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说,那场火灾果然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吧?」
『想来不是吧。火舌窜腾得非常猛烈,想来一定是洒了汽油之类再点火。』
我叠起前脚坐在床上,朝坐在椅子上的麻矢发出言灵。将樱井知美从依恋解救出来的隔天傍晚,我向麻矢说明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果然是阿久津一也放的火吗?」麻矢的表情一阵紧绷。
『……我不清楚,不过我认为可能性很高吶。』
「但是他为什么需要做到放火这个地步?」
『很多可能的解释喔:隐藏研究室进行的研究、消除自己与研究室有关的痕迹,或者是……搞不好根本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麻矢皱起眉头。
『嗯,毕竟阿久津失去了他真正渴望的东西,也许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是说他自暴自弃了?」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而已啦。比起这个,问题在于……』
「在于研究室在我们潜入的隔天就遭人放火这件事吧。」
『没错,就是这个。』
我点头回答。研究室在我们潜入没多久就遭人纵火,这点实在让人难以认为是偶然。
「难不成有人在监视我们吗?」
麻矢的表情因为不安而扭曲。
『与其认为我们遭人监视,不如选择地下研究室受人监视的想法还比较合理。你看,我们去研究室之前,不是发现了有人到过研究室的迹象吗?』
「但是我之前还曾经差点被车撞……说不定我的行动一直处于监视之下呢。」
确实如此,有人试图危及麻矢的性命,这件事和这桩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麻矢借用身体的对象──「白木麻矢」这名人物,究竟是被谁开车撞伤的?阿久津一也到底潜藏在哪里?又是谁基于什么原因,放了一把火烧了地下研究室?
过多的谜团让我的头痛了起来。
我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地将窗外的景色染成一片朱红。
啊,差不多该动身了……我一语不发地跳上窗框,前脚伸进窗缝,推开窗户。
「咦?小黑你要出门吗?难道你有什么头绪了?你是要出门去调查什么东西吗?」
麻矢用隐含期待的声音询问。我回望麻矢,左右摇了摇头。
『不,镇上的猫群集会差不多要开始了。我最近比较少露面,今天久违地参加一下。』
不定期参加集会的话,就会变得有点难以出席集会。
「喔,这样啊……你慢走。」
麻矢一脸不满地嘟起嘴,我向她轻轻举起前脚后,便从窗户一跃而出。
我一边思考案件的事情,一边漫步而行,不一会就抵达这一带作为猫群集会所的空地。生长著低矮杂草的空地一隅,已经聚集了十只以上的猫。它们蜷著身体沐浴在夕阳之下,梳理毛皮,互相喵喵叫问好,各自随性活动。
我接近猫群旁边,在杂草上落座,一边舔理身上引以为傲的黑色皮毛,一边望向聚在一起的猫群。它们大部分是野猫,不过其中也有和我一样戴著项圈的猫。
说起来,猫其实是地盘意识相当强烈的动物(顺带一提,麻矢家就是我的地盘),不太会交流接触,即使经过其他猫的地盘,也会遭到威吓。不过在这一片不属于任何猫的缓冲地带,就算身边有其他猫,大家也能悠然自处。这个地方几乎每天都举行这样的集会。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集会有什么意义:Boss并不会亲临集会来给我下达指令,我也不是来这里和其他猫交流情报,但是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个地方。
不过这里总是让我感到安心放松,想来一定是这副身体的本能作用。
只是我参加这个集会,并不单纯是出于本能。
一只三色花猫接近我的身边,对方是我之前不曾在这个集会场所见过的生面孔。她(三色花猫基本上大多是母的)一靠近我,就发出喵喵叫声,大概是希望我让出脚下的这块地。这块地的杂草比较少,也能充分晒到夕阳,是个绝佳的位置。
唔,有鉴于我是个绅士,让位给Lady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相对地,让我稍微看一下记忆应该也无妨吧。我对上她的视线,「呜喵」地叫了一声后,开始干预她的精神。她露出不可思议的模样,歪了歪头。
人类以外的动物的躯体之中当然也寄宿著魂魄。每当我对出席这个集会的猫的魂魄进行干预,我就能读取它们的记忆。如果在这个镇上猫只的聚集之地这么做,我就能知道镇上的各种事情,实在是非常方便。
猫和人类这种满脑子东想西想的生物不同,拥有率直且易于干预的魂魄。想来一定是因为它们素来遵从本能的欲望,随心所欲但却认真活著的缘故。
说起来,猫的这种生活方式才像话,反而是人类比较奇怪。我一边探查三色花猫的记忆,同时扬起嘴角。
除了人类,其他生物的魂魄在肉体失去生命后,即使没有我们引路人的引导,也会自行前往吾主身边。只有人类的魂魄会在地表仿徨,受依恋束缚而成地缚灵。
想来一定是人类以外的生物努力地活在这世上,脑中只专注于思考如何活过每一天和传宗接代的问题,所以魂魄才会毫无迷惘。反观人类,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们进化后创造了安全的环境,他们似乎容易忘却如何像这样真挚地面对自己每一天的人生。
这个地球上唯一知道「死亡」总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生物,却比那些对此一无所知的生物更容易流于苟且度日,并在死后遭到依恋的束缚。真是无比讽刺。
我想著这件事,继续查探三色花猫的记忆。看来她的地盘似乎位在城镇边缘,就在流经这个城镇中心的河川的源池周围。那里与此地相距五公里之遥,难怪我不曾见过她。
我不曾瞧过以那一带为地盘的猫的记忆,所以这对我来说相当新鲜。看来源池周边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苍郁树林,所以有不少野猫在那一带活动。
「呜喵!」我一路追溯她的记忆,结果情不自禁地高叫一声。她的身体一震,似乎是因为惊吓而从我的干预之中清醒了。
哎呀,糟了。我在她的记忆中看到不得了的东西,所以不由得激动了一下。
「喵、喵──嗷。」
我为防三色花猫逃走(尽管我们明明同是同一国),发出温柔的安抚声音。她露出戒备的样子,但依然对上我的视线。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再次和她的魂魄同步,窥看她的记忆。
我的脑海浮现影像,映照出一辆车:一辆行驶在茂密浓绿的森林之中的红色小型车,车上没有车牌。
这辆车该不会就是撞了麻矢的车?我记得冲撞麻矢的车是红色的小客车,最后开往河川上流,行踪成谜。
车子的引擎盖上彷佛证实我的想像一般有著微微凹陷,想来一定是撞麻矢时留下的凹痕。由于眼前的景象出自于猫的低视角,很可惜地未能看到驾驶的脸。
从我最先看到的是这段记忆来看,这段记忆对三色花猫而言相当具有冲击性。这一带想来平时绝对不会有车辆经过,以她会有此反应倒也毫不奇怪。
当时她大概陷入混乱,在断断续续且相当凌乱的记忆画面中,车子一路开向池子。
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影像一瞬间闪现杂讯,影像再次恢复正常时,画面上显现的却是逐渐被池水淹没的车子,一旁还能看到写著「危险!请勿靠近池子!」的牌子。
车子完全沉进池子后,我便停止干预三色花猫的魂魄。她大惑不解地连眨了两三次眼睛,然后发出「喵──喔,喵──喔」的叫声,催促我让出位置。我起身离开位置,三色花猫马上占取我刚才坐的位置,一脸舒服地眯起眼睛,沐浴在夕阳的阳光之中。
我迈出脚步,同时回想刚才见到的景象。那段画面恐怕正是白木麻矢遭到车撞当天的情景,这也难怪警察找不到车子,毕竟车子沉在池子里面。
不过用没有车牌的车子撞人,随后将肇事车辆沉进池子里,在在证明麻矢的肇事逃逸事件明显是预谋犯罪。谁做出这种事?说起来,为什么有人想对白木麻矢下手?
我起身缓缓走出空地。不论如何,这项发现是查明白木麻矢为何遇袭的重大线索。如果能够从池中吊起车子,查出车主是谁,我就能更加逼近犯人的真实身分了。
我还是早点回家,和麻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盘算著,并撒腿奔向麻矢家。
花十几分钟回到家后,我从和我离家时同样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跳进麻矢的房间。
『麻矢,麻矢,大发现,我知道撞你的车子在哪里了!』
我向坐在桌前,正在注视著电脑画面的麻矢发出言灵。不过麻矢毫无反应,简直就像她听不到我的言灵一样。
『……麻矢?你听得到吗?』
我跳到桌子上,移动到麻矢面前,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小黑……你看……网路上的地方新闻报导了这个……」
麻矢伸出抖动的手指,指著我──应该说是我身后的萤幕。
「喵?」我扭过头,目光扫过萤幕上显示的文字。随著上面的文字进入我的大脑,我全身的毛倒竖起来。
六月二十七日早上,一位晴明大学相关人士通报校内散布大量血迹,前往现场的警察于药学系执教的峰岸诚教授(五十八岁)的教授办公室中,发现大量血迹。峰岸教授目前下落不明,警方正朝峰岸教授被卷进某种事件的方向进行搜查。
「这该不会是……」
麻矢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说道,我凝视著画面,呆愣地道出言灵。
『阿久津一也……连峰岸也杀了?』
2
我钻过后门的铁栅下方,进入校园后,便压低身体疾奔。途中虽然有些女大学生看到我可爱的模样而发出欣喜的叫声,不过我现在实在没有余裕接受她们的摸摸。好了,我要找的地方在哪边呢?之前我不是自己走来的,所以一时之间还不清楚目的地。我在校园内迈腿奔跑,左顾右盼。
找到了!我找到目的地,便改变方向直奔向前。在我前方一百公尺的建筑物周围绕著一圈黄色警戒线,穿著制服的警官和看似刑警的男人们正聚集在一旁。我在走道快步奔跑,一接近建筑物就钻进路旁的草丛,然后慢慢走向建筑物。我来到能够正面观察建筑物的草丛后,便原地潜伏在草丛。
眼前就是我前几天操纵久住向峰岸诚问话的教职员大楼。
我看到峰岸留下大量血迹并下落不明的新闻后,我查清更进一步的资讯,隔天一早就来到案发现场。
关于撞了白木麻矢的车子沉在池中这件事,由麻矢打电话给收集那起车祸相关情报的专线,向警方提供了这项情报。从我昨天在三色花猫记忆中的所见来看,那一带应该是个别说车子,就连徒步的行人都没几个的地方。只要找到车辆经过的痕迹,警方应该就能马上确认情报是真的,并从池底打捞出车子。
从那辆车子上应该能够查到不少关于白木麻矢的事情。反过来说,在把车子打捞起来之前,我无事可做。我现在该做的就是调查峰岸的事件。
那么那家伙人是否在这里呢?我潜伏草丛,继续盯著建筑物的入口。尽管警方的相关人员频繁出入,我的目标人物却迟迟没出现。
峰岸果然是遭到阿久津一也的攻击吗?我做好持久战的觉悟,在草丛中叠起前脚坐下,一边思考著这个感觉大有可能的推测。
阿久津恐怕是为了得到HIV的新药档案,才会逐一杀害地下研究室的相关人士。但峰岸和地下研究室应该毫无关系,这么一来,阿久津还有必要袭击峰岸吗?
……该不会峰岸也在那个研究之中参了一脚?
小泉夫妇、阿久津,以及小泉沙耶香的妹妹柏村摩智子,这四人是地下研究室的研究人员,并都在学生时代投入峰岸门下。峰岸很有可能会为研究提供一些谘询。
也就是说,阿久津是打算将地下研究室的知情人士全数灭口,把在那里进行的研究埋葬在黑暗吗?这么想的话,那个地下室遭到纵火一事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不过阿久津既然已经放弃他与恋人的未来,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纵火和袭击峰岸一事,真的是阿久津一也的手笔吗?
我突然开始对这项前提条件抱持疑问。阿久津一也确实最为可疑,他杀害小泉夫妇和南乡纯太郎的可能性相当高,不过纵火和袭击峰岸的犯人搞不好其实另有其人?
我的脑中浮现一个名字。
柏村摩智子,她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同时也是参与了地下研究室的研究人物。
在知美的记忆中,阿久津说了「那些人竟然瞒著我藏起档案」,所以我才猜想柏村摩智子这名人物是遭到阿久津攻击后下落不明,不过说不定真相其实刚好相反?
柏村摩智子因为某些理由,开始怀疑杀害姊姊的凶手可能是阿久津,于是她成为地下研究室的一员,一起进行研究,同时展开对阿久津的调查。她在确信杀姊凶手就是阿久津后报了仇,并著手抹消自己与阿久津的接点──地下研究室的痕迹。
我的想像让我感到一阵寒意。我不用回头确认,也知道自己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如果我刚才的想像是正确的,阿久津毫无踪迹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毕竟他遭到柏村摩智子的毒手……
下一刻,我看到从建筑物走出来的男人,连忙扬声大叫「喵喵喵!」
久住淳,也就是先前遭我操纵的刑警,正和一名中年男子并肩而行。
他果然也参与了这起事件的搜查,我因为自己的预测命中而笔直地竖起尾巴。
久住和中年男子(大概是和他搭档的刑警)一边讨论著某个话题,同时逐渐走近。我在草丛中屏息等待时机到来。中年男子向久住说一句「稍等一下」,走向站在稍远位置的制服警官。
Chance来了!我向无所事事地站在路上的久住背影喵了一声,久住循声朝我的方向转头一看。下一秒,只从草丛中探出一颗头的我就对上久住的视线,成功干预了他的魂魄。久住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马上变得空洞。
这家伙的魂魄还是一如往常地易于Control啊。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单纯,我可就轻松多了。
『峰岸诚被杀了吗?』
久住踩著摇摇晃晃的步伐站到草丛前,我朝踉跄地走到草丛前的久住发出言灵。
「……嗯,可能性很高。」
『你们发现遗体了吗?』
「不,我们还没发现遗体。不过峰岸的教授办公室中有打斗的痕迹,还遍布著大量血迹,现场的血液似乎合计超过两公升。考虑到这么大的出血量,鉴识警官的见解是存活机率应该不高。」
『……确认是峰岸的血吗?』
「血型一致无误。以防万一,我们还请峰岸的兄弟提供了DNA,正在确认血液是否属于峰岸本人,不过可能性似乎颇高。」
至少峰岸遭人袭击这点似乎没有错。我舔湿嘴巴周围,询问我最在意的事情。
『那么你们对犯人身分有头绪了吗?』
「嗯,阿久津一也的嫌疑颇深。昨天成立的搜查本部也认为阿久津一也是犯人,目前正朝这个方向展开调查。」久住乾脆的回答,让我瞪大双眼。
『你说的千真万确吗?』
「我们找到峰岸教授留下来的手机,手机里面留有阿久津前天晚上寄的简讯,内容是『希望私下见面』。」
『阿久津一也寄的简讯?』
「是啊,我们也调查过了,结果确认那封简讯确实是从阿久津一也的手机寄送的。简讯是透过这附近的基地台传送,所以他应该是在这所大学附近寄出那封讯息。只是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无从得知手机的所在位置。」
『也就是说,阿久津一也人就在镇上吗?』
「应该是这样。我们已经以重要关系人的名义发布通缉,但还没发现踪影。」
峰岸果然是遭到阿久津的毒手吗。不,这也不一定。简讯是从阿久津一也的手机寄出,也有可能是别人用了他的手机。不过……
我用脑过度,头开始痛了起来。
说起来,犯人为什么不直接把峰岸的尸体丢著不管?不,说不定没有尸体这件事,表示峰岸其实还活著?他虽然大量出血,仍然想办法逃离犯人的魔掌,躲在某个地方……
此时我觉得视野一隅不对劲,抬头一看,但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片澄澈的蓝天。
我多心了吗……不,不对。
我改用灵体眼睛凝神注视,而不是肉体双眼。
在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上空,有团隐隐发光的光体,后方是那栋十层楼高的理科大楼。那团光体毫无疑问是地缚灵,而且散发的光辉还相当强。从这点来看应该是在这阵子,起码是在这几个月内才脱离肉体的魂魄。
「喂──我说那边的魂魄!」
我向远方飘浮在空中的魂魄发出言灵,魂魄大力一晃,似乎注意到我了。不过从对方慢慢远离的样子,应该是对我们有所警戒。
「别紧张,我只是有点事情想问而已。你该不会是遭到阿久津一也杀害的人吧?」
我用言灵发出阿久津一也这个名字的瞬间,魂魄彷佛有所动摇似地开始闪烁。
啊,果然如此……
『你是峰岸诚的魂魄吧。跟我说说吧,前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更进一步地发出言灵询问,魂魄浑身一震,宛如逃跑一般逐渐远离我。
「喵……」在我慌乱地发出下一句言灵之前,魂魄已经一路飘远,没过多久就消失在理科大楼深处。对方大概以为我是打算劝说他前往吾主身边。
不过从对方对「阿久津一也」和「峰岸诚」产生强烈反应这点来看,刚才的地缚灵几乎毫无疑问地就是被阿久津杀害的峰岸魂魄。
尽管动机不明,不过阿久津现在显然依旧潜伏在这个镇上的某个角落,持续杀人。如果能够逮捕阿久津,让他接受刑罚,刚才看到的峰岸诚的魂魄,以及被拘缚在椿桥的小泉沙耶香的魂魄想来就能够从依恋获得解脱。此外,这样应该可以减少更多人命丧阿久津之手,变成地缚灵。
好吧,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再去参加猫群集会,一个个查看它们的记忆吗?也许会有猫偶然见到阿久津潜伏在哪里。不,这么做的效率还是太差了。警方现在正在追查阿久津,他们应该会动员大量人力找出他。搜索阿久津的事情就交给警察,而我更应该做的是……
『对了,关于柏村摩智子,你有什么information吗?』
我向久住询问。
没错,就是柏村摩智子。警方应该还不知道柏村摩智子和阿久津一也的关系,我和麻矢应该倾力搜寻她的下落……假使她还没遭到阿久津一也毒手的话。
「柏村……摩智子?」
久住结结巴巴地念出这个名字。
『怎么,你不知道?亏你是负责小泉沙耶香命案的刑警。她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
「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她的话……」
「喂,久住,你在干什么?」久住身后传来男人的粗嘎声音,我连忙缩回探出草丛的头。与此同时,从我的干预之下逃脱的久住开始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
「啊,山田先生,怎么了吗?」
「呆站在那边的家伙还说什么呢。快,我们快点去找学生问话吧。」
中年刑警走近久住,伸手轻巴他的脑袋。
「喔,是。」久住缩了缩脖子,和中年刑警相偕离去。我小小地啧一声:我才要问到重点就被打断了。
哎,算了,我也算得到不少资讯了。总之,我还是先回麻矢的房间好了。
阿久津一也完全失控了,我已经读不懂他的行为走向了,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事件正在走向终点。
警方终于开始对阿久津展开搜索,他应该难以逃离警方的搜查网。
我不知道事件会迎来什么结局,不过阿久津马上就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小泉沙耶香和峰岸诚的魂魄也应该能够就此从依恋中得到解脱,事情想来会如此发展……
不知为何,我的胸口深处涌起一团漆黑的不安。我一阵发冷,浑身大大一颤。也许是在潮湿的草丛中待得太久,我的身体都冷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在心中姑摸著。
我在草丛间迈步奔跑,步伐不知为何感觉比平常更为沉重。
3
「所以说,阿久津一也果然连那位叫峰岸的教授都杀了吗?」
『嗯,我是这么觉得。』我躺在地毯上,抬眼往上望著坐在床上的麻矢。从大学回来的我睡完午觉,吃完晚餐的猫乾粮后,正在和麻矢交换情报。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阿久津一也的目标应该是得到地下研究室的研究资料,然后使用资料治疗自己吧?」
『我也不太清楚,我认为直到四月初,阿久津都愿意为了「和恋人的未来」做任何事。不过现在的阿久津已经失去目标了,但他却连恩师峰岸都下毒手,让人搞不懂。我觉得现在的阿久津正打算将有关地下研究室的痕迹尽数抹去。』
「将痕迹全部抹去……吗?」麻矢的目光在天花板上逡巡。
『嗯?怎么了吗?』
「……说说而已,不过说不定我已经明白了阿久津一也的目的。」
我试图起身,但是脚不知为何无法施力,让我身形一个不稳。
「怎么了,小黑,你还好吗?」
『不,没事,我只是有点重心不稳。比起这个,阿久津一也的目的是什么?』
「我在想……该不会是钱呢?」
『钱?』预料之外的答案让我歪了歪头。
「嗯,因为地下研究室如果真的研发出HIV的新药,那应该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吧。全世界的制药公司想来不惜花费巨资,也会想得到这份新药。」
『……你是说,阿久津是为了卖掉研究结果,得到大笔酬劳,才杀掉相关人士,抹消一切痕迹吗?』
这番话出乎意料,我一阵头晕目眩。
「当然,我认为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根据研究成果,马上做出新药,用以治疗自己的HIV。不过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不需要烧掉研究室,杀害峰岸教授才对。想来阿久津一也和恋人分手之后,只剩下金钱这个目的。既然他在一年半前手上就沾著人命……说不定他已经沦落到愿意为了钱,做出任何事情了。」
麻矢的声音低了下去。
『就算我退一百步,理解自己的性命和与恋人的未来,也许足以令人为之杀人,但是有必要为了钱这种东西杀人吗?』
「在这世上,有很多人会为了钱,不惜做出任何事情喔。」
皱著眉头的麻矢摇了摇头。这么一说,我还在当引路人的时候,的确看过不少因为金钱纠纷而死于非命的人类。
『真是愚蠢,竟然会为了钱这种东西伤害他人,玷污自己的魂魄。所有人类都终有一死喔。不管身上的钱再多,大限当头的时候也毫无意义嘛。』
「不过有很多钱的话,就能够做很多事情啊。」
『你是指吃美味的食物,住舒服的房子,和容貌端正的异性拥有性关系这类事情吗?真是可笑,这些全部都是生物避免生命危险,繁衍子孙,在肉体中内建的欲求渴望,可以说这些不过都是事先Programing好的,就连微生物都有这类欲望。你们人类在这个地球上,应该是拥有最复杂的大脑与魂魄的存在吧。然而你们却满足肉体需求而做出这种事……』
晕眩感变得更加强烈,我当场踉跄倒下。
「小黑,你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激动,所以头晕了一下……』
我道出言灵,准备站起身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感觉从胃涌上食道。我用力弯起身体,乾呕了几声后,从口中吐出褐色物体,原来是我刚才吃下的猫乾粮。
麻矢睁大眼睛,跑到我身边,伸手抚摸我的背。
「没事吧,小黑?」
『没事,我是猫,猫吐东西本来就很正常。』
「不过你平常吐的都是毛球,和今天的情形不一样吧。再说你的身体好烫!」
『……因为猫的体温比人类高啊。』我晃了晃无法正常思考的脑袋。
「和那个没关系,你现在的体温比平常都高。我说小黑,你是不是身体状况不太好?」
身体状况?这么一说,我从向久住问话的时候开始,身体就有一点不对劲。
『我现在稍微头晕,身体使不上力,以及觉得有一点冷而已,没什么事啦。』
「这才不是没事呢!你绝对生病了。你之前在天气寒冷时,还在外面淋了雨。」
麻矢的脸皱成一团,望向墙上的时钟。
「唉,这种时候的话,动物医院应该也已经关了……」
我听到「动物医院」这个词的瞬间,本能的恐惧贯穿了我的全身。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的全身泛起一阵细碎的颤抖。不,这可不是出自我对动物医院的恐惧,总觉得我就像被人丢进冰箱一般浑身冰冷。
「……小黑……你在发抖。」
『……我觉得冷,很冷。』
我全身激烈打颤,同时叠起前脚坐在地毯上。没想到不过是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就必须体会这种痛苦,肉体这种东西果然大为不便。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身体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包裹住,我的身体逐渐远离地毯。我转头一看,原来是麻矢用毛巾包起我的身体,把我抱离地板。我放松四肢力气,任凭麻矢摆布。把我抱在胸前的麻矢躺到床上,盖上棉被。
「这样有好一点吗?」
麻矢伸头探进棉被,注视著我的脸。
『嗯,好多了……很温暖。』
我眯起眼睛,喵一声。隔著毛巾传来的麻矢体温非常舒服,不知何时,呕吐感和晕眩都消失无踪了。
「是吗,太好了。」麻矢松了一口气,对上我的视线。
「哎,小黑……」
『嗯?怎么了,麻矢?』
「人类的确拥有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伤害他人的骯脏一面,不过呢,人类不只有骯脏的一面,也同时拥有温柔的一面喔。」
我一边聆听麻矢的话语,一边回想起抵达人间以来的经验。
南乡纯太郎虽然是被人杀害的,但比起让犯人得到报应,他更希望拂去妻子的苦恼。
千崎隆太将他人生的一切都倾注于对抗犯罪。
即使是阿久津一也,他也选择让恋人拥有更好的未来,而试图牺牲自己。
人类确实也拥有宝贵的一面。引人呕吐的丑陋与残忍心性,以及令人感动的温柔与高尚品性──人类就是同时蕴含了这两种面向的存在,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被包裹在麻矢的温暖之中,用神智朦胧的脑袋思考。
我还在当引路人时,人类对我来说不过是负担。不过自从有了猫身体,实际与人类贴身生活,我发现人类的确相当有趣。光是这项认知,也许就值得我来人间一趟。
……值得我来人间一趟啊,我对这个想法露出苦笑。
想我当初对人间的任务百般嫌恶,只想早点回到引路人岗位,竟然会抱持这样的想法……而我很清楚造成我的转变的原因。
我在毛巾中蠕动身体,从棉被里探出头。
「怎么了,小黑,你觉得不舒服吗?」麻矢不安地皱起眉头。
『不,不是这样。我觉得身体比刚才舒服多了。』
麻矢就是我的原因。她是从我降临人间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的同居者,每天喂我猫乾粮,为我梳毛,摸摸我的头,帮我打扫厕所,偶尔甚至还会给我生鱼片。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让我改变了我对人类的看法。
『……哎,麻矢。』我向麻矢发出言灵。
「嗯?什么事?」麻矢朝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至今为止的事情真是谢谢你。』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是生病才这么不安吗?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不,如果不是麻矢,我大概很难在人间存活,在人间的工作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正因为和麻矢生活一起,让我稍微能够理解人类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我才能够解救南乡纯太郎、千崎隆太,以及樱井知美。
「我们是朋友,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啊。」
『朋友?』
「是啊,我和小黑是朋友吧。」
朋友,啊,原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朋友」啊。在引路人之间,我们也会将彼此(例如变成狗住在山丘上的「他」)称为朋友,不过那也仅止于「常常聊天的同僚」,而非更进一步的关系。
真正的朋友就是指像这样互相关心彼此,心意相通吗?
我的新发现不知为何,让我的胸口处感到一阵暖意。
我的眼皮愈变愈重。
『……我能睡一下吗?』
「嗯,你好好睡吧。」
闭上眼睛的我在麻矢的体温包围之下,缓缓坠入梦乡。
「喵喔──!」
健康真是太美妙了!
身体不适后的第四天早上,我吃完猫乾粮,站在窗边发出胜利的吶喊。经过三天的完整休养之后,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托此之福,猫乾粮吃起来都比平常香甜。我的心情嗨到不行。
「小黑,不能太勉强喔。要是感冒复发了,你就得再去动物医院一趟了。」
『……动、动物医院。』
听到这个词语的瞬间,我的尾巴马上炸毛。恐怖的回忆让我全身开始细微颤抖。
三天前,麻矢一大早就带我前往名为动物医院的地狱。身处于充斥著众多猫狗悲鸣声的空间,我在麻矢提在手上的外出笼中缩成一小团,身体不停颤抖(以麻矢的说法是简直就像「别人家的猫注5」)。
经过三十分钟,我被带往一个小房间,名为兽医的恶魔使者摸遍我的全身,还用金属仪器抵住我,最后竟然残无人道地朝我背上刺进针头,注入奇怪的液体。
麻矢刚才看到我恢复精神,表示「看来治疗有效呢」;不过我却认为让我身体好转的原因,一定是出自于不好转就会再次被带去动物医院的恐惧心理,导致我的身体奋起好转。
『没、没问题啦,我今天身体状况非常好。随时都能外出调查事件……』
我才说到这里,身体就传来浮游感,脚下一阵不稳。
「你看,这不是还走不稳吗。你果然还不算完全康复。」
『这、这样吗……?我总觉得现在感觉很Happy啊。』
「你一定是病刚好,体力还没恢复。至少今天就好好休养吧。如果你又生病,我可是会担心的。」
被麻矢这么一说,我也无从反驳了。
『……我明白了,我今天会乖乖待在家里。』我在凸窗的窗台上缩起前脚坐下,让毛皮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同时望向窗外。在这三天内,警方搜捕阿久津一也的进度究竟如何了?说不定阿久津已经遭到逮捕,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也不过了。
我原本打算想办法调查一下柏村摩智子,结果这三天却难以动弹。麻矢看护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导致进度完全落后。即使我们要找柏村摩智子,警方也很有可能在我们之前就找到阿久津一也。
今天就休息一整天,明天再去找久住确认搜查情形吧。若是还没抓到阿久津,我就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如此盘算,在脑中推演今后的行动。
麻矢坐在桌前,打开笔记型电脑,卡哒卡哒地敲起键盘。悠闲的时光缓缓流逝。在温暖日光的推波助澜之下,我的眼皮变得愈来愈沉重,总觉得睡意比以往都来得强烈。我大大地打了呵欠,然后闭上眼睛。
昏昏欲睡的我听到声响,于是半睁开眼睛。
麻矢不知何时换上毛衣,手上拿著薄大衣和小提包。
『嗯?你要出门吗?』我点头打瞌睡,同时出声。麻矢靠近我,摸了摸我的头。
「嗯,我有点事要办。」
『小心一点。唔,大白天的话应该还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避免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喔。另外,电击棒也要随身带著。』
我一边从喉咙发出呼噜声,一边用言灵叮咛。麻矢闻言噗哧一笑。
「没问题,我会小心啦,感觉小黑好像爸爸一样喔。那我就……出门啰。」
『路上小心。』
我拚命撑著随时掉下来的眼皮,目送麻矢。当麻矢打开门,她停下动作。
「哎,小黑。」
麻矢没有回头,看著前方出声唤我。
『嗯?怎么了?』
「谢谢……至今为止的一切,真的很感谢你。」
麻矢缓缓低语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有点颤抖。由于她背对著我,我无法看到麻矢脸上浮现怎么样的表情。在我回问『你是指什么?』之前,麻矢便彷佛要甩去什么似地摇摇头,步出房间。门板关上时的声响撼动了我的鼓膜。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总觉得麻矢的态度有点古怪。
偏著头的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哎,算了。等她回来之后再说就好了。
比平常更为强烈的睡魔,让浮现在我脑中一隅的违和感逐渐远去。我再次闭上眼皮,任由睡魔将自己引入梦乡。
……隐约传来谈话声。
我的意识逐渐浮上表面。我缓缓睁开眼睛,从窗外斜射而入的夕阳正照在我的身上。
已经傍晚了吗……?我会睡得这么熟,果然是因为大病初愈,身体需要休息吗?
我尽情伸展前脚,舒展全身肌肉,同时环视被夕照染得朱红的房间。房间内不见麻矢的身影。麻矢还没回来吗?我舔著前脚,偏了偏头。此时从窗外传来谈话的声音,看来我就是因为听到这阵谈话声才醒了。我从微微打开的窗户探头窥看。两个男人正站在玄关前,和麻矢的母亲交谈。
「喵!」我扬声惊叫,当场小小地跳了起来。我认得眼前的男人,不,何止认得,我之前还曾经操纵过他。
分局刑警的久住和他搭档的刑警站在玄关门前,两人正在和麻矢的母亲打照面。麻矢的母亲打开玄关大门,邀请两人进屋。
即使已经看不到三人的身影,我依然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为什么久住会来到这个家?他该不会是注意到自己遭我操纵,上门来逮捕我……不对不对,不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拚命Cool down过热到浮现可笑想像的脑袋,一边思考久住来到这个家的理由。
他是为了麻矢的肇事逃逸事件而来?就算如此,怎么会是久住?久住眼下应该正在追查涉嫌杀害峰岸的阿久津才对啊?
我愈是努力思考,胸中模糊的不安就愈是膨胀。我打算从窗户平台直接跳上地毯,就在这一瞬间,我再次感受到轻微的浮游感袭来,脚下顿时一滑。
「喵喵──!」从窗户平台跌落的我连忙在空中调整姿势,试图抓住一旁桌子抽屉的把手。结果我的右前脚成功勾住把手,避免头朝下地直击地板的下场。不过抽屉在我的体重一带之下猛然打开,一些袋子及瓶子从抽屉中掉了出来。
哎呀,糟了……放开把手落在地毯上后,我陷入不知所措的窘境。被我拉开的是装著我饲料的抽屉,地上散落装著猫乾粮及点心的袋子。这样看起来很像我试图偷吃饲料。
不过以我这副身体,又很难收拾……我用前脚推动装著猫乾粮的袋子,在看到滚落在袋子旁的小瓶子时,忍不住眨眨眼睛。瓶身上面写著「木天蓼粉」。
木天蓼?就是猫摄取之后会感到愉悦的那个吗?不过麻矢可没喂过我这个啊……我用肉球翻动瓶子,瓶身另一侧则记载著:「注意!反应因猫而异,可能会产生脚步不稳、过度兴奋、长时间睡眠等情形。请从少量开始喂食。」
咦?脚步不稳,感到兴奋,长时间睡眠?这不就是我今天的症状……我皱著眉头注视眼前的瓶子,然后回神抬头。
对了,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得去调查久住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家!我跑过地毯,跳上房间门把。我利用体重转动门把,房门随之缓缓打开。我钻进房门打开的一条缝,踏进二楼走廊,从隔壁房间门前一闪而过,一路跑下楼梯,前往一楼的客厅。
当我走进客厅时,麻矢的母亲正将咖啡杯放在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刑警面前。
「哎呀,小黑你又跑过来了?」麻矢的母亲眨眨眼睛,但并没打算赶我走。「小黑,我接下来要跟刑警先生们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可以捣乱喔。」
麻矢的母亲一手拿著托盘,轻轻抚摸我的头。
我「喵──」地叫了一声表示OK。
我一开始就不打算搅和进这场谈话,毕竟我可比麻矢母亲更想知道刑警要说什么。
「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麻矢却刚好不在。我已经试著打电话联络她,不过她似乎没开手机。」
收起托盘之后,麻矢的母亲坐上刑警们对面的沙发。
「不,请不用在意,我们不该突然登门。说起来,我太久没拜访了,真对不起。」
久住深深地低下头,麻矢的母亲则露出哀伤的微笑,隐隐地抿紧嘴巴。
太久没来拜访?久住和麻矢的母亲相识吗?我愈来愈一头雾水。
「所以说,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关于撞了麻矢小姐的肇事逃逸车辆,现在有了新的情报,所以特地过来报告一下。」
久住毕恭毕敬地回答麻矢母亲的询问。
哦,他们果然是来谈肇事逃逸事件,我小小地松口气。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理应正在追查阿久津的久住会来报告这事,不过警方前来告知肇事逃逸事件,这并不奇怪。
他们想来在搜索那个池子之后,发现了撞麻矢的车子。
「前几天,我们接获匿名线报,对方表示看到与撞伤麻矢小姐的车辆十分相似的车子,沉在市郊的水池之中。我们根据情报,在池子周围展开调查,结果发现确实有车辆开入池中的痕迹,于是进一步搜索,并在池底发现了红色小客车。我们认为该辆车子应该就是撞了麻矢小姐的肇事车辆。」
久住用沉缓的口气陈述。
「……那到底是谁的车子?你们已经查出谁是开车撞伤麻矢的犯人了吗?」
听完久住的说明,麻矢的母亲用僵硬的声音询问。
「是的,我们已经查出来了。」
久住彷佛卖关子一般地在这里截住话尾,大呼一口气之后,才说出那名人物的名字。
「那辆车属于一个名叫阿久津一也的人。」
过度的惊诧让我「喵」地冒出小小的惊叫。
阿久津开车撞倒麻矢后肇事逃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阿久津一也犯下什么事件后,情急之下开车逃离,结果却不巧撞上麻矢吗?
我在脑中牵强附会地解释,不过我的想像随即被接下来的对话打消。
「请问你知道阿久津一也这个人吗?」
久住的询问让麻矢的母亲瞬间吸了一口气,然后带著隐忍痛楚的表情点头。
「是的……我知道他。」
为什么麻矢的母亲会知道阿久津一也的事情?我瞪圆双眼。
「阿久津撞伤麻矢后逃逸,并在那之后将车沉进水中,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麻矢的母亲用微弱的声音低语。
「太太,我们一直在为某个案件追查阿久津一也的行踪。」
一直保持沉默的中年刑警开口用低沉雄浑的声音说道。
「某个……案件?」
「是的,就是前几天发生的大学教授失踪案。我们认为这起事件和阿久津一也有所关联,所以昨天早上当我们从池底打捞出阿久津一也的车子,并得知车子是两个多月前肇事逃逸的车辆时,我们也想到太太你刚才得出的结论:阿久津一也在两个月前撞伤麻矢小姐后逃逸,并将车子沉进池底以湮灭证据,随后展开逃亡。不过……我们想错了。」
「想错了……?」
「从池中打捞出来的车子驾驶座上有一具遗体,那具遗体属于男性。」
「遗体……」从麻矢的母亲喉间,传出小小的呻吟。
「由于在池中泡了两个月以上的时间,遗体被鱼虾螃蟹等啃食破坏得相当严重,几乎只剩白骨,所以目前还不清楚死因。」
过于血淋淋的说明让麻矢的母亲脸颊一阵抽搐,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的中年刑警则自顾自地继续说明。
「但刚才,我们透过牙医的治疗纪录确认遗体身分,那具遗体属于……阿久津一也。」
麻矢的母亲伸手摀著嘴巴,说不出半句话,不过我受到的冲击远胜于她。
阿久津一也已经死了?死了两个多月以上?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到底是谁放火烧了地下研究室,还攻击了峰岸?
我一阵头晕目眩,程度更胜四天前倒下时的感觉。
「那、那阿久津他……」
麻矢的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询问,这次则是久住开口回答。
「我们不清楚阿久津一也是蓄意还是过失,不过我们认为他是在撞伤麻矢小姐后,选择连人带车开进池中自杀。该怎么说呢,我们查出阿久津他……罹患了相当难以医治的病,时日所剩无几,也许他就是因为这样自暴自弃。」
的确,失去与恋人的共同未来之后,阿久津会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只是他在那之前还杀害了南乡纯太郎,偷走实验的资料。一个人有可能在做下这些事之后选择自杀吗?还是说他终究没得到实验资料,因而就此绝望?
有些事情不对劲……
「请等一下,你说不清楚肇事逃逸是不是蓄意犯案的话,难道你要说麻矢是刚好被同一个大学毕业,还在同一个公司工作的同事开车撞伤吗?」
麻矢的母亲用尖锐声音高喊的瞬间,我更加陷入混乱。
阿久津是麻矢的同事?她在说什么,我记得麻矢明明是在银行上班……
「太太,请你冷静下来,我们也不认为这是巧合,不过我们也搞不清楚阿久津一也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中年刑警摩娑著自己的肩膀,半叹息地说道。
「老实说,确认遗体身分前,我们还怀疑阿久津一也可能和一年半前的案子有关。」
「你是说沙耶香的案子吗?」麻矢的母亲尖声高问,从沙发上探出身体。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麻矢的母亲说了什么?
沙耶香?沙耶香的案子?一年半前的案子?
……难不成!
宛如遭到雷击一般的冲击从头到尾巴地贯穿我的全身,我的肉球在思考之前就踏上地板迈步狂奔。尽管脚步在铺设的木制地板上直打滑,我仍然在走廊上全力疾驰。我动用全身肌肉,两阶并一阶地奔上楼梯后,急停在我的目的地之前。由于冲劲过猛,我一度往前栽倒。使力勉强保持住身体平衡之后,我抬头望向眼前的房门。这扇门并不是麻矢房间的门,而是隔壁的房门。麻矢的母亲曾经对这个房间喃喃低语「……这里现在没人」。
心脏在我小小胸口之中激烈跳动。原因不是我一路跑到这里,而是我深怕房门后即将展现在我眼前的东西。
如果我想的没错……
我吞了口口水,像先前开麻矢房门
如法炮制先前在麻矢房间的做法,飞身挂在门把,打开房门。落回地面的我一步一步地挪动脚步,走进门缝。房门后是四坪大的空间,书桌、床铺、书柜等房间内的家具和麻矢房内相差不多,不过整体上用色大方的家具偏多,营造出沉稳的气氛。
我一跃跳上书桌,看到摆饰在书桌上的相框。相框的照片中,两名女性面带笑容地站在一起。其中一位脸上浮现满面笑容的女性是麻矢,而站在麻矢身旁的是一名身材苗条,留著黑色短发的女性,在照片中露出柔和的微笑。
这位Lady应该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而她恐怕就是……
我转头环视房间,在夕照下染成朱红的房间墙壁上挂著一幅挂框。裱在框中的纸上写著大大的毕业证书,我注视著证书上的名字,然后陷入绝望之中。
「白木沙耶香」。
这五个字烙印在我的网膜上。名为白木沙耶香的女性曾经住在这里,而白木沙耶香之后嫁给小泉昭良……成为小泉沙耶香。
这里就是一年半前在椿桥上遇害的小泉沙耶香住过的房间;而麻矢──被阿久津一也的车撞,陷入昏睡状态的白木麻矢,正是继承姊姊遗志,进入南方制药公司,在地下研究室进行HIV新药研究的妹妹。
「柏村摩智子」这名人物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一直和我在找的「小泉沙耶香的妹妹」生活在一起,我真是大糊涂蛋。
千崎的笔记上为什么会将小泉沙耶香妹妹的名字记载为「柏村摩智子」,现在一想,理由其实很简单。在山丘上的安宁医院拿到千崎的笔记本时,麻矢带著笔记本去了洗手间,她应该是在那时动一点手脚。
「白木麻矢」再增添几笔,就能够把文字改成柏村摩智子。麻矢就是这样让我相信了根本不存在的人物,成功地隐瞒自己现在的身体就是小泉沙耶香妹妹这项事实。千崎的笔迹相当潦草,所以我才没注意到文字遭到窜改。
麻矢一定知道「白木麻矢」就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也是南方制药公司的职员。调查过房间,看过身分证及照片,或和双亲谈过话,应该马上能知道,但麻矢却向我隐瞒。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尽管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麻矢,也就是那个使用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绝对没丧失记忆。
麻矢的全盘举动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之中。现在一想,解决南乡纯太郎和千崎隆太这两个地缚灵的依恋,也是因为麻矢向我指引了他们所在的场所。麻矢操纵了我,让我对地下研究室的一连串相关事件展开调查。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细细呼出一口气,一边努力Cool down几近沸腾的脑细胞,一边整理现状。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麻矢──使用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到底是谁。从一切都在计算之中的行动来看,她一定是地下研究室的相关人士。符合条件的人物是……
嗯?她?
该不会?
我全身皮毛直竖而起。
我为什么一直认定麻矢是女性?言灵不像人类的声音一样有男女差异,我认为麻矢是生前为女性的人类魂魄,是因为她的说话方式。不过假使她从一开始就有意欺瞒,说话方式根本是想改就改的小问题。
说不定进入「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生前是男性?如果是这样,只有一人的条件完全吻合。
没错,仅此一人。
『麻矢就是……阿久津一也?』
空无对象的言灵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的心情彷佛脚下地面突然崩落,坠入一片虚空。
假设进入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是阿久津一也,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思考。
HIV的新药在地下研究室中完成了。阿久津想要将成果占为己有,用新药治疗自己的HIV,并卖掉研究资料以获取庞大利润。对于放弃与恋人共度未来的阿久津而言,他已经没有其他生存目的了。
接下来,阿久津杀害南乡纯太郎,得到了研究资料。但是南乡纯太郎为防万一将资料分成了两个部分,分别由自己和白木麻矢保管。察觉到这一点的阿久津开车撞了白木麻矢,打算强抢剩下的资料。不过白木麻矢恐怕并没将资料带在身上,结果阿久津还是没能拿到对治疗自己和换取钜款而言,可说是不可或缺的研究资料。
绝望的阿久津连人带车开进池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他的魂魄因为强烈的依恋而滞留人间,飘荡在理应持有剩下资料并陷入昏睡的白木麻矢旁。这时,我出现了。
阿久津的魂魄救了高喊著言灵被乌鸦追赶的我,假装成丧失记忆的样子,拜托我用白木麻矢的身体让他复活。他会装成女性,一定是他认为这样的话,我比较可能会让他进入白木麻矢的身体。
于是……我完完全全上了他的当,就这样让阿久津一也复活了。睽违两个月,阿久津借用白木麻矢的身体与名字,再度展开行动,试图拿到研究资料。
啊啊,对了!我趴下身体,伸出两只前脚抱头。
我在他的要求之下,让使用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Download了那副身体的记忆。阿久津没能拿到剩下的研究资料,而资料所在应该就在白木麻矢的记忆中。假使这就是阿久津的目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阿久津得到记忆后,和我一同前往地下研究室。
这么一说,那时我还对研究室的门竟然没锁感到不可思议,其实一点也不足为奇。一定是阿久津从白木麻矢的记忆得知通行密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解除了门锁。研究室外彷佛有人来过的痕迹,则应该是阿久津在Download记忆前,试图入侵研究室却无功而返的痕迹。
再来,阿久津从那个研究室的电脑成功窃取目标资料之后,作为最后的工作,开始著手抹消研究的痕迹,放火烧了研究室,杀害了对研究稍有知情的峰岸。
我颓然垂头。
全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用轻率的心情,将才刚碰面的魂魄放进了白木麻矢的身体里……假如我没做出轻率的举动,至少峰岸也不至于死于非命了。
撕心裂肺的自责感让我感到痛苦不已。
麻矢──不,阿久津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家了。他已经得到所有必需的研究资料,接下来将资料卖给哪家公司,赚取大笔酬劳就好。他还在我早餐的猫乾粮中混入木天蓼,让我一路睡到傍晚,以免他的逃亡计画被我察觉。
只要沉睡于那副身体深处的白木麻矢本人的魂魄醒过来,寄宿其中的阿久津魂魄应该就会被赶出体外。不过谋害自己的人的魂魄就在自己体内,白木麻矢的魂魄说不定会就这样一直沉睡在身体深处。这么一来,阿久津就能一直使用那副身体,直到肉体迎来寿命尽头。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放开遮著脸的前脚,小泉沙耶香和白木麻矢的照片跳进我的视野之中。我看著满脸笑容的白木麻矢,脑中闪现来到人间之后的回忆。
麻矢……从乌鸦喙下救了我,和我一同生活并照顾我,还说我们是朋友的人。那副朝我展露的温柔笑容全是虚假吗?在那张灵魂的面具之下,他是否正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我朝眼前的相框挥出一下又一下的猫拳,被肉球打飞的相框落在地板上,发出无机质的声响。我左右摇摇头。现在可没空发泄情绪,我得想办法找到麻矢──阿久津一也才行。我是将魂魄放进白木麻矢身体的本人,应该也能强硬地将魂魄从身体拖出来。这么做的话,至少那副身体不会一直为阿久津一也所用。
起码要救出白木麻矢,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赎罪。然而我到底该怎么做……
麻矢离开这个家之后已经过了几小时,我根本无从得知麻矢往哪里去了。
可恶,为什么我是猫呢。我是狗的话,就能像警犬一样循著味道,追查麻矢的下落了。
嗯?狗?
『狗在啊!』
我从书桌大力一跳,在凸窗的窗台上落地。隔著窗户的玻璃,看得到远方的微高山丘。
注5:原文为「借りてきた猫」。以猫原本在自家地盘神气自得,一到别人家之类的新地方,就会变得安静乖巧的习性,指涉对象一反常态格外老实的样子。
4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啊……』
李奥将鼻尖凑近柏油路面,一边用言灵碎碎念。在他身旁的我登时跳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你这算是赔罪。比起这个,你快一点啦。』
大约四小时前,奔出家门的我直奔位于郊区的山丘。我拚命纵腿跑过这段对猫而言稍嫌太远的距离,来到山丘上的安宁医院。我一找到躺在庭院的李奥,马上提出追踪麻矢的请求。猫有远比人类优秀的嗅觉,但狗的嗅觉似乎又远胜于猫。说不定他能够循著味道追踪到麻矢去了哪里。
李奥最初虽然嫌麻烦而迟迟不肯答应,不过大概看到我拚死请求的模样,他也明白事态重大,最后还是答应了。接下来我和李奥回到麻矢家,展开追踪,但是李奥的追踪速度却远比我想像得还Slow。
『出了家门后都过了几个小时了,还没找到吗?拜托你快一点。』
我看著一边不停抽动鼻子,以龟速前进的李奥,发出言灵催促。
『别说浑话,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又不像警犬一样,接受过专门训练。还有别乱蹦乱跳的,会害我分心。』
抬起头的李奥不满地瞪著我。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尽力了,不过……可以的话,希望能再快一点。』
我确实不该扰乱他集中,我低头垂下尾巴。
李奥再次将鼻头凑向地面,朝我斜眼一瞥。『我记得应该是叫麻矢?那位女性是你的朋友吧,为什么你要追踪她?你和她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
没错,这是我的问题。我自己的失败,就要由我自己来补救才行。
『作为先来到人间的前辈,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不要一个人……一只猫钻牛角尖比较好。有什么事的话,就和朋友商量……』
『我才没有朋友!别管我了!』我用言灵向李奥大吼,将胸口之中所有的浊黑情感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他一瞬间睁大双眼,随后小小地叹息一声,再次展开追踪。
迁怒于前来帮忙自己的对象……一阵自我厌恶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
我和李奥默默无语地前进,周围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
这里该不会是……我的想像在转过转角,看到前方几十公尺的东西时,瞬间转为确信。我眼前正是晴明大学的后门。
笔直走近栅门的李奥硬是缩起自己庞大的身体,钻过栅门下方。我跟在他身后钻过栅门,踏进校园内之后,开始东张西望。
麻矢就在这个校园内?究竟为什么?满头雾水的我呆呆站在原地,李奥无视我径自继续前进。大概是气味变强了,他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就是这里了。』在大学校园走了几分钟之后,李奥在一栋建筑物的入口前停下脚步。睽违数十分钟地开口发出言灵。
『这里……』我抬头仰望高耸的建筑物,用言灵喃喃说道。我见过这栋建筑物,这是晴明大学理科大楼,也就是樱井知美在顶楼接受阿久津一也告白的地方。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歪著头,不过心中的某个角落也点头表示理解:这里对阿久津一也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场所,如果麻矢的真实身分就是阿久津,他选择在这里进行大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我道谢后走向大楼。
『嗯?这样就行了吗?』
『嗯,接下来就是我的问题,你可以回山丘上了。』
『……这样啊,那我回去了。』
李奥用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没错,接下来是我的问题,在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的情况下,我可不能把毫无关系的他也牵扯进来。这件事必须由我独自解决才行。我来到大楼正面玄关的大门,左右看了一圈。这扇门应该没上锁,不过我的力气还不足以打开大门。我绕著大楼周围迈开步伐。
有了!大楼侧面距离地面数公尺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我一路攀上窗户旁的集雨水管,跳进打开的小窗。我落地的地方是昏暗的阶梯,我抬头快步奔向顶楼。呼吸开始有点急促时,通往顶楼的门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在樱井知美的记忆中看到的门是紧闭的内开式门,现在则开著。
我眯起眼睛,注意到门把上缠绕著绳子,门的上方还装著陌生的薄片状物体。那个到底是什么?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但却没停下我的脚步。我想尽快确认麻矢到底在不在楼顶。
我朝打开的门大力一跃。
「呜喵?」飞身来到顶楼的我连忙煞住脚步。顶楼门外就像动物园的铁笼一样,四面都围著铁栅栏。往上一看的话,会发现就连上方也围著铁栅栏。
樱井知美的记忆之中,应该没出现过这种东西。正面的铁栅栏有著像门一样的构造,可以像门一样开合,不过此刻却挂著大大的挂锁。我眨眨眼,凑向铁栅栏的栅门部分,锁在上面的挂锁是数字锁。
这个铁栅栏的间隙太窄,人类难以通过,不过对我的身体来说,应该不在话下……
「小黑?」
伸出肉球碰触铁栅栏的我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震,我先将耳朵转向声音方向,才转过头看向音源。麻矢彷佛要隐藏自己,站在屋外的阴影,还握著绳子。
麻矢的脸出现在眼前的瞬间,我顿时无法动弹。一波又一波涌上心头的混乱情绪,让我的脑子僵住,无法思考。
「……怎么会是小黑?……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麻矢茫然低语。我注视著麻矢,不停做深呼吸。适才彷佛遭受暴风肆虐的胸口之中,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穿过铁栅栏的空隙,缓缓来到麻矢的面前。
『你骗了我……对吧?』
我注视著麻矢的双眼,发出言灵。麻矢的表情闪现一丝动摇。
「你、你在说什么……」麻矢的声音拔高了。
『你根本没丧失记忆!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白木麻矢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但是你因为不想让我知道这项事实,而创作出柏村摩智子这个虚构的人物。』
我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言灵的语速也随之变快。麻矢嘴唇紧闭,不发一语。
『差点被车撞想来大概也是一派胡言,一切都是你演的戏。你在欺骗我,得到白木麻矢的记忆之后,成功从地下研究室得到你的目标物,也就是白木麻矢本人藏起来的HIV新药资料,对吧?』
说完言灵的我喘著气,心脏跳动的声音连鼓膜都为之震动。即使到了现在,我的心中仍然抱著一丝希望:希望我的想像全盘皆错,希望麻矢会开口告诉我「你搞错了」。
我静候麻矢的回答,紧张让我的全身泛起细微的颤抖。
我因为紧张而全身颤抖,并静候麻矢的回答。
因为紧张而全身泛起细微颤抖的同时,我静静等候麻矢的回答。
「小黑……我……」
「嘶!」我对朝我踏出一步的麻矢发出威吓,麻矢全身一震。
『别靠过来!你今天用木天蓼对我下药,打算趁这时候躲起来吧?我要你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直接把你从那副身体中拖出来,这可不是口头威胁而已。』
我和麻矢隔著几公尺对视,最后别开视线的是麻矢。麻矢低下头,微弱说道。
「……对不起……事情就如同你所说的。」
绝望逐渐将我的心染成一片黑暗。说不定一切都是我误会了──我的飘渺希望就这样破碎了。
「一开始遇到小黑,我一心想著如何达成我的目的,所以不假思索就撒谎。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说出实情,但一想到你可能会反对我要做的事情……我就怕得……而且我也不想把小黑卷进危险,才用了木天蓼……这是我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
麻矢两手紧紧捉著衬衫下摆诉说,并抬眼用润湿的双眸望著我。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被父母斥责的小孩。真是矫情做作。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会上这种当吗!
『反对你要做的事情?这不是废话吗。放火烧地下研究室、杀害峰岸诚,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赞成这种行径吗?』
我压低身体,摆出架势。接下来没什么话好说了,我还是尽快把麻矢──不对,阿久津一也从白木麻矢的身体拖出来吧。
「什……等一下,我才没做出那种事!」
猛然抬起脸的麻矢左右摇头。
『现在想要装傻也没用,我全部都知道了,阿久津一也!』
「阿久津……一也?」
麻矢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个名字。
『没错,麻矢,你的真实身分就是阿久津一也。』
「我、我不是!人家才不是阿久津一也!小黑,这是个误会!」
『别再用女性口吻说话了,我可不会被骗。不管如何,你都得给我从那个身体出来。』
「拜托,小黑,听我说!」
『闭嘴!』
我用言灵大吼出声后,开始集中精神,对上麻矢的视线。麻矢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
麻矢正紧咬牙关,试图抵抗我的干预。
别做无谓抵抗,马上从那副身体出来!我加强了对魂魄的干预。
「不行……现在还不行……我……不是阿久津一也。」
麻矢抱著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真死缠烂打。
『放弃吧,你不是阿久津一也的话,你说你还会是谁?』
再差一点,就能从白木麻矢的身体排除阿久津一也的魂魄了。我再次加强力量。
「我、我是……」
麻矢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喃喃低语,而后颓然崩落般地跪倒在地。就在此时,麻矢动作僵硬地抬头望向我。在那双宛如求助的视线注视之下,我情不自禁地减弱对魂魄的干预。麻矢抓住这个瞬间,大大地吸一口气。
「我才不是阿久津一也!我是沙耶香!小泉沙耶香啊!」
『小泉……沙耶香?』
麻矢所喊的话让我大出意料,我不由得「喵」地高叫一声。
「对,我就是一年半前在桥上被刺杀的小泉沙耶香!」
麻矢喘著气,拚命地向我诉说。
『你、你骗人!我在椿桥看过变成地缚灵的小泉沙耶香魂魄,你一定又打算骗我吧。』
「那不是我。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我丈夫小泉昭良的魂魄。」
我停止呼吸。在桥下的地缚灵确实不曾说自己是小泉沙耶香。我单纯是对方在我提及「小泉沙耶香」这个名字时,表现出激烈反应,所以我才猜测对方是小泉沙耶香的魂魄。
那是小泉昭良在深爱妻子遇害的地点,化成地缚灵的模样吗?确实说得通。
『如、如果你是小泉沙耶香,你怎么会想进入妹妹的身体?』
陷入混乱之中的我发出言灵询问。
「我是为了守护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
麻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始娓娓道来。
「那一晚,在我从地下研究室回家的途中……我被人从后方刺了一刀,然后我就在连凶手身分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到桥下……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啊……于是我就遭到小黑所说的依恋束缚,展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仿徨的日子。后来我听到传闻说昭良也遭遇不幸。我马上想到他是遭到杀我凶手的毒手,但是我却束手无策。我想昭良说不定也和我一样徘徊在人间,所以试著寻找他,结果却没能找到他在哪里。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那座桥,我实在太过害怕了……」
啊,我看过千崎记忆,打算前往椿桥的时候,麻矢之所以脸色铁青地拒绝,理由原来是因为这个……不,等一下,现在还没确定麻矢就是小泉沙耶香,这依然很有可能是阿久津一也试图骗我。
我维持著警戒状态,聆听麻矢的说明。
「我一心以为昭良成佛了,然后我在大约半年前开始能以老家为中心在附近飘荡,逐渐觉得成佛也无所不可。尽管被杀结果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让我觉得很不甘心,不过既然妹妹愿意继承并完成我的研究,我决定在见证研究完成之后,就将这一切画上句点,前往昭良先我一步而去的场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妹妹被人开车撞上,陷入昏迷……」
麻矢神色一沉,然后继续说。
「我马上就注意到这起车祸不是单纯的肇事逃逸,一定是杀害我的凶手也打算对我妹妹下手。如果对方知道我妹妹还活著,凶手想必会再下毒手,所以我得想办法保护她才行。我抱著这样的想法,再次开始在镇上徘徊,结果得知了连南乡董事长都死于非命的消息,还发现追查事件的刑警先生成了南方制药公司的地缚灵。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不把这些说出来呢?』
我一下子眯起眼睛。
「因为你说你跟那个引路人是一伙的嘛……引路人每次都不肯听我说明,即使我费尽唇舌,也只会说『前往吾主身边吧』,我才认为小黑也是一样……」
麻矢找藉口似说明,我却丝毫无法反驳。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如她所说,就算听她解释,大概也只会对她丢下一句「那种事就交给我,你就前往吾主身边吧」。
毕竟当时的我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牵挂他人的心情。
「进入这副身体,重返人间之后,我也依然继续利用你……让你解开南乡董事长及千崎刑警魂魄的依恋,取得情报,寻找杀害我并开车撞伤妹妹的犯人……真对不起。」
麻矢无力地垂下头。我抬头仰望著她,吹过顶楼的寒风拂乱我一身的黑色毛皮。在白木麻矢身体里面的究竟是小泉沙耶香?还是阿久津一也?我满脑子挣扎与犹豫。我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判断出来?
有线索吗?我回想起这几周和麻矢共度的日子,胸口瞬间一阵暖意,我睁大了双眼。
……啊,对了。线索的话,不是多不胜数吗?
我呼了口气,向麻矢发出言灵。
『麻矢、不……沙耶香,我才抱歉,对你抱著奇怪的怀疑猜想。』
自称麻矢的魂魄──小泉沙耶香睁大了双眼。
「你愿意……相信我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不就是要互相信赖吗。』
看著我的温柔视线、摸头的温暖手掌,以及打从心底为生病的我担忧的模样。和她共同生活的几周,我所体验的一切让我确信刚才的故事的确是真的。
这或许不是符合逻辑的判断,我也无法否定博得我的信赖的一切都是出自演技的可能性,但是对于白木麻矢身体内的是否为阿久津一也魂魄的怀疑,已经从我的脑中完全雾散。
如果是刚来到人间的我,大概无法打从心底相信沙耶香。我大概就像李奥所说,在和人类、和沙耶香相处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地改变了。
我无法判断这样的转变是否是一件好事,不过能够相信沙耶香的话,以及感受到我和沙耶香之间看不到的羁绊,不知为何让我心中一阵欢喜。
「……你能够原谅我吗?」
沙耶香低头看我,同时用颤抖的声音询问。我用脸颊蹭了蹭沙耶香的脚边。
『说得也是,下次买生鱼片给我的话,我就原谅你啰。』
「我买!这件事一结束,我就去买多到小黑吃都吃不完的生鱼片!」
沙耶香跪在地上,用紧到会痛的力道抱住我。我放松身体,包围在沙耶香传来的温暖。沙耶香抱著我几分钟之后,慢慢把我放回顶楼的地面上。我抬头看向她。
『那么告诉我吧,你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以及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比起这个,你快点离开这边吧,这里很危险的。」
漾著微笑的沙耶香脸庞染上阴影,我左右大幅摇动尾巴。
『你在说什么话!危险的话,我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沙耶香可是我的朋友!我也要留在这里,所以告诉我,你要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认真的吗?」
我大大点头,回应沙耶香。以合理的考量来说,也许我的确没必要留在这里以身犯险,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我绝对无法拋下沙耶香独自逃离。沙耶香以覆了一层水雾的眼神注视著我,过几秒后,她绷紧表情,伸手摸向身旁的铁栅栏。
「我打算引蛇出洞,把犯人关在这里。」
『引蛇出洞?』
「这个铁栅栏是去年装设的,因为深夜偷跑到顶楼幽会,或是开派对的学生愈来愈多,便有人提议给门上锁。不过这样也会影响天文系的天文观测,所以才装设了这个类似笼子的栅栏,并加上挂锁,以便观察夜空。」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樱井知美的记忆中没看到这个。不过你怎么到栅栏外?』
「铁栅栏门上的锁是数字锁吧?有人一个个转动数字,试出了开门的密码,所以原本只有理工科系的教职员才知道的挂锁密码,就流传在极少数学生间。」
『……其中一个学生就是白木麻矢啰?』
「嗯,小黑唤回麻矢记忆时,我就知道了这个铁栅栏以及挂锁密码的事情,我才想到要把犯人关在这里。」沙耶香指向顶楼的门。「门上装了简易式的锁,只要我一拉这条绳子,关起通往顶楼的门,装在门上的锁就会自动锁上,一个监狱就当场完成了。」
沙耶香捡起落在地上的绳子,再次握紧绳子。
『你把犯人关进那里,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把他交给警察啰,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取回资料。」
沙耶香低声回答。
『资料?』
「没错,就是犯人从南乡董事长那边抢来的资料。有了那份资料,再加上我从地下研究室带出来的资料,研究资料就齐全了。我打算向全世界发表这份资料,这样我和麻矢长久以来的心愿也就得以实现了。」
沙耶香拿著绳子蹲下,从放在地上的包中拿出笔记型电脑和电击棒。
『等、等一下,长久以来的心愿指的是什么?再说仔细一点,你说的资料,应该是关于HIV新药的资料吧?』
脑子一片混乱的我歪了歪头,只见沙耶香的表情闪过一丝阴影。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在非洲地区当志工,那边有许多人因为爱滋而失去性命。不只是大人,还有很多小孩……在这个时代,HIV只要服药,就能抑止发病长达几十年,只是这些人根本没钱买药。不少活动致力于消除这个问题,但成效有限。」
沙耶香的话语中逐渐带上热意。
「我一路目睹那些光景,所以我在研究所的时候致力于研究HIV的治疗用药。我不是特别优秀的研究者,不过在峰岸教授热心的指导,我将全副精神都放在研究,然后偶然地、真的是非常偶然地发现可能成为HIV新药关键的物质:我们发现一种能够与淋巴球的表面蛋白结合的物质,与这种物质结合的淋巴球就不会受到HIV感染,而且还能够以低廉的费用生产。」
『那就是在地下研究室进行的实验吧。』
沙耶香点头回应我的询问。
「峰岸教授将我介绍给他认识的南乡董事长。那时,南乡董事长刚退下社长的位子,正想要重拾以往做研究的日子。那个人听过我的说明,赞成我的想法,于是他雇用我和昭良两人,一起在地下研究室研究。」
『为什么要躲起来研究?如果是这么棒的研究,大张旗鼓地进行研究不就好了?』
我一口气丢出两个问题,沙耶香哀伤地摇了摇头。
「我想尽量让更多的HIV患者得到这个药物,所以想尽可能让药能以更便宜的价格取得。为了这一点,我不想再加上一笔专利费。」
『专利费?』不甚清楚的词语让我「喵?」一声。
「要研发药物的话,一般来说需要耗费钜额资金。为了回收研发的费用,当其他公司生产贩卖专利药物的时候,研发出药物的公司就能向这些公司收取名为『专利费』的费用,不过药的价钱也会相对提高。」
『又是金钱的问题吗。』我摇了摇头。
「没错,就是金钱。南乡董事长和我们打算一研发出药物,就向全世界发表,不收取任何专利费。这么一来,就可以压低药物的费用,不过这对南方制药公司来说,却会失去庞大利润。南方制药公司已经成长茁壮,经营状况也很好,南乡董事长说他现在想要做的是为世界贡献一份力量,不过这件事一旦被公司的股东知道,就会引起大麻烦。」
『股东?那又是什么?』我不懂的词语接二连三地出现。
「别在意,股东指的是公司赚钱后就能获利的人。于是南乡董事长给我们适当的职位,让我们在地下研究室继续研究。研究有了一定进展的时候,我们准备发表研究。」
『新药完成了?』
「没有,还不算完全完成,不过我们打算先发表,尽管研究还只在基本理论的阶段。毕竟也许其他人能因为这个理论而有划时代的发现。」
『这样不就偏离你们一开始研发出药物,好以低廉价格提供的计画吗?』
我出声询问,沙耶香点了点头。
「嗯,确实如此,不过当时我们的研究刚好遇到一点瓶颈。暗地进行的研究终究缺乏充足的资金和设备。我们和南乡董事长商量过,觉得与其让药物研发就此停摆,不如公开基本理论,让更大型的机构来研究说不定会比较好。就算需要加上专利费,价格也一定能够比至今为止的抗HIV药物便宜。」
『……但你们却没能发表,因为你……小泉沙耶香被人杀害了。』
「嗯,虽然从这里开始就是麻矢的记忆了,不过发表的确因为我的去世而中止,而昭良也在蒙上杀害我的嫌疑的情况下被杀。所以南乡董事长自从事件后,就变得异常慎重,因为他害怕其他制药公司的黑手。」
『其他制药公司?』
「我刚刚也说了,独占研究,就可能赚取庞大利润。南乡董事长怀疑说不定有哪间制药公司,为了在我们发表前夺取研究资料而杀了我,并将罪名嫁祸给昭良。」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我连连眨眼,沙耶香一脸难受地皱眉。
「一般不可能吧,不过一连两名研究员死于非命,会变得疑心疑鬼也是理所当然。因此方针改为完成研究之后,再一口气向全世界发表。南乡董事长让以前常常和我一起来地下研究室的麻矢,成为新的研究成员进行研究。研究一接近完成,他就将档案分成两个,由自己和麻矢分别保管,以确保不论谁保管的资料遭人抢走都不会有问题。最后终于来到能够发表研究结果的阶段,然而……」
『南乡纯太郎遭到杀害,资料被人夺走。』
我接著说出下一句台词,沙耶香缓缓点头。
「没错,南乡董事长的资料被人抢走了;不过麻矢藏起来的另外一半资料,则由我从地下研究室带出来。犯人一定对这份资料非常眼红,我打算以此为饵引出犯人,反过来抢走对方手上的资料。」
沙耶香脸颊微泛潮红,并从口袋中取出小长方形的机械。那是之前去地下研究室的时候,沙耶香拿在手上的东西。我记得那个好像是叫做USB随身碟?
听完沙耶香的说明,我看得到事件全貌了。不过事情会照计画进行吗?说起来沙耶香……『等一下,说起来你到底觉得谁是凶手?』
「就是阿久津……阿久津一也。他杀了我、昭良,还有南乡董事长,还开车撞了麻矢。」
啊,果然如此。沙耶香还不知道阿久津的遗体被打捞上来。
『沙耶香,阿久津他……』
「都是我的责任……是我邀请阿久津参加那个秘密研究。阿久津从大学毕业前的非洲志工活动归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学生时代研究HIV的治疗用药,他来问我『有哪家公司在研究HIV的新药吗?』。我以为他在看过非洲的现况之后,和我抱持著相同心情,所以就和南乡董事长商量,雇用他当研究的助手,而这就是一切错误所在。我根本没想到阿久津竟然会感染了HIV!」
沙耶香握紧双手。
「我一开始说要发表研究,他激烈地反对这个做法,说我们应该找个HIV患者,用尚未完成的药物进行投药。当时根本还没确定药物对人体的安全性,不可能做出那种像是人体实验一样的事情,所以拒绝他的提议,打算将他排除于研究成员之外。现在一想,阿久津其实是打算对自己投药吧。」
啊,原来如此,人体实验云云的对话,就是在这样的脉络下出现的吧。
「今年研究终于进入最终阶段,南乡董事长和麻矢开始准备向全世界发表研究资料,与此同时,阿久津反对,向董事长激烈抗议。他希望药物能在南方制药公司进行临床实验,想来是因为他认为如此一来,自己也能成为接受临床实验的一员,但不知道阿久津感染了HIV的南乡董事长并未接受他的提案。尽管南方制药公司近来逐渐成长,不过资本并不雄厚,没有举行大规模临床实验的余裕;而且如此一来,也会和原本打算不收专利费,压低药物价格的初始计画有所出入。之后,南乡董事长便开始对阿久津的态度产生怀疑,对他藏起了重要的资料。」
沙耶香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沉。
「今年四月,就在研究粗略完成,接下来向全世界发表研究资料的阶段,南乡董事长去世了。麻矢马上考虑到南乡董事长是遭人杀害的可能性,于是便前往地下研究室,将门的通行密码改成只有自己才能出入,并把USB随身碟藏在研究室中。她随后开始尝试寻找南乡董事长手上资料的下落,不过……」
『她在几天之后就遭车撞伤,陷入意识不明的状态了。』
「没错,一切都是阿久津一也为了强夺研究资料而做出的好事。」
我仰头望向脸上因为愤怒而泛起红晕的沙耶香。
『……阿久津一也绝对就是犯人?』
「绝对没错!一开始我也不愿相信可爱的学弟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当小黑解释昭良遇害情形的时候,我就觉得阿久津很可疑;得知阿久津感染HIV之后,我对他的怀疑就变得更为强烈;看到麻矢的记忆时,我更是无比确信阿久津一也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之前我说我对被车撞时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不过那并不是真的。麻矢在被车撞上前转过头,一瞬间看到了车子。那是老旧的红色小客车,正是阿久津所开的车,所以绝对没错!他在开车撞伤麻矢之后,把自己的车子沉进海底,打算湮灭证据。」
大概是妹妹当时的记忆闪现,让沙耶香按住胸口。我笔直地注视她的脸。
『沙耶香,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听我说……阿久津一也已经死了。』
「……啊?」沙耶香也许一时无法理解,呆愣地吭一声。
『刚才久住来报告从池中打捞出车子的事情。那辆车的确是阿久津一也的车子,同时是撞伤白木麻矢的肇事车辆。』
「所以说……」
沙耶香试著说什么,我抬起右前脚制止她。
『我还没把话说完:那辆车内发现了已经化为白骨的遗体,比对过牙科纪录之后,确认了那是阿久津一也的遗体。』
「什么,怎么可能……」沙耶香一脸错愕,不住微微摇头。
『恐怕阿久津是夺取研究资料才开车撞白木麻矢,不过没能取得研究资料的阿久津陷入绝望,随后就连人带车开进池中自杀了。』
「那放火烧了地下研究室,杀害峰岸老师的人是……?」
沙耶香头痛似地一手按上额头
『我也不知道,完全不得头绪。』
我缓缓摇头,沉重的沉默逐渐充斥在我们身边。沙耶香突然用力地甩甩头。
「这果然还是有哪边搞错了,阿久津绝对还活著。我用免费的电子信箱寄一封信到他的手机信箱,告诉他如果想要剩下的资料,今晚就带著手上那份资料到顶楼来,结果我收到回信,上面说『明白。不过周围有警察的话,我就毁掉手上的资料』。」
阿久津回信了?这么一说,久住说在峰岸失踪前,峰岸收到从阿久津手机发来的简讯。这表示有人正在使用阿久津的手机?或是阿久津真的还活在世上?
「车子里面的遗体是透过牙医纪录鉴定吧?说不定那份纪录被人窜改过,或是他事先就让别人以阿久津一也的名义看牙医……」
我尽管觉得有点牵强,但也认为并非全无可能。如果是这样……陷入沉思的我陡地耳朵一抖,沙耶香也猛然抬头,望向顶楼入口的方向。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逐渐随著阶梯而上。
沙耶香低头看向手表,然后用耳语般的声音向我低语。
「半夜零点……约定的时间到了。」
我吞一口口水。阿久津的生死问题再多想也没用,答案马上就要送上门了。
我和沙耶香在顶楼入口的转角阴影处摒住呼吸,紧紧盯著入口。脚步声逐渐变大,最后一道人影出现在我们眼中。对方穿著大衣,身材修长,脸上则被口罩和墨镜遮著,无法确认长相,背上还背著一个小背包。
男人走出顶楼入口,缓缓环顾四周。说时迟那时快,沙耶香用力扯动绳子,入口的门猛然关上。同时,简易式的锁发出喀锵一声,锁住入口的门。一个牢笼当场完成。
被关在铁笼之中的男人慢慢地望向我们的方向。
「……好久不见了,阿久津学弟。」
步出阴影处的沙耶香声音微微发颤。毕竟眼前的男人说不定就是杀害自己的凶手,难怪她会不安。
沙耶香放开绳子,从包包中取出电击棒。
「你被关在那个铁笼里面了,乖乖交出从南乡董事长身上抢来的研究资料吧。轻举妄动的话,我就用电击棒让你安分一点。只要你交出研究资料,我就告诉你简易锁的密码。」
沙耶香以对方是阿久津一也为前提喊话。
『对方给资料的话,你真的打算放他走吗?』
我吃一惊,发出只有她才能听到的言灵。沙耶香瞥我一眼,微微地摇摇头。
哦,这就是虚张声势吧。沙耶香应该是打算成功拿到研究资料,再把警察叫来。
不过事情会这么顺利吗?如果那个男人就是阿久津一也,他不可能轻易交出研究资料,毕竟他已经为此夺走多条人命。我紧张地绷紧身体,注视著男人的一举一动。男人把肩上的背包放到地上,手伸进背包。沙耶香将电击棒的电极对准男人。
「慢慢来,把手慢慢从背包拿出来!」
对方一如沙耶香的指示,慢慢从背包抽出手。他握著小小机械装置,正是USB随身碟。
「丢向这里,一旦我确认里面内容,我就会告诉你简易锁的密码。到时你就赶快趁警察来之前消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沙耶香手掌朝上地伸出左手。
男人几乎毫不犹豫便将USB拋向沙耶香。沙耶香一把接住随身碟。
……太奇怪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进行得太顺利了。如果那个男人就是阿久津一也,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交出资料。无法言喻的不安在我胸中逐渐膨胀。
说不定我其实搞错很重要的事?
接下USB的沙耶香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自己的USB,随即奔向放在地上的笔记型电脑。
「小黑,帮我监视阿久津!他有什么可疑举动的话就告诉我。」
沙耶香跪坐在顶楼地板,紧盯著电脑进行操作,一边对我吩咐。
男人隔著墨镜朝我投以视线,墨镜之下的眉毛微微挑起。想来应该是听到沙耶香要求一只猫监视而感到不可思议吧。我在同一时间,试著干预男人的魂魄。想来虽然不会像对付久住那般简单,不过只要能成功控制对方,就能确保事情安全进行。就算隔著墨镜,只要我对上他的视线……
「呜喵!」
下一瞬间,我就扬起惨叫,向后弹跳退开。结果著地失败的我歪倒在地,随后又运用全身肌肉高高弹起。在旁人眼里,我的动作想必相当滑稽可笑。
我和男人拉开距离,压低身体,「嘶!」地发出威吓声。刚才我试著干预对方的魂魄,不过就在Try的瞬间,一股浊黑滚腾的热流反扑而来。如果我再多尝试同步一秒,只怕我自身难保了。
这个男人……他的魂魄太过污秽,就连身为高等灵体的我都差点被吞没。
这家伙在至今为止的人生当中,到底做过哪些勾当?
起码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真凶,这一点毫无疑问。
「小黑,怎么了?你没事吧?」
『嗯,没事。比起这个,加快动作吧。』
我催促沙耶香。这个男人魂魄如此污秽,我实在不认为他会默不作声地就范。沙耶香点点头,将两个USB插进电脑侧面,睁大双眼开始敲打键盘。她的脸上随后浮现欢喜雀跃的表情。
「这份资料是真的!不会错的,这就是南乡董事长的那份资料!」
沙耶香双手紧握成拳。
真的资料?我怕事情另有隐情,不单纯是表面的样子,难道这一切是我杞人忧天吗?
「接下来在电子邮件中附上这份资料,寄给全世界的研究者……」脸上兴奋得泛起红晕的沙耶香继续操作电脑,然后扬手高高一挥,用力地敲下键盘。不过下一刻,沙耶香脸上的笑容就有如潮水退潮一般逐渐消褪。「为什么?为什么电子邮件寄不出去?为什么收不到讯号?」
沙耶香的指尖不停敲下键盘。
「……原因是这个。」
男人第一次出声,隔著口罩的声音显得低沉模糊。那个声音和我在樱井知美记忆中听到的阿久津一也明显有所不同。
他从背包中拿出类似对讲机的机器,放在顶楼的地面上。
「这是妨碍电波的装置,这个机器启动,这一带的无线网路跟手机就会无法使用。」
「你、你……到底是谁?」
沙耶香似乎也注意到对方并不是阿久津一也,表情一阵僵硬。
「你还不懂吗?」男人嘲讽似地说道,轻笑著颤动肩膀。
「我不管你是谁,快点关掉那个机器,不然我就要报警。」沙耶香发抖地大喊。
「报警?手机不能用,你要怎么报警呢?」
「只、只要从这里出声大喊的话,也许就会有人注意到。自从峰岸老师的事情发生,警察应该就驻守在教职员大楼。」
「这里距离教职员大楼有一段距离,你真的觉得警察会注意到?」
「一直叫的话,总会有人注意到的。你可没法从那里脱身。」
沙耶香喘著气怒吼。男人慢慢接近铁栅栏的门,然后拿起门上的挂锁。
「你、你想做什么……」
沙耶香挤出颤抖声音的同时,挂锁随著喀锵一声打开了。沙耶香从喉咙中冒出小声悲鸣。男人打开门,步出铁笼。
『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挂锁的密码?』
我慌张地奔向沙耶香的脚边,发出言灵。
「我不知道,他明明不可能知道啊……」
沙耶香抱著笔记型电脑缓缓后退。男人逐渐接近,在几公尺之外站定脚步。
「怎么了,麻矢同学,你还没发现?我不是老跟你说,你有注意力涣散的问题,这就研究者而言是相当大的缺陷。」
男人压低声音笑了,他的笑声令我感到似曾相识。我拚命在记忆中搜索,却发现身旁的麻矢身体正在细微颤抖。
「骗人……怎么可能……」
沙耶香左右摇头,此时男人脱下帽子,露出掺杂银丝的头发,然后进一步拿下脸上的墨镜和口罩。从墨镜和口罩下方露出的脸让我顿时合不拢嘴。
「嗨,麻矢同学,好久不见。」那个男人,也是晴明大学药学系教授的峰岸诚。他用宛如早上见面打招呼般的轻松语气道。
没错,身为这所大学的教师,峰岸就算知道挂锁的密码也不奇怪。不过为什么他会……
「为、为什么峰岸老师会……?你不是应该被阿久津杀了……」
沙耶香一手捂著嘴巴,说出和我心中相同的疑问。峰岸嘲弄似地哼一声。
「不不,刚好相反,是我杀了阿久津同学。」
对方口中云淡风轻吐出的冲击性事实,让我和沙耶香同时屏住呼吸。峰岸看著我们,两端嘴角扬起。「你还不懂吗?缺乏想像力呢。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不论是阿久津,南乡董事长,还是小泉昭良,以及……你的姊姊。」
沙耶香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伸手按住胸口,也就是一年半前被刺的心脏附近。我想起前几天在理科大楼附近看到的地缚灵,皱起脸庞。那根本不是峰岸的魂魄,想必那才是阿久津一也的魂魄。被峰岸杀害的阿久津成为地缚灵,游荡在与恋人的回忆之地。
「为、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事……」沙耶香的声音听起来喑哑微弱。
「为什么?因为你姊姊偷了我的研究啊,我不过是要取回自己的研究。」
峰岸的脸色阴沉下来。
「骗人!我才没偷老师的研究!」
沙耶香嘶吼抗议,峰岸一脸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你姊姊,沙耶香。『说不定我们能研发出可以结合淋巴球表面蛋白以防止HIV感染的物质』,这是我长年苦心思考的想法,而她剽窃这个想法。」
「这是全世界都在探讨的想法吧,很多研究者都想要找出这种物质啊!也许我的确是偶然走运,不过发现这种物质的人是我,可不是你!」
情绪激动的沙耶香回嘴反驳,峰岸的表情瞬间扭曲。
「闭嘴!我多年来都在找那种物质,都是因为有我的研究才能找到那种物质!结果那个女人竟然想把这个发现当作自己的功劳。」
峰岸扯嗓大喊,伸手捶了身旁的铁栅栏一拳。匡当一声的沉重声响顿时响彻顶楼。
「就因为那种理由……你就因为那种理由杀了我吗?」
沙耶香再次伸手捂住胸口,用宛如呻吟的声音质问。
「杀了你?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说什么?麻矢,你知道吗?你姊姊可是无耻到竟然想以我们研究室的名义,将这项研究发表成论文。」
「那是因为如果把这项研究当成南方制药公司的研究,就会产生专利权等诸多问题……所以说,这么做只是想把这项研究当作公司业务外的研究……」
沙耶香苦涩地解释,峰岸用力地啧了一声。
「你的姊姊也像这样啰哩叭唆地讲了一串长篇大论,不过我清楚得很。那个女人想嘲笑我,她想在那篇划时代的论文列名为第一作者,然后把我的名字列为共同作者放在后面,好让自己看起来比我更伟大!」
我半张著嘴听峰岸解释,尽管他口沫横飞地说了一堆,不过简单来说就是嫉恨自己学生的成功。他因为这种事情,就杀害自己说「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学生,简直是扭曲到极致的自尊心。
大概是压抑激动的情绪,峰岸大口吐气后仰望天空,脸上缓缓浮现恍惚的表情。
「刺杀你姊姊就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我花了好几天筹划,最后完美地执行了计画。我的计画完美无缺……那些留在我手上的触感……」
峰岸一边回味著记忆,一边露出诡异笑容,让我甚至感到一阵反胃。
「为什么你连昭良都……」
沙耶香的脸失去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哦,昭良啊。这也是没办法啊,毕竟我需要一个代罪羔羊,而昭良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稍早前听你们说过夫妇一起投保的事情,而且他打从心底相信我,个性单纯又容易操纵。我一决定要让他当犯人,就事先打点好各种细节,散播夫妇关系濒临破裂的传闻之类。一如我的预料,他成为警方的嫌疑犯,然后前来找我商量。」
峰岸得意地继续解说。这个男人拥有高到天边的扭曲自尊心,他在这一年半之间,想必一直想向别人夸耀自己的完美犯罪。眼下他的舌头就像上过油一样滔滔不绝。
「我先让他以为阿久津就是杀害沙耶香的凶手,因为他也知道阿久津和沙耶香曾经为了研究而起争执。案发当天,我捏造谎言,骗昭良说阿久津联络我,说他『铸下大错』,昭良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说词。我接下来便向复仇心切的他提出建议,让他利用地下研究室和研究大楼之间的秘密通道制造不在场证明。他毫不怀疑就上钩了,看来他真的很爱沙耶香呢。就连我是杀害沙耶香的真凶这件事都一无所知。」
峰岸打从心底愉悦地说道。也许是出于怒气,原本一脸苍白的沙耶香脸上又恢复血色,彷佛随时会扑上去揍峰岸。尽管峰岸年近六十,不过他终究是个男人,体格又好。即使沙耶香手上有电击棒,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她依旧胜算不高。
『沙耶香,冷静一点。冷静下来寻找可趁之机。』
我用言灵叮嘱她,沙耶香用几乎出血的力道咬住嘴唇,微微地缩了缩下巴。
「……你知道地下研究室的事情,对啊。」沙耶香用低沉的声音喃喃道。
「嗯?哦,你知道那里本来是南乡董事长的个人实验室吧。我当时曾经是和他一起研究的伙伴,所以当然知情。顺带一提,我也从阿久津和南乡董事长他们两人口中,得知研究室在进行新型抗HIV药物的研究。毕竟比起昭良,他们对我更是满心信赖。」
峰岸露出得意的微笑,一边继续说道。
「我知道那一天阿久津不会在家,他每到周末就会到恋人家里过夜。昭良原本打算杀上阿久津家,逼他吐出真相,最后只好沮丧地从地下研究室回到南方制药的研究大楼。我藉此机会……」
峰岸竖起拇指,比向自己的脖子然后往旁一抹。沙耶香别过脸,紧紧闭起双眼。
『沙耶香,我要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帮我争取时间,让峰岸继续开口。』
沙耶香转头看我,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峰岸的丑陋言语大概让她多听一刻都难以忍受。我能深切体会她的痛苦,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思考的时间。
「你杀了我……不,我姊姊之后,你并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发表我姊姊的研究成果,那又是为什么?」
沙耶香努力地挤出问题,峰岸扬起一边嘴角。
「当然啦,我那么做的话,你和南乡董事长一定会提出抗议。不小心的话,他们搞不好还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所以我选择了实质的回报,而不是名声。」
「实质的回报?」
沙耶香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峰岸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你挺迟钝的,钱啊,我说的就是钱。那项研究能赚取莫大的利益,不计其数的制药公司愿意出几十亿来取得研究。我一直在等待,等南乡董事长和你将研究完成到足以出售。阿久津会时不时地通知我实验进度,今年三月,阿久津告诉我实验终于到尾声。」
「……然后你连阿久津也杀了?」
「是啊,他在那天深夜突然来找我,并告诉我一切:从自己得了HIV,还因此与恋人分手,以及新药明明完成了,他们却不肯在南方制药进行临床实验,说他们打算向全世界公开新药情报。既然我已经得到这些情报,我留著他也没用了。相反地,让他活著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我将来的计画。于是我一边安抚他,一边让他坐在椅子上,接著从背后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哎,从某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我让他从痛苦之中解脱了。」
峰岸打趣地说道。阿久津直到最后都不曾向樱井知美和盘托出,却向峰岸说出自己感染HIV,看来他应该相当信赖峰岸。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反过来利用这份信赖。
「将来的计画,是把南乡董事长和……我杀了吗?」
沙耶香拚命地追问。峰岸极其自然地点头回答:「嗯,是啊。」
「因为依照阿久津的说法,实验资料一分为二,分别由南乡董事长和你贴身保管。所以我先从南乡董事长的皮包抢走资料,然后再开著我藏起来的阿久津车子撞了你。当我发现你没带著资料时,可真是慌了手脚。万一你就此归西,搞不好我就再也无法得到资料了。所以我在离开现场之后就叫了救护车,希望你能感谢我啊。」
「感、感谢……?」
沙耶香生气得说不出话,她握紧拳头向前踏出一步,不过峰岸的嘴巴并未因此停下。
「我之后马上开著阿久津的车,连同阿久津的遗体一起沉进池底,让他看起来像是开车撞你后自杀了。这样有需要的话,我就能让他成为我的代罪羔羊。」
峰岸说的事件全貌非常周全详尽,过于逻辑理性,让人感受不到人性……
「我可是一直都在等你恢复意识。我已经猜想到你会把资料藏在哪里,就在那个地下研究室里吧。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好几次试著进入研究室,却因为密码换了而无法进去。所以我在入口装设了针孔摄影机,等你恢复意识后回到研究室。这两个半月可真是漫长啊,不过清醒之后的你一如我所预料地回了研究室。」
「……纵火的也是你吗?」
「是啊,你一带走研究资料,那个研究室就没有用处了。相反地,如果有人看到那个房间内的资料,就可能会知道我打算出售的资料,是在那个研究室内研究出来的成果。我得尽量减少一点风险嘛。」
「那你之所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遭到阿久津袭击,是因为……」
沙耶香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峰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扭曲的表情。
「……我得加快动作,今天会应你的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本来打算慢慢推动一切,但几天前,刑警突然来找我,刨根刨底地询问我和阿久津和南方制药之间的关系。」
我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峰岸说的是我操纵久住问话的事。
「照那个刑警的问法,他并不是单纯在问有关阿久津失踪的事情。那个刑警一定是从案件之中嗅到了蛛丝马迹,他正在怀疑我。」
才没有!我情不自禁地用言灵大喊出声。我当时对峰岸根本没有一丝半毫的疑心。
如果我没去问话,也许现在就不会陷入这么危险的情况了……懊悔在我的胸口中烧灼。
「我依照预定嫁祸给阿久津,藉机销声匿迹。这么做,我就能暂时混淆搜查,将怀疑的矛头从我身上转向他人。我只要在这段期间内,从你手中抢走资料就好。阿久津的手机在我手上,所以在大学附近短暂地打开手机电源,朝我放在教授办公室手机发了简讯。之后我回到办公室,用点滴针刺进自己的静脉,抽出五百毫升左右的血液,然后洒在房间内。其余的血则是我在这几个月之间抽血保存起来的,经过仔细检查,这件事大概迟早也会曝光。不过我在其中混进刚抽出来的血液,多少能争取一点时间。」
得意地发表长篇大论的峰岸似乎终于说累了,他呼出一大口气之后,露出讽刺的微笑。
「不过当我接到你的联络时,我大吃一惊啊。哎,不过你似乎一如我的计画,以为阿久津就是杀害南乡董事长的凶手。当时我为了让阿久津看起来像在逃亡,特地跑去邻镇打开阿久津的手机电源,结果我就注意到你发来的简讯。我原本还打算去找你呢,这下可真是省了我不少工夫啊……好了,你应该没其他问题了吧,乖乖把那份资料交过来吧。」
峰岸朝沙耶香伸出手。
「你拿到这份资料又打算怎么办?在你唱的那一出失踪戏码之后,你根本不可能就这样回去大学吧!」
沙耶香一边把笔记型电脑藏到身后,一边大喊。
「这不是废话吗。我就这样大摇大摆回去的话,就算警察再迟钝,也会对我产生疑心。我已经没打算回去当『峰岸诚』了。」
「你、你说什么……?」
「我全部都筹备好了,我把这份研究资料交给某家国外的制药公司,作为酬劳,他们会把一大笔钱汇进我的海外秘密帐户。等我一拿到钱,我就要给自己买个新的户籍,还要换一副新的长相。这些事情我当然也都打点好了,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我的下半辈子。这个世上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比起在这种无法出人头地的地方大学教书,更有意义的生活正在等待著我呢。」
峰岸的表情放松下来,想必他正在脑中描绘他接下来的人生。
「警察马上就会来了!」
沙耶香突如其来地大喊。峰岸原本放松的表情顿时紧绷起来。
「……你在说什么?」
「单独和凶手对峙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我事先已经通知了警方,他们正在监视这栋建筑。只要我向他们打信号,他们就会立刻赶过来。」
这是虚张声势,沙耶香并没有这么做。不过假使峰岸相信了沙耶香刚才的那一番话,他就有可能会落荒而逃。
峰岸低头,伸手掩著嘴巴。
他信了吗?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从峰岸捂著嘴巴的指缝间,逐渐传出闷闷的笑声。
「你绝对没联络警方。我防止你这么做,还特地发邮件威胁你,告诉你如果让警方介入,我就会毁掉研究资料。你和沙耶香拚命完成了那项研究,你绝对不会冒风险失去这份资料。假如我说错了,你现在大可马上向警察打信号啊。」
峰岸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道,沙耶香只是默然不语。局面完全是峰岸占上风。
「你就乖乖放弃,把资料交出来吧。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可能没把你保管的那份资料带来这里,那样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了。到时我就必须带走你,让你尝点苦头,好让你交代出资料的藏匿地点。不过看来我并不需要这么做,真是太好了。我一装成被关在笼里的样子,交出档案之后,你就当场帮我确认了档案的真伪。」
难道峰岸连一开始假装被关在笼里的举动都在计画中吗,料事如神的能力让我甚至感到一丝寒意。
「……小黑。」沙耶香的嘴唇几乎没动,仅以微小的声量轻声说道,而我远比人类敏感的双耳接收到她的低语。
『怎么样?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吗?』
我发出言灵询问,沙耶香便向铁栅栏后方的电波妨碍装置瞥了一眼。
「小黑应该能穿过铁栅栏的缝隙。趁峰岸没注意时,关掉那个装置的电源。」
『我也许能办到……不过就算我这么做,我们也只能寄出研究资料,改变不了你身陷险境的事实。』
我皱起眉头。
「只要寄出档案,他就算抢到资料也没意义了。这么一来,也许我们就能逃脱了。」
『怎么可能呢,你知道峰岸所做的一切事情,他绝对会杀了你的!』
「嗯,没错,我知道。不过关于这一点,我还有『秘密武器』,没问题的。所以拜托你,帮我关掉那个装置的电源吧。」
秘密武器?真的吗?沙耶香真的有解决眼前这一切的方法吗?
「你在自言自语唠叨什么?」峰岸一脸怀疑地眯起双眼。「好了,快交出你手上的笔记型电脑吧。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保证我不会出手加害你。」
什么不会出手加害,他绝对打算下杀手。我皱紧眉头,此时沙耶香又朝我瞥了一眼。
……没办法,只好上了。
「你、你真的能保证不会做任何事吗?只要我交出这个,你就不会杀我吗?」
沙耶香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一边再次将藏在背后的笔记型电脑拿到胸前。她打算用演技引开峰岸的注意力,让他不会察觉到我的行动。
我在不引起峰岸注意的情况下,缓缓穿过沙耶香脚边。溜进铁栅栏的缝隙之间后,电波妨碍装置就在我的眼前。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关掉电源?我焦躁地观察眼前的装置,装置的侧面有一个写著「电源」的按钮。
就是这个!
「喵!」我鼓足干劲小小地喵了一声,然后伸出两只前脚,夹击似地用肉球拍上装置。按下按钮的瞬间,装置发出一声响亮的哔声,想来应该是电源关闭的声音。
「什么,猫?」
峰岸听到声音后,终于注意到我的行为。他望著我,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想来也是,毕竟一只猫竟然有如刻意一般(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就是了)关掉了装置的电源。
『沙耶香!趁现在!』
我朝沙耶香用言灵大喊。沙耶香一咬牙,准备敲下键盘。只要按下键盘,沙耶香和麻矢姊妹俩一点一滴打造而成的资料就会向全世界公开,依照她们的愿望发挥功用。
「别开玩笑了!」就在沙耶香的指尖即将碰上键盘之前,奔上前来的峰岸用右手打掉沙耶香手上的笔记型电脑,随后反手用手背打了沙耶香的脸颊。被打飞的沙耶香头撞上铁栅栏,当场无力地倒下。
『沙耶香!』
我慌乱地发出言灵,不过沙耶香「唔唔」地呻吟几声,没有回应。
我的身体在思考前就做出动作:我全速奔跑,穿过铁栅栏的缝隙,然后四肢用尽全力一跳,扑向峰岸的脸。我用力挥下右前脚,伸出利爪。不过就在我的爪子抓花峰岸的脸之前,他做出宛如排球杀球一般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扣下腾在空中的我。就这样被打飞的我撞上铁栅栏,身子落在沙耶香的身旁。
几乎让我全身散架的冲击,让我痛得无法呼吸。当我努力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是峰岸正准备从大衣怀中掏出野外求生小刀的身影。啊啊,完蛋了。绝望顺著我的血液流遍我全身的细胞。
峰岸打算在得到资料之前就杀掉沙耶香,我却无法阻止他。
我简直无能为力到了极点。
「小黑……」沙耶香用虚弱的声音低声唤我。
「拜托,我有个请求……」
『沙耶香!你没事吧,你有什么请求?』
我努力地发出言灵,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把我从这个身体、从麻矢的身体赶出来。」
沙耶香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但仍然继续说。
『你说赶出去……就算我把你从这个身体赶出去,峰岸依然会杀死白木麻矢的身体,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啊。』
难道沙耶香是不想感受被刀子捅的痛楚才说这番话吗?但这么做的话,就可能换白木麻矢体会这份痛苦。尽管麻矢没有意识,被人杀害的痛苦依然会深深刻印在魂魄上。沙耶香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人类到了最后关头,果然还是想著自己吗?我实在不想听沙耶香说出这种话。
然而沙耶香的下一句话却推翻我的想法。
「把我从这个身体赶出来,然后马上消灭我。」
『啥?』出乎意料的提案让我顿时哑口无言。
「小黑,你不是说过吗?只要你有这个念头,你就能消灭魂魄,而且这么做的话,产生的冲击会让周边的人类昏迷半天的时间。」
确实如此,不过……
『但是这么做的话,你就会……』
「我无所谓,所以拜托你,守护麻矢!我就是为此重返人间的!」
『你说无所谓,但是你可是会就此消灭啊。完完全全的消灭,不留半点痕迹喔。我怎么可能对朋友做出这种事情呢!』
这就是沙耶香的「秘密武器」吗?我无法做出这种事情。
我用力摇著头,沙耶香慢慢地朝我伸出手,抚摸我的头。
「对不起,拜托你做这种痛苦的事情,不过正因为是朋友,我才拜托你。这件事情只能拜托你了,小黑。让我完成保护麻矢这项最后的工作吧,做到这件事,我就满足了。」
沙耶香露出微笑,就像她在这几周内一直展现给我的笑容。
只有这条路吗?我作为朋友,就只能完成沙耶香最后的愿望吗?
我犹豫时,拿著小刀的峰岸彷佛猫捉老鼠似地缓缓接近。
「你在担心那只猫吗?别担心,我也会送它上路的。」
他的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对这个魂魄污秽至极的男人而言,说不定杀人已经开始让他产生快感。这样下去,沙耶香就会惨遭他的毒手。
我紧紧闭上眼睛,试图集中精神将沙耶香的魂魄从肉体分离开来。
『……开门。』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从某处传来的言灵。我连忙睁开双眼,环视四周。
多心了吗?
『快点把门打开!』
不,这不是我多心,这个言灵是……
『沙耶香,锁住顶楼入口的锁的密码是什么?』
我一边站起身,同时向沙耶香发出言灵。
「你、你在说什么啊?比起这个,快点把我从这个身体……」
『别管了,快点!』我用言灵发出怒吼。沙耶香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她微微往后仰,喃喃吐出答案:「四、四一六……」。
下一瞬间,我飞奔而出,穿过铁栅栏的缝隙,拚命忍耐全身的疼痛,飞扑向锁在顶楼入口门上的简易锁。我依序按下「4、1、6、Enter」,锁随著喀锵一声解开了。我从锁上缩回猫手,然后攀住门把,努力地转动。门朝内缓缓打开。
「汪呜!」
随著沉重咆哮响彻顶楼的同时,门后窜出一身金黄色毛皮的野兽。他出了敞开的铁栅门,身形划出弧线,飞扑向双眼圆睁地呆站原地的峰岸。
金黄色的野兽──李奥的利牙陷进峰岸的右手。
峰岸扬起「嘎啊啊啊」的痛苦呻吟,小刀随之落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到山丘上……?』
我发出言灵,询问依然紧咬著峰岸手臂不放的李奥。
『我打算回去,但途中又折回来,毕竟你那个想不开的态度实在令人放不下。』
『你、你为什么要特地做这种事?这是我的工作,你伸出援手也不会变成你的业绩啊。』
『业绩?』
被峰岸甩开的李奥退了数步,摆出备战架势,然后不可思议似地丢出言灵询问。
『这跟业绩没有关系,帮忙伙伴应该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这样一点也不合逻辑……这样简直就像……』
我的言灵不知为何隐隐颤抖。他就为了这点理由而冒著危险……
『简直就像人类一样吧?我和人类一起生活的时间比你长,受了不少奇怪的影响嘛。』
李奥微微扬起嘴角,向我投来一眼后再次朝扭曲著脸,按紧手臂的峰岸飞扑而去。峰岸在体重是我十倍重的大型犬冲撞之下,和李奥一同当场翻了跟斗。
『好啦,我会想办法拖住这个男人,你就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李奥像骑马(该说是骑人吗?)一样跨坐在峰岸身上,同时发出言灵。
该做的事情,我现在该做的事情──
『沙耶香!』
我向呆愣地望著李奥和峰岸搏斗的沙耶香尖声发出言灵,她身体一震,视线转向我。
『就是现在!趁现在发送档案!』
沙耶香睁大双眼,然后跑向掉在几公尺之外的电脑。
她拿起电脑,手忙脚乱地开始敲打键盘。电脑大概在被峰岸敲落地面的冲击之下,必须重新设定。
「住手!别闹了!」注意到沙耶香动作的峰岸尖声高喊,不过露出一口獠牙的李奥压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起身。左手托著电脑的沙耶香用右手进行操作,一边后退来争取和峰岸的距离,直到腰抵上顶楼周边的栏杆。沙耶香皱著脸,不停敲打著键盘。
「滚开!」峰岸高声怒吼,抬脚踢开李奥。被踹开的李奥「嗷!」地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摔落至地面。
他连滚带爬地接近掉在地上的小刀,左手将小刀抓在手中。拿到小刀的峰岸抬起头,视线锁定了缩在顶楼角落的沙耶香。他咧开嘴唇,露出几乎看得到牙龈的扭曲表情,然后猛然冲向她。
『危险!』我用言灵大喊,四肢用力蹬上水泥地面。
猫的力气虽然比不上人类或大型犬,不过论起敏捷,断然是猫的身体性能居上。我在呼吸之间就追上峰岸,跳上他的腰际一带,沿著他的身体一路往上攀。大概是全副精神都在沙耶香身上,峰岸丝毫没察觉。
我攀到肩膀附近后奋力一跃,纵身跳到峰岸面前。峰岸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我,顿时睁大双眼。下一刻,我的背后就传来一声格外响亮的键盘敲击声。
「成功了!我寄出了!」
沙耶香兴高采烈的声音传进耳中的同时,我高高扬起右前脚。
这就是你的败北。
我在胸中向峰岸低语,右前脚同时用力一划。我用猫最强的武器──锋利的的猫爪横向划过峰岸的眼睛,击中的手感确确实实地传到肉球。
「咕啊啊啊!」
峰岸用右手摀著脸,发出惨叫。不过即使失去了视觉,他依旧没停下脚步。
『沙耶香,快躲开!』
著地后,我扭头朝沙耶香发出言灵。从电脑抬起头的沙耶香,看到峰岸手拿刀子逐渐逼近的身影,扬起小小的惨叫。她情急之下往旁一跳,不过因为我的利爪而失去视觉的峰岸并未对此做出反应。
峰岸伸出握著小刀的左手,朝著沙耶香几秒前的所站位置猛力一刺,结果身体收不住冲势,腰就这样撞上了栏杆。失去平衡的峰岸以腰部为支点,身体跌向前方,我仅能睁著眼望著这一切。
「啊、啊、啊……」
心思敏捷的峰岸即使看不到,大概还是马上察觉自己所处的境地。他宛如求助的双手在一片虚空之中伸长攀抓,最后峰岸就像失衡的天平一样,身体逐渐倾向栏杆的外侧。
下一刻,峰岸向栏杆的外侧翻落,在重力的拉扯下缩短他与地面之间几十公尺的距离。
峰岸发出的惨叫逐渐转小,然后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结束了呢。』
我转头一看,李奥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旁。
『嗯,是啊。』
我从栏杆探出身子,往下探看。峰岸的身体就摊在地面上,扭曲的手脚伸展向不自然的方向。从这个样子来看,应该是当场死亡吧。
『我不太清楚那个男人的事情,你觉得他能前往吾主身边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我摇头回应李奥的询问。基本上来说,人类一死,引路人就会出现,带领他们前往吾主身边。不过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会出现无法前往吾主身边的魂魄,也就是那些生前太过污秽的魂魄。这些污浊到了极点的魂魄就连引路人都无法接触,那么这样的魂魄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他们」就会出面处理。
我望著峰岸的遗体,不久,峰岸的魂魄从身体浮出。
眼前的魂魄实在太过丑陋。一般的魂魄看起来就像闪动著光泽的光球,但峰岸的魂魄表面却覆盖了一层有如黑色黏液的物质,甚至还不停蠢蠢蠕动。
这就是仅仅为了一己欲求而接连戕害人命的人类魂魄吗,我漠然地眺望眼前的丑陋魂魄。峰岸的魂魄开始绕著自己倒在地上的身体飘动,大概还无法理解自己已经死亡吧。
然后他们就出现了。
倒在地上的峰岸尸体底下,宛如黑色触手一般的物体蜿蜒伸展。我努力克制别开视线的冲动,毕竟我必须为峰岸的死负起一部分责任,所以眼前这副光景我有义务看到最后。
峰岸的魂魄大概是发现了触手,试图逃离似地往上窜升,然而一根触手却先他一步,以灵活的动作刺穿了峰岸的魂魄,峰岸的魂魄随之剧烈一颤。照理来说,魂魄应该没有痛觉,但峰岸似乎确实感到痛苦。
魂魄被刺穿后便无法动弹,之后继续遭受他们毫不留情的接连戮刺。
我并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对于如此恐怖的东西,我也不想知道任何有关的事情。我只晓得他们是帮忙处理污秽魂魄的存在,这样就够了。
刺穿了峰岸的他们缓缓汇聚融合,成为一根棒状物。不久,棒状物的顶端开始朝下扩展,模样看起来就像一朵蘑菇。蘑菇的菌伞部分持续往下垂落,以缓慢的动作逐渐包覆住被菌杆部分刺穿的魂魄。峰岸的魂魄想逃似地簌簌颤抖,却被钉在当场,逃也逃不了。
菌伞的部分慢腾腾地吞噬峰岸的魂魄,霎时,我彷佛听到耳边响起垂死挣扎的惨叫。
处理完峰岸魂魄,他们彷佛溶解在夜晚的黑暗似地消失隐散,留下躺在原地的遗体。
亲眼目睹完一切的我屁股向后一坐,用力地呼了一口气,因为亢奋而被我遗忘的疼痛再次袭上身体。这时,一条手臂突然环住身体。我吃惊地回头一看,见到沙耶香泪流不止的脸庞。
「小黑、小黑、小黑……」沙耶香紧紧抱著我,喉间流泄出小小呜咽,不停呼唤我的名字。我放松紧绷的身体。
『沙耶香,你成功寄出资料了吗?』
沙耶香连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把脸埋进我背部的毛皮中。
『好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如果我被抓到溜出来这么久,到时就吃不到点心了。』
李奥慢慢迈步走向顶楼入口。
『李奥!』
我出声叫住正准备走进门口的李奥。他停下脚步,回头望著我。
『……谢谢,这次多亏了你。』
『要道谢的话,下次就带著来吧。』
李奥扬起嘴角,身影消失在门后,金黄色的尾巴宛如道别似地左右大幅摇动。
我在沙耶香的怀中扭动身体转回正面,伸出两只前脚的肉球,按在沙耶香跪坐的两膝之上踩了踩。
『那么沙耶香,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到我们的家。』
沙耶香慢慢松开环著我的手臂,被泪水濡湿的脸庞泛起微笑──那正是她总是向我展现的微笑。
「嗯,我们回去吧……回到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