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侦宪章第四条:武侦应当自立自强。遵从此规定,武侦高中的校外教学中,学生必须各自预约旅馆。
蕾姬晚上也一定会跟着我,我不想因为那样被同年级的学生们调侃……因此,我在网络上订了一间位于京都东北方、比叡山森林方向的乡间民宿。况且,那边还准许宠物入内。
我们搭小巴来到Driveway旁(注:此处的Driveway全名是比叡山Driveway,为收费的观光道路),在空荡的夜路下车后……
民宿「蜂之子」孤零零地耸立在眼前。我个人很喜欢它复古的外观。
如果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大概会说:「这种老气的地方我才不要!」之类的话,不过身穿连身裙、手提纸袋——里头装有制服——的蕾姬……没有说半句话,不用顾虑她真是太好了。在这种时候。
我喀答喀答地拉开门后,里头走出一位意外年轻的老板娘。
「唉呀呀!欢迎光临。」
「啊,那个……我叫远山,有在网络上预约。原本是订两个房间的……不过我现在的钱有点不够,可以帮我把其中一间换成便宜一点的房间吗?」
我说完,穿着和服的老板娘看了看我和蕾姬……
「唉呀!嗯呵呵!」
随后用衣袖遮住嘴角,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
「客人,既然这样只要改成一间不就好了吗?跟你女朋友同一间。」
老板娘露出笑容高兴地说完,我连忙挥手说:
「不、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我是女朋友没错。」
我惊讶转身,在一旁插嘴的人是蕾姬。
你在多嘴地主张个什么劲啊。
「站在民宿老板娘的角度来看,这边除了她以外只有我这个女生。所以我的第三人称是她。」(注:日文中,女朋友和第三人称的她用字相同)
机器人少女用老师般的口吻,说了一句脱线的话。我正想反论时,
「两位真是年轻,好纯真啊。沙织我猜对了。」
老板脸做出带有少女情怀的动作,随着身后的时钟钟摆左右摆动身体,好像在跳舞似的。
以漫画来比喻的话,老板娘——沙织小姐的周围似乎放出了心型符号。
「啊,不是……这家伙有点怪怪的……」
我试着想解释蕾姬的状况……
「今天没有其他的客人,我就帮你们准备一间好房间吧。」
然而沙织小姐一个转身,雀跃地进入了待客模式。
我们被招呼到「西阵之间」。那是一间有八张全新榻榻米的豪华客房。
正如其名,壁上挂着色彩丰富的西阵织(注:西阵织:日本京都的一种传统织布技术)绸缎,像壁毯一样装饰在那里。
绸缎前还有一个大到可以装人的坛子,提高了房间的高级感。
这房间……非常优呢。优到有点过头了。
我喜欢和室胜于现代风的饭店,老板娘能用便宜的价格,为我提供最顶级的客房,这让我很感谢没错……
问题是我要跟蕾姬同房。
我这几天都住在蕾姬的房间,不过她的房间杀气腾腾,气氛上与其说是「一起生活」,倒不如说是在和蕾姬执行「作战任务」一样。
所以,我才有办法对自己打马虎眼。
但如果是外出旅行同寝室,那气氛上就截然不同了。
「……」
「……」
我和蕾姬坐在木制的矮桌前,享用老板娘沙织送来的晚餐。料理很美味,不过我却紧张到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
(伤、伤脑筋啊,这种气氛……)
我和蕾姬这种气氛………
不就好像古早的日本电影中,常见的「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而展开逃难的情侣」吗?
那种东西大致上都是所谓的成人电影……之后,都会出现令我必须移开视线,然后快转影片的……激情场景啊。
啊……
(我跟蕾姬没话题聊……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我往前方瞄了一眼。蕾姬跪坐着,正由右至左吃着膳食,完全不做味道的搭配。
她先把白饭吃光,然后吃了天妇罗,再来是生鱼片,最后一口气喝完味噌汤,丝毫没有饮食的概念。
「……」
饭后,我和蕾姬一同将快没电的手机放到电视上,插上各自带来的充电器。
我手边没了手机,真的无事可做……于是我命令蕾姬坐在墙边,而我则躺在另一头的拉门边。
我俩一静下来,便听见金钟儿的鸣叫声从隔扇窗外传来……
虫鸣声更加突显了秋天长夜的静谧。
「……」
蕾姬遵照我的命令,坐在墙边动也不动。她或许是饭后在休息吧。
……她穿着那身秀气的服装,还是一样坐着双手抱膝。
我背对蕾姬,正在打盹时……
喀啦!
「抱歉打扰了。」
我眼前的拉门开启,沙织小姐跪坐在走廊上再度登场。
「——请问膳食合您的胃口吗?」
「啊!料理很好吃。谢谢你。」
我完全处于放松状态,慌忙坐正身子。沙织小姐看到我和蕾姬的距离后——
露出了「这样可不行」的表情。
「两位吃完饭的话,请享用温泉。今天只有你们两位客人……可以独占整个温泉呢。」
温泉……?
从沙织小姐露出了「你要加油喔」的表情来看——
事情的发展,让我萌生了不祥的预感啊。
我的预感果然没错,并设在民宿中的澡堂,没有男汤和女汤的标示。
换句话说,这里是混浴吧。
——混浴,温泉。
这对我来说是最危险的区域。
感觉就像赤手空拳……应该说全身赤裸地要进伊·U的ICBM飞弹库一样。
话虽如此,今天天气炎热,我有流汗所以也不能不洗澡。
沙织小姐说今天没有其他客人,所以我暂时不用担心会被敌人(=女人)包围吧。
「蕾姬你听好,你绝对不能跟来喔!绝对不能喔!绝对!」
我在房间对蕾姬千叮咛、万嘱咐,并隐约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在铺埂的谐星,接着往温泉出发。
这间民宿有一个令人高兴的服务,就是沙织小姐会帮入浴中的客人洗衣服。
因此,我把衣服放入洗衣篮……喀答喀答地拉开了滑门……
先确认里头空无一人后,在岩石和竹篱笆的围绕下走过木头踏板,快速浇水洗好身体,然后泡到温泉中。
(……)
这实在是……太舒服了。
水的热度微温,符合我的喜好,而最重要的是我能够独处,打从心底来放松。
旅途的疲惫,仿佛要溶解在温泉之中。
(武侦高中的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呢……出来旅行他们一定闹翻了吧。)
我在缓缓升起的热气中,想着班上同学的事情,度过这段时光。
如此这般之际,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高挂在热气另一头的星星,相当美丽。这就叫作风雅吧。
铃——!铃——!
树林间传来的金钟儿叫声。
呜——!呜——!
远方森林传来的,是猫头鹰的叫声吧。好久没听到了。
再来,是喀答喀答……
滑门开启的声音。
(……嗯……?)
然后是哗啦的浇水声。
随后是走路声。
(……嗯嗯……?!)
最后是扑通一声——
某人的脚尖轻轻入水的声音。
——等一下!
「喂!」
哗啦!
我下意识站了起来,并接住从头上掉落的毛巾,藏住了身体的——某个部分,往后退缩。
出现在热气后方的人影——
是一位女、女性。
应该说,那个人影不管怎么看都像蕾姬。
温泉旁边的大石头上,还靠着一把德拉古诺夫。
而且很理所当然的,她衣不蔽体。
蕾姬的体格就像国中生,就算拍马屁也说不上是发育良好……
然而她在热气稀薄之处,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却描绘出女子该有的柔顺曲线。
这样比较或许不对……不过她的身体,比亚莉亚还要凹凸有致。
她的腰部和胸口,就像尚未熟透的李子或苹果。且腰间纤细。平常看似陶瓷人偶的肌肤,现在也因为水气而显得光滑湿润,泛着些许的红光。
「蕾、蕾姬……!」
——蕾姬不是机器人。她是人类。而且很明显是一个女人。
她平常给人的感觉不像人类,更别说是像女性了,正因如此她这样的举动,让我猛然体会到一件事情,蕾姬是女性。同时,我也感到自己违反了伦理与道德。
但是——
既然这样,这是何解?为何她可以毫不在乎地跟我一起入浴呢?我们可不是那种不会在乎彼此性别,跑到浴室玩水枪的小孩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多亏热气的关系,我看不见三公尺外的蕾姬,身体细部之处。
现在我只能祈祷周围浓密到不自然的热气,不要因为某些原因而突然消失。
「我、我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你干嘛……」
我如此说完,蕾姬被短发包覆住的小脸,朝我转了过来。
「对。你是这样命令我的——可是我感觉到危险,所以来保护金次同学。」
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啊!
我看着不容分说就闯入温泉的蕾姬,再次泡入水中藏住身体。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金次……!
爆发模式的扳机,简单来说就是自己的心。
凭借心中的一个念头,就能……加以控制才对!
很好,就以一般论来思考。思考入浴这件事情的本质。
入浴是为了保持身体的清洁,去除内心的压力。
本身并没有不健全的动机。完全没有。
「保、保护?为什么?要保护什么啊……!」
我把毛巾缠在腰际上,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浴池中站了起来。
接着一面调整呼吸,把脸背过去,沿着竹篱笆要往出口走去……
哗啦!
此时蕾姬激起的水声——她似乎面朝我的方向——让我心头一颤。
「——因为我感觉到一股不好的风向。请不要远离我。」
我感觉到一股不好的血液流向,无视蕾姬的话离开了温泉。
随后我深呼吸的同时,确认身体「中心」的状况……
太、太好了。安全上垒。这个困难我也克服了。
蕾姬的确是一位美少女。可爱如小动物一般。而且还有一种说不上的神秘感,以及不可思议的魅力。
然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蕾姬很难让我进入爆发模式。
理由我不清楚,但是她曾经让我进入过一次,警戒不可怠惰啊。
我洗澡的时候,沙织老板娘把我的衣服洗好烘干了。
我心怀感谢地再次穿上制服,回到「西阵之间」后,注意到一件会让「不好的血液流动」增强的事情……
因为地上铺着一床大棉被。
只有一床。
上头有两个枕头,亲密地摆在那里。
(这是沙织小姐干的好事吧……!)
这个状况实在让我的心七上八下,这幅景象所代表的意思连我都看得出来。
我急忙打开壁橱,发现里头空无一物,没有多余的棉被。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金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棉被和枕头看起来很舒适,蓬松到会让人上天堂一样;不过如果只有我钻进被窝,让蕾姬睡在榻榻米上的话……我心中的罪恶感,会让我得胃溃疡啊。
但如果我和蕾姬一起睡的话,天堂就会变成地狱。
那是一种,光是思考就会让我半进爆发的糟糕行为。
可以各自睡在棉被的边际吗……?
我把枕头左右分开放,并试着在脑中模拟我俩就寝的状况……不、不行。这种距离,只要一个翻身事情就大条了。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穿着防御万全的C装备入睡。
眼下放在枕边的睡衣,是浴衣。
——浴衣很危险。因为要脱的话很快。
况且我的睡相比一般人还要差。我幼时在星伽神社过夜之际,曾穿着浴衣就寝过……结果一觉起来,我和睡在隔壁的白雪、雾雪、风雪、粉雪(当时还只是四姐妹)有如智慧环般整个纠缠在一起。当时我们的胸部和四肢,全都裸露在浴衣外。
现在我和蕾姬两人独处,要是重现了当时的景象——
那么我在深夜或凌晨,当我进入爆发模式之后,恐怕会真的做出要去登记结婚的重大事件。
那种危险我可冒不得!
我拿起一个的枕头,就像通信科惊慌失措的中空知一样,在棉被周围打转时……
——刷!
蕾姬打开了拉门。她身上也一样穿着制服。
我完全没感觉到她的气息,因此被杀得措手不及,把枕头像沙包一样抛了两三下,
「啊!没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想打枕头战也没办法吧。」
接着,我说了一些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话,尽可能地假装镇静,把枕头收进了壁橱里。
喂,手!我的手,不要发抖!
总之,现在不要让话题转到棉被上……我如此心想,
「对、对了……艾马基怎么了?」
便岔开话题说。语气也是一样很不自然。
另一方面,蕾姬则把狙击枪像拐杖一样抱着……自顾自地在墙边双手抱膝坐下。
「——它在室内。」
「室内?」
我就是因为没看到它,所以才问的啊。
唉……唉呀!算了。反正我已经暂时阻止蕾姬提到棉被的事情了。
艾马基要是在的话,也只会欺负我而已。
「……」
我隐藏心中些许的动摇,坐在和蕾姬相反边的墙壁处。
这……真是一幅奇怪的景象啊。一对男女中间隔着一床大棉被,各坐在左右的墙边。这样反而让我强烈意识到棉被只有一床啊。
(好、好尴尬……)
尴尬快爆炸了。
以前被迫政治结婚的人,也是这种感觉吗。
话说,蕾姬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可能没看见这床大棉被吧。
不过,要是你打算跟平常一样坐着睡的话……那就抱歉了,我可是会睡在被窝里。这样对你很抱歉没错,但是我是就事论事。要惩罚我得胃溃疡就来吧。
「你在这边,那个……一样要抱着枪坐着睡觉吗?」
我耐不住沉默,开口说完——
旋即注意到自己的说法有问题。
刚才这句话,也可以解释成我在引诱蕾姬。「不要那样睡」→「所以一起睡吧」要是被她曲解成这样,那可就无法挽救了。失败!
然而,我的担心似乎是杞人忧天……
「对,我要随时备战——风是这样命令我的。」
蕾姬看着斜下方的榻榻米,如此回答。
这就表示……你要坐着睡觉啰。很好很好。
我时来运转了。
「是风的命令吗,那你就贯彻命令吧。」
「是。不过……」
「……?」
「风还有另外两道命令。其中一样我还没执行。」
「什么东西?」
我一皱眉——
蕾姬立刻起身,没发出半点声响。
「就是守护风,生育乌鲁斯的子孙。」
「乌鲁斯的子孙……?」
「就是金次同学和我的小孩。」
「……!」
你要在这种状况下……
把那个话题拿来冷饭热炒吗……!
蕾姬步步走到棉被上——
啪嚓一声,拉熄了自天井垂下的木框照明。
房内顿时暗了下来,蕾姬的双眸浮现在窗外渗入的星光中……
朝我瞪了过来。
宛如在与之呼应一般,空咚……!
挂轴下的大坛子倒了下来,一头银色的野兽从中窜出。
原、原来艾马基躲在那里吗。
接着,
「呜……?」
艾马基强推硬挤,
硬是把我逼到蕾姬的脚边。
喂、喂!快住手。这、这样会出事啊……!
刚才我以为自己走运,其实运势根本没来啊。
不仅如此,我转眼间还陷入了大危机。
现在我眼前是蕾姬柔韧的双脚,身后是龇牙裂嘴的艾马基。
话说,这种状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过这种「霸王硬上弓」的场景……一般来说,角色是不是男女颠倒了?
「另外——还有一道命令。」
蕾姬突然压低声音,朝我蹲下。
什、什么?
「——就是保护金次同学。」
语毕,啪——!
蕾姬使尽全力,以乎常无法想象的力道朝我压了过来。
「呜……!」
我多亏了枕头没撞到后脑,但却被蕾姬紧抱住无法起身。
蕾姬把自己的胸部贴住我的头,从上方盖住了我——
就在我脑中一片空白,满脸通红之际。
咻——噗咻!哗啦!
一道声音划破空气后,紧接着有一样东西贯穿了拉门。
随后走廊上的窗户碎裂,声音响彻在黑暗之中。
「——?!」
咻!
哗啦!哗啦、哗啦!
窗户破裂的声音接连不断。
喀答……隔扇窗因为子弹接二连三的冲击而脱轨。
咻!咻!
我和蕾姬放在电视上的手机,遭到精准的狙击。
那发子弹更加得寸进尺,啪沙……!
打坏了拉门,令它像陀螺般旋转倒下,撞到了墙壁上。
装饰在墙壁上的编织物,往地上飘落。
鲜艳的绸缎朝纵向、横向和斜方张开,盖到了我和蕾姬身上。
「——是狙击。」
蕾姬的声音让我脸色发青,随后——
磅……磅……!磅……磅……!
我的耳中听见了好几道枪声,回荡在远方的山中。
那是——刚才这阵狙击的枪声吧。
狙击枪的子弹是超音速。换句话说,子弹会比声音早到。
蕾姬刚才会压住我——似乎是为了保护我不被狙击。
不过……是谁?为什么要开枪?
枪口为何瞄准我们?!
「——RemingtonM700。距离是2180公尺。射击来自自由岳方向。」
蕾姬语气平淡,凭枪声就摸透了枪枝型号和距离。
我听到这数字,不禁瞠目结舌。
(……2180公尺……?!)
蕾姬的绝对半径是2051公尺。
在东京武侦高中的S级武侦当中,堪称是最远的射程距离。
然而现在狙击我们的,却是距离更胜于她的超一流狙击手。
而且装备是RemingtonM700。
那把是世界上信赖度最高的狙击枪。
「这里很危险。我们的位置被敌人摸得一清二楚。到屋外去吧。」
蕾姬身上盖着绚烂的绸缎,我从她的身体下方爬离。
刚才那阵枪击打烂了棉被,羽毛在室内乱舞飞散。
「你说的敌人……是谁啊!我们怎么会被他盯上!」
我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底。主要是有关伊·U的事情。
但是如果是伊·U的残党,手脚也未免太快了吧。
蕾姬没回答我的问题,挥开了布块——
同时抓住德拉古诺夫的握把,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有如机器人的双眼。
我、蕾姬和毛发倒竖的艾马基,跑离了正在打电话报警的沙织小姐,
从后门——狙击手看不见的死角来到屋外。
就在此时,
「远山金次蕾姬你们两个投降吧。」
不知从来传来一阵拼凑出来的人工声音。
(……?!)
这是……现在网络上热门的虚拟人声。而且是那对姐妹(指MEIKO和初音)的声音。
我注意到这一点时,身旁的蕾姬刷地,将德拉古诺夫对准天空——
磅!
朝夜空中开了一枪。
漆黑的空中一阵光芒炸裂,宛如小型的烟火……
接着,我看见一架涂成黑色的遥控直升机,朝着Driveway的方向坠落。
说时迟那时快,啪啦、啪啦、啪啦!
连续好几发子弹飞散在我们四周,宛如在迎战蕾姬一样。
「还有其他直升机吗!——沙织小姐!不要离开建筑物!」
沙织小姐拿着手机走到外头,我连忙把她推回屋内。
户外再次弹如雨下,不过我们千钧一发,没有中弹。
来自上方的枪击——准头很差。对方想要压低声音,所以才会选用轻型的遥控直升机吧。结果这反而降低了准度,因为轻型的机身承受不住开枪的反作用力。
不过有句话叫乱枪打鸟有时中。在这种扫射下,地板造成的跳弹也很危险。
子弹如狂风暴雨般倾盆而下,旅馆的屋檐和柏油路面的停车场,接连留下了弹痕。
「——我是一发子弹——」
——磅!磅!磅!
蕾姬朝上空开了三枪。
从停车场,往黑暗中射击。
她每开一枪,空中便会传来炸裂声……我看见遥控直升机拖若烟尾,逐渐坠落。
「你们要是敢逃我就破坏旅馆……杀了沙织小姐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直升机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对方声明要做出无差别攻击。
我不能让沙织小姐受到牵连。
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很想逃走。
「已经没有直升机了。我们从旅馆后方进森林,再调头去反击吧。」
蕾姬拿低狙击枪,并开口说。
我点头响应,同时对敌人的袭击感到更难以理解。
虚拟人声的威胁。附有冲锋枪的遥控直升机。
这个手法,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跟在四月袭击我的「武侦杀手」——理子的攻击方式如出一辙!
但是这不是理子干的吧。
来自2180公尺外的狙击,胜过了蕾姬的绝对半径。
这种狙击是超人等级的惊人技巧,只有狙击高手才办得到。
犯人肯定是从小就一直进行狙击专精训练的专家。
就算理子会用狙击枪,从她的经历来看,她不可能会变成狙击技巧如此高明的专家。
况且,我和理子虽然没有任何约定……但我们现在处于休战状态。说到底,理子的目标是「我和亚莉亚」这对组合,并不是我和蕾姬。
还有——
敌人会指名「我和蕾姬」这点也是个谜。
刚才我一度怀疑这是伊·U残党的袭击,但如果是他们……要找应该也是找想要揪出他们替香苗女士脱罪的亚莉亚,或是夏洛克的仇人——我才对吧。
蕾姬在伊·U一战中只担任过支持的角色。不能说她完全不会遭人憎恨,但是以目标来说,她的优先顺位理当低才是。
——我搞不懂。
这个敌人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我和蕾姬穿过停车场,藏身在树丛的阴影处——
随后经过树林,往更深处的林中走去。
林内的湿度很高。地面凹凸不平,覆盖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
我先是将视线放低,注意高低起伏的地面。
(……好暗……)
但越往森林深处走,视野就变得更加漆黑。
今晚虽然有星光,但在森林树木的遮蔽下,仅剩下零星的光芒。
「蕾姬。稍微——」
我正想要蕾姬走亮一点的地方时,蕾姬转过头来。
接着把食指竖起放在嘴前,做出了「安静」的动作。
……于是我先把话往肚里吞,当我靠近她之后……
蕾姬突然垫脚,在我耳边呢喃:
「请放低声音。我想敌人有集音器。刚才金次同学叫了老板娘的名字,要她小心之后——敌人也跟着喊了她的名字。」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老板娘的真实姓名连网络上都没有写,虚拟人声却指名道姓地说了「沙织」。
我点头回应——
随后以艾马基做前导,和蕾姬走在森林中。
不过,不习惯这种环境的我……不久便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也失去了方向感。星光就像穿过树荫的目光一样微弱。我感觉自己只是在星光下,到处彷徨。
另一方面,蕾姬的呼吸丝毫未乱——走起路来,仿佛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你要去哪?」
我小声问了几乎没有脚步声的蕾姬。
「我从敌人刚才的狙击地点,反推测对方的位置——然后在找适合从这里狙击他的地形。」
「地形……」
我听说狙击手之间的交锋……就像在抢阵地一样。
能抢到适合狙击,可清楚看见敌人而不易被敌人发现的一方,将会压倒性的有利。
「你要怎么掌握这座山的地形?手机……被对方打烂,你有其他的GPS装置吗?」
「GPS上的显示会有误差。我的记忆比较正确。」
「可是你没看过这里的地图吧?」
「刚才搭公交车来旅馆的时候,我已经看过地形了。」
……真不愧是S级武侦。
跟在公交车上用手机逛电影网站的我截然不同。蕾姬那段时间在我身旁发呆的同时,已经确实记下了周围的地形。
「……?」
突然……我感觉脚下踩到了泥泞……
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我们的前方有水。
从细微的水声来看……好像是一条浅河。
蕾姬的夜视能力似乎很好,只见她像渡水的妖精一般,脚步轻快地越过了河川。
看来河上有岩石或断木,从上方可以渡河。
我不能被河水弄湿身体,那样会害我的动作变得更加迟缓。我在强袭科曾学过野外训练的一点皮毛,我回想起课程的内容,大幅压低身体,注意脚边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渡河。这样一来,就算是在一片漆黑当中,也能多少看见身旁之物。
我渡过长苔的石头和朽木,设法走到了对岸后……
早已渡河的蕾姬,在巨木旁对我招手。
我走到她的身旁,仰望这棵看起来像樟树的巨树。
巨树大而广阔的根部被常春藤覆盖住,与大地融为一体。我对植物并不熟悉,不过他的树龄……应该有一千年以上,算是森林中的神木吧。
蕾姬想以他的树干和树根为盾,跟对方交手吗。
神木,不好意思了,把你卷入这场战斗当中。
「好……你从这里要怎么做?」
我坐在大树的根部,从腰际拔出贝瑞塔检查了一下。
不过,我的贝瑞塔完全派不上用场。在这场战斗中——不管是这把枪,还是我都一样。
「我要在这边待机和搜寻敌踪,等候狙击的机会。」
搜寻敌踪……?
周围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吧。敌人和我们一样,都在这座山中喔。
「金次同学,请你把手表藏好。」
「……为啥?」
「因为手表上面的荧光涂料,可能会害我们被敌人发现。」
「鬼扯蛋,这种荧光谁看得到啊。」
「我就看得见。」
从不说谎的蕾姬,一脸严肃地说完,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敌人——是和蕾姬同等,抑或是在她之上的优秀狙击手。
这就表示,如此细微的光芒都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到吗。
「敌人恐怕有微光夜视瞄准镜。不然应该没无法对我们夜袭,而且也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看见涂黑的遥控直升机。」
微光夜视瞄准镜是指装在狙击枪上的夜视用狙击镜。
我以前曾经请人让我一窥究竟。
那东西真的能让只有星光的夜晚,看起来像白昼一样。
「……你的狙击枪有夜视之类的功能吗?。」
我脱下手表,同时指着德拉古诺夫的狙击镜说。
蕾姬左右摇头——
「这个狙击镜的夜间功能,只有夜光瞄准线。」
夜光瞄准线是指,射手在瞄准时能看见瞄准线发光……姑且满足夜间瞄准需求的原始装置。
虽然聊胜于无,但是在配有夜视用瞄准镜的对手前,就像蒙着眼睛在打仗一样。
我皱眉的同时——
脚边的艾马基竖起耳朵,站了起来。
接着,他瞪视漆黑的森林深处……消去脚步声,走了过去。
「……喂……」
我小声呼叫,但蕾姬用手制止了我。她跟艾马基看着同一个方向。
「……」
……什、什么状况。
发生了什么事?不要不说话,解释给我听啊。
——艾马基刷一声划破空气,开始奔跑。
我听见「呼吼!」的鼻息声——那不是艾马基的声音。
「……?!」
此刻,我看见一条黑狗朝银狼扑去。
那是中国的斗犬——沙皮。先前亚莉亚看的动物节目曾经介绍过,是一种凶恶的狗,中国人还把他当成猎犬和军犬使用。而且他似乎还是改良品种,体型远比电视上看到的大上许多,其尺寸能轻易咬断人类的手脚。
我慌忙举起手枪——啪!
蕾姬在同一时间想架起狙击枪,但我的手肘却猛力撞上了她的枪。
娇小的蕾姬因此失去平衡,单膝跪在树根上。
我也被常春藤绊到脚——跌倒压在她身上。
——磅!
(呜……!)
前倾的冲击,使得调成单发射击的贝瑞塔,朝地面浪费了一发子弹。
就在此时——艾马基和沙皮狗像太极图一样,开始扭打在一块,让我无法开枪插手。要是开枪,可能会误射艾马基。
既然这样,就算只有威吓射击也好。我如此心想,想要起身的时候——呜喔!
这次我和蕾姬的脚打结,又跌回树根旁。
「……呜!」
我们在搞什么鬼。该死。
蕾姬和我——几乎没有像这样一起战斗过。
我在强袭科和她组队时,她是负责远距离支持,因此我和她一同经历过的肉搏战……只有台场的赌场警备那一次。
一言蔽之,我们没有默契。
(如果……是亚莉亚的话……!)
我的脑中——浮现出亚莉亚拿着短日本刀,二话不说冲上前用刀背把斗犬打得落花流水的身影。不过她劲头过猛,有几下K中艾马基就是了。然后我在一旁,用常春藤把剩半条命的斗犬绑起来。要是跟她一起的话——我们应该可以合作无间的说。
——磅!磅!
蕾姬在我下方,朝一旁伸出德拉古诺夫开枪。
「!」
飞过眼前的弹壳,以及德拉古诺夫发出的独特金属声,让我瞬间闭上双眼。
当我的眼睛再次睁开时……
黑狗似乎一口气虚弱了下来。
「——艾马基,放开那只狗。他已经无法再战。」
蕾姬在我下方命令完,艾马基刷地蹬地后退。
银狼和斗犬取出距离,发出「呜吼吼吼吼!」的威吓声……
而黑狗则……跳步逃离了现场。
「……你开枪了吗?」
「对,子弹掠过了他的两只后脚。」
「那条狗……八成会逃走喔。逃回饲主那边。要是这样,我们的藏身处就会曝光。我是没打算叫你杀了他啦,可是那样……没问题吗?」
「金次同学刚才的枪声,已经让敌人察觉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我也开枪了。」
……是、是吗。刚才跌倒的误射,已经让位置曝光了吗。
敌人的手边好像有集音器。这么一来,蕾姬说的或许没错。
我扯了蕾姬的后腿。
「你不用在意。那只狗很强悍。艾马基想要咬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安静,然后用爪子拆掉他身上的发信器——不过没办法马上成功。那条狗要是一直停在这里,敌人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吧。」
「发信器……」
我完全看不见……是那样吗。
这时艾马基面露疲态,踉跄地走了回来。我定睛一看……他也受伤了。
他和沙皮狗扭打之际,似乎有几处被咬中。本来漂亮的银毛,多处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如蕾姬所言,那条斗犬相当强悍啊。
这时,森林中还传来了狗的远吠声——仿佛在回报已经发现到我们的位置。大概是刚才那条狗吧。那是一阵会引发恐惧感的粗壮吠叫声。
「……要移动吗?位置被发现的话,我们会有危险吧。」
我正想起步时——
蕾姬拉住了我的腰带。
「不能动。」
「……为什么?」
我皱眉说完——
蕾姬从口袋中拿出盒装的卡洛里美得……啪一声打开了它。
接着她抽出盒中物,从脚边捞取泥土塞入空盒内。
「……你在干么?」
我问。
蕾姬在我身旁,把装有泥土的盒子,往树旁一抛。
——咻——!!
盒子脱手后瞬间弹开,泥土在空中飞散。
这副景象,让我背脊发寒。
那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被狙击了。
「我们从两旁离开树木的瞬间,就会立刻被狙击。我们已经动不了。」
……磅……
蕾姬说完,远方紧接着传来枪响。
「如我所料,敌人狙击完旅馆后,就再也没移动过。他距离我们2050公尺。也在我的射程之内。」
「……能够从2050公尺外的地方……击中卡洛里美得盒子的狙击手吗。」
这下无计可施了。至少我是如此。
我在这场战斗中,只是一个包袱吧。
就算我现在是爆发模式,也赢不了对手。
「……对手是一个强敌呢。虽然我不清楚他的底细。」
「敌人确实是一个狙击专家。个性上,相当有自信。」
「……为什么你会知道对方的个性?」
「因为他刚才开枪射盒子。这表示他想告诉我们:『就算我开枪暴露了自己现在的位置,我也是胜券在握。』」
「同时,他还会依赖先进的机器,是一个相当具有逻辑的人物。」
「——你居然能推理出这些,佩服佩服。可是知道对方的个性又怎么样?枪战要靠射击技巧来分胜负吧。」
我说了一个强袭科风格的意见后,
蕾姬摇头否定。
「狙击手之间的交锋,要先读出对方的人格,再决定攻击的方式。」
「人格……?」
我不懂那种东西要怎么活用在战斗之中……
不明白这点,就表示我在分析敌人的个性上也派不上用场吧。
我就跟艾马基一起警戒,注意看那头猎犬有没有再攻过来吧。
如此心想的我,夹杂着叹息声坐到树根上时——
「——这场战斗会变成持久战。吃点东西吧。」
蕾姬刚才从盒中抽出两个装有卡洛里美得的袋子,现在她把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原来如此。我现在知道蕾姬为什么只吃这个了。
这个营养饼干很像战斗口粮。蕾姬常常随身携带它,以让自己能随时应付这种持久战。
她真不愧是行住坐卧,甚至连睡觉都在备战的人啊。
我们不能背对这棵树,直直走一条线逃走吗?我用外行人的想法问蕾姬说,但这个主意立刻就被她否决了。
这也很自然,这里是森林。
我走着走着,要是想避开树木或岩石,而稍微往左右一偏,脑袋就会像刚才的纸盒一样。
现在的安全范围,只有这棵树的后方,到河岸的附近而已。
因此我和蕾姬吃完卡洛里美得,捞了河水来饮用……
接着就在大树的根部待着。
……十分……三十分……一个小时……
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待。而敌人也是。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季节虽然介于夏秋之间,但森林中随着时间逐渐变冷。
户外的空气缓缓夺定了我的体温,令我虚脱。
出毛病的不只是身体。待在黑暗中动也不动,让我本能地感受到睡意……我不停驱赶睡意,心情也跟着浮躁了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正随着时间逐渐被消磨殆尽。
至今——我和犯罪者之间的战斗……
都看得见敌人。
就算敌人藏起来,我也能用手枪强袭,把对方给逼出来。
然而,这次的敌人是狙击手。我看不见敌人。而且不像蕾姬那次一样被追着跑,而是被敌人盯住陷入持久战。还持续了好几个钟头。
人类没办法长时间维持紧张感。
但是,我必须要维持下去。
因为紧张感要是中断——我就会有生命危险。
……畜生。
(这也叫……战斗吗……)
我可没经历过这种打法。老实说,我已经到极限了。
现在我很想豁出去——立刻拔腿,逃离这个地方。
另一方面,蕾姬则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而艾马基在舔自己的伤口,表情虚弱。
还没吗……还不行动吗?
就这样,当时针过了深夜一点时——
「……」
蕾姬有动作了。
她从裙中抽出刺刀,装在德拉古诺夫的刺刀座上……
接着,她抽下制服的领巾,垂绑在刺刀的刀尖上。
「……你要做白旗的话,我的衬衫可以借你。」
我硬是打起精神,开玩笑说。
蕾姬瞄了我一眼后,轻轻地……把领巾往树的外面伸。
这时一阵横风吹过,领巾在巨树外侧飘扬的瞬间——
咻!咻!
有某样东西,快速掠过了领巾。是子弹。
几秒钟后,远方再次传来含糊不清声响。两发。
——对方开枪了。
他的精神力也实在了得。这三个小时半一直在瞄准我们吗。
「……是从同一个地方狙击的吗?」
「对。从袭击旅馆之后,对方似乎没移动过。那边大概放有微光夜视瞄准镜和集音器之类的器具,所以不打算离开那个据点吧。」
「就算被我们知道位置,也毫不在乎吗。这也未免太有自信了吧。」
「似乎没错。刚才我送了一个的讯息过去,不过被退回来了。」
「讯息?」
「就是宣示我的技术。我刚才在那头猎犬的双脚上,留下了长三公分、深三公厘的伤口。伤口离地面的高度也是三公分。而且左右两边的伤口几乎完全一样。」
左、左右两边的伤口几乎完全一样……?而且伤口刻意弄浅,让狗可以走路吗?
那种事情,就算是爆发模式下的我也办不到。大概吧。
事……事到如今再惊讶也很奇怪……不过,你到底要神童到什么地步啊。
蕾姬摊开防弹领巾……我看见上头有一个X字的皱褶,八成是刚才的两发子弹所造两道锐利交叉的直线……长度看起来完全一样,皆为三十公分左右。
——『这种程度我也做得到。』
敌人是想传达这样的讯息吧。
「怎么办?要在这里撑到早上……等警察搜山来找我们吗?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搜山啦。」
我一问,蕾姬摇头回应。
「看来不可行。因为对方急着想要分出胜负。」
她瞄了森林的方向一眼。
这……这次又是在说什么啊?
「金次同学。请你利用我,进入HSS——爆发模式。」
你……
你说……什么?
「不管这场战斗的结果如何,现在的你都无法逃离这座森林。
「……等、等一下。要我进入爆发模式……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我是因为你知道才会这么说的啦,要进入爆发模式的话……」
蕾姬说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计划,让我一时语塞。
「——我被怎么样都没关系。如果是你的话。」
她说完,放开了手上的领巾。
飘浮在黑暗中的暗红色领巾——
朝她的脚边缓缓落下,似乎带了某种深远的含意。
「我们没什么时间,你做得到吗?」
蕾姬……啪一声,背靠在大树干上,凝视着我。
「时间……?」
「接下来,我会和敌人互射。」
「……!」
「如果我当场死亡或是受伤的话,请你丢下我自己离开。到时候,请把这把枪的狙击镜拆下来带走。这副狙击镜有内建相机,它会记录我在狙击瞬间看到的景象——你可以确认敌人的样子。」
「喂……」
蕾姬连告知自己的身后事,都说得很冷静。我藏不住心中的困惑。
然而,她的语气中不容争辩,又续道:
「我有三种狙击枪用的武侦弹。」
——武侦弹。
它和普通的子弹不同,是一种只在超一流武侦之间流通的特殊强化弹。
每发子弹都是由子弹工匠亲手制造,一发的价格不下一百万日币……除了大哥在伊·U一战中给我的炸裂弹和闪光弹之外,还有烧夷弹、音响弹……等,种类各式各样。
蕾姬带着那种东西出外旅行吗?
「接下来,我会发射两发武侦弹,第三发会用普通子弹,射击结束后——我们就逃离这里吧。」
蕾姬简短说完必要事项后,拔下德拉古诺夫的弹匣,从中取出两发子弹。
接着从制服口袋中拿出另外两发子弹,「喀喀!」将其塞入弹匣中。
那大概是攻击用的武侦弹吧。
「金次同学,赶快进入HSS……爆发模式——已经没有时间了。」
蕾姬轻轻装上弹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催促我说。
可、可是。
就算你要我动作快……
「那种事情,在这种状况下……」
蕾姬捡起领巾,重新绑好,闭上了伶俐的眼睛。
仿佛在说我——「没骨气」一样。
「那就改变计划吧。已经到危险距离了。我一定会射中对方。之后再请你进入爆发模式……逃离这里吧。」
蕾姬不容分说,语毕便背靠树木——
「……我是一发子弹。」
仿佛在祈祷一样,开始呢喃那句话。
「子弹没有人心。故不会思考,」
过去她用狙击支持我时,那听起来十分可靠的声音——
「只会一味地朝目标飞去……」
现在却让我产生一股莫名的不安。
——蕾姬——
蕾姬手拿德拉古诺夫,翻动裙子朝右后方一转——
现身在树旁,架起了枪。
磅!
瞬间扣下板机,接着马上朝左后方转身,回到树后。
敌人反击的子弹,掠过了蕾姬,咻一声窜过了黑暗。
……!
这一瞬间,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她实在太厉害了。
刚才那一枪实在了得。
敌人看见蕾姬的瞬问,立刻扣下了板机。
他们两人的距离约两公里……M700使用的七点六二NATO弹的初速,是每秒八百四十公尺。
而敌人开枪到命中,所需时间约两秒半。
蕾姬在那两秒半之间,找出躲在黑暗中的敌人,开枪,然后安全地躲回树后。
我对她的身手感到惊讶时——
磅……!
森林的另一头瞬间光芒四射。有如一道落雷打了下来。
(闪光弹……!)
刚才蕾姬射出的子弹——似乎跟我在伊·U一战中用的子弹一样,会发出强烈的闪光。
敌人的周围肯定亮成了一团,有如身处在盛夏的阳光之中吧。
蕾姬继续用同样的动作——来到树的侧面。
磅!
——咿咿咿咿咿咿?!
「呜……!」
第二发子弹在森林的深处发出尖锐声响,连此处都能感受到振动。
——音响弹。
这种武侦弹会产生强烈的冲击音波,一般是用来让敌人丧失战意。
(蕾姬……)
——我知道了。
我弄清楚蕾姬的意图了。
第一发闪光弹,是为了封住微光夜视瞄准镜。
夜视装置可将微弱的星光增强好几倍,但最怕的就是强光。
现在敌人的狙击镜大概是一片雪白——不然就是因为安全装置启动而功能停止。
蕾姬紧接着用第二发音响弹,追击失去视觉的敌人。
敌人还利用集音器,扩大了周围声音。要是他用耳机之类的东西在凝听,听觉不可能毫无损伤。
「——敌方狙击手,现在按着耳朵很痛苦。他是单独犯,身旁没有观测手。」
蕾姬看了狙击镜报告说,语气宛如观察白老鼠的科学家。
(……原来如此……)
——狙击手之间的交锋,要先读出对方的人格,再决定攻击的方式。
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吗。
敌人很有自信,开枪挑衅了蕾姬。因此,蕾姬才能在瞬间找出敌人。
此外,敌人还会依靠机器。甚至建造了一个无法马上移动的据点,有过度依赖机器的倾向。
蕾姬攻其特性——用光芒和声音,打击敌方经过机器增强的肉眼和双耳。
而现在,她掌握了敌方的生杀大权。
我们赢了……啊。
「敌人是——一位年幼的少女。年纪比我还小。」
……什么?
对方也是女狙击手——而且岁数比蕾姬还小?
难以置信……不过这话出自蕾姬口中,大概假不了吧。
「要射杀她吗?」
蕾姬向我确认。「不行,遵守武侦法。」我简短地回答说。
「那么,我就破坏敌人的武器。」
磅!
蕾姬放出了一道锐利的枪口焰,狙击对手,随后——
(……?)
啪!啪啪!
蕾姬的身旁进出微小的光芒,她仿佛被光芒给撞倒了一样。
她的裙子半转一圈飘了起来,有如在跳舞似的。
接着,有某种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她的脚边。
「蕾姬……?」
……?!
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样子好奇怪,敌人反击了吗?
不对,敌人失去了战斗力,应该一筹莫展才对。
而且对方要是狙击的话会有枪声,但我确没听见任何的声音。
「……」
蕾姬再次架起枪,做出了狙击的动作,瞄准的地方和刚才些许不同……
同时一步、两步地往后退。
「……」
接着,她一声不响地放下枪,撑在地上支撑自己的身体……
并缓缓地滑落。
当场跪坐了下来。
「……喂……喂……!」
蕾姬的脸庞低伏,我蹲下来撑住了她。
「……!」
她受伤了……!是什么时候?!
我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确认蕾姬的伤势,发现她的出血量惊人。
她的额头上方有严重的外伤,右前臂和左大腿也受伤了。
刚才那一瞬间,她到底被什么反击了。这点我看不出来……!
我带着绝望的心情,压着蕾姬的伤口时,吼吼……!呜吼……!
我们的四周,黑暗的森林中接连不断地传来动物的远吠声。
声音就跟刚才的沙皮狗一样。而且数量……有十只……不对,是二十只。
原来如此。因为这群家伙包围了上来,所以蕾姬才急着想分出胜负吗。
「金次同学,这个——」
蕾姬把自己的德拉古诺夫和刺刀递给了我。
鲜血从她的手肘和额头,滴答落下。
「很遗憾,我受伤了。找没办法赶走这些猎犬,保护你逃走。请你用这把枪保护自己,自己逃走吧。敌人肯定会马上重整态势……给我最后一击。」
「你在说什么啊!那你就更不能手无寸铁吧,没武器你能做什么?」
我把德拉古诺夫推了回去。
「我还有炸裂弹。就算没有枪也能引爆它。」
蕾姬从胸前口袋取出第三发——最后的武侦弹。
我明白了她的意图……咬牙切齿。
——你打算自爆吗?
带着前来取自己性命的敌人,共赴黄泉。
「你说什么蠢话……!」
「金次同学,快一点。包围网要是缩小,就无处可逃了。」
蕾姬正在流血,连头也抬不起来——
并催促我快点离开。
「我输了。我比敌人还要弱。弱肉强食,这是大自然的定律。」
这一点……确实没错吧。
「行动要合乎逻辑,金次同学。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死。与其这样,就算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也好。」
这点也……没错吧。
「金次同学……你不要顾虑我。我随着风给的宿命而活,然后死去。这样就够了。」
人或多或少——都会活在已经决定好的道路上,
不管那是不是妄想,「风」在蕾姬的世界中,是一种教条吧。对一般人来说,那就像社会或法律一样。
所以蕾姬顺从他而生,顺从他而死,这样也好吧。
——但是。
「蕾姬……你要在这种地方,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死在她的手上……这样你不就白死了吗……!你一直在听『风』的话,没有笑过也没哭过……不能有任何情感,就死在这里……这怎么可以……!」
我跪在蕾姬身旁说完——
她晃动头发,左右摇头。
「金次同学。我前几天对你说过:『我没有一般人会有的情感』。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无法告诉你……我……只有一次,曾经有明确的情感……」
「……蕾姬……」
「『风』……命令我要让男性……强悍的男性……加入乌鲁斯。然后,当『风』命令我变成金次同学的所有物时……我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自己的情感。」
蕾姬……
「觉得『对象是金次同学,真是太好了』。」
她心中的情感,早已萌芽了吗。
虽然她没有表现在动作和态度上……但是她的内心,已经产生了情感。
蕾姬滴答滴答地流着鲜血,继续开口说:
「所以金次同学,我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无须在意……延续乌鲁斯的使命,我其中一位姐妹会背负下来吧。」
蕾姬……!
「不要,管我了。我能够跟,让我第一次产生情感的人……跟你一起吃饭、一起旅行、还收到你送的衣服。时间虽然短暂,这段时间……我有一样东西没办法表现出来……那肯定也是一种情感……因为我……很高兴……跟你一起生活的最后两个礼拜,我每天都很快乐……」
蕾姬说完,抬起了沾满鲜血的脸蛋。
那张脸——
啊啊!她第一次……
——笑了——
露出了笑容。
大概是为了让我安心,好放下她自己离开吧。
「蕾姬……」
我看到那生硬的笑容——感觉自己瞬间明白了蕾姬。
蕾姬不是没有情感。
她只是不知道情感是何物。
她的心灵尚未发育完全。就像小孩子一样。
我对蕾姬难以进入爆发模式,也是因为我已经隐约察觉到,她的心还是个孩子吧。
蕾姬。
敌人步步逼近。状况刻不容缓。
你已经无法战斗,很明白地告诉我:要我丢下你先走。
我只能……一个人逃走了。
「金次同学……你走吧……已经……」
蕾姬的声音变得很虚弱,但语气还是一样很冷静。
我在她的身旁,把刺刀插入腰带,德拉古诺夫挂在肩膀上。
「蕾姬。一个人活下来的确比两个人都死好。」
听到我的话——
蕾姬小小点头,似乎放下了心来。
她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啊——就算我的数学不好,也知道这不是最好的答案。」
「……?」
蕾姬的双眼隔着鲜血沾湿的浏海,抬头看我。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两个人都活下来肯定是最好的。」
我让她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
蕾姬的杏眼看着我,张得比平常还要大一些。
这次虽然不明显,不过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很好,蕾姬。这样很好。
就这样表现出自己的情感。
未来的人生你要多惊讶,多流泪,然后——更加、更加地露出笑容。
那种坐在血泊中露出的笑容——
岂能变成你最初也是最后的笑容呢!
「蕾姬。不可以,你不能死。我看到了,你刚才——笑了。你露出笑容了。」
蕾姬——你此刻开始成长了。
你才刚踏出第一步,不要就死在这里。
你的未来,从现在开始。
你不再是风的奴隶——而是一个人类,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所以,不要死!
蕾姬刚开始还想抵抗……但很快就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站着逐渐失去知觉。
不行了。
蕾姬没办法走了。
我背着德拉古诺夫,用双手把蕾姬公主抱。还好她很娇小。这样的重量,我应该跑得动。
这就是火灾现场的蛮力吧。
窸窸窣窣……!
猎犬们已经逼近到能听见脚步声的距离。
我抱着蕾姬无法威吓射击,正在犹豫该逃往何方时——
一个白影,从我的脚边走了出来。
——艾马基。
刚才和沙皮狗互咬受伤的艾马基,站了起来。
它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即便在黑暗中我也能清楚看见,它全身的毛倒竖,尖牙利爪毕露的身影。
艾马基背对我,往森林方向走去。它是一头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狼。
这份忠诚心,让它随时都能赌上性命。就算对手是佩特拉的手下——恐怖的哥雷姆,它也会发动攻击,毫不畏惧;还有,上次我被逼到走投无路时,它还担任了子弹的跳台这类危险的工作。
而这次也是一样。
艾马基,你……
想要接下诱饵的工作吗?
你想要单枪匹马,挑战那群凶暴的猎犬吗?
你也——是个男子汉啊。
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到了紧要关头,男人都必须保护女人。就算会因此失去生命,也一定要做到。
艾马基半转身看着我,双眼在黑暗中散发光芒。
那双眼睛,信任着我。
仿佛在对我说:快走,蕾姬就拜托你了。
猎犬们的双眼,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散发着光芒。
「——艾马基。你要是活着回来,我会买一箱鱼肉香肠给你的。」
语毕,
我背对了猎犬群——
背对了发出吼叫、如一阵疾风般跳进猎犬群中的艾马基。
猎犬群集中攻击艾马基,河川方向的包围因此变得薄弱。我抱着蕾姬,拔腿奔跑。
快逃。
快逃啊。
用尽全力逃走。
我抱着已经昏迷的蕾姬,在森林中横冲直撞。
现在我不是爆发模式,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不过,抱着女生逃走这种小事,我做得到。我还有办法背对敌人全力逃走。
而且,前阵子我在蕾姬的「狩猎人类」下东躲西藏,平常也被亚莉亚追得到处乱窜。脚底抹油方面我可是经验丰富。所以蕾姬你放心吧。
我越过了几条泥水小河,手脚被茂密的树林勾到,还从一个像悬崖般的坡道滑下。
我的身体湿透,沾满了泥巴,浑身是伤,但还是不停地奔跑,脑中已经没有在思考。
艾马基大概还在山中奋战,替我们拖住猎犬吧。
再加上我越过了河川,味道变得难以追踪,所以那群狗——没有追上来。我似乎甩掉他们了。
我气喘如牛,不停奔跑之际,眼前的视野豁然开阔——
来到了一片波斯菊盛开的宽敞原野。
花朵在星空下百花齐放,看起来有如淡紫色的烟雾。
「蕾姬……蕾姬!」
我拨开野生的波斯菊前进,扯开喉咙大喊,想确认她有无意识……
然而,蕾姬没有反应了。
我知道她手脚的温度正逐渐冰冷。
「蕾姬……!」
我心感急躁,但还是把蕾姬放在波斯菊中——并抽出腰带中的绳索,用藏在皮带扣后方的小刀切断它。接着,用绳索帮蕾姬的前臂和大腿止血。
我确认她还在呼吸后,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附近有人家吗?不管是多小户都无妨。总之要快点打一一九。
啊啊!要是手机一开始没有被打坏……
只要一有讯号我就能请求支持,不管要叫救护车还是叫什么都没问题的说。
这一带没有灯光。我甚至搞不清楚市区在哪边。刚才我一昧地背对敌人逃了过来……搞不好我跑的方向和市区相反。
此时——
一只蝴蝶翩翩飞舞……
飞进了我的视野中。
它看起来像一只凤蝶,在我们前方小小的回旋后,仿佛在引导我们似地——往一个方向开始飞去。
那个方向的前方,越过山谷,穿越杂木林之处——
我瞥见一丝的光线。
定睛一看,有好几道光芒……连接在一起。
那八成是路灯吧。
只要到那里,或许就会有车子经过。或许就找得到人求救。
可是,啊啊……!
好远……!
远到令人绝望。
(蕾姬……不要死……!)
我再次把蕾姬抱到胸前,将全身的力气灌入站起的双脚之中。
蕾姬,不要死。
我到了这里,才总算认识你。
稍微……理解了你。
所以——我有一些还没说出口的话,必须要告诉你。
所以你不要死……
不要死,蕾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