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两名枪兵

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的冲锋队长,双枪战士玛奇卢达。

她的个性是「面对任何事情都会奋战到底」──仅此而已。

玛奇卢达生于库罗德帝国东方玫希拉州的一处农村。

这个女孩由于比男生还高,因此时常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

玫希拉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马匹产地,她的村子里也饲养了非常多作为公共财产的马。孩提时期,玛奇卢达每天都和同年纪的男孩们骑马远游或赛马取乐。

但是,玩伴一个接一个离开她,不断减少。他们是说随著年纪长大,开始要帮忙家里的工作,变得越来越没有时间玩耍。但真心话其实是,自己压根赢不了和马术「奋战到底」的玛奇卢达,讨厌输给女生的那种难堪感受。

遭到孤立的玛奇卢达,也决定帮忙家业。

她和哥哥两人一起向经营药铺的父亲学习草药知识、保存方式和制药法等代代相传的知识。在这件事上,玛奇卢达也展现出比哥哥更高的热忱。

但是有一天,父亲对她说「家业会由你哥哥来继承,你就嫁人去吧,不用那么努力也没差。」父亲命令孝顺的女儿不要「奋战到底」。

玛奇卢达虽然失意沮丧,但在十四岁时就像被赶出家门似地相亲、出嫁。

对方是个大她两岁的勤奋青年,也是著名农家的继承人。

玛奇卢达在那里也拿出「奋战到底」的精神,努力做好农活,也因此备受公婆疼爱。

然而,老婆越是勤奋,老公就越怠惰,还沾染上了不良嗜好。

接著,玛奇卢达十六岁时,村里来了匪寇。

这群人好像是某处的军中败类,犯了军法眼看就要被惩罚时,逃到村里来了。

匪寇住在村里藏身的同时,还动用武器与暴力掌控此处。那群家伙明明只有十人,多达三百人的村民却没半个人挺身对抗。因为匪寇最初杀了五名男村人,藉此杀鸡儆猴,使村民都吓得不敢出头。

玛奇卢达虽然去找过许多人密谈「我们起身抗争,把他们赶出去!」但反而都被回了句「少在那边乱讲话。」并且被赶了出去。

村民只是默默献上金钱、食物和女孩给那群匪寇,心想他们能因此安分就好了。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安分。那群匪寇只要看路人不爽,就会随便说个「你的态度很差」之类的里由,接著围住对方暴力相向。他们所有人都在笑,那根本只是在打发时间。即使如此,村民依旧视若无睹。

玛奇卢达独自一人怒火中烧──然后决定要做一件事。

村中女孩由于会依抽签顺序前去那些家伙的卧房,她就和其中一名女孩换了顺序。那群匪寇强占村中房舍,而且还不要脸地一人住一栋。起初他们为了自卫,其实是住在一起,但是见到村人懦弱不敢抵抗后,马上就认定自己不会遭到攻击。

玛奇卢达身藏菜刀,来到了事先选定的对象房里,面对彻底松懈大意的男子,割断他的喉咙杀死了他。甚至没让他发出半点哀号。

她拿走原是那家伙的长枪后,接著前去砍杀其他匪寇。轻而易举就解决了第一个人。玛奇卢达趁这个人在专心凌辱大声喊叫的女孩时,拿长枪从背后刺入此人身躯。男子痛苦地呼喊。由于还有女孩在,因此无法单靠割喉收拾对方。

此时其余匪寇查觉状况有异,但迟迟无法整装完毕,这段期间玛奇卢达又刺杀了两人。

玛奇卢达最后被六名手持武器的匪寇团团围住。

之后的事情她也不太记得了,只是知道战得浑然忘我。这虽然是她生平第一次与人厮杀,但还是秉持「奋战到底」的精神──拚搏到最后一刻。

玛奇卢达回过神后发现,地上倒卧六具尸体,现场站著的人只剩双手各拿一把长枪的自己。

沾满全身上下的全都是匪寇喷溅出的鲜血。

当时玛奇卢达自己还没有察觉,但是她其实具备了非比寻常的运动神经与反射神经、面对任何事情都会「奋战到底」的胆识等足以成为战士的天赋。

此外,也具有高过男生的身高及从事农活锻炼出的臂力等优越的基本条件。

然而拯救村子的玛奇卢达后来也没被当成英雄,反倒人人视她为异类,在暗地里用「救人的药铺后代居然出了一个杀人凶手。」这种话中伤她。

村里已无玛奇卢达的容身之处。

但是,她毫无眷恋,毕竟那座狭小的村子里,到头来没有半个人和她一起「奋战到底」。至于她的丈夫,当然也没有阻止她离去。

玛奇卢达带著两把长枪离开,由于她觉得身手不过尔尔的那群匪寇都当过一阵子军人,那么自己应该也能靠一身长枪武艺过活,所以选择成为一名佣兵。

本来相当期待,觉得佣兵每天既然都是生活在战场这种拚命才能生存的地方,那么里面应该会有很多面对事情都会「奋战到底」的人。

但立刻发现事与愿违。

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所谓的战场顶多是到山中剿清匪寇。

此外,佣兵这一行活下来就是赚到,身体四肢健全就是赚到。

所以现在的佣兵尽是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在符合雇主命令的范围内,以自身安全为优先,得过且过地混下去。

结果,在佣兵的战场中也没有玛奇卢达追求的「奋战到底」精神。

「听说有个女的在找死,就是你吗?」

玛奇卢达十九岁时,遇见赛门•布雷亚德特。此人一开口就问了这句话,明明态度冒昧,却显露出某种独特风采,让人莫名不会那么觉得。

当时她身在酒馆,因此以为是有人过来搭讪。毕竟女性佣兵相当罕见,再加上她面容姣好,所以常有人前来攀谈。但若是搭讪,说这种话也未免太蹩脚了。

玛奇卢达不禁苦笑。

「很抱歉,本人还不想死喔。只是我的个性就是面对任何事都会『奋战到底』,所以上战场后,我的作风就是,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或许是那样的我看起来像是急著寻死吧。」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我不是你要找的?」

「不,我现在更想拥有你了。」

赛门的确是来搭讪玛奇卢达。

不过,看上的不是身为女人的她,而是想要她加入自己引以为傲的佣兵团。

「我叫赛门•布雷亚德特。我父亲过世后,我就会继任男爵。」

玛奇卢达坐在吧台座位,赛门在她身旁坐下,点了当地产的便宜葡萄酒后,做了自我介绍。

「你是贵族,然后跑来当佣兵团的团长?」

玛奇卢达笑了,这怎么想都是酒馆里的玩笑话。只是,在赛门的话语间能感受到某种说服力,一般人都称之为藏也藏不住的高雅气质。

「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第一任当家是个无可救药的战争狂热者,他想说帝国法律既然明文禁止领主擅自举兵,那么组织佣兵应该没问题吧,就这么开始发展副业。所以我们家的家训是,代代嫡子都要经营佣兵团。这也使得其他贵族家都把我们布雷亚德特家叫成佣兵男爵。」

「你们家的家训与其说是特殊,根本是搞死后代吧。」

「好像也还好,无论是我,还是我父亲和祖父都满乐在其中。反正男爵家虽说是贵族,但也不是多显赫的门第。你知道这个帝国里有几支望族吗?有八十六支喔,八十六!所以一点都不稀罕。况且如今世间太平,要往上爬也是桩难事。比起那些领地才鼻屎般大小,却成天锱铢必较在经营的其他男爵,我的人生可谓精彩万分。这样才叫男子汉大丈夫。」

赛门伸出粗糙的陶杯。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玛奇卢达用自己的酒杯轻轻对碰了一下。

接著,眯起眼睛眺看这位毫不在意杯中是便宜葡萄酒、豪迈啜饮的贵族。

「我要用这支佣兵团夺得天下──这就是我的梦想。」

赛门擦了擦嘴角后这么明言。

说什么要夺得天下也太大言不惭,但是总比安于小小格局的男人来得有出息。

不过,只剩一张嘴的男人最没用了。

「具体来说是要怎样夺得天下?」

「譬如,我如果能把我们家的佣兵团发展成这个国家最大的佣兵团,让团名名扬四海的话,那不就等同夺得天下了吗?」

感觉自己能够理解这个人的想法。

当佣兵的本就自视甚高,也不想和其他人搅和在一起,更遑论什么忠诚心了,他们身上根本没这种东西。光是要统合这些家伙,经营一个佣兵团就已极为困难。也时常耳闻有的佣兵团规模稍微变大一点,就因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而分崩离析。

帝国内现今有三个著名的大型佣兵团,据说每一个都拥有一千名左右的佣兵,团长个个都是集武艺、才智与魅力于一身的杰出人物。如果团长没有这等能耐,也无法持续统领那一群粗人。

「你的佣兵团现在大概有多少人啊?」

玛奇卢达摇著空杯在考虑接下来要喝什么。

「勉强过八百人。」

听到赛门的回答后,她停下晃动的手。

再次目不转睛地凝视赛门的侧脸。

除自己以外,有生以来首次看见有人秉持「奋战到底」的精神,那个人就是眼前侧著脸的男子。

「目前人数已经足够,接下来要注重品质。老实说,我并不像三大佣兵团团长那么骁勇善战,所以现在想要找一个能成为门面的冲锋队长。」

赛门替玛奇卢达向酒馆老板点了店里最昂贵的葡萄酒。

老板轻轻将酒放到玛奇卢达面前,光是这样就能闻到香气。比起酸味,先是一股甜味像是要窜入鼻腔般扑鼻而来,整体层次华丽、丰润又令人印象深刻。

而且玛奇卢达也没愚钝到不懂这类葡萄酒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再次与赛门互碰酒杯后,便沉醉在那股香纯的美味中了。

迎来玛奇卢达这名冲锋队长的布雷亚德特佣兵团,规模顺利增长。

「我们要夺得天下。」

玛奇卢达和赛门、同伴们不知一起说过多少回这句话。

她也立刻爱上这个目标。毕竟,应该没有比这更值得「奋战到底」的事情了。

接著一年后,玛奇卢达二十岁的那一年。

佣兵团在所有任务零失败的状态下,人数终于突破一千人。

不过,只维持了一段时间。

期间发生了一场中规模的战争。

巴罗马伯爵和拉贝鲁纳伯爵在继承人上位后,就因矿山开采权利而大起纠纷,在皇帝允许之下,双方出兵准备做个了结。

两伯爵纷纷拚命聘雇各路佣兵,布雷亚德特佣兵团加入的是巴罗马伯爵阵营。

「我们将会在这里大显身手,并且一战成名,之后世人就会把我们称为四大佣兵团之一了。这已是既成事实了。」

赛门发言鼓舞,同伴们士气高昂。

但是,他们吃了败仗。

小有名气的佣兵团「野兽毛皮」加入拉贝鲁纳伯爵阵营,他们施展多重战术,从游击战转成埋伏奇袭,把满脑子只有正面对决的布雷亚德特佣兵团打得落花流水。由此可知「野兽毛皮」厉害好几倍,这个佣兵团的规模虽然只有三百人左右,但应该有相当高明的军师在带领他们。

然而,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

「精良程度……我们打输的原因在于,差距大到根本无从比较的精良程度……」

赛门这么分析后,感到万分懊悔。

人数扩充到再多,个人实力再怎么强大,只是把单打独斗的佣兵聚集起来的布雷亚德特佣兵团,应该也无法执行「野兽毛皮」那种高竿的游击战术。

然而现在懊悔已经太迟了。仅仅战败一次就造成众多牺牲,赛门失去人心,幸存者也几乎退出佣兵团。

赛门如果因此变成行尸走肉,那就证明这个男的也不过耳耳。然而玛奇卢达观察一阵子后,发现他不是那种人。他颠覆玛奇卢达的猜想──不,是「彻底」回应她的期待,著手布局准备东山再起。

而且他还变了一个人,变得比以前还要深谋远虑,也可形容成奸诈狡猾。不过,这对置身战乱、要成为人上人的人来说,完全就是种优良美德。

团名也更名为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

同伴更精简至少数,屏除仅靠蛮力的成员,只招集头脑灵活、能应付沙场上各种情况的老手。

赛门说服父亲让他继承爵位后,以此取信于各地领主,建立深厚的关系。传授团中老手们的经验,帮忙训练这些领主的私家兵就此变成他的谋生之道。

在整个大陆中,这也是种史无前例、划时代的全新练兵方式。

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赛门在一次败战中就已舍弃不成熟想法,不再想用赌一把的方式,在那种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的战场上出人头地。

「最终要和大将军库廉基斯公爵打好关系,取得他的信赖,进而辅佐那个毫无将帅之才也无经验的公爵,藉此实质掌握──帝国的军权。」

如此一来,说是夺得天下应该也不为过。

不,比起建立帝国最大佣兵团,这已堪称更为宏大的目标。

接著过了五年,玛奇卢达二十五岁了。

时值库罗德历二一一年,八月十七日。

举兵造反的库廉基斯军,正在前往侵略帝都的途中。

玛奇卢达连同赛门离开扎营地,享受骑马远游的乐趣。

然后,两人横卧在草原上,遥望北方能看见的尼姆洛斯山脉,同时欣赏著宛如棉花糖的纯白夏季积云。

带有青草味的风势强劲,让人忘却炎热的气温。

并且一扫笼罩库廉基斯军营地的沉闷氛围。

明明昨天之前都还热闹不已……

面对南方诸侯联合军队,库廉基斯军连战连胜,反而攻进那些诸侯的领地,逼得诸侯们立下城下之盟。

至于俘虏来的士兵,只因为懒于处理,所以全都卖掉了。

各地商人就像野狗,嗅到库廉基斯军如今气势如虹,因而汇聚而来,所以不愁没有买主。

同时对军容庞大、没什么时间完备后勤就举兵的库廉基斯军来说,这些商人能够帮忙调度粮食,有他们在实在省事不少。

当中最得库廉基斯公爵欢心的,是名称作安筑的男商人。

他那张犹如天使的可爱脸庞,看起来既像少年也像少女,完全看不出年纪。

据说他是某大商会的大掌柜,之所以没有自报所属商会名称,当然是因为往后还想从事不可告人的黑暗交易。

然而对库廉基斯军最在乎的,就只有他实际组织大船团,将亚德蒙符冬季收成的小麦,大量运送到港都康毕夫。

库廉基斯军原本十分担忧兵粮问题。由于帝都以南多是栽种稻米,收成时期落在一月初。当初甚至有人主张纵使收成会大打折扣,还是应该采收还是绿油油一片的稻米,安筑的小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库廉基斯军开心收下这些粮食后,奉上俘虏作为代价。

安筑让这些人搭上船,运往存在奴隶制度的卡比隆,藉此又再大赚了一笔。

至此库廉基斯军已毫无后顾之忧,眼看就要开始翻过山脉了──

就在刚决定要这么行动之际……

北边居然传来英葛兰皇子的讣报。

被亚历克希斯侯爵雷欧纳多击垮,仓皇逃出生天的少量近卫骑士,禀报了整件事的大概始末。

对库廉基斯公爵来说,英葛兰除了是孙子,更是活生生的正统皇家证明。正如谢尔特之于丹克伍德公爵,他们都继承了浑沌大帝的血脉,皇家直系血亲的男子就是具有这么高的价值与权威。

失去皇子的公爵暴跳如雷,砍了这几个近卫骑士的脑袋。

此外,令人意外的是他可能基于对亲人的情感,因而下令今天全军服丧一天。笼罩营地的沉闷氛围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未见过皇子的玛奇卢达和赛门,以出来巡逻作为藉口,逃离营区。

「其实……」赛门在离营地有些远的地方,躺在草地上开口这么说,「说什么皇子应该要在帝都引发政变,或是守住山脉出口,这些都是我向库廉基斯公爵委婉进的言。我为了不想被秋后算帐,所以花了好一番功夫引导公爵,让他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从表情就能窥得他那以前所没有的奸狡特质。

玛奇卢达默默地听著,没随便出言批判。

她知道善的意义,也知道恶的意义,但是生于药铺的她,也知道如果凡事都用这种二分法来区别,是多么幼稚没脑袋的事情。毕竟她在懂事前开始就历经过太多这类事情。譬如一个生病的婴孩,需要能够治病的高价药品,但他贫穷的双亲买不起药来治病。于是婴孩因为身体抵抗力不足便死去了。玛奇卢达的父亲虽然清楚婴孩的境遇,却也没施舍药品救他一命。毕竟若是给了药,自己一家人就要流浪街头了。她的父亲这样算是善,还是恶?根本无从评判。

人只要拚尽全力活在当下、活向未来便已足够。玛奇卢达唯一喜欢的就只有这份坚强的意念。

赛门继续说道:

「库廉基斯公爵除了英葛兰皇子外,就只剩阿莉丝提亚公主了。」

如今这位英葛兰已经不在人世。

「你的意思是他接下来要打公主殿下的旗帜吗?」

「没错,虽然公主的权威度大概没比王子高。不过就算这样,也只能想办法让阿莉丝提亚登上帝位,要不然公爵最终就无法正当化他所引发的叛乱。然后啊,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下一任皇帝将会是阿莉丝提亚公主的驸马。」

赛门用他那张不知惹哭过多少女人的俊俏脸庞,露出充满野心的笑容。

「你那么有自信喔?对方可是比你小十六岁耶。」

「正因为公主年纪还小,我才还有机会。她要好几年后才会招选驸马,这段期间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一定要获得公爵的彻底信任。」

只要做得到这件事情,赛门居然就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说这种话未免也太狂妄了。

但是,若是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办得到──玛奇卢达凝视赛门的侧脸这么认为。

并非因为他自信满满,而是眼神中充满活力。

「嗯,就这么办,要奋战到底喔。」

玛奇卢达躺在地上,将手伸向了赛门。

但是两人间隔了些许距离,之间的差距大概是,赛门如果也把手伸向她,应该就能互相碰到对方。

玛奇卢达和赛门并非情侣关系。偶尔双方情欲高涨时,会有肌肤交叠的夜晚。但是她从没有过、也从没想过要和这个男人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毕竟吸引她的不是肉体,而是对方的雄心壮志。再者,玛奇卢达也觉得赛门应该也是这么看待她。所以玛奇卢达就算听到他想和其他女人结婚,心中也不会五味杂陈。

没错──重要的就只有双方志向是否一致而已。两人的关系绝非男女关系,也不是利害关系,更遑论是雇用关系了。

目前,让玛奇卢达感到不安的只有一件事。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她用闹别扭般的声音对赛门说,「最近团长你都独自策划各种事情,你别忘了我还在。你得让我帮点忙,要不然做起事来好无趣。」

赛门仰望天空一会儿后,慢慢将脸转了过来。

「我当然会的,玛奇卢达。」他露出自己熟悉的表情回答。「因为夺得天下可是我们这个佣兵团的野心。」

玛奇卢达内心的不安瞬间一扫而空。

还祈祷起赛门能顺利和阿莉丝提亚政治联姻。甚至一想像他今后要怎么追求这个十一岁的公主,就觉得好笑。

然而翌日却传来了阿莉丝提亚出逃的消息。

失去英葛兰的公爵为了嘱咐今后的计画,因而快马加鞭去找住在库廉基斯州都开隆的她,这时才发觉她已失踪。

而且,明明一周前就已不见踪影,但家里的人害怕惹怒公爵,加上预估出征在外的公爵要数个月后才会回来,所以刻意隐瞒此事。心想这段期间,只要派人多方寻找,找到再带回就好。而且还觉得阿莉丝提亚说不定会主动归来。到时候就可以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般解决这件事,不得不说想法真是肤浅。

「虽然这事态令人头痛,但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会。」

赛门招集代训佣兵团的主要将领到帐篷内。

「如果能平安带回公主,就能卖公爵一个大人情。玛奇卢达,我现在就需要你帮忙了。」

「任凭差遣,团长。」

玛奇卢达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包在我身上。赛门由于担任所有军事相关事项的参谋,因此半步都无法离开库廉基斯公爵的身边。

「问题是,公主殿下往哪里跑了?」

以现有人力来说,也无法漫无目的地搜索。这是规模不大的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唯一的痛处。

「公主年纪虽小,但我听说是个满懂事的女孩。」

真不愧是赛门,已经详细调查过将会左右自己未来命运的对象。

「然后,她选在这个时间点出逃……应该可以视为她对公爵的叛变有什么意见吧……这么推想的话,她最有可能会找位在帝都的皇帝。」

在帐篷内来回踱步归纳思考后,得出了结论。

听到带领佣兵团成长至此的智者话语后,所有人都点头赞同。

「我知道了,那我带十个人走喔。」

一锁定目标,玛奇卢达的行动就快了起来。首先在现场人群看中两人,抬抬下巴暗示后,带走了他们。接著还在帐篷外大声吆喝挑了八个人,并且要这十人迅速整装出发。

玛奇卢达的指挥没有半点犹豫,遵从命令的他们也十分机灵,整体行动起来简直就像在应对某种突发意外事故。由此就可证明,玛奇卢达和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的能力有多么出众。

彼之长枪闪耀时,万恶瞬灭。

其在地上化为闪电。

但女孩们,绝对毋须恐惧。

彼之长枪乃会守护世上半数人。

意即那是守护女子之长枪。

快看!快赞颂!那位身著白盔白铠白装备的骑士。

他名叫库鲁斯,为布朗拜斯家建立者。

是侍奉全天下女性之骑士。

有人正以无论哪种吟游诗人都会称羡的美声,嘹亮地吟唱诗歌。

眼下是在一台只用车篷遮盖的粗糙马车载货板车上,听众只有五人。这些人都是偶然相遇的旅伴,大家将身体塞在货物与货物之间的缝隙,一同在弯曲幅度不大的蜿蜒山路上摇晃。

「小哥,你的声音真的会让人听到入迷耶。」

看起来是在地猎人的男子,听完后发出喝采。

「但是诗词的部分就有点两光……不对,是三、四光吧。这个内容听起来是在歌颂小哥你自己的功勋,自恋的情感完全压过风韵了啊。」

老者虽然自以为内行发表评论,但也毫不吝惜地给了掌声。

「你连我这种老太婆也会保护吗?」

感觉是夫妻、位在老者身旁的老妪,皱起满脸纹路露出微笑。

她这么询问后──原在歌唱的青年将手抵在胸口上回答:

「这位女士,我当然会保护您,因为我的长枪是替全天下女性奉献的武器。女性光是以女性这个身分存在于世,就是件美好的事情。至于老幼、贵贱、美丑这般芝麻小事,我完全不在乎。」

青年那张贵公子般的清秀脸庞,泛起装模作样、矫揉造作的笑容。

身上穿著纯白铠甲和同色斗篷,感觉非常注重打扮。

身旁靠著一把前端覆盖皮套的长枪。

这名年轻人今年二十五岁,名叫库鲁斯•布朗拜斯。

「您有任何困难,都能倚靠我这个白银骑士。也随时欢迎那边那几位女士。」

库鲁斯不止对老妪,也对同乘马车的母女露出笑容。

(插图014)

──不对,她们的脸由于都深深藏在外披风的风帽中,因此说是母女也只是推测。从体格研判,顶多只能说是两名年纪悬殊的女子依偎在一起而已。像母亲的让像女儿的坐在怀中,犹如宝物般小心翼翼地抱著她。

其他的乘客起初也觉得这两名女子看起来有点可疑,但是她们不发一语乖乖坐著,所以注意力都逐一转向吟唱诗歌的库鲁斯身上。

结果,见到库鲁斯对自己露出微笑的那对母女,动起原本紧闭的嘴巴说:

「你说你是白骑士?我看你只是个好色之徒吧?」

说话口吻气势凌人,并且带著大量嘲讽语气。

令人意外的是,这是从像女儿的那位口中说出的话语。

声音听得出带有浓浓稚气。

库鲁斯遭受小女孩突如其来的痛骂,笑脸整个卡顿抽动。

接著维持那种表情,以婉转的语气试著反驳:

「男人喜欢上女人,是再自然也不过的道理。话虽如此,但您也大可放心,毕竟我是骑士,因此甚是了解就算对人怀有好感也必须要恪守分寸。」

「从刚刚开始你就骑士、骑士一直讲个没完,既然如此我就问你一下,你到底是侍奉哪个贵族家的人啊?」

被小女孩出乎意料地犀利反问后,库鲁斯的表情终于完全僵住。

他本人依然想要维持文雅公子的言行举止,反驳时声音却不断发抖。

「所、所以我不是说我是侍奉全天下女性吗……?」

「你那样子在世间称作诈欺。第一,妾身从未听过布朗拜斯这个家族名。」

「那、那是因为我才刚建立那个家族,我是第一代当家……」

「那样也叫做诈欺!说起来惶恐,不过未获得皇帝陛下钦准,就擅自僭称为贵族,可是种被杀头也不足为奇的大不敬喔。」

「我、我不想被砍头啊……」

小女孩口齿伶俐,与她那充满稚气的说话声完全不搭,在如此的言语攻势下,库鲁斯就快招架不住了。

由于对方说的都是事实,他根本无从反驳。

在这个库罗德帝国里,所谓的骑士只是侍奉皇帝或领主的武官。

内心充满自由与正义,享受放浪不羁的生活──库鲁斯喜爱的是这种英雄故事中登场的骑士形象,但现实中的骑士都是与之毫无共通处的职业军人。

那种武官哪配叫做骑士!

库鲁斯这个年轻人,只是憧憬故事中的那些骑士和他们的人生态度,期待自己也能成为那种人,所以才踏上旅程。

如果有人说他这样是诈欺──其实说的也没错──只是心里实在不好受。

「我这个人很乾脆,所以我不会反驳。但是,就只有我立志要当个骑士这件事无庸置疑!」

「什么嘛,原来只是在玩扮家家酒。」

「什么扮家家酒,你那样说也太过分了吧!」

库鲁斯出声叫苦。

「好了好了,妾身知道了,你就原谅故意找碴的妾身吧。」

(我宁愿被砍头!)

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甚是怜悯地这么说后,库鲁斯感觉羞耻到浑身不对劲。

库鲁斯花了一些时间才走出那股折磨精神的地狱之火。

接著目不转睛地眺看、观察让自己陷入如此窘境的小女孩──不过,因为她是位女性,所以自己一点也不恨。

(看样子,这女孩好像是哪个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

如果是普通老百姓,根本不会注意到一个人是骑士还是贵族这种小地方,再说他们本来就不懂如何分辨。实际上,库鲁斯至今没被怀疑过,也没被追究过。

然而这次情况不同了,但也因此能类推出小女孩的身分。

进一步推想后,就纳闷起位在小女孩身后的那一位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把她想成服侍小女孩的侍女感觉才符合现况,这么想后也就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小心再小心地把小女孩抱在怀里。

(如果是贵族千金,干嘛来挤这种多人共乘的马车。不,真要说奇怪的地方,应该是她那身突兀的装扮。)

感觉像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而变装出访。

库鲁斯将目光转往他处,定眼看著前方的山路。

这条「茶之道」南起卡比隆帝国,途中经过库廉基斯州等要冲,并且贯穿尼姆洛斯山脉,通达库罗德帝国帝都库拉肯。

时下最热门的贸易商品──卡比隆特产的红茶和咖啡豆,就是经由这条山路运输而来,所以世人才会称这条路为「茶之道」。

是条历史比浑沌大帝还悠久的大干道。

道路非常宽阔,即使众多商队来回交错也不会形成阻塞。

当地交通工具也十分便利,驿站之间有行驶多人共乘的马车。库鲁斯等人现在利用的便是这种半官方半民间经营的服务,能以低廉的费用将人或货物载运至隔壁驿站。

库鲁斯他们坐上的马车会行经尼姆洛斯山脉的山路,朝帝都前进。

此时这座山脉的北侧和南侧都已爆发战争,因此在街道上完全没看见半台马车或个人。贸易商们应该是在心中怒喊「生意都做不成了」吧。

撇除应该是当地人的老夫妻和猎人,或是已经习惯旅行的库鲁斯不说,这里应该不是贵族千金该来的地方。

如果没什么特别紧急事情的话。

库鲁斯陷入沉思后,猎人突然向他问道:

「小哥,你是得知战争爆发,所以来这里找活儿干的吗?」

「没有,我不是。毕竟军队是个充满男人的世界,为男人动刀动枪有违我的信念。」库鲁斯坦率、毫无隐瞒地回答。「我的伯父住在帝都,他和我从以前就和不来。然后我听说他最近遭遇相当大的困难,所以想说去瞧瞧他那一筹莫展的表情!」

虽然这是事实,但装做开玩笑般说出来后,猎人和老夫妻都笑了。

库鲁斯也边笑,若无其事向那对可疑的主仆套话。

「两位也是有事要去晓之都吗?」

才一问完,像是侍女的那位肩膀用力抖了一下,并且犹如反射动作般更使力搂住像是千金小姐的那位,跟在保护重要的东西一样。从她那么过度的反应来看,明显有什么不想被人刺探的事情。

反倒是小女孩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乍看之下,明明是她比较像是受到保护的那一方。

「随你去想。」

她同样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老成的话语。

纯粹在好奇心作祟下,实在好想看看她是用哪种表情在说话。

自己真的是突然兴起这个念头。

因为一个人有难言之隐,就是那个人遇到困难了!

自己身为骑士,看到女性遭遇困难,怎么可以视而不见!

不管小女孩的态度有多傲慢,库鲁斯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生气。

「只有两名女子出门在外,想必会遭遇诸多不便吧?」

他毫不在乎,完全出自善意地继续攀谈。

「是啊,真心觉得非常不便,无聊透了。」

小女孩以趾高气扬的语气说道。

这是习惯受人服侍之人特有的说话方式,他们生来就活在不必说「我要你这么做」,只要表达出「这样让我觉得很不好」,周遭人就会加以改进的环境里。

库鲁斯将手抵在自己的胸口,露出「既然想听我再吟唱一首,那就如您所愿」的表情说「那么在此奉上本人的英勇事迹一则……事情是发生在我在城里要拯救一个小姑娘时,居然被十名男子团团包围。」

结果,小女孩发出混杂调侃之意的笑声。

「你忘了刚刚老人家对你的批评了啊?牛皮吹过头听的人也会觉得厌烦喔。」

「你居然觉得我在吹牛!」

「妾身认识的骑士──这当然有别于不知打哪来的那种,是货真价实的骑士──曾经说过,纵使双方实力落差悬殊,他一个人顶多同时对付三个人而已。这就是实战世界的真实现况。他还说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那种,一个打十个还能打赢的豪杰。」

被小女孩用凌厉口吻数落一番后,库鲁斯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他先清了清喉咙才又接著说:

「那么在此奉上本人的英勇事迹一则,事情是发生在我在拯救一名妇人时,居然被三名男子团团包围。」

「嗯,这样感觉满有意思的。」

小女孩口气正经地点了点头。

看来是和她的胃口了。哎呀,真是的,写实这种东西拿捏起来还真麻烦。

事件造端于黑猫偷了厨房里的鱼,女主人鞋都没穿就跑去追赶。这名女性还和库鲁斯发展出甜蜜却又悲伤的感情,而且这是段柏拉图式的爱恋,绝非世人常说的婚姻出轨。然后他更和人称「卡乌卡梅利奴三剑士」的那几名男子在荒野决斗──

库鲁斯口沫横飞地诉说内容丰富的英勇事迹,但是最终连一半都没说完。

多人共乘的马车是由两匹马拉行,行进时的蹄踏响声回荡山路,听起来犹如牧歌。

然而一阵吵杂的无数马蹄声破坏了这种旋律。

库鲁斯停止吟唱,和所有人从载货板车上回头望向马车后方,察看发生什么事。

原来有骑兵追赶而至,数量有十一人。

从他们身上的穿著来看,可以知道是某地的士兵。

「前面的马车,给我停下!」像是队长的男子大声斥喝。「我是侍奉库廉基斯公爵的骑士,威廉!我要检查那台马车载货的地方!」

负责驾驭共乘马车的中年男子,立刻用力拉紧了缰绳。

身为平民的他无法违抗公爵家的命令。当然,他若想驾著满载货物和乘客的马车逃跑,也不可能逃得掉。

(嗯……看样子这下麻烦了,而且来的还是公爵家的人。)

库鲁斯内心这么想的同时,还斜眼看著「千金小姐」的她们俩。

像是侍女的那位动了起来,和小女孩换了姿势,犹如压在小女孩身上般保护小女孩。库鲁斯还听到她轻声喊了句「公主殿下。」侍女接著更用破布从头盖住自己和小女孩,彻底遮掩两人全身,外观看起来就只像一包货品。

马车缓缓减慢速度,一会儿后完全停止前进。

在山路上一路追赶的十一名骑兵,也在邻近马车的后方勒马止步。

「你过去看看。」一名士兵在骑士下令后,从马鞍下到地面,前去检查载货板车,并且从外侧定眼端详。

老夫妻和猎人都浑身不自在般扭动身子。库鲁斯无所畏惧地静静坐著,决定暂且先静观其变。那名士兵和他对到眼时,也只是因为看见库鲁斯那身纯白的铠甲,对他那浮夸的打扮瞠目结舌而已。

「报告,没有看到公主!」

士兵回头禀报。虽然他的检查方式极为随便,但是担任士兵这种位阶的人本就做事不认真,能混则混。因此每到战争之际,优秀的将领都得要费尽心思提升他们的士气。

「你给我好好检查!」

骑士并没容许部下怠惰,一副「我可是很清楚你有没有认真查」的模样。

「她或许会躲在货物里,不管是箱子还是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出来检查。」

听到这个命令的车夫,差点就要跳起来。

「还请您手下留情,骑士大人!」他从离开车夫坐台,绕道马车后方,像是要保护载货板车般挡在其前方,并且这么说道,「这些都是跟人收了钱,必须小心运送的货品!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毕竟他也是做生意的,难怪会像这样豁出去。如果货物是因为公爵家的骑士下令遭到损坏,他是不必担负连带保证的责任。但是,客户对他的信任却是不同的问题。将重要货物托付给他的客户,不知道会不会说句「谁碰到这种事都没辄」体谅他,也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还是一如往常找他运货。

「还不闭嘴,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命令就等于公爵的命令吗?」

骑士的话语中也隐约可见沉重的压力,由此可知他负责的是相当重要的任务。

「你听懂的话,就给我闪开,敢继续挡著……我要了你的小命。」

他压低声音加以威胁,并将手放到腰间的武器。

然而两人之间还隔了一段距离,但这种陈腔滥调的威胁还是立即见效。看起来就是不会打斗的车夫,脸色铁青地当场瘫坐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

小女孩撞倒侍女,从覆盖身体的布中出到外面。

站起身子的她,直接走向马车外。

每一步都散发出凌人的威风。

「请您不要过去!」纵使侍女再怎么制止,她依然就不发一语,继续前进。

「喔……」

库鲁斯扬起单边嘴角,虽然手已伸向一直靠在身旁的长枪,但暂时还是静观其变。

小女孩走下载货板车后,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往后撩下了风帽。

一头豪放卷曲的蜂蜜色长发随之弹落。

库鲁斯大之一惊,本就知道她是个小女孩,但没想到居然如此年幼。她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但再怎么看都只觉得年纪只有十岁左右。

「我是库罗德皇室十三公主,阿莉丝提亚•库廉基斯•库罗德。」

小女孩在可爱的脸庞挂上一抹高傲的笑容后,报上了姓名。

位在载货板车上的老夫妻等人一阵骚动。

检查马夫和板车的士兵畏惧到不断后退,离小女孩越来越远。

眼下能保持冷静的,就只有能从至今发生的事情推演事态发展的库鲁斯。

「喔喔,公主殿下!」骑士率先下马,当场跪下。他的所有部下也全都手忙脚乱地效仿长官。「请您即刻返回州都,您逃家的消息如果传到公爵大人耳里,慈祥的公爵大人肯定会痛彻心扉吧!」

「妾身不回去,你们几位现在马上掉头回去不就好了。」

公主阿莉丝提亚毅然决然摇摇头。

「……能请您告诉小的为什么您不回去吗?」

「祖父已经发疯了,这就不必我再说明一次了吧?因此妾身必须亲口恳求皇帝,请他杀了祖父。不然库廉基斯家将会步上丹克伍德家的后尘。」

逻辑真是清晰。她主张的是此次叛乱并非公爵家的罪行,而是要将所有责任归咎到库廉基斯公爵一人身上,企图藉此延续公爵家的生命。

这番话居然是出自这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之口。

库鲁斯在一旁赞叹「真是了不起。」

但是,骑士却没受到任何感动。「丹克伍德公爵家会毁灭,单纯只是因为那一家子太弱了。」而且,反驳她的声音十分平淡。「库廉基斯公爵攻破帝都后,王位一定会落入大人手中。恕小的斗胆说一句,会被杀的应该是现任的皇帝。」

他应该是一开始就预料到阿莉丝提亚会是这种态度。

所以,起身后便毫不犹豫地命令部下:

「看样子公主殿下才是发疯的人,拿下她,但不能太粗暴。」

听到命令的部下同时起身。

半包围阿莉丝提亚后,缓缓逼近。

不冲过去抓她,明显只是怕人多势众伤了公主,绝不是有所犹豫或迟疑。

但是,阿莉丝提亚没有逃走,也没有退后。

「你们确定要那样?你们真的知道协助祖父那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意味著什么吗?忠贞不二是值得赞赏!但如果只是没有半点觉悟的盲从,你们就等下地狱再后悔吧!」

她扯开嗓门,想要匡正士兵们的想法。

她年纪这么小,能这样实在了不得。

库鲁斯再次赞叹。

这时,他刚好也站到了阿莉丝提亚的身旁。

原本快速集中到她那娇小身躯上的目光,全都转向库鲁斯。

阿莉丝提亚也瞪大眼看著他。

「用不著你也跟著吓一跳吧。」库鲁斯调侃地表达她那个眼神太见外。「我应该说过我的长枪是为了守护世上半数人而存在的吧。」

阿莉丝提亚用不著说也算是那世上半数人之一。

「这里就交给我这个白银骑士,库鲁斯•布朗拜斯。公主殿下,您就快到马车里轻松观战吧。我马上就会让您见识到本人最新的英勇事迹。」

库鲁斯就像在对高贵的公主行礼,微微弯曲腰与膝盖,接著将左手抵于胸口。

「可、可是……」

阿莉丝提亚表露出内心动摇的模样,眼神看起来就像在说「真的很对不起把你卷进家里的骚动,正因如此,你绝对不可以因此牺牲」既像在感谢库鲁斯,也像在责备他。(您别太逞强了喔。)库鲁斯跟小女孩咬耳朵。(我注意到了唷,您的双脚从刚才开始,就像刚出生的小鹿般不停颤抖。)

「那是……!」

阿莉丝提亚的脸颊因害羞顿时通红。

显现出她那年纪该有的纯真可爱神情。

「死、死小子,你别瞧不起我!」

被人说个正著有需要这么火大吗?小女孩破口大骂,直至方才的机智表现完全不见踪影,怒不可遏地返回马车。库鲁斯才刚这么觉得,阿莉丝提亚又掉头回来,踹了他的脚。但是会痛的,反而是没戴腿甲的她。阿莉丝提亚痛到跳了起来,还眼眶泛泪,接著便乖乖地坐上马车,最后眼角含泪低著头,不发一语地看著库鲁斯。

「是的!那边可是贵宾席喔。」

如此一来库鲁斯便能不用顾虑小女孩,尽情大展身手。他痛快地横向大幅挥出长枪,藉这个动作甩掉覆盖前端的皮套。

外露现形的巨大枪刃,大量反射阳光。

那简直就是剑刃,以枪刃来说体积实在太大,刃幅也非常宽阔,就像是把双面刃的小剑。精心打磨的钢铁呈现耀眼银色。

虽然整把长枪作工精美,但武器终究是武器,是种危险的物品。现场士兵大吃一惊,光是看见对方亮出武器就紧急踩停脚步。

库鲁斯旋转枪柄展示威风,接著确实摆出迎战架式后停止动作。

「本人库鲁斯•布朗拜斯,是不会对男子手下留情的!但是,顾及阿莉丝提亚公主心中的感受,我就大发慈悲这么一次。你们就当没找到公主,我就当没遇见你们,然后我们双方握个手,你们便能活著回到故乡。这样谁都不会造成损失吧?」

他抬了抬下巴,就像在说「这是个好主意吧?」

「你少在那边虚张声势了!」骑士边跨上马鞍,边从马背上喝斥。与其说是在反驳库鲁斯,其实更像在稳定动摇的军心。「干掉他!我们就送这个天真的小丑去地府,让他在那深刻反省自己说的话有多可笑。」

(插图015)

这声命令犹如鞭子抽打,十名士兵接连拔出腰间配剑,或是拿好长枪摆好开战架式。

接著出声吶喊,徒步攻向库鲁斯。

之所以没骑马,是因为他们全是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知道包围对象只有一人时,马匹反而会妨碍同伴,不利行动。

「要放你们一马,你们不领情?你们的决心我懂了!」

库鲁斯也放声吶喊,展开迎击。

横向扫出长枪。

银光闪耀,纯白的斗篷随风翻动。

速度快到感觉他根本不是在挥舞长柄武器,犀利的一击同时划开三名士兵的咽喉,伤口处还喷出鲜血和传出笛声般的奇怪响音。

在士兵们「啊!」地察觉同伴被杀的瞬间,库鲁斯已手下不留情地挥枪而至。转瞬间刺出三枪,有人眼窝、有人心脏上方、有人腹部被深深凿开,纷纷发出痛苦喊声气绝身亡,就像在哀叹自己才该该深刻反省。

「太慢了!太嫩了!太弱了!你们只会这点功夫,居然就敢上战场,是想来自杀的吗?」

「闭嘴,你这个小丑!」

受到库鲁斯挑衅而激愤的骑士,踢了马腹冲锋而来。

途中抢了部下的长枪,用双手持拿,接著从马上刺向库鲁斯。

「看你吃了我这枪后还能不能说同样的大话!」

「太慢、太嫩、太弱了。」

库鲁斯游刃有余地挥出了长枪。

他的长枪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来到骑士那记刺击的路径之上。

两把枪刃的尖端与尖端、顶点与顶点,在毫无半分偏移的状态下,从正面相互撞击。

库鲁斯的突刺堪称神技。

然后,刺上对方枪尖顶点的库鲁斯长枪,由上至下剖开骑士挥出的长枪,就像把鱼横剖成两大片一样。而且切口平整到令人不寒而栗,白银长枪的锋利程度根本不言而喻。

「是骑士的话,就得用把好长枪。」

然而骑士没能听见库鲁斯的忠告。因为就在库鲁斯以长枪神技将骑士长枪一分为二,藉此抵御骑士突刺的同时,也贯穿了骑士的喉咙。

骑士从马背上翻落,像是坠马般倒卧在地后,就再也没有起身过了。他的双眼睁得不能再大,表情非常惊恐,彷佛在大白天遭遇魔物。

剩下的四名士兵急忙停下攻击,吓得浑身颤抖。「不来杀我吗?我会请你们尝尝小丑挥出的长枪耶。」

遭库鲁斯揶揄也没半个人能反呛,看来他们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主动请你们尝一下好了。」

库鲁斯故意踏了一步,发出偌大的脚步声。

这一踏了结了一切。

幸存的四人夹起尾巴,跳上马准备逃离。

「慢著!」

库鲁斯大声制止他们。

士兵个个背脊发抖,铁青著脸提心吊胆地窥看库鲁斯的神色,心想「他会不会放我们一马,还是会杀了我们?」

库鲁斯一本正经地命令他们:

「带走你们同伴的遗体,好好埋葬他们。」

士兵们起初还愣在原地,但了解库鲁斯的意思后,脸色也恢复了生气,最后留在脸上的是对真正骑士表露出的纯粹敬意。

他们将长官和同伴的遗体放上无人骑乘的马背上后,这次是真的撤退离去。

库鲁斯直到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转头面向马车上的所有人。

「谢谢你,白银的骑士大人!多亏有你在,我才能继续这门生意。」

车夫率先跑来用双手握住库鲁斯的手,大肆感激一番。

「小事一桩,无足挂齿。」库鲁斯并非谦逊才这么回答,拯救这位大叔真的只是顺便。「我们赶快离开吧,毕竟说不定还有其他追兵。」

「啊,没错,你说得对。」

车夫惊慌地回到了车夫坐台。

库鲁斯也爬上载货板车,在原本的位置坐下。

老夫妻和猎人看起来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这都是因为看到那种血腥的场面,会这样也是无可奈何。

阿莉丝提亚则是在闹情绪,脸撇向一旁,完全没打算要看男子一眼。而且她似乎还鼓起了脸颊,摆出很像她那个年纪会有的孩子气态度。

所以库鲁斯没有生气,还准备调侃她。

「之前好像有人说……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一个打十个还能打赢的人。」

阿莉丝提亚的背部缩了一下。

「那个人的见识还真是少!」

阿莉丝提亚羞愧到直打哆嗦。

然后自感汗颜地说:「阁下没有说谎!你的长枪真的会守护世上半数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封你为妾身的骑士?」

她并且用最别扭的措辞来表现内心的感谢。

库鲁斯苦笑著回答:

「您能这么说,在下感到无比光荣,但这么一来在下就只能守护您一位,无法顾及世上半数人了,这样与我的信念不符。」

「要不然这样好了!」

阿莉丝提亚没有罢休。

她终于看向库鲁斯这边,用的还是不畏挑战的眼神。

「到帝都之前,妾身就给你保护。」

同时这么说。

她并不觉得诉说「困难」就能获得协助,而是确切地开口「拜托」。库鲁斯展露笑颜,觉得她居然也有这么可爱的地方。

「若是这样,在下是乐意之至,阿莉丝提亚公主。」

库鲁斯将手抵在胸口,恭敬地行礼。

尼姆洛斯山脉内的「茶之道」沿线上有三处驿站镇。

由北至南依序是多尔、海茵和波利斯,相传是以最初发现这条山路的三人姓名来命名。

阿莉丝提亚决定投宿波利斯镇上。

本来是尽可能想赶抵海茵,但天色已先转晚,所以被车夫制止。山路虽然宽阔,但也有许多行经山林的路段,而且夜晚的森林是恶灵和魔物的地盘(阿莉丝提亚和车夫都对此深信不疑)。

旅馆挑了镇上最高级的一间。由于多了库鲁斯,因此还选住套房式房型。当然,费用是由阿莉丝提亚负担。反正溜出开隆城堡时,她身上带了非常多盘缠,完全无须担心金钱面的问题。

实际上,这一切全是由同行的侍女艾莉莎打理,阿莉丝提亚当起公主来虽然十分出色,但终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一路上都是由艾莉莎照顾她。

艾莉莎今年二十岁,是名容貌很普通的侍女。

她鲜少开口说话,只在有人问话或非开口不可时才会出声。但是,阿莉丝提亚觉得就是这种人才能信任。她平时做事也非常勤快。

晚餐过后,阿莉丝提亚在艾莉莎的伴随下入浴。

库罗德人喜爱泡澡是举世闻名,这座镇上也设有三处公共浴场,相关设施已充足到其他六个帝国无法想像的地步。

而且阿莉丝提亚投宿的是高级旅馆,因此还设有自家的浴场。装潢采木质地板搭配一大一小的木制浴池,其中一个是装满冷水。大浴池相当宽敞,十人同时入浴也不显拥挤,热水量也非常足够。感觉得出来店家并没吝啬添加锅炉的柴薪。此外,沐浴空间采用库罗德式设计,十足宽阔。注重卫生的库罗德人因为厌恶弄脏洗澡水,所以不会像其他国家的人在浴池里清洗身体。

女汤中没见到其他客人,阿莉丝提亚她们等同包场使用。由于地板和浴池都没有采用大理石,整体也没特别装饰,相较于帝宫或老家的浴场,显得寒酸单调(宅邸中的浴场豪华程度,可显现出库罗德贵族的地位),但还是多亏有这浴场,才能舒服地洗了个澡。

阿莉丝提亚在沐浴空间里背对艾莉莎,让她清洗自己的身体。艾莉莎先用提桶取来热水,在用浸湿的布擦拭身体,肥皂在这个时代,还只拿来洗衣服。

「你觉得库鲁斯那个男的,值得信赖吗?」

阿莉丝提亚先开口攀谈,因为若不这么做,艾莉莎只会默默地做完手上的事情,这样就太无趣了。

「……我是觉得他肯定有身长枪好武艺。」

「我在白天已经清楚见识过他那身功夫了。」

「……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艾莉莎回答得模棱两可。与其说是敷衍了事,实际上她只是专心在做手头的工作。

她仔细擦拭阿莉丝提亚全身上下每一寸白皙的肌肤,擦到就像要透出璀璨光芒。无论犹如易碎物品的纤细脖子和锁骨;似乎已开始隆起的双峰,以及颜色还很粉淡的双峰前端;还是柔软的腹部与更柔软的后臀部,或是虽然偏细,却呈现美丽弧度的大腿,甚至连指缝都没放过。

艾莉莎擦拭时都有确实施力,但绝不是用蛮力乱擦。阿莉丝提亚则是沉醉在这舒服的感觉之中,滔滔不绝地说著话。

「他那身长枪武艺确实近乎神技。但是,那家伙年纪一大把了却没个正经工作,整日游手好闲,身陷那种骑士还是贵族的扮家家酒游戏里,真是有够愚蠢!而且还在那耍帅说什么要守护世上半数人,简单来说就只是个好色之徒罢了吧?再说那家伙自己也不否认这点耶!不过追兵毕竟已经发现我们的踪迹,为解燃眉之急也只能让那家伙担任护卫……但是旅途中那家伙要是对我们起、起起起、起了邪念,就有可能跑来要求发生肉肉肉肉肉肉体关系,作为护卫的代价。一想到这,就觉得真不知追兵和色狼哪个比较危险,妾身好后悔自己草率做了这种决定啊。」

最后还握拳强调自身的感受。

也觉得艾莉莎理当会赞同自己的想法。

然而,她只是噗哧一笑。这名侍女由于不太言笑,所以她现在的反应实属罕见。

「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殿下您居然在讲别人的坏话。」

「还不是因为那个男的就是混帐到那种地步的家伙!」

「也就是说您中意库鲁斯大人中意到这种地步啊。」

「你……你少胡说……」

阿莉丝提亚立刻否认。

但是,她全身上下都明显变红到就像要透出白皙的肌肤,由此可知,艾莉莎已经看出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我懂您的想法,公主殿下。毕竟在那种已经差不多做好最坏打算的时候,居然有那么英俊的骑士出手相救,而且还有一身好功夫……换作是我,一样会小鹿乱撞。」

她边说话,边温柔细心地用手帮阿莉丝提亚洗头。公主由于是长头发,因此洗头相当耗时,最后还会用滴有发油的热水顺发。发油是由山脉北部收成的柑橘类水果萃取制成。

「……妾身才没有小鹿乱撞。」

阿莉丝提亚从头到尾只是逞强嘴硬。

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摸了左胸口,确认狂颤不已的心跳。

翌日,八月十八日清早。

库鲁斯就催促阿莉丝提亚做好出发的准备。

已接下护卫工作,要护送公主至帝都的他,早已舍弃游山玩水的念头。

还趁昨天特意去搭讪从南北而来的共乘马车车夫、旅人和行脚商,埋头于收集情报。

结果听到亚历克希斯军在十六日时,已经击败英葛兰皇子和其部下,并在山脉北麓布阵待战。

「这样啊,皇兄战死了啊。」

听完库鲁斯禀报的阿莉丝提亚,反应十分平淡。

若是身为皇子公主,彼此虽为血统相同的兄弟姊妹,但实质上更像是竞争对手。知晓皇家内情的库鲁斯,并不觉得小女孩的态度冷漠薄情。

目前更重要的问题是,英葛兰之死对阿莉丝提亚的影响。

「这下库廉基斯公爵绝对会来把您带回去了──我说的没错吧?」

「你说对了。」

面对库鲁斯的提问,阿莉丝提亚露出郁闷的表情点点头。

「看样子追兵的数量会遽增了,我们快点赶路吧。今天之内得要穿过山脉,这么一来也就能请亚历克希斯军保护我们了。」

「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说?」

「雷欧纳多皇兄长期与四大公爵家对立。」阿莉丝提亚叹了口气,完全不像十一岁女生会有的反应。那是对这世上随处可见的不公不义表达愤慨、疲乏、怨怼的叹息。「妾身虽然没对皇兄做什么事,但是皇兄应该不会放过妾身吧。」

「嗯嗯……确实是……」

库鲁斯绝望地叹了气,那是种与阿莉丝提亚方才完全相同的叹息。但是,两人都没察觉到此事。

「如今是腹背受敌,不过即使如此也只能继续前进,毕竟这样才能抵达帝都。」

「嗯。」阿莉丝提亚也赞同这点。

而且,只要想办法穿过亚历克希斯军的势力范围,之后应该就能藉由他们彻底断绝库廉基斯公爵的追兵。抵达帝都前与其一路上不停担心后方安全,没有追兵真的会十分轻松。

今日之内打算穿过山脉的方针不变。

也就是说今天一样要为了逃出生天而奋力一搏。

库鲁斯因此特别安排好了共乘马车。他塞了不少钱给昨天那位车夫,要车夫什么也别问,也别载运任何货物,仅载送自己这三人至山脉北麓,越快越好。车夫也欣然答应。

阿莉丝提亚在弥漫山间的晨间浓雾中,面露五味杂陈的表情坐上马车的载货板车。侍女则是代替她向库鲁斯深深一鞠躬。

藉此感谢库鲁斯担任护卫时不只是挥舞长枪,还顾虑各方面的情况,尽可能屏除可能遭遇的危险。不谙世事的阿莉丝提亚就算再怎么聪明,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你没我想像中的笨嘛。」

结果,阿莉丝提亚用她自成一派的别扭口吻赞美了库鲁斯。

库鲁斯只是抿嘴一笑,鞠躬说:「在下不胜欣喜。」

一行人自波利斯肃静地启程。

后有追兵和重重弥漫、犹如牛乳的浓雾害得他们心情沉重。

库鲁斯故意用开朗的声音说话,想要热络气氛。

他说了段自己为了拯救一名城里小姑娘,被十名大汉团团包围时的英勇事迹。这次连阿莉丝提亚都没从中打断,从头听到尾。

库鲁斯大感满足后,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同时眼睛还犀利地监视马车后方。

不久后,雾气渐渐散去。车夫惊讶说道「今天的雾还散得真快。」接著补了句,「这样的话,感觉中午前就能抵达海茵了。」此时旭日在天上露出了脸,覆盖山地的林木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色调每分每秒都在转变。「好漂亮~」阿莉丝提亚出声赞叹,库鲁斯也觉得老天还真眷顾自己这几个逃难的人。

然而这只是错觉。

太阳高挂空中,一行人在河边让马匹休息。车夫让马儿舔吃食盐时笑著说「再走一下就到海茵了喔」──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库鲁斯耳里传来无数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杂沓声响。

他啧了一声,并用眼神告诉阿莉丝提亚他们不必担心。

接著拿起自豪的银色长枪,站起身子。

留下阿莉丝提亚等人,缓缓步行前进,独自面对从山巅策马急驱而来的骑兵队。

对方数量和昨日相同,都为十一人。

但是,库鲁斯忽然感到紧张,偷偷地用舌头舔了嘴唇。

看一眼他就知道,这群家伙不是省油的灯。

昨天的那些库廉基斯士兵虽说不是库鲁斯的对手,但还是不难看出他们训练有素。然而眼前这群家伙,让人感受到长期置身战场、经历过无数危难的那种人特有的老手气息。

而且最叫人惊讶的是,率领这支队伍的队长。

居然是位年轻女子。

还是位散发出野性、狂野美感的美丽佳人。

她帅气地拉弄缰绳,停下了马匹,将长枪夹在腋下,低头看向这边。

接著和库鲁斯四目相接。

(这个人很强……)

库鲁斯持握银枪的手掌已在冒汗。

就算还没交锋,依然能感觉得出来对方是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强者。若是感觉不出来,那么自己也无法继续在毫无靠山的状态下,拯救、守护遭遇困难的女性。

对方也像在评估库鲁斯的实力般打量了一番后,将目光转向了阿莉丝提亚。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声音也十分凛然。

「我记得很清楚喔,玛奇卢达!」

无论和骑兵队追兵还是库鲁斯都间隔了相当远的距离,阿莉丝提亚也发出相当宏亮的声音。

「那么我就直接讲重点了!库廉基斯公爵在等您,我们一起回去吧!」

「妾身不回去!靠打仗赚钱的,请你这么转达给祖父!」

遭到回绝后,那名叫做玛奇卢达的女子,不知为何没有反问。

只是微微扬起嘴角。然而她那种表情完全就是在说「有时间在那一问一答,还不如直接抓回去就好」。

会这样想的家伙肯定是不好对付的难缠对手。

「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公主的喔。」

库鲁斯以长枪柄底端用力撞击地面。

这个声响重新吸引了玛奇卢达等敌军的注意。

「你看起来很强嘛。」玛奇卢达转为带有期待的笑容。「你是我至今看过的人里最强的。嗯嗯,绝对是最强的。」

「你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然而库鲁斯并没玛奇卢达那么从容不迫,毕竟她身后还有十名看起来应该是老手的骑士。

「突然这么说虽然很怪,但是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佣兵团?很欢迎你喔。」

「既然是你提出的邀请,等我把公主送抵帝都后,我会考虑一下。就只是先考虑考虑。」

「老实说,她们是用多少钱雇用你?我觉得我们能出更多。」

「用金钱那种俗气的东西是请不动我的。」

「那要用什么?」

「我的长枪是用来守护天下女性,仅此而已。」

「你讲认真的?」

「我是再认真也不过!」

库鲁斯一这么回答,玛奇卢达的笑容又转变了,这回她捧腹大笑。不过笑声里感觉不出恶意,也绝非是嘲笑,反倒是显露出好感,并且接著说:

「啊哈哈!看样子你跟我是同一种人耶。」

「很不公平耶,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

玛奇卢达翩然跃下马背。同伴嘀咕著「真是的,你又来了。」的同时递出长枪,她看都没看直接返手拿取,两手各拿到一把长枪后,边在手边轻轻旋转,边走向库鲁斯。

「你想保护公主殿下,我想带走公主殿下。那么,我们就尽情地打一场吧。我的同伴不会插手,但相反地,你若打输,公主殿下就得乖乖跟我走。」

「可以!」

回答的人不是库鲁斯,而是阿莉丝提亚。

库鲁斯并没心怀不满,觉得她怎么能随便答应。公主对自己的信任,就只是种气势不能输人的表现。

此外,好像也能理解玛奇卢达为什么会说自己和她是同种人。

「真是狂妄。」

「天性如此。」

两名非比寻常的长枪高手,间隔两丈(约六公尺)左右的距离正面对峙。

双方在身高、体格上几乎相同。库鲁斯也算高的人,但是以女生来说,玛奇卢达是特别高大。

东边为森林,溪边为河川,夹在中间的山路俨然成为狭长的决斗场。

有只老鹰正盘旋在群山环绕的高空。

「玛奇卢达阁下,开打前我可以说件事情吗?」

「什么事?」

「我没办法对女性下手。」

「真是狂妄。」

「天性天性。」

「没差,随便你。老实说,听你这样讲我很失望。之前当著我的面说那种话的男人,现在全都躺在坟墓里喔。看著那些死人就觉得,会说『因为你是女人,所以我没办法拿出真本事~』这种话的人都只是在狡辩。」

玛奇卢达斩钉截铁地表示,库鲁斯要不要手下留情是他家的事,自己绝对不会放水。

要这样也没差,但是……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库鲁斯在手边转了一圈长枪,将枪柄底端朝向玛奇卢达,摆出了迎战架式。

这样的话,就算全力奋战也不会致人于死。

问题是,例如命中胸口或腹部这种可判定成致命伤的部位后,玛奇卢达如果使出不认输的战术──

「很好,这样我接受。」

──但库鲁斯完全不担心这一点,玛奇卢达也展现诚意。

「白银骑士库鲁斯•布朗拜斯──在此向您讨教。」

「我是布雷亚德特代训佣兵团冲锋队长玛奇卢达──别让我失望喔。」

两人同时握好长枪。

库鲁斯往右拉开身躯,将惯用手的右手置于后方,左手则是在前持握枪柄,摆出传统的迎战姿势。

另一方面,玛奇卢达的姿势说是怪异也不为过。

她并未往左右任何一边拉开身体,只有左脚微微向前,接著让左臂也稍稍伸向前方后,把枪尖朝上刺往库鲁斯。右手则是置于比身体更后面一点的地方,保持枪尖向下。她左右两边一上一下锁定不同的目标,这应该是为了让敌方难以顾及保护对象而下的工夫吧。

(有够难对付……)

库鲁斯真心这么认为,冷汗还顺著背脊不断滑落。

库鲁斯在旅途中虽然插手过大小打斗,姑且不论双刀战士,这倒是头一回和双枪战士交手。实在难以想像对方会从这种独特的架式中,变化出什么样的战法。

(这样的话……那就先来套套她的招式好了!)

库鲁斯踮起脚尖不断逼近。

枪术精髓贵在突刺速度──这是他景仰的古人所说过的话。

论突刺速度,双手持枪的库鲁斯,再怎么样应该都不会输给单手持握的玛奇卢达。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导致他难以夺得攻击先机。

玛奇卢达也踮起脚尖往前移出。她的架式虽然怪异,步法却是精练到所有长枪师父都会赞不绝口吧。

两人用几近烦闷的缓慢速度,相互拉近之间的距离。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对方不是能随意靠近的对手。

双方在慎重前进的同时,还投注全身精力,只为找出最适合自己,但不适合对手的攻击距离。

两人散发出的紧绷感也感染了周围的人,玛奇卢达的同伴们本打算鼓噪声援,但最后只是屏息静观。

库鲁斯用极为热切的眼神凝视玛奇卢达,热切到连对待情人都不曾如此。

然后,适合他的攻击距离出现了──

展开行动,就如事先预测。

他不是用双手突刺,而是整个人向前突刺。不能想要先伸手向前,也不能想要脚先向前,而是要意识到胸口先挺上前方。如今脑中闪过这些从小师父耳提面命的话语。此般强敌当前,这就像本能在提醒自己要温故才能知新。

库鲁斯这么刺出的长枪快如闪电。

昨日和他交手的库廉基斯士兵没有一人来得及反应,全都被刺中要害,气绝身亡。

今日,玛奇卢达在远处围观的同伴们,也全都大吃一惊,出声赞叹。

他的高速突刺就是如此惊人。

但是,玛奇卢达轻而易举就化解了这招。

最后目瞪口呆的是库鲁斯。

玛奇卢达用已先稍稍移至前方的左手长枪,从侧边以枪柄挡开他的枪柄,瓦解了这记突刺。

最令人惊讶的是玛奇卢达在挡开枪柄时,还以手腕和掌中的动作旋转枪身,挡除的力量因此增加,最后以出乎意料的强劲力道弹开了库鲁斯的长枪。她用库鲁斯不知道的技巧弥补了单手操枪的弱势之处。

同时,玛奇卢达朝库鲁斯的胸口刺出了长枪。

用的是和库鲁斯相同的传统战法,不仅单靠手臂,而是使出全身的力气突刺。但是,无论是起步还是向前移出的幅度都比库鲁斯来得大,运用更多身体的弹力。因此与其说那是刺枪动作,其实更近似西洋剑的突刺动作。唯一不同的动作在于,像钟摆般往上刺出原本朝下摆在稍微后方的右手长枪,这么使用长枪时,无论是威力还是速度都会提升。

结果,玛奇卢达只用单手就使出了不逊于库鲁斯的闪电突刺。

库鲁斯在千钧一发之际,瞬间将身体摆往右侧回避这记攻击。

身上若没穿著铠甲,可能小命不保了吧。

玛奇卢达的枪尖擦过、削过胸甲,还迸出火花。铁和铁的摩擦声让库鲁斯心生厌恶,并且冒了更多冷汗。

(这自成一派的枪法,实在恐怖!)

玛奇卢达的枪路乍看之下杂乱无章,实际上却是极为精练的枪术,也就是说她连细节都彻底、钜细靡遗地下过功夫。

如果她这么年轻就独自创造出这种枪术……天赋异禀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每天究竟是钻研多久,又日积月累了多少时间才有这番成果?有群伟大的先人建立流传后世、亘久不衰的流派、门派,她将来甚至有可能和他们齐名。

库鲁斯还没从惊愕中回神,但玛奇卢达没有手下留情。

直接交互挥舞犀利到让人寒毛直竖的长枪攻来。她身体越来越往前挺进,而且这次是全身都有如钟摆,加大了连续突刺的威力与速度。

在毫无停歇的猛攻之下,库鲁斯立刻被逼得采取守势。他将手移往上方,改为短握枪柄,匆忙摆动枪尖,勉强挡下玛奇卢达左右攻来的长枪。

此外,玛奇卢达不停往前挺进的同时,他也持续向后退去。一般使用长枪战斗时,人都不会出到这么前面,毕竟长枪是种活用有效攻击距离的武器,也是最忌讳近身肉搏的武器。玛奇卢达由于是靠踏步前进提升威力和速度,所以才必须这么行动……若是如此,库鲁斯如果也往前挺进,把双方拉近到几乎要脸碰脸的距离,两人应该都会变得无法有效运用长枪发动攻势才是。倒是要看看玛奇卢达在那种状态下还有什么招能出?库鲁斯虽这么盘算,却没付诸实践,因为他觉得这个女的既然能淬炼出这么厉害又自成一派的枪术,不可能毫无对策就跑来前方。

玛奇卢达不知是否已经看出库鲁斯心中的焦虑。

「你好强!至今从来没一个人能接下我这么多枪!」

她笑了出来。

如果这里是一般战场,对手是普通士兵的话,她这样的连续突刺应该已狂杀好几十人了吧。而且还要加上未知枪术带来的内心恐惧。然而库鲁斯即使面对这些,仍旧能保持冷静。由此可知,他也是个实力深不可知的武人。

(速度的确很快……但若是左右手交互攻击,套路终究显得单调。)

话虽如此,但她毕竟是用单手操枪,应该无法突然偶尔来个右侧二连刺。如果这么做,突刺速度会大幅降低吧。

──他才刚这么想,玛奇卢达就立刻在攻击上做出了变化。

她忽然不是刺出,而是高举起了右手长枪。

然后直接挥砍过来。长枪本就不是只有突刺功能的武器,但若以攻速为优先,这样的挥砍果然还是比突刺慢,一直处于守势的库鲁斯终于有机会反击。常保冷静的他,当然没有错失这个仅有一瞬间的大好机会。

他抢在玛奇卢达挥下右手长枪之前,瞄准她支撑身体重心的那只脚刺出长枪。

那是难以闪躲的贴地攻势。面对她那种活用全身弹力维持攻击威力与速度的枪术,如果能多少伤到她的脚部,应该就能瓦解那种枪术的攻击模式。

──然而这么想的库鲁斯马上就体悟到自己有多轻敌。

玛奇卢达早就预先判读出这记贴地突刺,其实更像是她诱导库鲁斯这么攻击。

然后,令人惊叹的是,玛奇卢达突然踩上库鲁斯刺出的长枪,把枪柄当作踏板往上跃起,踹得库鲁斯的下巴向上反弹。

这是多么突发奇想啊!

体能又是多么异于常人啊!

下巴遭到重击后,库鲁斯这下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那枪既坚硬又密实,我看是亚历克希斯栗木制成的。」

玛奇卢达嘴上赞许著刚才作为踏板的的库鲁斯长枪,并在落地的同时用力狠踩库鲁斯的右膝,打算惨忍地踩断他的膝关节。

她的枪术之所以重视往前挺进,毫不在意保持一定的攻击距离,就是因为她对自己能使出刚才那种踢击的拳脚功夫也具有十足的信心。战场没有规则可言,这便是在那里锻炼出的人枪一体武术。

至于库鲁斯能躲开玛奇卢达这一连串的踩踏踢踹,全是偶然。

「唔喔喔喔喔喔。」

他瞬间陷入恐慌,当下顾不得体面不体面,全力后退逃脱才躲开。下巴遭到重击,连脑袋都感到晕眩。最后是绊到脚,一屁股跌坐在地。

逃出生天也是一瞬间的事,一副就是穷途末路的凄惨模样。

但是……

玛奇卢达伫立在原地,没有发动追击。

「库鲁斯•布朗拜斯……你看起来虽然吊儿啷当,但我很欣赏你的战斗态度。那是种从小跟随好师父学习,又认真吸收转化而成的真挚枪术。我很喜欢喔。」

这么说的同时,她还像比赛时要重启赛局那样,暂时转身后退。

(她为什么没有继续攻击?继续攻击应该就能赢了,为什么……?)

库鲁斯瘫坐在地,不断用混乱至极的脑袋重复想著为什么?为什么?

结果──有人从后方伸手过来,轻轻放到了他的肩上。

那只手的动作就像在命令他,要冷静。

库鲁斯畏畏缩缩地回头查看,并且迅速恢复了冷静。

将手放在他肩上的是阿莉丝提亚。

回过神才发现,在因应玛奇卢达那种不断向前挺进的战斗方式期间,自己居然已经后退到这种地方了。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啊。」

阿莉丝提亚的说话声微微颤抖,放在库鲁斯双肩上的手也是一样。

即使如此,公主仍是临危不乱地说:

「昨天啊,马车被追兵追上时,妾身本是打算躲著不出面,但是最后之所以还是现身,都是因为妾身无法看著一般平民受到妾身的目的牵连。可是……可是,在抵达帝都前,你是妾身的骑士吧?这样的话,你难道不能把胜利献给妾身吗……?」

这位千金大小姐果然是公主。

年纪虽小,但深知什么叫做身为人上人。

这番话振奋了骑士。

「遵命!」

库鲁斯捧起放在肩上的手,轻吻一下手背后松开,接著气势凛然地站起身子。

他再一次凝视玛奇卢达。

以赛局来譬喻,她就是回到了起始线,并且摆出她那独特的架式等在原地。

库鲁斯现已参悟玛奇卢达为何没有发动追击。

因为交手期间战场不断移动,结果打到阿莉丝提亚都出现在身旁了。玛奇卢达为了遵守诺言,因而不能波及到公主,毕竟她已答应单挑胜利后要带公主回去。

没错,她就像库鲁斯绝不会把枪尖朝向女人一样。

(这个人果然狂妄。)

真叫人著迷。当然,这份著迷也包含了玛奇卢达出神入化的枪术造诣。

在两名女人的气魄激励下,库鲁斯再次走上战场。

女人果然都很猛、都很赞,值得为她们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每走一步就又深刻体会一次这件事。

「让你久等了。」

库鲁斯也重新站回起始线,拿好了长枪。

「你那表情真棒,感觉能让我再打得更过瘾。」

「我会全力以赴。」

聊天就聊到这里了。

库鲁斯踮起脚尖不停往前进逼。

玛奇卢达也是一样,缓慢但又确实地拉近双方的距离。

而且首记攻击瞬间就超出库鲁斯先前突刺出的攻击距离。

往更前方攻去。

(自己的武艺逊色于她,若是硬碰硬绝对无法获胜。)

因此,要将所有力气集中在一击之上。

因此,要拿出勇气挺进到玛奇卢达的攻击范围之内。

自己不主动出击,等她的长枪攻来即可。

来了。

库鲁斯顿时睁大双眸。

看穿了玛奇卢达快如雷霆的突刺路径。

接著他也分毫不差贴著那个路径刺出了长枪。

这招就是昨日在对付库廉基斯骑士时,以长枪将对方长枪剖成两半的神技。

由于现在用的是长枪底端,因此无法把玛奇卢达的武器剖成两半,但是靠男女臂力落差和穿著铠甲后的体重落差,还是有机会瓦解她的突刺,并且反过来刺中她。

问题是,玛奇卢达的突刺并不像昨日库廉基斯骑士那样好对付。

库鲁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集中精神。

成功让自己长枪底部的顶部,完美撞击到玛奇卢达的枪尖上。

瞬间,立刻感觉到确实命中的手感。

然而又一个转瞬,手感就变了。这也是首次体验到的诡异感受。

现在已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瞠目以对了。

玛奇卢达才刚识破库鲁斯的突刺、意图,居然马上就改变了自己突刺的路径。

她就像条蛇缠绕在枪柄,用长枪捆住了库鲁斯的长枪。

遭扭开的银枪,就这么顺著扭力弹飞,划出一到弧线掉落河川中,被河水冲走了。

「专业长枪手就得拿一把好的长枪。亚历克希斯栗木虽然也不错,但是好的长枪还是得用坚硬又延展度高的棣南胡桃木喔。」

库鲁斯听著玛奇卢达的话语闭上了双眼。

颤抖著紧握起已丧失枪柄触感的手掌。

自己彻底落败。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平常的战斗中屈居劣势。

不过侥幸的是首次是败在女生手上,实在感谢弗蕾雅女神。

如果输给男的,应该会因郁闷的嫉妒和不服输的心理而感到极度不甘吧。

玛奇卢达由于是库鲁斯在世上崇拜不已的生物──人类女性,因此能毫无疙瘩地坦率承认败北,并且敬佩她的英勇善战。

(啊啊……可是,啊啊……如果能在她面前直接跪下行礼,真不知该有多好……!)

然而骑士库鲁斯•布朗拜斯无法这么做。

毕竟这场战斗赌上的不是库鲁斯和玛奇卢达的自尊,而是阿莉丝提亚的去处。

(我接下来必须舍弃身为武人的尊严。)

库鲁斯定眼凝视。

松开拳头,朝玛奇卢达摆出战斗姿势。

由于已失去长枪,因此只能赤手空拳。如果能架住她,抢走一把长枪的话,就能回归到对等的对战状态。啊啊,自己这样真难看,有够难看。不过我就是要把这场粗鄙的战斗献给阿莉丝提亚。

「玛奇卢达阁下,很抱歉这场战斗还不能结束。」

库鲁斯抱著会被嘲笑「有够难看」的觉悟,再次垫脚往前挺进。

玛奇卢达确实笑了。

「你超棒的。」

她给了库鲁斯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么好的女孩要上哪找啊!

(这样我会迷上她。)

明明情况糟到不能再糟,库鲁斯却感到绝顶幸福。

没想到突然──

库鲁斯的好心情都被毁了。

有团小黑影从头顶飞来。

那家伙发出笛音般的尖锐啼叫,伴随风切声响飞来。

是老鹰。

它突然袭击库鲁斯,用嘴啄用爪抓。虽然身上隔著铠甲因此不痛不痒,但难得的战斗感觉就要付之一炬了。

虽然想藉挥舞双手赶跑它,但是它仍是不断纠缠,而且还像在戏弄似地轻盈闪躲,感觉非常聪明。

玛奇卢达也一样,大好心情整个被毁掉了。

「这……是在演哪出啊?」

她傻眼「啊──」地嘟囔后,解除了迎战架式。

原本紧绷的气氛也因此缓和。

但是玛奇卢达不一会儿又再重新武装自己。

因为她察觉到了。

那只纠缠库鲁斯的老鹰,透出远比人类还要犀利的目光,而那对眼睛其实一直都在盯看自己。完全就像在说,玛奇卢达才是真正的猎物。

一股寒意窜过全身。

这个感受救了她一命。

玛奇卢达在提高警觉的状态下,耳朵又捕捉到另一个风切声。在她判断出那是箭矢飞窜的声响时,身体已先做出反应。由于她同时具有出色的动态视力,因此用枪柄挡住这支狙击己身的箭矢。

接著将其挡离原本的轨道,让自己免遭射伤,但是她的长枪也承受不了箭矢的威力,断成了两半。那可是棣南胡桃木制成的枪柄,由此可知射箭之人有多么强大。

这时有两个地方分别传出惊叫声。

「玛奇卢达的长枪断了!骗人的吧!」

如此惊呼的是后方的同伴们。

「盖勒的弓箭被挡掉了!骗谁啊!」

声音来自藏身于遥远前方山林中、来路不明的一群人。

从玛奇卢达来看,位在距离三町(约三百公尺)远的干道旁森林中。

可以看见那里藏著三个人。

一人是发出惊叫的娇小女子。

一人应该是刚刚射出强力箭矢、手拿长弓的魁梧男子。

剩下的一人是用风帽遮住脸庞的诡异男子。

玛奇卢达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弓箭手一人身上。

(居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狙击到我?若是蒙到的也算是奇迹了!话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居然让我同时遇见两个我觉得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长枪战士和弓箭手!)

她兴奋到不停颤抖。

即使诡异的风帽男吹响指哨,山路另一端出现一支骑兵队,玛奇卢达都还在恍神。

「糟了,玛奇卢达!」

「那大概是亚历克希斯军的侦查部队!」

「对方有上百骑兵,我们得快逃!」

她在同伴的警告下回神后,立刻恢复一流佣兵该有的水准,迅速判断出眼下状况,毫不犹豫也不恋栈地动身脱逃。

就在跨上马鞍之际,「玛奇卢达阁下!」在库鲁斯呼唤下转头查看。「这次交手是我输了!我精进武艺后,会去加入你的麾下!」

玛奇卢达回答:

「我等你来。」

话语简短,声音却圆润动听。她那融合两者的回眸身影优美到几乎烙印在库鲁斯的双眼里。

玛奇卢达脚踢马腹飞奔离去,在撤退的路上她陷入沉思。

自己没有成功带回公主阿莉丝提亚,如此一来赛门会大感失望、痛斥自己吧。

但是,现在的心情岂止谈不上忧郁,反而是非常好。

因为亚历克希斯军看来不同于只能用弱小来形容的南方诸侯联合军队,和他们的战争感觉会相当有意思,让人实在期待。

对赛门来说,敌人实力坚强是件头疼的事情,但她可是求之不得。

毕竟玛奇卢达是个拥有自我情感和人生目标的独立战士(女性)。虽然深受赛门野心(梦想)的吸引而跟随他,但并非是依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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