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廉基斯公爵和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在帝国南部汲汲营营于野心的同时──
位在帝国北部多拉宾州的丹克伍德军遭到夜袭,一晚遭到歼灭。
这是发生在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七月十九日深夜的事情。
于波罗洛洛斯击败丹克伍德军的是,「吸血皇子(Nosferatu)」雷欧纳多率领的亚历克希斯军、「冷血皇子(Boreas)」基尔克斯统领的边境军和前来协助的近卫兵团组成的联合军队。
天亮后,十九日的早晨。
没什么休息的雷欧纳多,做了成为人生转捩点的决定。
因为他所信赖的军师大人拜托他这么做。
──雷欧大人,请您成为皇帝。
军师大人当时就是这么说。
雷欧纳多也对此相当犹豫,但最终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言。
「吸血皇子」一下定决心,就不会动摇。
他的头发和眼睛与夜空同色,高瘦的身躯高度远远超过一间(约一八○公分)。
原是第八皇子,现为亚历克希斯侯爵的他,毅然询问军师。
实际的问题在于,要怎么做才能当上皇帝?
整体策略是什么?
「榭菈,你之前不是说过,当今的皇室根本名存实亡。现任皇帝不出三年就会遭人杀害,或是禅让皇位,我们只需等待就好。」
雷欧纳多称呼自己的亲身父亲为现任皇帝,说话语气也毫无感情。
军师──名为榭菈的少女,被他这么一问,便开门见山地展开说明。
「当然,我不会让雷欧大人您背负弒君罪名。」
宛如在说「这点您放心」,接著也不顾雷欧纳多蹙眉以对,继续说:
「库廉基斯公爵在南边发动政变了──这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她的声音充满自信,完全想像不到主人只是名年纪尚轻的十六岁少女。
一头带有蓝色的银发,在昏暗的营帐内更加闪耀。
如花似玉的脸蛋上,不断露出像在体现未来与希望的微笑。
身躯娇小玲珑惹人怜爱,不过,胸部却发育良好,一点小动作就会弹跳晃动。
眼下两人独处帐篷内,她摊开了帝都以南的地图。
……摊开地图是没什么,比较有问题的是两人的姿势。
雷欧纳多是立起单膝,直接坐在坐垫上。
榭菈娇小的身躯就刚好缩在他双腿内侧的空间。
她依偎在雷欧纳多的魁梧身躯,偶尔还会把头靠在厚实的胸膛上。
「我很不会从颠倒的那一边看地图。」雷欧纳多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榭菈一副理所当然地接著讲「用这种姿势就可以一起从正面看了吧?」
雷欧纳多只觉得浑身不对劲,不过也懒得像在发牢骚般解释这些,再加上榭菈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所以就随她高兴了。
榭菈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继续说著重要的事情。
她一面将棋子摆到地图上,一面运用地图解说今早才得知的情报。
「──就像您现在看到的,南方贵族诸侯中好像没有人和库廉基斯公爵站在同一阵线,而他的军队得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才会进逼到帝都……我预测要耗费一个月以上。」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要立刻掉头前往南边,击垮他们。」
雷欧纳多的双眼里,瞬间燃起复仇的火焰。
毕竟,他和包含库廉基斯公爵在内的四大公爵家存有过节。两年前,亚历克希斯军力阻西北帝国(亚德蒙符)入侵时,遭到他们背叛,他最终失去深爱的姑母和第二故乡。当时的愤怒、埋怨、仇恨如今依旧。
从目前所在位置前往帝都需要耗费两周,没时间犹豫不决了。
「遵命!我觉得您这是个很好的决定。」
榭菈表示赞同。她那用力握紧拳头的动作,实在诱人发笑。不过她这么做,或许是想平息雷欧纳多满腹的怒火。
「昨晚,雷欧大人您亲手讨伐丹克伍德公爵和他的势力,平息了四大公爵家之一掀起的前所未有大规模叛变。这个消息马上就会在许多人的赞颂下,瞬间传遍整个库罗德帝国吧。毕竟您这样完全就是英雄。」
「又不是我一个人打倒的。」
雷欧纳多以这句话指出,自己是因为有这群部下才能获得胜利,当然里头也包含了榭菈。
她明白雷欧的意思后,面露微笑,像是刻意曲解似地说:
「没错,就像您说的,这一仗造就的名声不是专属雷欧大人您一个人的,应该会和基尔克斯殿下共享吧。正因如此,这一次您就是要独自讨伐库廉基斯公爵,独占这个好名声。如今可谓机不可失!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喔。」
「总之就是要打造出传说故事(Folklore)吧。」
「没错,就是要打造传说故事。」
听闻榭菈这番话后,雷欧纳多点了点头。
如今他自认已经能够了解,榭菈自两年前开始就一直主张的策略与构想。
两人除了要收复自己所爱的那块土地,当然还要能彻底守护那里不再被人夺走,但光是击退亚德蒙符军,还不足以达到这两个目标。
两人必须拥有超过他们师父萝萨利雅的力量。
「而且,雷欧大人,打倒库廉基斯公爵能获得的好处还有一个。」
「喔?」
「现任皇帝对四大公爵家是言听计从。不过,昨夜其中之一已经灭亡,如果也能成功剿灭库廉基斯公爵,那么四大公爵家就去掉一半了。那么你觉得现任皇帝有办法因此夺回一半的威望吗?」
「没办法,那个男的根本没有那种雄心壮志。」
「您说得对,他只会转而对后起的新势力言听计从罢了。这样说来,雷欧大人您成为那股新势力不就好了。我们只要打响您灭掉四大公爵家之二的实绩,和拯救过这个帝国免于危难的英雄名声!」
「剩下的两个公爵不会坐视不管喔?」
「这样不是求之不得吗?」
榭菈露出邪恶的笑容。不过她就算摆出这种表情还是有点可爱,这女孩真叫人无法讨厌。
「对啊,我们求之不得啊。」
雷欧纳多露出锐利炯亮的眼神,心想自己这股愤怒果然无法就此平息,害死姑母的仇人不是只有丹克伍德公爵和库廉基斯公爵这两人而已。
「对吧?这么一来,您或许就有一天能要求他禅让皇位。」
「这样我懂了。」
雷欧纳多听完榭菈这番话后点点头。
这个点头非常用力,充满了决心。
「那么得和亚蓝他们招开军事会议了,必须告诉他们准备南征。」
雷欧纳多正要起身去叫其他人……
「啊,我刚刚已经去告诉过大家,三小时之后要集合。」
但榭菈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真有你的,筹画得这么周全。」
(插图010)
「因为这么一来,这三小时我就能和您好好休息一下了。」
榭菈这么说的同时,打了个可爱的哈欠。
「我到现在都还没阖眼睡觉,昨晚一直在帮您祈祷武运昌隆,天亮后又紧急传来库廉基斯公爵造反的消息,叫人根本没办法睡觉。」
接著像是要把头靠上去般倾靠到雷欧纳多身上。
「你用这种姿势睡著的话,会越睡越累吧?」
即使建议榭菈好好躺到床上睡,她依然故我。
「对我来说,这样睡最舒服了。」
说话语调还一下子变得含糊不清,像在说梦话。
「三小时后请叫醒我。」
接著便真的香甜地睡著了。
雷欧纳多也因此无法动弹。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睡觉……」
他这么嘟囔。
但是雷欧纳多个性使然,三小时都非常认真支撑榭菈,让她有个好眠。
*
同样十九日的晌午。
雷欧纳多向第四皇子(基尔克斯)辞行时,告知将往南行。
不过他这位皇兄率领的边境军,反而要前往北方。
现今确实已经打倒第二皇子(谢尔特),也已歼灭丹克伍德公爵和他手下侵略帝都的部队,可以说已经彻底铲除他们这些正要茁壮的反叛势力。但是,目前还有余党残存在他们的根据地丹克伍德州,夯不啷当大概也有一万人左右的兵力。若不剿灭这群余党,将会后患无穷。当然,也要严惩支持丹克伍德公爵的北方贵族诸侯和其一族。
丹克伍德公爵和谢尔特毫无疑问都是人中豪杰,反叛势力失去两人的军事才能后,余党兵力纵使再多,也只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如果是基尔克斯,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击败他们。这位皇兄麾下也还有位世人称为独臂军神(Nuadha)的老将奥根斯,能由他们来平定北方真的是太好了。
统帅亚历克希斯军的雷欧纳多为了前往平定帝都南部的叛乱,下令重新编组麾下将士,并且著手准备移动。
虽说是下令,但相关的细部调整全都交给担任副官的巴曼处理。因为比起雷欧纳多亲自调度,这个男的做事更是无微不至。
雷欧纳多在设为亚历克希斯军大本营的大帐篷内,用力坐到了椅子上。
「雷欧大人,要帮您泡杯茶吗?」
榭菈这么说后,雷欧纳多不发一语地点点头。
「那么我去拿些热开水来♪」
榭菈哼著歌走向帐篷外头。
说话时的音调比平时略高了一些。
然而雷欧纳多这个木头人,终究没能察觉如此的差异。
「榭菈,你今天心情还真好。」
坐在身旁的亚蓝则是面露笑意这么说。
他是比雷欧纳多年长四岁、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虽是艾依多尼亚伯爵家的一家之主,行为举止和遣词用字却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应该都是因为他自小就是在亚历克希斯骑士群中长大的关系。虽然是名长相斯文清秀的男生,但剑术和枪术也相当高超。
「唔哼哼~被你看出来了啊~?真不愧是亚蓝大人~」
榭菈停下脚步,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扭摆身体,就像在说「吼唷,讨厌啦」。
「因为今天早上我碰到了一点好事。一想到就会笑……不,是会傻笑。」
「一想到就会傻笑……你这说法真有意思,不过,你到底是想到什么啊?」
「我躺在雷欧大人的手臂上睡觉❤」
榭菈就这么双手捧著脸颊,一直喊著「我讲出来了,好害羞喔~」离开了帐篷。
「真有你的耶,雷欧。」
亚蓝笑容满面地用手肘顶了顶雷欧纳多。
「……你那什么脸啊?」
「你这家伙也终于开始像个正常男孩子了,真叫人欣慰啊。我现在可不是在挖苦你喔?我懂我懂,毕竟都收拾掉四大公爵(混帐东西)其中之一了,就算你这个家伙平常都板著一张脸,这种时候心情会大好也是情理之中。」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别害羞,我们是朋友,你就老实跟我讲吧。」
「她就靠在我身上睡死,我一直撑住她而已。」
「…………就那样?」
「就只有那样。」
「你没偷摸她的胸部?」
「我才不干那种卑鄙的事情。」
「你哪是男人,根本就木头人吧!」
亚蓝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雷欧纳多心想,震惊到那种地步也太夸张了。
接著板起脸回应:
「在收复亚历克希斯全土和州都(凛特)之前,我才不会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
「这个……其实,我能懂你的心情……不过榭菈可以算成例外吧?」
「怎么说?」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也能明白你现在的这些想法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很喜──」
「亚蓝大人~♪」
现场突然传来榭菈的声音,亚蓝「唔呃」一声闭上嘴巴。
一经查看,发现她是掀起出入口的垂幕,只露出半张脸。
「您真是不解风情耶,亚蓝大人。可以说出我内心想法的人,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就别笑著威胁我了,榭菈。」
「唔呼,遵命~」
亚蓝举双手认错请求原谅后,榭菈这次真的去拿热开水了。
「她真的是顺风耳耶。」
亚蓝简直鬼门关前走一遭,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她耳朵很灵吗?」
「最好你知道她耳朵灵啦,雷欧。你就那么了解榭菈吗?」
「都在一起行动两年那么久了……」
雷欧纳多露出自信满满的模样,就像在说「当然会知道」。
「你这个迟钝皇子还真敢说耶。」
亚蓝耸耸肩,补了句「真是的。」
雷欧纳多被亚蓝小看后,怒上心头,心想居然被他当作一个没能掌握自己部下底细的将领,觉得很悲哀、很没意思。
「要不然你考我看看啊。」
「那我问你,榭菈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
雷欧纳多脸色一沉,陷入沉思。
接著从额头上,缓缓滑落一道汗水。
「……是几月几号?」
「我也不知道。所以雷欧,你直接去问本人吧。我想榭菈会很开心喔。不过如果已经过了就会是另外一回事了!」
「唔……」
现在已是七月后半,若是要赌,情势有点不利。
雷欧纳多低声闷哼后──又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那也是种会让人内心七上八下、极为平淡的乾笑声。
雷欧纳多和亚蓝一起看向入口。
「我已经有两年没像这样笑了。」
然而说话男子脸上浮现的却是空洞的笑容,看起来感觉一点也不愉快。
「即使过了两年,您还是没变啊,雷欧纳多殿下。特别是您只有在亚蓝阁下面前,才得以让人窥见您那年纪该有的天真言行,这一点真的完全没有变。」
两人眼前站著一名个头高、身形极瘦的男子。
一头没在修剪的暗金色头发蓬乱到就像受伤狮子的鬃毛。
眼底还有厚重的黑眼圈,脸色差到犹如病患。
因此,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
「从早就开始忙东忙西,现在终于有时间过来您这里了。」男子来到雷欧纳多身旁,恭敬地跪下。「殿下,好久不见,小的于此重新向您问安。」
「嗯嗯,真的好久不见了,业拿姆。」
「本来以为你已经死了耶,没想到你还活著,真的是太好了!」
雷欧纳多和亚蓝站起身子,分别自左右两边要业拿姆起身,并请他上座。
极瘦的男子──业拿姆以前是亚历克希斯骑士的一员。
过去曾有次总数千人的骑士,在对抗亚德蒙符军的一场撤退战中半数下落不明。业拿姆便是当中一人,一直以来世人都认为这些人不可能幸存。
(想到你还活著,真的是太好了。)
雷欧纳多也打从心底这么想。
但是……
业拿姆这副鬼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闭上双眼后,能依稀回忆起他以前的模样。
雷欧纳多小时候,过著和亚历克希斯的骑士们练剑,每天都埋头于磨练武艺的日子。
让他学到最多的对象,肯定就是眼前这位业拿姆。
当时的他是亚历克希斯最强的骑士,也是骑士队队长。
即使如此,他不会自鸣得意,为人阳光爽朗,是个心思细腻的率直男子。刚好就像现在的亚蓝。不过真要说,恐怕是完全相反。总觉得是亚蓝憧憬业拿姆,受到他的影响,进而想变成他那样的男人。
他们俩记忆中的业拿姆,就是这样的骑士。
绝不是眼前这种男人──说话声就像地底深处的冥府之风,从地面裂缝狂刮而出的呼啸,并且静静散发出让听者不寒而栗的诡异压迫感。
(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实在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是,雷欧纳多半句话都没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业拿姆绝对不会想讲。
业拿姆只有主动这么询问:
「殿下,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讨伐库廉基斯公爵?」
「嗯嗯,没错。」
「那么也请您与我分享那份喜悦。请您今天就让我加入您的麾下。我有从克鲁萨多带来一批士兵,我将会和他们一起侍奉殿下──只要您不嫌弃现在的我就好。」
业拿姆以无神黯淡的眼神诉说。
雷欧纳多毫无犹豫。
「嗯嗯,求之不得。」
主动抓起,并且用力握紧业拿姆的手。
「是啊,就像雷欧说的,有你加入根本如虎添翼。」
亚蓝也把手叠放上去。
这是这名强大骑士加入亚历克希斯军的瞬间。
现在明明是盛夏时节,但在业拿姆离开后,大帐篷中依然留有宛若寒气的诡谲气氛。
与他重逢无庸置疑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光是他散发出的那股阴郁气息,就足以让紧张氛围笼罩四周。
拿回热开水的榭菈俐落地泡好红茶,喝了口红茶,感受到木制茶杯传出的温度后,亚蓝也不禁嘟囔了句「终于恢复正常了。」
雷欧纳多也觉得这个茶喝起来比平常都还好喝。不过身处战地,终究无法奢求茶叶本身会有多好。
不发一语地啜饮一会儿茶水后,亚蓝的长舌个性又复活了。
「榭菈真的好会泡茶,明明完全不会煮菜……」
「因为萝萨利雅大人喜欢喝茶,所以泡手好茶是侍女们的必备技能。」
榭菈用不时抽动的笑脸这么回答。
雷欧纳多在一旁听见这番对话后,视线垂落茶杯,凝视著杯中摇晃的茶汤表面,回忆起往日时光。在与亚德蒙符争战期间,萝萨利雅也偕同勇敢的侍女们前往前线,像这样在沙场上品茗。
然而大帐篷外的一阵呼喊,让沉浸在如此感伤中的雷欧纳多回过神来。
「殿下!有名俘虏说什么都想晋见您,请问可以让他进去吗?」
这个爽朗的声音是副官巴曼。
俘虏──
讨伐军在昨晚那场与丹克伍德军的争战中,让超过三千名的敌方将兵投降。数量之所以这么庞大,都是因为敌军预备部队的两千人,不知为何没有采取任何反击行动就直接投降。
「让他进来。」
雷欧纳多坐在椅子上下达命令后,巴曼先是恭敬回应,才把俘虏带了进来。
俘虏押送入内时,手是被绑在背后。
「此人自称是丹克伍德的骑士特拉梅,预备部队好像就是由他统领。」
「喔,统领那支预备部队的就是你啊。」
榭菈觉得此事很有意思,连亚蓝看起来都是一副想要深入了解的模样。
这名被巴曼推上前来的男子,眼睛细如狐狸。
看上去大概快三十岁。年纪轻轻居然就负责那种重要的职位,想必是非常优秀的骑士吧。
实际上这位特拉梅,在到丹克伍德公爵底下任官之前,是名身经百战的中型佣兵团团长,还因拥有事先察觉各式危机的能力,而获得外号「抓不到的狐狸(Teumessian)」(但是,雷欧纳多是之后才得知此事)。
「帮他松绑。」
「殿下,您确定要松绑吗?」
「雷欧才不怕这种没带武器的家伙。」
雷欧纳多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亚蓝已从旁代替他回答。
巴曼也像打从心底赞同亚蓝的说法,替这位名叫特拉梅的骑士松绑了。
「您真的就如传闻中一样大胆,然后也是位宽宏大量的上位者。」
这个特拉梅一开口,明显就是在谄媚阿谀。
「我不喜欢听这种场面话。」
雷欧纳多严词回应。
特拉梅稍稍睁大了那对宛若细线的眼睛,看起来是大吃一惊。
但是,马上又变回嘻皮笑脸的表情,盖过原本的神情。
此时,特拉梅心里是这么想「喔……居然有人会讨厌别人奉承耶,真是个奇怪的皇子殿下……看样子是个远比想像中还要非比寻常的人」。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在评估雷欧纳多的价值。
不过,特拉梅不是个容易被他人看穿心思的人,只是雷欧纳多的个性也不会事事都要推敲背后的含意。
「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雷欧纳多只是直接了当地这么问。
「哈哈哈,那么小的就直言不讳了,小的想要效忠于您!」
特拉梅跪拜到快要贴在地上,宛如在对皇帝行大礼。
雷欧纳多立刻显露出不悦的感觉。
即使是相同的话语,但分别由业拿姆和这狐狸眼来说,听起来居然会大不相同。
巴曼等人更直接地责问:
「像你这种叛徒,居然还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胡说八道。」
「什么?叛徒?你们是在讲谁啊?」
特拉梅也没放弃,仍维持相同的跪拜姿势,并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装糊涂。
「你这家伙!不就是你这家伙背叛谢尔特殿下,没有调动预备部队前去支援吗?」
巴曼怒目以对。
实际上,多达两千人的预备部队若能投入战线,丹克伍德军应该还能奋战更久。雷欧纳多虽然也觉得就算投入那些兵力一样无法翻转战局,但应是能造成讨伐军更多的伤亡。如果世上真有冥府,如今谢尔特应该是在那里悔不当初吧。
「啊……如果是那件事的话,小的那样做绝对、绝对不是背叛。」
「你那样如果不叫阵前叛逃,那什么才叫阵前叛逃!」
正因为诚信廉洁是巴曼坚持的信念,所以他在责问这件事情时,既严谨又激动。
「那是爱国心的表现。」
特拉梅厚颜无耻地回答:
「于贵军成功发动奇袭的那个时间点上,在小的眼里情势会怎么发展,已成定局了。因此当时小人的拙见是,既然事已至此,帝国同胞不应该再继续这种无谓的互相残杀了。」
「臭狐狸,你真的很敢讲耶!」
巴曼十分激动,瞬间怒火冲脑,说不出第二句话来,直接将手放到腰间的武器上。「慢著!」如果雷欧纳多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命制止,他应该已经拔出武器了。无比忠勇的他依然没把手移开握把,全身颤抖,却又勉强克制住内心冲动。
「殿下……在下反对让这种人加入您的麾下。一个曾经背叛过谁的人,一定还会不断背叛,肯定会恩将仇报的。」
巴曼压抑自身的情绪,用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做出谏言。
特拉梅像是要博取同情般抱怨了起来。
「你那样说,小的真是心寒耶。而且,既然你已经断定小的会背叛,小的也没办法反驳,只是觉得那种推论方式实在太主观,毕竟未来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证明。」
「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巴曼阁下,我们冷静点。何必跟俘虏一般见识。」
亚蓝终究还是得站起身子,去到巴曼身边安抚。
特拉梅趁此空档,维持跪拜在地的姿势说出诉求。
「还请殿下深思定夺。」
接著就像等候消息似地闭嘴不语,帐篷内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雷欧纳多的答案。
巴曼用悲切的眼神看著这边,榭菈是津津有味地看著,亚蓝则是露出看热闹的神情。
即使旁人投以这种视线,雷欧纳多依旧只会讲、只能讲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我讨厌叛徒。」
他用极为冷淡的口吻回答。
「这一点小的了解了。那么,小的能在您手下侍奉您吗?」
特拉梅厚著脸皮这么问。
他自知惹人厌,所以才会毫不在乎地请求雷欧纳多收他为臣。
亚蓝听到后愣住,榭菈噗哧笑了出来,巴曼则是极度傻眼。
雷欧纳多也觉得,这个男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大家目瞪口呆一会儿后……
「就算我任用你当我的部下,我也只会交付你一些艰难的任务喔?」
「既然殿下讨厌小的,您那样对小的也是情理之中。反倒是您把真心话告诉小的这种人,实在让小的受宠若惊。在殿下您能更信任小的之前,小的只会尽心尽力完成您交代的事情。」
特拉梅依旧跪拜在地,并且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
「喔喔,你真的愿意吗?」
有趣的是,亚蓝相当担心他。
特拉梅没有直接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问了一句话。
「殿下,我能问您一件事情吗?」
他仍是维持跪姿,但第一次抬起了头。
「如果我能完成那些艰难的任务,您当然会赏赐小的、给小的一些危难津贴吧?」
虽然幅度不大,但他确实睁大了那双犹如细线的眼睛。
如今他已毫不掩饰自己是在评估侍奉雷欧纳多的价值。
那对过度谄媚的狐狸眼中,深藏的就是这种傲气。
特拉梅的态度一看就能懂,现在不是雷欧纳多在挑部下,根本是他在选主人。
这是多么别扭的诚意啊。
雷欧纳多至此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有意思。
所以他就认真回应了特拉梅。
「我很讨厌不公不正的事情,其中最讨厌的就是,努力的人没有回报。」
听到这句话的特拉梅立刻露出笑容。
他开心到彷佛在说,今天这一天的一切完全尽如己意。
「请让小的担任殿下的骑士!」
特拉梅大声宣示。
雷欧纳多叹了好大一口气后说:
「随你便。」
心想这家伙真的是地狱无门偏要闯。既然如此,就只能依他所愿,尽全力使唤他了。
「哈哈哈──小的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再度跪拜叩首的特拉梅兴奋地这么说。
「殿下!您为什么要收这种人当部下!」
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巴曼,以几近顶撞的态势出声抗议。
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问题,雷欧纳多不禁蹙眉。
「位阶最高的雷欧都说好了,就只能接受了。」亚蓝抓著巴曼的肩膀安抚他,接著说「再说了,这个男的人如果真的叛变,到时侯我也不会出手阻拦,肯定会任由巴曼阁下你去处理。」并且用单眼对他眨了一下。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然而巴曼可能是极度不服雷欧这个决定,即使亚蓝这样安抚也不作罢。
就在这个时候──
咳咳,一阵可爱的清喉咙声,划破骚然的现场气氛。
那是榭菈发出的声音,此次她罕见没有插嘴表达任何意见,行事完全随雷欧纳多的意。
雷欧纳多就不用说,其实巴曼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美女军师身上了。
「巴曼先生,您知道浑沌大帝手下的二十八宿将吗?」
她突然转换话题。
然而现场察觉到她用意何在、表情豁然开朗的人,就只有任何事都能快速理解的亚蓝和特拉梅。
「我当然知道……」
巴曼纳闷地回答。
浑沌大帝在三百年前完成历史上首次统一大陆的霸业,他的名号应该是无人不知。
辅佐他建国的二十八名大功臣也是家喻户晓。
这是身为骑士理当要具备的知识,即使是小朋友,也会透过童话或戏剧等形式得知他们的存在。
「二十八宿将中,您最欣赏哪一位呢?」
「说到欣赏,那当然就是『忠烈尾星(尾宿)』史马林了!」巴曼被话题吸引,爽朗地出声回应。「他从大帝年幼时期开始就全方位协助大帝,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在下平日也以他为典范,期许自己能成为和他一样的武人──」甚至连榭菈没问的事情也滔滔不绝讲个没完。
亚蓝也从旁加入话题说「我欣赏的是『奋起女星(女宿)』安洁拉。真想和她生在同一个时代,一起骑马驰骋沙场立下战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您觉得『不羁鬼星(鬼宿)』夏努曼如何啊?」
「根本不值得一提!」巴曼动了气,对此人嗤之以鼻。「那个男的自始至终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混帐前盗贼!」
「但是,虽然常有人说他曾想过要造反,但是实际上他不仅没引发过动乱,战功还彪炳到名列二十八宿将耶。」
「事、事情确实是那样……」
「浑沌大帝连那种男的都能运用得宜,他正是因为具有如此的『格局』,才有办法在他自己的世代征服了这块辽阔的大陆,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这一点……我也无话可说……」
榭菈绕到雷欧纳多的椅子后方,将手放到了雷欧纳多的肩上。
「你不觉得雷欧大人也具有浑沌大帝那种『格局』吗?」
「唔……唔……」
巴曼虽然一副不甘愿的模样,但口中仍是不断重复「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我讨厌人无事献殷勤喔。」雷欧纳多纵使费尽唇舌,两人也没在理会。
此外,特拉梅立刻站起身子,想和巴曼握手。
「巴曼阁下您就当殿下的史马林,我就当殿下的夏努曼,一起奋战吧。」
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地大放厥词。
这番话惹恼原本好不容易快要接受特拉梅加入的巴曼,他的太阳穴上爆出极粗的青筋。
「巴曼。」
雷欧纳多喊了一声,说「你也差不多该能接受这件事了吧。」
结果这位忠臣颤动著太阳穴,像是自暴自弃般也回握了特拉梅的手。
这就是这名奇特骑士加入雷欧纳多阵营的瞬间。
*
亚历克希斯军完成重新编组后,直奔帝都库拉肯。
扣除极为轻伤者,所有伤兵全都移往他地,前去位在目前所在位置多拉宾州近郊的亚蓝领地,艾依多尼亚州都艾依顿疗伤。
此外,亚历克希斯也大唱空城计好一段时间了,因此让魁梧肥胖的骑士富兰克先行返回,毕竟若有他这种高手在,就不必担心留守的问题了。
最后剩余的兵力,则是为了部队配置与调整指挥系统而重新编组。
其总人数为五一○○人。
若是罗列各部队详细人数,大致上是亚历克希斯骑士队五百人;前匪寇和前莱恩银山那群男子合并而成的步兵队一千五百人及弓兵队一千人;艾依多尼亚步兵队八百人;克鲁萨多步兵队一千三百人。
以军队来说,这支联合军的规模相当大,但与库廉基斯军一比,不得不说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