无法超越的高墙。相关各界的专家也伤透了脑筋,一直喊著不可能。」
「拜托你说得简单一点,结果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接近的解释,大概是『进入了不需要冰起来的冷冻睡眠状态』吧。不过,凭现代的技术,没有能够让这个身体复原的方法。虽然就我们看来跟死了没两样,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把她直接送往火葬场哪。」
「…………」
「诚一郎,你现在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哪。我也有同感。」
优也再次把手伸进怀中。
虽然这个区域怎么想都是禁菸区,不过他还是以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拿出了菸,将之点燃。
「我们所知道或许有办法做到这种事情的生物。既是已知也是未知的存在;既是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威胁,却又没有现实感的事物。以现代的研究无法加以说明,现代人类面临的最强大威胁——」
「你想说泉小姐是吸血鬼吗?」
「如果还有其他解释的话,拜托你务必让我知道。这样一来我写起报告书也会轻松不少。」
「……」
我无言以对。
我也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菸。面对这类场合,吸菸者多少可以轻松一点。能够在紧要关头临时逃避一下现实,正是以健康为代价换来的少数特权之一。
†
多次换搭计程车,绕了一次又一次的远路之后,总算抵达了目的地。诚一郎先生名下的安全屋,芹泽春香小姐的藏身之处。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麻烦呢。虽然以直线距离来说并没有多远,不过,有必要留意是否遭到跟踪时,成本就顿时提高许多。哎,因为我首度造访诚一郎先生的酒吧时也是像这样沿路警戒,所以这种经验并不是第一次就是了。
「是小真你啊~」
透过萤幕确认访客是我之后,芹泽春香小姐明显表现出失望的样子。
「可能的话,我还是比较想跟学长亲密地喝个痛快的说~今天的搭讪也失败了啊……」
「您对于来客是我感到不满吗?」
「不不不,还是非常欢迎喔。就只是对于不能举杯共饮感到遗憾而已。来来,请进来吧。」
屋内还是老样子。
更不如说,明显有所恶化,我是指凌乱的程度。酒瓶、空罐子、食物的包装袋……已经快要没有可以踩的地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春香小姐随便把垃圾推开,在木地板上盘腿坐了下来,一边将烧酒倒进杯子里,一边开口辩解。
「因为学长交代,叫我不要走出房子半步。他还要我像死人一样屏息静气,别说是外出,就连倒垃圾都不需要——哎呀,其实我也觉得现在这种状况有点不像话,但是又不能违背学长的严厉告知。」
「您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整理吧?就算不能丢垃圾,还是可以好好整理乾净的喔。换成我的话,至少还会把垃圾先拿到厨房去稍微冲洗一下,然后集中到某处。」
「啊哈哈,被你看穿了喔。对不起,虽然我很受欢迎,不过女子力从以前开始就一直都是零。与其说是女子力,不如说是各方面的生活能力吧。」
「任谁都看得出来。虽然我的经验值并不多,但是有著足以弥补的优秀洞察力。」
我也同样在地板上盘腿坐下。
这时当然是「刻意」采取盘坐的。想推心置腹谈话时,首先就是要让视线与对方同高,这是人生的基本原则喔。微微露出内裤也是有意为之的喔。反正,在这个时候,装出自己没有戒心的样子也几乎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小真你要喝什么?说是这么说,不过其实也只有瓶装水而已。」
「不,请拿酒给我。难得有这种不用担心会被诚一郎先生看到的状况,能喝的时候就得多喝点。」
「哇喔,你这孩子真懂事!」
春香小姐在我的杯子里斟满了烧酒。
她看来非常高兴的样子。似乎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打从心底喜欢喝酒。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春香小姐您应该是——」
「嗯嗯,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呢?」
「绝对会因为酒而失败的那种人吧。」
「啊哈哈,果然被你看穿了吗?」
「这么懒惰的人,不可能不会失败。冲进洗手间呕吐,或者是被一起喝酒的人扶著离开的事,应该都是家常便饭吧。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男性住处床上之类的状况,想必也不只一两次。」
「你这是从泉教授那边听来的吗?还是神谷学长告诉你的?」
「不,纯粹只是推理而已。」
我举起装著烧酒的杯子。
哎呀,一不小心就把整杯酒都喝光了。春香小姐看似相当高兴地再次替我倒酒。
「你喝得相当豪迈呢。来来,多喝点多喝点。」
虽然我几乎没有喝酒的经验,不过,就遗传而言,我对酒具有相当高的耐性。不可能只因为这种程度的酒精就喝醉,所以能够放心喝酒。
「不只限于酒而已,春香小姐的失败,其实全都在计算之中吧。我的意思并不是您刻意让自己失败,而是说能够自然而然地掌握住得失之间的分寸。」
「哦,来自年轻人的评价吗?请务必让我洗耳恭听。」
「再怎么说,春香小姐都非常诱人。敞开的胸口、穠纤合度的腰身与臀部。明明不太注重养生,肌肤却水嫩而又有光泽——再加上若无其事透露出似乎有机可趁感觉的言行。是啊是啊,我非常了解喔,男人都不会讨厌像春香小姐您这种类型的人。您是会让男性产生『那家伙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非得为她做些什么不可』之类的想法的人。话虽如此,但是,在有必要的时候,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能变成大美女——想必有不少人就因为这样而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吧。」
「评价太过贴切,吓到我了哪。你今年真的才十四岁吗?」
「虽然人生的实战经验还不是很充分,不过已经累积了大量资料的缘故。只要有资料,接下来就是看分析的正确与否了。分析的正确程度会受到才能所影响。」
「唔~嗯……我很欣赏你!像这样有话直说的个性,我并不讨厌喔。来来来,喝吧喝吧。不知道是不是学长的兴趣,总之这里储藏了相当多的酒哪。」
春香小姐又帮我倒了一杯酒,然后也把自己的酒杯斟满了。
该怎么说呢,果然还是不能对这位女性掉以轻心。她可以说是那种「能够蛊惑人心」的人物呢。既是男性之敌也是女人之敌。即使变成敌方也还是无法打从心底讨厌,也就是说,几乎已经可以视为敌人了。
这类型的人,有时能够完成相当惊人的功业呢。代表性的范例,应该就是战国时代一度称霸的丰臣秀吉吧。受到喜爱的人物总是特别难应付。虽然春香小姐是妨碍我跟诚一郎先生享受蜜月生活的人,不过我觉得自己似乎会对她有好感。
「哎呀~!真是愉快啊!」
虽然酒过三巡,也聊了不少,春香小姐却越来越兴奋。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就算是让人厌烦的逃亡生活,只要有这样的奖赏,感觉好像不管几年都撑得过去的样子。来来,喝吧,让我们尽情喝个痛快吧!」
这可真是……
虽然还是无法与我相比,不过这个人的肝也相当厉害呢。以这么快的步调喝酒却还能跟得上的人,相信应该不会太多才是……喝到现在,许多人想必早已醉得不醒人事了吧。
「总之,小真你真的是个豪爽的人。该说你是说起话来毫不掩饰呢,还是无懈可击呢。因为讲的合情合理,所以让人无法反驳,而且又远比一般人要可爱太多,更让人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想,非常讨厌你的人一定也不少吧。」
「既年轻又可爱,而且还很聪明。像我这样的人物,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难免遭人嫉妒。就跟呼吸时难免会吸进灰尘一样,没那么多精神去在意这种事呢。」
「我懂我懂。我也是这样,站在我这边的人就是会全力相挺,与我为敌的人也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哎呀~竟然第一次一起喝酒就能聊到这么深入的地步,果然不愧是泉教授的女儿呢。」
循规蹈矩的酒宴时光快乐地流逝。
话虽如此,但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虽然我也不讨厌彼此若无其事地打探对方心思之类的状况,不过难得有机会跟春香小姐独处,差不多该是可以抄一下捷径的时候了吧。
「春香小姐,我想跟您谈谈比较认真的话题。」
「请说请说,不管什么都尽量说吧。」
「其实我是吸血鬼,而且还是母亲绫濑泉的复制人。我想您也应该已经多少察觉到了吧。」
「唔哇~」
春香小姐睁圆了眼睛。
发自真心的反应跟演技,大概各占一半吧。不过其中并不包含恶意。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呢。这方面跟泉教授真的一模一样。」
「哎,因为我是复制人。虽然不可能成为完全相同的个体,不过,在我身上会看到绫濑泉的影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件事,神谷学长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可是,我迟早会告诉诚一郎先生。」
「哼嗯~」
春香小姐喝了一小口烧酒。就算是她,一时之间大概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才好吧。
「小真,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并没有太深的含意,就只是坦诚相告而已。对我来说,最优先事项是表现出自己足以胜任诚一郎先生的搭档,也就是成为他的助力,为他分忧解劳,有时则不惜违背他的想法也要做出对他有利的事——为了这个目的,我认为有必要让您知道。」
「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吧?」
「反正我本来就过著命悬一线的人生,事到如今,这种程度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了。而且,就我来说,我也打算把一切资源都投入最有可能成功的选项。」
「……真的一模一样呢,这种特质。虽然看起来像是乱搞一通,不过却总是能掌握微妙的平衡。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这个缘故吧。」
春香小姐说到这里,把酒杯放到地板上。
她注视著我。即使受到酒精影响,眼镜后方的瞳孔之中依然有著知性的光辉。
「老实说,我多少预料到了喔。虽然泉教授的研究太过多样化,即使是担任她助手的研究员也搞不太清楚全貌——不过,一旦看到答案之后就有了『啊,原来如此,她的目标就是这个吧』,感到可以接受了哪。」
「您的意思是,看到我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
「心里大致有个底了。话说回来,这条路感觉危机四伏啊……到底从几年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构想啦?」
「就危机四伏这点来说,您选择的道路也相当严苛吧。」
「小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的理由吗?」
「这个嘛,哎,大概知道。幸好母亲似乎并不打算只把我培养成一个方便好用的道具。她有她自己的一套,而我也有我自己的一套方法,各自设法追求成功。当然,非得等到底牌掀开才能知道结果究竟如何就是了。」
「你真的很强悍呢。」
春香小姐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当然的吧,要是弱小就没办法活到现在了啊。更何况我的出身也非比寻常,如果不够强、不够聪明的话,就连想要出外见见世面都无能为力。多亏我在自己还足不出户(实际上该说是遭到囚禁)的时代,在能够做到的范围内运用各式各样方式力求精进,所以才总算能有今天的我。
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多多少少都有著类似的一面吧?
「哎,总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我认为已经谈到了一个段落,于是改变话题。
「因为我这边怎么说都算是揭露了一些资讯,春香小姐,您要不要也透露些什么呢?不妨试著坦白说出内心话?」
「讨厌啦,我哪有什么需要这样正经八百来说的事呢。」
春香小姐随便摆了摆手,再次拿起酒杯。
「我就只是个跟外表印象一样的人,因为不小心喜欢上的同事变成了吸血鬼,只好不顾一切地逃离研究所,顺便偷偷带走一些血液制剂的无趣女人而已。真的是喔~我也觉得自己实在很糟糕,做事缺乏计画……」
「那么,您是说自己没有丝毫隐瞒?」
「当然啰。毕竟我现在是这种立场,能说的全都跟神谷学长说啦。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算原本有机会得救的也无法得救了吧。」
「不过,您还是有著没有说出口的事呢。例如,肚子里的小宝宝。」
「……哎呀呀。」
春香小姐以手掌贴著额头。
「你看出来了啊。虽然还只有三个月就是了。」
「只要多注意一些小动作、肌肤的颜色等等就能分辨得出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体型呢。荷尔蒙平衡有所变化,看得出整体逐渐变得圆润。」
「就连我自己都是听别人说了之后才注意到的喔……更不如说,小真,你真的才十四岁吗?就算有著跟泉教授一样的遗传基因,观察力还是太高了点吧?」
「我想,母亲她在跟我相仿的年纪时,多半已经更为敏锐了喔。因为,她的人生体验想必比我要来得更加丰富许多才是。」
「这可真是,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春香小姐带著苦笑摇摇头。
「我之所以没提起自己怀孕的事,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喔。毕竟是个人隐私,更重要的是找不到适合说的时机。如果今晚来的人不是小真你而是神谷学长的话,这时已经让他知道的可能性,我想应该非常高吧。」
「倘若肚子里有宝宝,非常有可能导致您的逃亡计画出现差错。」
「你说得没错。不过,因为我认为大概得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实际感受到影响,所以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就跟学长说。而且——」
「而且?」
「你想想,学长他总是对人相当好吧?」
春香小姐轻笑两声,用手指蹭了蹭人中。
「要是他知道我怀孕,大概就会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了吧。虽然这种话由害他陷入现在这种麻烦局面的我来说未免有点那个,不过,当状况真的危险到不行,已经别无选择的时候,要是他没办法舍弃我,那就伤脑筋了。可是,如果连怀孕的事都告诉他的话,学长多半就会无法掌握应当舍弃我的时机。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见到这种状况发生。」
……喔喔。
这该说是令人意外还是什么呢。
我没有料想到春香小姐竟然会说出这么体贴他人的话。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或许我应该考虑重新看待她。
「春香小姐。」
「怎么啦?」
「您是个好人呢。」
「就是说啊~真的是这样喔~小真,你现在了解了吗?」
「感觉可以跟您当朋友。」
「虽然年纪有点差距,不过,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我非常乐意。」
我们举起酒杯,轻轻互碰。
叮——深夜的住宅大楼中,响起了玻璃碰撞的廉价声响。
「就我而言,现在也暂时放心了。因为现在知道,春香小姐本质上并不是诚一郎先生的敌人。」
「我哪有可能与学长为敌啊,虽然还是给他添了麻烦。」
「真的是呢。虽然多少遭遇到了一些阻碍,但总算顺利地开始与诚一郎先生过起了同居生活,结果却马上又碰到这种事。我本来还希望能够再多享受一些单纯的蜜月时光,拜您之赐,现在全都泡汤了。」
「单是你跟学长两个人同居的事实,对我来说就是惊天动地的消息了……对了,小真,你没跟学长说吗?」
「您指的是什么?」
「我怀孕的事。」
「没跟诚一郎先生提过喔。我的看法和春香小姐您一样,认为目前先暂时保密也应该不会造成问题。诚一郎先生本来就已经背负起了相当多的事物,我不想再让他承受更多负担。」
「谢啦。拜托你再继续保密一段时间。我自己会找个适当的时机亲口告诉他。」
「那么,这个是不是也该继续保密呢?关于您是吸血鬼的事。」
「……」
春香小姐的笑容僵住了。
虽然春香小姐总是带著有点慵懒,彷佛在海中随波逐流的昆布般氛围,不过现在却散发出如同锁定猎物的猛禽般,蓄势待发的气势。
「——不是不是,小真你在说什么啊。」
「想要瞒混过去是不可能的喔。毕竟我自己就是吸血鬼,关于这方面,更是只要从动作、肌肤色泽之类的就可以看得出来呢。除了这些之外也还有不少状况证据。例如跟身为吸血鬼的恋人一起逃亡,逃走时还带走了血液制剂等,以普通人类来说,背负了太多不必要的风险。如果您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要不要检查看看呢?」
「……这可真是。」
春香小姐大力抓了抓头,发出「唔~」的低吟。
「真是伤脑筋呢。照常理来说,头脑太过灵光的人,往往都没办法长命就是了。看这个样子,或许会变成不能轻易让小真你离开这里之类的情况喔……?」
春香小姐露出狰狞的笑容。
好啦,到现在为止都还不出我的预期。看准内心破绽而发动的奇袭获得了成功,目前可说是我居于上风吧。不过,对手是负伤的野兽,对于穷鼠啮猫的一击,看是要抵挡、闪避或是抢先加以封锁,我自己一开始承受的风险,现在可以获得回报了。
在没有诚一郎先生的状况下,凭自己一个人来处理的工作。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难堪的失败,希望这次能够洗刷污名。
看来,今晚会相当漫长。
†
我选择用走路方式回家。
跟优也道别,离开市谷的战胜纪念陆军医院后,我踏进早稻田通。
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半夜三点,雪下得比先前更大,随处可见堆积起来的白色雪块。毕竟是这样的天气、这个时间,即使说街上空无一人也不为过。换成其他时候,喝得醉醺醺的学生们大呼小叫的光景也毫不罕见就是了。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边走边试著整理混乱的思绪。
向我求助的六本木事件关键人物芹泽春香。
她所带出来的血液制剂,以及多半曾经追捕她的皇立感染研究所突然被迫解散之事。
遭到删除的资料。心灵物理学。
无法明确判断究竟还活著或是已死的绫濑泉。
吸血鬼。绫濑真。虽然亲子都是吸血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要视为纯粹只是偶然,会不会过于牵强?或者真的就只是我想太多了?
情报不足。不管是任何时代都唯有正确的情报才能够照得出未来。就这个含意来说,现在的我,几乎就跟光溜溜地在深海里游泳没两样。
不论如何,现在都没有多少马上就能做的事。而且,派到春香那边去的真,现在的状况也让我在意。
明明会在意,为什么还要用走的?
既没有拦计程车,更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打?
(…………)
风雪越来越强了。
带著黏性的雪,水平打在我脸上。
我没有闭上眼睛,甚至没有眨眼。不,其实是无法眨眼。
猎犬有著相当灵光的鼻子,有时甚至能够发挥出超越人类智慧的直觉。这份直觉,让我像现在这样迈出脚步。
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在这个就连精力过剩的学生都不会想出门的夜晚、在这个就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都像死人般屏息静气的夜晚,我看到了一个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女人。从帽子到围巾,以至于大衣、鞋子,全都是宛如乌鸦羽毛般的漆黑。
人影从对面朝我走来。她的脚步完全没有受到雪的影响,走得非常流畅。在长长的帽檐掩盖之下,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嘴唇。宛如鲜血般艳红的嘴唇。
背脊窜过彷佛无数毛毛虫正在上面爬动的恶寒。
胜过预感,甚至胜过直觉的确信感。这家伙是、这女人是——
「哥哥,好久不见了。」
彼此错身而过之际。
女人的艳红嘴唇吐露出这句话。那个声音听来是个已经成年的女性,虽然没听过但却知道的声音。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我在转身同时从大衣中掏出手枪——格洛克17——没有刻意瞄准,纯粹为了牵制兼压制而开枪。碰、碰、碰。枪声在暗夜中回响。
眼前不见女性身影,子弹全都落了空。
我随即往后跳开。黑影宛如疾风一般,切裂白色雪景的黑暗色块。
一击。
二击。
第三击就让我无法完全避开,女性挥出的手,打飞了我的格洛克——
「……!?」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遭到打飞的只有格洛克的枪身部分,枪把依然握在我的手中。
竟然就这样砍断了?只凭徒手?
瞬间的破绽,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致命。失去平衡的我,被满是雪的柏油路绊了一下。话虽如此,但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一般来说,我能够在不会露出破绽的情况下重整态势。
然而,对手也非比寻常。我的腹部受到冲击,一股电击从脊椎直冲延脑。如果是一般人,在这个时点就应该已经失去意识了吧。即使是我也会受到足以致命的影响。虽然我总算还能抓住差点飞走的意识,但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膝盖已经跪在地上,觉得身体彷佛变得不再属于自己。即使想发出声音也只能让舌头抖动而已。本应已经抓住的意识,宛如断了线的气球般越飞越远。
「真是急性子呢~我明明就只是来跟哥哥你说些话而已的。」
女性的声音从上方降了下来。
不知何时,我已经倒在柏油路上,感受著雪的冰冷。
我逼著颤抖的舌头勉强挤出声音。
「三夜,吗……?」
「是啊,就是三夜喔~」
天真无邪的肯定答覆,是我最后听到的话语。
视野越变越暗,我的记忆到此应声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