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喔。」
雷欧纳多放声咆哮。
收紧髂腰肌,于躯干中形成强而有力的轴心。
藉此手臂不必施太多力,可在放松持拿长枪的状态下挥出强力的攻击,能够兼顾威力与速度。
玛奇卢达挥舞两把长枪发动了精湛的五连击。
突刺来得又急又犀利,完全感觉不到出自女子的细长手臂。
雷欧纳多也更快速、更犀利地用双手操控枪尖,全面迎战她的五连击。从侧边上扫,挡除。
并且突刺回去。
上臂肌肉大幅膨胀,惊人的臂力直接传导至枪尖。
发出无以名状的低鸣声,准备贯穿玛奇卢达。
「看、我、的!」
玛奇卢达的身体极为柔软,以惊人的弧度扭摆、后仰后,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雷欧纳多的突刺。
啵──传来某种东西裂开般的低沉声响。
雷欧纳多的突刺威力太过强大,光是削过就划破了玛奇卢达身上一部分的皮制胸甲。她丰满的右胸整个翻了出来。
然而玛奇卢达毫不在意。在拉回刚才扭摆、闪躲的身躯同时,还让整只手臂连同长枪大幅横向挥出扫砍。
雷欧纳多从容地垂直竖起长枪,挡下了这记强大的横扫攻势。
枪柄和枪柄相互撞击下,发出尖锐的响声。
玛奇卢达的马激昂亢奋,用头撞过来。
赞乍斯以戴著面罩的头部挡下这记冲撞,并且轻轻推了回去,就像在说「小朋友,你要乖乖的喔」。它散发出游刃有余的气场,毕竟如果有意,大可能反过来使出头槌重击对方。
玛奇卢达抡起左手的长枪。
雷欧纳多也挥出长枪。
最后变成双方的攻击轨道交错,相互闪躲。
接著双方又在一来一往之间间距缩得太近,导致难以控制长枪,所以各自快马驰骋擦身而过,接著掉转马头面对面,重新拉开距准备再战。
这绝非是什么单挑决斗。
因为现在亚历克希斯军和库廉基斯军正打得不可开交。
而且,包含本人在内的两边军队,都没有半个人认为这两个人是在单挑。当然,也没打算列入军务纪录,或撰写在任何公家文件上。因此后世的所有史书中从未出现「雷欧纳多单挑玛奇卢达」的描述。
只不过是雷欧纳多和玛奇卢达这两位豪杰在力量、速度和技巧上的应对实在太过卓越,所以旁人才无法插手介入(一插手就会无辜受累当场毙命)。
也没有谁要求让出这样的地方,只不过刚好在战场正中央忽然腾出一个突兀的空间,看起来就像是为两人准备的决斗场而已。
那里完全就是两名超强武将相争形成的战场,然而此事就算发生在这个非比寻常的空间中,依旧属于异常现象──若拿此事来谈论,旁人会怀疑说话者是否具备常识,这完全就像虚构世界发生的事情。因此后世的人们才会都把两人的对决当成说书或戏曲的题材。所以就变成世间的一头热,史书的大罩门。
由于现场处于战争状态,所以流箭会毫不留情地飞来。
但雷欧纳多和玛奇卢达都不以为苦。
在交锋的同时,雷欧纳多仅是微微摆动身躯让箭矢滑过铠甲的表面来闪躲,玛奇卢达则是将之打落或扭摆身体躲避。
两人的武艺无庸置疑是实战用的技巧。
骑士们在太平之世中磨练、比赛用的剑术或枪术根本无法比拟。
因为他们已被训练成在任何状况下都能战斗。
没错,不仅玛奇卢达那看起来就不难理解是风格独树的枪术,雷欧纳多那看上去像是传统套路的武艺,要说是自成一派确实也是如此。
他在毫无止境的过招练习中,找出每种招式的「要领」,堪称霸者的艺术。
而且雷欧纳多没有所谓擅长或不擅长的武器。
平时,挥舞大剃刀只是因为这种武器最适合拿来扫除各种障碍。
对上真正强敌时,会像今天一样使用长枪。
长枪在帝恩被称为「百兵之王」,这里的「兵」意指武器。
「喔喔喔。」
「嘿欸欸欸咿!」
重新拉开距离的雷欧纳多和玛奇卢达,互相从正面骑马冲刺,在错身而过时放出突刺。
雷欧纳多的突刺速度略胜一筹。
玛奇卢达见状立刻更改突刺的路径,从侧边撢开雷欧纳多的长枪。
两名骑兵尚未分出胜负,直接往相对的方向猛冲。
接著两人再次拉好距离互相冲锋,这次甚至停下坐骑的脚步,比划起各自的枪术。
雷欧纳多手上只有一把长枪,因此挥枪速度要是快不过玛奇卢达就会被砍中。
但是,面对这种高手根本无法用双倍的速度操枪,因而自然就转为守势。
雷欧纳多不疾不徐、威风凛凛地接招。
架开玛奇卢达的右手突刺后,再挡开左手的突刺,接著闪开右手突刺,然后化解左手的突刺。
呼吸毫无紊乱。
「你真有一套耶,皇子殿下!」
玛奇卢达露出笑容。
她突刺左右双枪的交替速度又再变快。刺出的长枪就像在问「你跟的上我的速度吗?」
不过雷欧纳多依旧将之全数挡除。这边也用长枪回答「当然跟得上」。
双方交锋二、三十回合,一个空档后马上又再出手对打。
雷欧纳多自十四岁在凛特,以比赛形式打倒当时亚历克希斯的最强骑士业拿姆以来,从没和单独一个战士交手过这么久。
由于在骷髅面罩底下,因此谁都没有察觉──但他那张扑克脸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变化。
眼下,雷欧纳多虽然屈居守势,但并非一味防守。
他看准玛奇卢达胡乱突刺的时候、稍作喘息的时候、手汗干扰操枪的时候,见缝插针回敬突刺。
然而这些无论是看在谁的眼里,都称不上是能见缝插针的破绽,毕竟玛奇卢达发动的突刺没多到可称为胡乱突刺;喘息时也有留意,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更无法摸清她掌中现在是什么状态,但是雷欧纳多就是有能够看出这些的火眼金睛──也就是经验与本领造就的眼力。
玛奇卢达也具备卓越的动态视力,能在紧要关头躲开对手的反击,但雷欧纳多的突刺威力实在强大,因此她身上受的小伤越来越多。
就在交锋数刚过一百回合左右的时候,已经开始稍稍显现出两人的实力落差。
「喀……」
玛奇卢达从旁冲过,重新拉开距离后,使出了一招大胆的招式。
她从马镫中拔出双脚后,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居然像杂技师般直挺挺地站上了马鞍。
接著直接以那个姿势让马飞冲而来。
就连雷欧纳多也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
但是,他手上的长枪老练到枪尖都没出现一丝晃动,稳若泰山。
并且挥枪横扫,打算砍断不停进逼的玛奇卢达双脚。
「喝!」
然而她在马鞍上用力一跳,躲过了这记横劈。
在惯性作用下,她跳的幅度相当大,甚至轻轻越过雷欧纳多的头顶。然后翻了跟斗整个人颠倒过来,从正上方刺出长枪,施展杂技式的攻击。
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袭,居然从一个想像不到的方向发动突刺。而且,雷欧纳多才刚横扫出长枪,完全来不及回防。
他如果不是雷欧纳多,根本必死无疑。
雷欧纳多从骷髅面罩的眼窝深处,用火红燃烧般的眼睛锐利地向上瞪视。
面对从正上方近身攻来的长枪,只稍稍移动了身躯。
但光是如此,就在铠甲上大大扰乱了对手的突刺路径和轴线,枪尖就这么滑过了钢板。他完美回避了这波攻势。
没错,雷欧纳多就是应用了两年前,在那场炼狱般的撤退战中领悟的避箭奥义。
对玛奇卢达来说,现在这若是普通的突刺,她只要腰部使力,藉此固定长枪的攻击路径,敌手应该就无法闪躲了。但是还在翻跟斗途中的她,做不到这一点。
雷欧纳多靠当下的灵光一闪挺过了骇人的奇袭,他在武术上的应对实在快到惊人。
「这家伙也太猛了吧。」
玛奇卢达咂嘴的同时翻了一圈身体,然后若无其事地稳稳落到奔跑中的坐骑马鞍上。这个人的运动神经也是极其出众。
但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命中注定……
一支流箭插进了她乘坐的马匹脑门。
因为刚才的玛奇卢达根本无暇打落箭矢保护坐骑。
倾斜。
失衡。
坠落。
玛奇卢达瞪大了双眼。
眼里浮现的是惊恐、失望,还有──觉悟。
背朝下坠落大地的她,由于撞击力道过大,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眼睛还因生理反应泛出泪来。
占据整个模糊视野的是,感觉无边无际的蓝天。
这若是人生中最后看到的景象,好像还不赖。
脑里闪过这样的想法,觉得致命的一击应该马上就会到来。
(我明明觉得会这样!)
但雷欧纳多并未刺出长枪。玛奇卢达气得弹起身子。
「你现在是同情?放水?还是因为我是女的!?」
她双手拿著长枪激烈抗议。
他骑的黑马猛喷鼻息,感觉非常有意见。
雷欧纳多虽然没有刺出致命一击,但在马鞍上仍是拿好长枪不敢大意。
然后简短答了一句话。
「愚蠢。」
就这么几个字──
那个声音中渗透出的寂寥感,玛奇卢达再熟悉不过了。
和她人生中一直挥之不去的那种感受如出一辙。
「对不起。」
玛奇卢达因揪心的回忆开口道歉。
「我们继续吧,拚斗到最后!」
那种有一瞬间辜负了他的罪恶感,和胜过那种罪恶感的莫大欣喜,搞得自己都快发疯了。
玛奇卢达不知是在欢呼还是吶喊,徒步刺出长枪。
和马背上的雷欧纳多交锋。
她位在较低的地方,身处不利的状况。
但是,坐在马上也有坐在马上的不利之处。玛奇卢达先从雷欧纳多的左方猛攻一阵子后,一口气绕进右方。这么一来雷欧纳多就受制于枪柄的长度和赞乍斯的脖子,无法迅速让长枪转朝相反方向。
(我看你现在要怎么办?)
结果玛奇卢达出的这道题目,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赞乍斯大声嘶叫,当场跳了出去。真不知它的跳跃能力有多出色,居然瞬间先跳到本打算绕进右方的玛奇卢达右侧挡住她的去路,并且让主人能以原本的姿势挥枪攻击。
「真的是服了你!」
玛奇卢达同时刺出左右两手的长枪。
由于此招必杀技攻击后会产生相当大的破绽,若非绝顶良机绝不出手。
虽然很意外赞乍斯会有这样的行动,但马鞍上果然摇晃得十分剧烈,雷欧纳多的身体微微失去重心。因此自己才会判断,若趁这时刺出长枪──即使如此,感觉雷欧纳多还是有办法挡下一边──但不可能挡得掉左右两方的同时攻击。
而且玛奇卢达实在渴望胜利,因此左右两手是分别瞄准赞乍斯和雷欧纳多。
发动突刺的同时,心中还确信……
雷欧纳多当然会保护自己,牺牲赞乍斯。这么一来,两人就必须都站到地面,开启新一回合的战斗,更尽情地享受这场战斗。
但是,现实马上打脸玛奇卢达。
雷欧纳多将单手持握的长枪伸往下方,挡开了瞄准赞乍斯的攻击──
「什么……?」玛奇卢达不敢置信。
──同时,他还抽出腰上佩挂的军刀,斩落刺向自己的那把长枪。
玛奇卢达的双枪都被挡下。
她心头一惊,本能地摆动双脚,像是跳跃般往后退去。
(这名皇子是如假包换的武功盖世……)
看著从容将军刀收回鞘中的雷欧纳多,玛奇卢达不禁这么认为。
不管发动什么样的攻击,全都会被挡下。
而且结果还会超出所有想像。
玛奇卢达丢弃被砍成两截的长枪,用双手拿稳还完好无损的另一把后,留下了冷汗。
(好久没单用一把长枪战斗了。)
这触感也太不牢靠了。
与吸血皇子对峙的现在,这种感觉特别深。
我决定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攻击……我要使尽全力猛攻。)
若没有这般的觉悟,在徒步与只剩一把长枪的劣势下,自己不可能打得赢眼前这个武术奇才。
她踮脚尖往雷欧纳多冲去。
这是比武时用的步法,并不适合战场──自己心里很清楚,然而现在眼里只有雷欧纳多,满脑子只想著要打倒他。现在,若有箭矢射来,自己也会小命不保,只能祈祷不会碰上。
玛奇卢达发挥如此的专注力,简直是全神贯注在挑战雷欧纳多。
双方距离缩短,雷欧纳多再次分毫不差地抓准攻击时机,自马背上刺出长枪。
玛奇卢达在这之后占得攻击先机。
锁定的目标是,雷欧纳多刺出的那把长枪。
而且用自己的长枪缠绕、扭住目标。
玛奇卢达的长枪弯曲后,就像条蛇般卷上雷欧纳多的长枪。
瞬间,她感受到攻击奏效的手感。
但下一秒,手感却变了,而这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的怪异感觉。
明明觉得自己的长枪已经缠绕上去,雷欧纳多的长枪却急速弯曲,反过来缠住自己的武器。
接著玛奇卢达的长枪遭到非常大的力道扭拧,远远地弹飞了出去。
长枪在空中打转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地缓慢。她目瞪口呆地目送了这一切。
「你的……那把,真是把好枪。是用棣南胡桃木做的吗?」
她愣在原地这么问。
雷欧纳多点点头,「我试过很多种,这种最好。」
「我们连喜好都一样,我服了。」
玛奇卢达认输了。她甚至忘记自己身处战场,「咚」地瘫坐在地。心中百感交集,有满足感、幸福感,当然也有懊恼悔恨。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世上还有人能彻底奋战到这种地步。这么一来自己又有动力继续奋战了,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眼下的战况就如计画好的一样──不,实际上应该真的是计画好的──亚历克希斯军开始发动骑兵突袭,库廉基斯士兵节节败退。
玛奇卢达就这么瘫坐在雷欧纳多身旁,和他一起远眺这幅光景。
如今看起来感觉已是事不关己。
毕竟,她的战争刚才已经结束了。
*
同年八月二十二日,傍晚。
库鲁斯驾著马车,载著公主阿莉丝提亚和侍女艾莉莎抵达了帝都。
虽说榭菈已是从载运物资的马车中,特别挑了一辆好的给我们使用,但只花三天就从尼姆洛斯山脉赶抵库拉肯,完全是在急行军。
年幼的阿莉丝提亚疲惫到脸色苍白,但仍是强撑著身体,没有休息就直接前往帝宫。
「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库鲁斯•布朗拜斯。」
阿莉丝提亚在帝宫南门前与库鲁斯话别。
「送您到这边就可以了吗?要不然在下陪您一起进宫……」
「很谢谢你这么说。不过接下来就只有非自称的皇亲贵族能踏进这道门。」
「哈哈哈,您说得对……」
阿莉丝提亚虽然是半开玩笑说了这番话,但库鲁斯是苦笑以对。
此外,严格说起来即使是平民,但只要是任职于帝宫的文官、武官或女官便可进入。例如公主的贴身侍女艾莉莎,就是宫里的正式女官。
「多保重喔,库鲁斯。等到事情全部告一段落,你就来开隆找妾身。妾身会帮你介绍很多气质美人,当作这几天的谢礼。」
「哈哈哈……在下跟您说过我不是好色之徒啊。」
「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阿莉丝提亚坏坏一笑,同时伸出了右手。
库鲁斯毕恭毕敬地将之捧起后,单膝跪地吻了手背。
他虽然不是骑士,但到最后一刻的行事态度都犹如真正的骑士。
阿莉丝提亚像是断绝了某种依赖的心态,转身背对库鲁斯后,穿过了城门。
路上偶尔脚步踉跄,由艾莉莎搀著继续前进。库鲁斯目送她的背影时,还非常担心地想「她这样不会有问题吧」。
进入帝宫后,看见她的侍卫飞冲而至。
她是大叛贼的孙女,应该算是敏感人物,但是侍卫可能是太过尊崇皇亲贵族,所以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妾身想觐见陛下,快去通报。」
阿莉丝提亚毅然下令后,侍卫便跑去办理手续。一般来说手续繁琐,必须要等上一阵子,但今天申请的是公主,当然就另当别论。
不久后便进到了谒见大厅。
引路的侍卫以丹田发声说:
「十三公主阿莉丝提亚殿下,前来参见陛下!」
听到这句话后,阿莉丝提亚就让艾莉莎等在大厅外头,独自缓缓地迈开步伐。
但是,她的脚感觉快要不听使唤了。
因为大厅中弥漫著平时没有的肃杀气氛。
枪尖闪耀黑光的近卫兵明显数量众多。
要迎接的毕竟是大叛贼的孙女,理当会有这种阵仗吧。但妾身可是公主,唔嗯。
阿莉丝提亚虽然有种连紧张这个字都不足以形容的感觉,但在义务与责任感驱使下,在心中对自己的双脚抽了一鞭,勉强走到既定位置后,对著靠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叩头跪拜。
没想到,出入口的大门居然发出沉重的响声关了起来。在平常谒见的过程中,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事。阿莉丝提亚甚至觉得公爵家的未来也要就此葬送了。
现在必须先向皇帝问安,但顿时口乾舌燥说不出话来。
这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惊慌失措的期间,有人先开口了:
「哎呀哎呀,这是阿莉丝提亚公主殿下啊,您还有脸来这里吶。」
那是随伺皇帝身边的宰相莫棱公爵。
就像猫咪在欺负老鼠,他嘴上露出实在好懂的笑容。
这下点燃了阿莉丝提亚好强的性格。
「是啊,还是有脸来。妾身是有事来求助皇帝陛下的。」
她抬起头犀利回呛莫棱公爵后,无视礼法,在没有获准的状态下直视皇帝的龙颜。
「父皇!」并且犯下公开场合中的称谓禁忌。
她刻意以亲生女儿的身分求助、央求父亲。就算别人觉得她愚蠢,也要赢取皇帝的怜悯。
「此次叛乱并非我公爵家全体上下所致,仅是祖父、伯父等部分成员的愚蠢、失控作为。因此!还请父皇用您那宽大的心胸与聪慧的判断,宽恕库廉基斯一族。」
父亲面对女儿的哀求,缓缓移动犹如槁木的身躯,像是要做出什么回答。
「万万不可!」但是莫棱公爵立即插嘴,「陛下绝对不可饶恕他们。帝国律令明文规定,造反者须诛全族,依叛乱情节甚至还得株连九族!就像基尔克斯殿下手刃丹克伍德那样。」
明明他那种阻挠皇帝说话的态度,才是该被杀头的大不敬。
本来也该站在谒见大厅中的库廉基斯公爵,如今已不复见。
因此莫棱公爵才会那么张狂,像是掌控此方的统治者。
丹克伍德和库廉基斯这两个规模最大、最强的派阀势力,现在都快销声匿迹,看见政敌即将消亡,想必他是笑到合不拢嘴吧。
站在莫棱公爵的角度来看,理所当然是无法容忍皇帝宽恕库廉基斯家族。
「卫兵!此人是大叛贼的孙女,赶快抓进牢里去!」
他大声吆喝后,在大厅角落待命的近卫士兵全都动了起来。看来莫棱公爵已和他们打通关系,居然没有皇帝谕令就逼近公主。无数的军靴落在石板地上。
「父皇!」阿莉丝提亚的吶喊就这么隐没在近卫士兵的行进声响中。
连父亲下达某种命令的微弱声音也消失殆尽。
暴力和蛮横控制了谒见大厅。
直到有股凌驾其上的暴力和蛮横出现,才打破这种局面。
有人伴随著激烈的打斗声,被人从外侧用力开启了出入口的大门。
近卫士兵大感诧异,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就在士兵们、莫棱公爵,还有阿莉丝提亚的注目之下英勇现身。
「伯父,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只擅长欺负弱者!」
白色披风随风摆荡,白色铠甲磨擦作响,白面骑士阔步前进。
右手还拿著不知何时买来的长枪。
「库鲁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莉丝提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有皇亲贵族之外的人闯进帝宫,应该马上会被抓走才对。不,等等。皇亲贵族之外?伯父?
「库鲁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莫棱公爵异口同声怒吼,「你这个莫棱一族的耻辱,还不快滚!」
「我之所以在这里,是要来瞧瞧您的衰脸!您要我滚,我事情办好,立刻就会滚出这种地方!」
「少在那耍嘴皮子!来人啊!来人啊,把那个蠢货给我抓起来!」
「如果伯父您已经有所觉悟,要用您的鲜血把这间百年无人可侵犯的神圣大厅,染得比红毯还要红的话,我就悉听尊便。您也知道我的枪术有多好吧?」
「唔、呃……」
莫棱公爵立刻收敛态度。近卫士兵们用眼神询问现在该如何是好,但不想血溅此处的公爵只是窝囊地闪躲士兵的视线。
库鲁斯哈哈大笑。
「陛下!还请陛下开金口允诺阿莉丝提亚殿下。也请陛下命令在下库鲁斯•布朗拜斯,若有冒失鬼敢干扰您说话,就让在下格杀勿论!」
在库鲁斯这种爽快开朗的逼迫下,莫棱公爵已经铁青了一张脸。
阿莉丝提亚满脸欢喜,回头看向父亲。
父亲苦闷地喘了口气,然后下了口谕:
「看在阿莉丝提亚的诚心恳求,寡人会宽恕库廉基斯一族……不过,寡人已下令雷欧纳多前去平乱,事到如今已不可能收回成命。因此这件事就要端看雷欧纳多如何定夺,细部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自己去商量。」
「父皇,谢谢您的宽宏大量!」阿莉丝提亚发著抖低头叩拜。她提起勇气逃离居所,以年幼身躯完成艰辛的旅程,当初想要拯救家族的决心如今有了回报。「妾身马上动身去找皇兄商议!」
她就像获得父母亲允诺可到外面玩耍的小朋友,天真无邪地离开了大厅。
库鲁斯非常自然地靠过去,跟随在后。阿莉丝提亚对他说:
「你这个人也很坏,你本来就是真的贵族吧?」
自己多少也察觉到他的难言之隐。毕竟像库鲁斯这种极富正义感、崇尚自由不羁的年轻人,在那种乌烟瘴气的莫棱公爵家,怎么可能待得下去。
库鲁斯厚颜无耻地回答:
「不,公主。我只是自称是布朗拜斯家建立者的冒牌骑士喔。」
阿莉丝提亚和库鲁斯爽朗地笑了出来。
两人境遇十分相似,都是公爵家的包袱,反对一家之主的做法而逃家在外。
「榭菈还有拜托妾身去办一些事情,你能帮我一下吗?」
「当然,我的长枪可是为了守护世上半数人而存在的。」
*
同年八月二十二日,夜晚。
亚历克希斯军营地的帐篷内,亚蓝随口问了一句:
「那个,榭菈。如果你立场颠倒,现在是在率领库廉基斯军的话,你要怎么突破干道出口的防线?」
这个问题听起来困难至极,但榭菈轻轻松松就回答出来了。
「我的话才不会想突破那种地方,枉费我有这么大的军队。其实,在镇守出口的英葛兰皇子部队溃败的那个时候,这个战略就已经失败了。管他是不是下策,还是要花上两个月的时间,当下就不该执行那个战略,直接绕过尼姆洛斯山脉就好。」
「原来如此。这样听起来,应对方式还满单纯的。不过话说回来,库廉基斯那些家伙为什么还是执意要突破干道出口啊?」
「谁知道。就脑袋转不过来吧?」
榭菈搞笑地耸了耸肩。
在一旁听到这段对话的──玛奇卢达不禁笑了出来。
赛门•布雷亚德特那个男的,确实在处理每件事情时都做得十分彻底,但于此同时,他的这项优点也很容易变成执迷不悟的缺点。
「怪了,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榭菈不由得微微歪过了头。
「很好笑,好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玛奇卢达擦了擦眼睛。
败给雷欧纳多的她,现在是被抓住的俘虏。实际上却是受到根本不像俘虏的极佳待遇。
毕竟自己还是个女的,本以为铁定会被带出去示众,没想到他们替我安排了能够避免好奇目光又能遮风避雨的帐篷。而且还是个人专用,地上也铺了不错的垫子。为了防止我逃跑,所以右脚被锁链锁在桩子上,不过除此之外连手铐都没有戴。
入夜后,这个自称榭菈的少女亲自送了晚餐过来,然后和自称亚蓝的护卫坐到地上,吃著和我同样的食物,并且谈笑了起来。晚餐是满满配料的温热汤品,是道普通人吃的料理。
玛奇卢达相当疑惑,为什么这些人要如此善待自己。
「因为雷欧大人很欣赏玛奇卢达你啊。我是有点吃醋就是。」
榭菈坦率地回答。
「因为雷欧是个武术狂。应该和你这种高手比划后,非常钦佩你什么地方吧。」
亚蓝露出不像是贵族会有的亲切笑容。
「不过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要委屈你一下。」
「雷欧也答应,等战争一结束就放你自由。」
甚至说出这种话。
「……是喔,这样很多事情我都能放心了。本来以为你们是把我抓来当人质的耶,不过我当不成谈判筹码,如果你们有这种打算,可能要早点打消念头比较好。」
玛奇卢达半说真话半开玩笑地说道。
「才没那么一回事咧!」榭菈紧张了起来,「对方开的条件不管再怎么好,我们绝对不会把你还回去的,因为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并且对著目瞪口呆的玛奇卢达,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既然都提到这件事了,我顺便跟你说,等这场战打完之后,以我个人来说是很想挖角你过来耶!真心希望你的双枪能加入我军阵容。」
「雷欧虽然没说出口,但我觉得他心中应该也是这么想吧。」
听到左右两边的人这么说后,玛奇卢达凝视著自己的右脚。
摇了摇脚,锁链摩擦出声。
「……亚历克希斯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榭菈给你拍胸脯挂保证,他是位很值得效忠的人喔。」
「他是皇子对吧?为什么会那么……嗯,会有那么一身强大到令人畏惧的武艺?历经过几个苦难就能变成那样吗?根本无法想像耶。况且我也不觉得一个皇家大少爷能有那样的功夫。」
「雷欧虽然是皇子,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母亲因为是平民百姓,所以在宫中只有敌人。我认为他的初心应该也只是想说,只能靠自己变强来保护自身的安全吧。而且后来又被犹如鬼太婆的萝萨利雅大人折磨……」
多亏亚蓝告诉我这些,所以稍微能够理解这个人的过往了。
但是,他的未来又会是如何?
「平定叛乱后,殿下有什么打算吗?明明仗都打完了,为什么还会需要我加入你们?」
玛奇卢达询问后,榭菈和亚蓝互相看了对方。
接著两个人的表情就变得像是要恶作剧的小鬼,还竖起食指抵在嘴巴上,「要保密喔。」
「雷欧大人打算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
「所以目前正在蓄积力量。」
「他居然打算做那么疯狂的事情……」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大大冲击了玛奇卢达。
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看这两人坚定的眼神就能知道,他们没在开自己玩笑。
好猛,这是我至今听过最猛的一种──奋战到底。
无论是玛奇卢达的,还是赛门的奋战到底,都无法与其比拟。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雷欧纳多会让人觉得,如果是他就真的有可能会达到那个目标。和他交锋时感受的一切。从他那无比强大的骁勇善战就能窥得的钢铁意志、出众的才干。亲身感受到这些事情,再次化为不容分说的说服力,令玛奇卢达亢奋不已。
榭菈和亚蓝离去后,也完全无法克制亢奋的心情。
明明身体疲惫做不了任何事情,玛奇卢达却度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
成了个被迫思考好多事情的夜晚。
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这时有人从外面掀起出入口的垂幕,倾泻而入的刺眼晨间阳光照射在玛奇卢达身上。
原来是榭菈送来了早餐。
担任护卫的居然是雷欧纳多。
玛奇卢达其实心意已决,因此主动对默默一起吃起早餐的他说:
「前天,我才刚被公爵大人炒鱿鱼,现在没有工作,你想不想雇用我看看啊?」
暴露在雷欧纳多彷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玛奇卢达手汗直流。
在听到答案之前根本食不下咽,如今是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另一方面,雷欧纳多继续默默吃著烤硬的面包。
然后依旧不发一语,只点了一次头。
*
时值干道出口开战的第二天。八月二十二日的这一天,库廉基斯军终究也是没能突破防线。
相较于赛门•布雷亚德特今天开打时已失去玛奇卢达这张王牌,吸血皇子这张敌军的鬼牌和他的坐骑好像都不知疲劳是何物,持续发挥威猛的攻势。反倒是库廉基斯士兵已经厌倦,一直重复著进攻就会被敌军骑士队打得落花流水的态势,导致士气明显低落。还没到中午就已呈现出无法继续战斗的颓势了。
库廉基斯军这天的伤亡人数,三军加总超过一千五百人。之所以比第一天减少,也只是因为打到一半就停止进攻的关系。此外,成为盖勒魔弹标靶的东军下场最为凄惨,各阶指挥官伤亡非常惨烈。
不具上天视点的赛门,根本无法全盘掌握这些事情。调查报告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炉。
但是身经百战的他,已经知道己方深陷泥沼般的劣势。
翌日二十三日,清早。
赛门在驿站镇多尔郊外升起了狼烟。
遭群山分隔的三条干道之间,唯一能够作为即时沟通手段的东西就是这个。作战计画上明载「看见狼烟升起,就需全面暂停主动攻击,并且三军诸将速至山脉南麓会合」。
因此赛门也跨上军马,和库廉基斯公爵等人在「茶之道」掉头走上来时路。
翌日二十四日,下午。
三军主要高层(公爵家男子与佣兵团干部)按照作战计画齐聚一堂,在大帐篷内招开军事会议。
「现在应该要终止计画,放弃突破干道出口。」身为策略拟定者的赛门亲自这么诉求。「在此建议我方应要绕行山脉,慢慢攻进库拉肯。」
自己的内心如今变得怯弱。真的失去长年追寻相同目标、值得信赖的冲锋队长玛奇卢达后,受到的打击实在超乎想像。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他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
其实,赛门的思考从没这么清晰过。他之所以能放弃过去坚持的初期作战计画,想到灵活因应的办法,也都是拜此所赐。
公爵家一族当然是大加责难赛门,找他兴师问罪,但是看著他以超脱的态度承受一切,反倒逐渐被那种氛围影响。当有人跳出来说「算、算了,反正只要最后能赢,称王的就会是我们。」其他所有人就都跟著这么认为了。
军事会议上达成共识,会以绕行尼姆洛斯山脉为作战方针。
问题在于这将是一趟长达两个月的远征,需要庞大的后勤支援。
「看来又是需要商人们赞助的时候了。」
赛门在桌上谨慎构思绕行作战计画的同时,还这么敦促了库廉基斯公爵。
八月二十六日。带著天使般面孔进行冷血交易、年龄不详的商人安筑,彷佛早就预料到库廉基斯军会陷入如此窘境,就在这个时间点来到公爵的身边。
「在下是想不管数量多少贵国都会收购,所以也带来了非常多南方帝国(卡比隆)产的小麦。」
他面对公爵弯腰鞠躬。
而且听说准备得相当周到,在港都康毕夫卸货的物品已经运抵城中。
「这位安筑,你来的真是时候。这下我军就能高枕无忧地绕行山脉了。」
库廉基斯公爵看见阵仗浩大的马车队后心情大好。
安筑却是「哎呀?」一声歪过了头,并且歪著头露出由下往上斜视的眼神,看起来就不像个人类,公爵见状打了个寒颤,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安筑一脸若无其事地说:
「本以为贵国一定会去突破干道出口,所以带来了一样非常棒的商品,看来我好像是多此一举了。」
「喔喔喔……你还带了那种东西来啊。让我瞧瞧!」
「乐意之至。」
库廉基斯公爵也叫赛门同行,安筑领著两人来到马车队中的其中一辆。
偌大的载货板车被人从上方用布整个盖住。
本以为上头应该是满载一包包的小麦,没想到这时却能感觉到布的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在蠢动。
「布、布底下到底有什么啊?别卖关子了,快让我看看。」
「遵命。」
安筑指示下人,拿掉了覆盖物。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尺寸大到超乎想像的笼子。
原本觉得要装模作样也不是这种装法,但马上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笼子里有只令人看了会双腿发软的巨大野兽,确实要那种大小的笼子才关得下。
体长应该有两丈(约六公尺),高度随便都超过一丈。
光是抬头观看脖子都会酸。
「这是魔兽吧……」库廉基斯公爵看得目瞪口呆。
宽大的耳朵散发出一种颓废的气息,四肢粗壮到像是要踏毁世上一切。还从口中迸出两根骇人的长牙,并且有条如同触手的恶心长鼻。根本就是异形。
两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生物,深信这应该是流传在哪个传说或童话故事中的怪物。这其实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这座大陆上的人们,普遍、理性思考模式。
「虽然是只既昂贵又难训养的野兽,但在下认为非常适合用在正面突破的战术上。」
安筑用冷静到惹人厌的态度进行推销。
若是身躯如此巨大的魔兽,的确光是用身体一撞,感觉就能把房舍撞到粉碎。
更何况是人类,就算摆出再多长枪也是马上完蛋。
「我买!」
库廉基斯公爵二话不说立刻买下。
「不绕行山脉了。这一次一定要冲破那个可恨的包围阵形!」
公爵意气轩昂地命令赛门。
「遵命。」赛门鞠躬行礼的同时,也深切体悟到命运的嘲讽。
屡屡遭到亚历克希斯军击退,又失去玛奇卢达,感到事事都变得不从己意。但自己也将此视为转机,开始懂得用比以前更宽阔的视野看待事物。结果,事态又逐渐好转,就算没有尔虞我诈,事情照样一帆风顺。彷佛自己不再为了攀上高位而设计陷害他人的瞬间,不知打哪来的女神就对自己露出了微笑。
然后,命运的恶作剧还没结束。
留守驿站镇多尔的同伴派来了传令兵。
「实在难以置信耶,团长!亚历克希斯军从尼姆洛斯山脉撤退了!」
据说库廉基斯的三军依现场判断,目前已穿过干道,在山脉北麓集合摆出阵形了。
「干得好。」
赛门点点头后,召集位在南麓的所有将领展开军事会议。
「根据传令兵来报,亚历克希斯军从干道大约撤退十里(约四十公里),在平原地带扎营驻留。」
「为什么那些家伙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公爵殿下,可能的原因有很多。我是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是帝都发生了什么动乱。因此那些家伙的后勤支援出了问题,所以只能缩短物资运送的距离。」
「唔嗯嗯,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啊!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军神果然还是眷顾老夫啊!」
公爵等人欣喜若狂,军事会议的气氛极为热络。
赛门依旧超然度外,没有跟著一头热,但并非刻意置身事外。他觉得运气好就是运气好,要彻底利用这个运气,眼下只是忙于构思击溃亚历克希斯军的战略。
从安筑手上买来的小麦虽然是白买了,但那只魔兽在平地的交战中也派得上用场。
如果在士兵面前展示,也能藉此大幅提升斗志。
只要士气恢复,就能彻底发挥布雷亚德特训练出的精良实力。再加上情势若发展成平原地区的正面决战,根本没有理由会战败。这次赛门一定能印证自己的中心思想是对的。
在赛门亲自指挥之下,库廉基斯军再次活络。
于山脉北麓大规模地重组部队,重新配置各阶指挥官,做好万全的准备。
接著继续沿著「茶之道」北进,目标是十里外的亚历克希斯军。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八月三十日。
派出侦查的探子回报「前方发现亚历克希斯军。」
听闻他们扼守干道,并且利用开阔地形的平缓起伏,将预备部队摆在能够眺望四周的山丘上,再让左、中、右三部队于丘麓地带,布下阵地等待我军的到来。
稍嫌棘手的是,敌方横阵与预备部队之间还设有多达十座的高台,不过这点阻碍应该还不难应付。
兵力部分,我军约六千,敌方约五千五百(大约就是少我方一成),扣除各自有利的部分,应该是五五波的局面吧。
当然,放在笼子里运来了那只魔兽,还没列入这个战力评估中。
赛门掌握战况后,通报各阶指挥官变更阵形。
从行军用的长纵阵向左右展出侧翼,转化成传统的左、中、右三队组成的横阵,再加上预备部队殿后的阵形后,才继续前进。
脚步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作响,大军进逼亚历克希斯军驻扎的山丘。
略带秋意的风,翻动著库廉基斯军的猛虎军旗。
威风凛凛,意气昂扬。
在空中太阳的照射下,士兵们的英姿个个璀璨生辉。
来到能用肉眼看见亚历克希斯军的地方后,赛门号令全军停止前进。
两军隔著约莫五町(约五百公尺)的距离相互对峙。
双方都很清楚这是最终决战。风不断吹拂。
在这样的状态下──第一个发现那个的人究竟会是谁?
库廉基斯军中眼力好的人应该是同时开始骚动,不久后全军都在议论纷纷。
和库廉基斯公爵及其一族待在预备部队(兼有大本营的功能)的赛门,听到骚动后,心有迟疑地凝视确认。
看的是亚历克希斯军升起的军旗。
原来如此,眼前能见到两种军旗。一是亚历克希斯的搞怪旗帜,以库罗德帝国纹徽「漆黑大海蛇」为底,并在背部多画上蝙蝠翅膀。
另一种再怎么看都像是绘有库廉基斯公爵家徽的猛虎军旗。
「为什么那些家伙会升起老夫的旗帜!是在愚弄老夫喔!老、老夫可没允许过他们能用。」
也不是不能理解库廉基斯公爵为什么这么火大。
不过马上就有人解答了敌军这个奇特的举动。
有匹马气势轩昂地向前步出,马背上的人举著代表使者的白旗,接著就如跳跃般飞冲过来。
骑士骑著毛色亮丽的白马,顺带一提,此人穿得整身白,连铠甲和披风都是,应该非常注重打扮。
进逼至两町左右的距离后,勒马止步。
「啊。」库廉基斯军中惊呼声此起彼落。
原来马上乘坐的使者有两位。
坐在后方的是──阿莉丝提亚公主。
撇开士兵不说,骑士全都认得公主的模样。不知事情始末的人一阵骚动,觉得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亚历克希斯阵营。
赛门心中也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已经无法继续超然处之了。
「我库鲁斯•布朗拜斯代替十三公主阿莉丝提亚殿下在此宣示!」
使者使用犹如戏剧演员般的嘹亮嗓音,开始宣告。
「『汝等这些判贼!』」
听到这种侮蔑的措辞后,现场将士,特别是公爵家的那些男丁格外愤慨。
「『妾身乃延续四代百年之公爵家子孙,绝不会轻饶擅用库廉基斯家之名的汝等!库廉基斯的正统血脉将会与亚历克希斯家通力合作,代替上天诛杀汝等叛臣贼子!尚存良知者就尽快丢弃武器,向吾等投降!那么妾身在此发誓,只要投降,妾身便会体现皇帝陛下之仁慈心肠,饶汝等不死!』」
使者说完这番话后,便飒爽掉头离去。
最后消失在敌军之中。
也就是说敌方高悬两种军旗,是在揭示他们是师出有名的亚历克希斯和库廉基斯的联合军队(实际上根本只有前者)。
「他刚刚是在说啥鬼话!」
库廉基斯公爵勃然大怒地扯开嗓子这么说。
听起来气势惊人,却又显得是在虚张声势。没错,连赛门也这么觉得。
因此必须赶紧处理这个状况。
「全军前进!号角手!」
本来应该是由公爵发号施令,现在他代替执行,要人吹响战斗的号角。必须让士兵们在心志彻底动摇之前,沉浸到杀戮的快感中。
──但是,为时已晚。
「我们……得和阿莉丝提亚公主打仗啊……?」
「库廉基斯军应该是我们才对吧……?应该是吧……?」
「……现在投降,公主……就会饶我们不死耶……」
士兵们虽然听从命令开始前进,但他们的脚步已经变得七零八落。
布阵于山丘上的雷欧纳多,居高看著他们惨不忍睹的行进模样。
背后排列著五百名亚历克希斯的骑士。
副官巴曼嘀咕:
「看来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投降耶。」
「那么,就去让他们想来投降。」
雷欧纳多想起数日前阿莉丝提亚拚命央求的面容,接著也下达了指令。
「全军迎战。」
「我等都追随亚历克希斯侯爵的旗帜!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的军神啊,还请眷顾!全员迎战!」
巴曼大声复诵,号角手吹响了开战的音符。
玛奇卢达在看到库廉基斯军七零八落的行进队伍后,也是感触良多。
她从亚历克希斯军中央队的最前线,看见过去自己待过的军队现在的凄惨模样,并且带著一抹感伤说:
「哎呀呀……居然能想出这么狠的方法,这里的军师大人今年才十六岁吗?」
但是,她只在瞬间起了怜悯之心。
切换好心情,便从马背上对著四周的亚历克希斯士兵吶喊:
「虽然我只是一个新人,但今天的第一个战功非我莫属!」
恰好迎击号角声大作,玛奇卢达踢了马腹。
代训佣兵团最强的冲锋队长,在亚历克希斯军中也能是最强的一个吗?
玛奇卢达为了彻底印证自己的价值,双手持枪冲入了敌阵。
左右突刺分别贯穿两条脖子后,在鲜血喷溅之下同时手刃了两名敌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大姊头会在这里!?」
「果、果然他们那边才是正统吧!?」
光是想起公主所说之话就想逃跑的库廉基斯士兵们,这时纷纷败退。
亚历克希斯军攻击该处,单方面斩杀敌人。
玛奇卢达总是充当他们的开路先锋,不断地吶喊攻入敌阵深处。
她的长枪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左右两边只要碰上库廉基斯士兵,就能准确地刺进要害。
双手的长枪就如同生物,也能说就像双头蛇(Amphisbaena),各自啃蚀著不同的生命。
昨日之友乃今日之敌──所有佣兵都该铭记这句话。毕竟雇主的捉摸不定,导致战场和敌我关系经常改变,这就是佣兵的日常。若这样就感到困惑,那么马上就会精神崩溃。
玛奇卢达刺杀了第十几人时,在敌兵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是那名钦慕自己的库廉基斯士兵。
他看著玛奇卢达的眼睛,说了「我懂。」后点点头,接著毫无保留地使出全力刺出了手上的长枪。
「你太帅了。」
但玛奇卢达在这记突刺刺来之前,已经先贯穿了男子的咽喉。这一枪包含了她的一切,刚刚这个瞬间,玛奇卢达是属于他的。男子面露愉悦地死去。
玛奇卢达就这样长驱直入,朝著敌兵们的脖子不停刺入双手的长枪。
她先刺倒敌人,紧接在后的亚历克希斯军再确实攻击。
威猛到在后方率领中央部队的副将亚蓝苦笑地说:「我这下没事干了。」
亚历克希斯军右翼部队负责冲锋的果然是业拿姆•克鲁萨多。
对上他的库廉基斯士兵们,真的只能有悲哀来形容。
每当沾满鲜血的战斧发出低鸣声时,对手就会成为他复仇的牺牲品。
业拿姆根本把这些生命当作通往天堂的阶梯或踏板。
面对落马求饶命的士兵,就像对待水果般用战斧敲碎他们的头颅,然后用阴森的声音陶醉地说:
「我好幸福……啊啊,好幸福啊……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拥有幸福……」
他面露阴郁神情,口中哼著轻快的送葬曲
亚历克希斯军左翼部队负责冲锋的也是个新人。
此人右手拿著守护世上半数人的长枪。
而且他的背后还有他该保护的公主。
为了绝对不退至安全地点、责任感强大的阿莉丝提亚,白银骑士同时身兼战士和护卫。
他在嘶叫的白马马鞍上,如跳舞般挥动银枪,像是在摆各种帅气动作似地打落箭矢。
没错,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有箭矢飞来。
「杀了那个叛徒!」
率领敌军右翼部队的公爵家嫡子盖列斯,为了射杀阿莉丝提亚,所以频频催促弓兵射击。
「叛徒?就只有阁下你们那些人没资格这么说!」
库鲁斯护著公主反呛。
并以舞台演员般的帅气姿势快速旋转长枪,光是如此就砍飞了周遭三名士兵的头颅。
动作优雅到根本不像是在边守护阿莉丝提亚边打斗。
在白银骑士的威猛攻势下,周围的己方将士也受到鼓舞,提高了士气。
「我们也要守护那位年幼的公主!」
「喔喔喔!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很清楚什么叫作世上的公理正义了。」
「你们这些家伙,居然敢拿箭射这样的小姑娘!」
「你们这些逆贼!」
杀气腾腾地攻向库廉基斯军,打进敌军的右翼之中。
库鲁斯个人是想藉这股气势,砍下那个可恨的盖列斯的首级,但他躲在敌阵深处,所以迟迟没能如愿。
不管用手上的银枪击杀再多的敌兵,都很难杀进他的所在位置。
「还差一点就到了。」
「到哪边啊,库鲁斯?」
「欸欸,那个……喔!啊!干掉了。真有他的。」
库鲁斯忽然大喊,阿莉丝提亚是完全摸不著头绪。
不过这是公主不必知道的事情。她只要紧紧贴住库鲁斯的背,一直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就好。
用不著去看盖勒从高台上射出的魔弹,贯穿她伯父(盖列斯)脑门的那瞬间。
「好了好了,这场仗越打越有趣了喔。公主殿下,接下来战斗会变得更激烈,所以请您紧紧贴住在下!」
「抱歉,这明明是妾身的战争,但一直都让你在打。」
阿莉丝提亚从背后更用力抱紧了库鲁斯。
库鲁斯的上半身由于只穿了胸甲,因此能清楚感受到她手臂的触感。
「公主殿下,您别放在心上!」库鲁斯起劲地大喊,「就算今天这不是殿下您的战争,我也会为了玛奇卢达阁下而战,所以根本没差!」
侧腹部突然一阵痛!
库鲁斯的上半身由于只穿了胸甲,因此能清楚感受到她在捏自己的触感。
「……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在下,殿下。」
「妾身也不知道。」
玛奇卢达、业拿姆和库鲁斯,亚历克希斯军有这三名杰出的勇将、猛将站在最前线,因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涨士气。
而且从后方的高台上,还有眼观八方的盖勒射出魔弹掩护他们。
和勇者们一起战斗的他们,士气已高涨到狂热──不,是疯癫的地步了。
相对于此,敌军的士气打从一开始就是低迷不振。
随著时间荏苒,厌战的氛围不停扩散,一直有人投降。
乍看之下,这是场双边兵力势均力敌的大战,因此不可能以数量分出胜负。
当然,这次榭菈也画了战况可能会变成什么样的预测图。
简直就是司掌死亡与预言的纽克丝女神!
她事前「拜托」阿莉丝提亚做两件事。
一是在这场仗快开打前,到敌军面前说出那番开场白。
一是从帝都的库廉基斯家领主宅邸拿来猛虎军旗。
这两者都替亚历克希斯军带来极其师出有名的理由。
榭菈估计堪称天时的这两件事情都已完备,因此就算舍弃干道出口的地利,也决定要挑战在平原地区打场大战。就是要堂堂正正来场正面对决。
(对吧?这么做的话,这件事在谁看来都是一目了然吧?)
马上就能辨别哪边是正义的官方人马,哪边是邪恶的乱臣贼子。
造就出亚历克希斯军的士气高昂,敌军士气荡到谷底的状况,至此胜负已定。
「战争胜负取决于士兵的精良程度」这是赛门•布雷亚德特的中心思想。
但是,若是由榭菈来说,则会变成──
士气比精良程度更重要。
「战争胜负取决于传说故事(编剧能力)。」
不是让人在事情发生后才去梦想美好的结果。
而是要先让人怀有梦想,接著得到美好的结果才是秘诀。
雷欧纳多从山丘上瞪视战况后嘀咕:
「准备突袭。」
巴曼立刻发号施令:
「所有骑士,上马!拉下面罩!突袭准备──!」
麾下身穿重装的五百名骑士,迅速整装待发。
丘麓的画面十分壮观。
一边是己军,即使已经战到这个阶段,还维持著大致的阵形。
另一边的敌军就是乱成一团。
敌方预备部队中好像有人懂得运筹帷幄(应该就是赛门•布雷亚德特吧),他适时派兵支援快要溃败的自家军,但紧急处理也是有极限。这就像是用手去塞一个不断有破洞出现的锅子。
雷欧纳多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置于敌军预备部队正中央的巨大四角物体。由于外头用布盖著,因此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只是,战况都已至此却还没投入作战,所以应该不用太过担心吧。
现在是「好机会」。
雷欧纳多像是在挥指挥棒般举起大剃刀。
「跟上去。」
赞乍斯毫迈地奔驰而出,巴曼等人也脚踢马肚追了上去。
他们排作锥状队形冲下山丘,拉高气势。
准备从自军右翼与中央之间冲过,突袭敌军的核心部位。
若是能突破核心部位,胜利就会是亚历克希斯军的了。
此乃雷欧纳多他们的必胜战术。
但是,可能正因为如此吧,所以被敌军识破了──
「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出动了喔!」
赛门对预备部队的士兵发出警告,要他们执行老早就规划的行动。
多名士兵使劲地扯去盖住巨大笼子的那块布。
虽然安筑在说明介绍时曾说「这家伙平常意外地温驯。」但士兵们还是提心吊胆。
但是,魔兽实际离开笼子仍然呆滞恍惚,确认安全后,原本离得远远的库廉基斯公爵走了回来。
魔兽背上固定著一个安筑设置的舆轿。士兵朝那边搭好梯子,库廉基斯公爵便挺著他那肥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爬上去,下方还有两位忠诚的骑士边往上爬边把公爵往上顶。舆轿共配置了三人。
「固定方向!」
赛门估计已经准备完成,因此再度下达命令。
士兵胆战心惊地拉了魔兽触手般的长鼻。结果,魔兽就乖乖地顺著拉扯的士兵,改变了方向。
这个方向正好面对冲下山丘朝此处进逼而至的亚历克希斯骑士队。
「大人!准备就绪!」
「很好,上啊!」
库廉基斯公爵狂吼,同乘在上的骑士之一用短枪插刺了魔兽的臀部。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
魔兽口中嘶吼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直至方才的温驯都像骗人似地,开始狂暴猛冲。
一直线──也就是说是会与亚历克希斯骑士队正面冲撞的路径。
但是,率先成为牺牲品的却是途中的库廉基斯士兵们。
被魔兽粗脚踢飞的人是全身骨头粉碎,被踏扁的人会变成面目全非的肉块,被头槌的人则像搞笑剧般飞至空中再重重摔死。
见到魔兽从应该还有同袍在的方向袭击而来,士兵们不知所措,只能看著那个骇人的巨大身躯陷入恐慌。
他们四处逃窜,没能逃掉就等同被魔兽一击毙命。而且,这种死法还是一个人死于非命时最凄惨的情况。
实际看到魔兽肆虐的模样后,连本已做好心理准备的赛门都心生恐惧。
在他心中身为人的良心觉得有些不安,甚至替受到那个生物波及的仇敌(雷欧纳多)感到可怜。
「啊哈哈哈哈!这个好!坐起来真舒服!风景真是美!」
就只有库廉基斯公爵在魔兽背上,犹如已经主宰全世界般哈哈大笑。
雷欧纳多当然也立刻看见魔兽的巨大身躯。
而且,还笔直地猛冲过来。
「那是什么东西啊!?」
连巴曼和勇敢的亚历克希斯骑士都慌了。
临危不乱的就只有雷欧纳多。
「那是大象。」
他板著脸回答巴曼的问题。
「大象!?是那种听说栖息在卡比隆的热带生物吗!?」
「没错。」
雷欧纳多斩钉截铁地说。
以前曾在姑母持有的珍贵图鉴上看过,肯定没错。
「想说它体积那么大,在下还以为一定是熊那一类的生物!」
「少嚷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活的。」
雷欧纳多这么说的同时,依旧稳若泰山。
巨大的魔兽──卡比隆象踢飞本应是同伴的库廉基斯士兵们,不断进逼而来。
雷欧纳多他们由于也是正对魔兽,因此双方距离缩短的速度极为快速。
在魔兽还没冲到眼前之前一定要采取行动。
雷欧纳多朝背后的骑士们竖起两根手指。
「往左右散开!」
巴曼看到这个手势就发号施令,突袭阵形立刻从正中央往左右两侧裂开。
驰骋中的马匹无法立刻变换方向,因此是缓缓地往左右两边移动,不过在迎战卡比隆象之前,巴曼等人已避开会遭正面撞击的路径,分别对其他敌阵发动骑兵突袭。
留在卡比隆象面前的就只有雷欧纳多和赞乍斯。
自己非留下来迎敌不可。不然,接下来会被这家伙蹂躏的便是亚历克希斯的士兵们。
「紧要关头来了。」
雷欧纳多嘟囔。
赞乍斯高声嘶叫,发出抗议的声音。看来这么说惹火了自尊心强的她。就像有人受到某种挑衅后,反呛一句「那样怎样?」
(插图018)
雷欧纳多也未发一语,只是点点头。
一个人和一匹马发动了攻势。
卡比隆象疯狂咆哮,高高举起又长又粗的鼻子,犹如鞭子般抽了过来。
「你这个自以为勇敢的死杂种!看老夫怎么把你踩扁!」
乘坐在舆轿上的库廉基斯公爵也露出凶残的笑容。
雷欧纳多没有回答半句话。
默默地将力量集中至右臂,在皮肤底下的细微世界中,肌肉正嘎吱嘎吱作响。
接著将一丈一尺四十斤的大剃刀──从下方斜斜地高高举起──挥砍到底。
大量鲜血飞溅。
全都是从被砍成两半的象鼻中喷溅而出。
赞乍斯用嘲笑般的斜眼看著大象,同时优雅地往左侧躲开巨大身躯的冲撞。雷欧纳多其实什么命令都没下。
只是专心在挥砍敌人,这时又再用力挥舞了一次大剃刀。
像是擦身而过般冲过卡比隆象的身旁,藉此横砍它的身躯。
兹噗兹噗兹噗兹噗──!
现场响起用超乎常理的大刀,切开极巨大肉块的低沉声响。
卡比隆象痛苦得激烈翻动。
「啊……啊啊啊啊……」
位在象背上的其中一名骑士被甩了出去,以头部坠地,颈骨断裂而亡。
只会笔直猛冲的卡比隆象也旋转了它那巨大的身躯。
充满怒火的双眸,唯独盯著雷欧纳多不放。
雷欧纳多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的双眼透出艳红的光芒,就像燃烧中的熊熊烈火。
突然,卡比隆象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重击,不停踏著脚。
随便就能超过两丈体长、一丈体高的巨大身躯却在颤抖摇晃。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雷欧纳多发出狮吼般的咆哮,并且不停攻击。
赞乍斯发出今日最响亮的嘶叫,飞奔而出。
「踩死他们!快点,快点踩死他们!你这么大一只还踩不死他们!」
库廉基斯公爵不断喊叫,但对方只是只动物,喊这些根本没用。
帝国首屈一指的骏马活用它的飞毛腿,不断进逼又拉远,玩弄卡比隆象。
雷欧纳多以双手持拿大剃刀,持续斩砍。
不,他已是在用力甩劈。
劈开、深掘卡比隆象身上坚硬的肉。
一阵乱劈。
卡比隆象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就像一张美丽的画布。雷欧纳多每用大剃刀砍进一次,就会留下怪诞的红黑线条,还会传出皮开肉绽时的骇人声响。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库廉基斯公爵在舆轿上惊吓到双腿发软。
卡比隆象则是全身血流如注,不断痛苦哀号。
它已经没有闹事的力气了。
(终究只是只野兽。)
以雷欧纳多来说,他认为库廉基斯公爵错得非常离谱。
就算卡比隆象拥有再巨大的身躯,也不及人类──玛奇卢达的一半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雷欧纳多使出浑身力气,一击斩断大象的右前脚,使得它的庞然身躯开始倾斜。
「这是梦,老夫肯定是在作梦啊啊啊啊啊。」
库廉基斯公爵与另一名骑士支撑不住,滚落地面。
赞乍斯瞧都不瞧这两个家伙一眼,直接弯了一大圈助跑,由正面冲向卡比隆象,接著从左侧穿越而过。
雷欧纳多以错身般的姿势,用大剃刀瞄准大象的脸部。
人马合一发挥出最强的威力,这一击粉碎了卡比隆象的头盖骨,脑浆迸裂喷溅。
送卡比隆象上西天后,雷欧纳多终于驾著赞乍斯走到库廉基斯公爵面前。
库廉基斯公爵瘫坐在地仰头察看,拚命挣扎想要后退,然而受阻于肥胖身形,结果只是在不断耙土。
还恐惧到连喉咙收紧,连哀号声都发不出来。
湿成一片的下身彻底说明了一切,实在很像这个男的会有的难堪模样。
他完全丧失斗志。
不过,不只库廉基斯公爵一个人如此。
这时才注意到,位在战场上数量过万的所有人,毫无例外全都停手没打了。
不仅士气荡到谷底的库廉基斯士兵……
连斗志高昂的亚历克希斯士兵也是一样。
全都一直看著雷欧纳多。
看著他的战斗英姿。
看著仅靠一人一马对付体积硕大的魔兽,犹如神话世界才有的肃穆华丽决斗。
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正的传说诞生的瞬间。
没错,他们都是活生生的证人,亲眼见证了后世众多史书都有记载的「雷欧纳多屠巨兽」这一幕。
所有人都看到忘我,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就在雷欧纳多手刃魔物之际,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想和邻人分享内心的感动,所有人都感动到无法言语。这是段堪称奇迹的时间。
不过奇迹都不会维持太久。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玛奇卢达:
「亚历克希斯侯爵,万岁!」
回过神的巴曼接著说:
「吾等之殿下,万岁!」
亚蓝也罕见地大叫:
「雷欧纳多,万岁!」
不知是谁也跟著吶喊。
「吸血皇子,万岁!」
现场过万的人纷纷开始感动至极地欢呼,用各式称号赞扬雷欧纳多,所以在这之后就无法判断是谁在说话了。如今已无敌我之分了,连库廉基斯士兵们也不禁赞美起雷欧纳多的英雄行径。今天一天之内,就出现了两段奇迹的时间。
雷欧纳多则是连同赞乍斯,不发一语地伫立在这个群情激昂的氛围中。
一直等待大家安静下来。毕竟这种等待也是身为偶像的分内之事。
他现在是这么想。
(还好我有拉下面罩。)
若是没拉下,大家就会看见自己难为情的表情。
(还好让榭菈留在了扎营地。)
她要是在,绝对会来调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