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丽莎、披着毛毯的梅雅与修女兵们带进机库后……
银灰色的硬式飞船——齐柏林伯爵NT号便起飞升入荷兰多云的天空中。
除了艾丽斯贝尔以外的所有眷属都在布尔坦赫搭上了这艘飞船。
看来她们是将我们这些师团成员绑架之后,打算把我们招待到以黑道行话来讲的「事务所」吧?
以夕阳的位置来判断,方位朝西——应该是往大西洋方向在行进的样子。
在船舱的卡羯因为被部下们大肆称颂功劳而显得相当愉悦。她虽然露出一脸亲手把我跟梅雅打败似的表情,但实际上她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做吧?
不过别看卡羯那样,她其实很受爱戴,身为部下的纳粹少女们都非常喜欢她。我不否定她是个优秀的魔女,但除了这点之外,她或许还有其他吸引人的要素吧?像那个伊碧丽塔长官好像也很中意她的样子。
看到卡羯彻底松懈下来的模样,爆发模式也已经彻底结束的我……
「喂,卡羯,这手铐果然还是很痛啊。拜托你帮我换成别的吧。」
将又被铐上卐字徽章手铐的双手举起来,透过隔舱门的窗口对她如此说道。然而……
「那点痛好歹忍耐一下吧,你不是日本男儿吗?」
她似乎没那么容易上当的样子。就连乌鸦埃德加都对我叫了一声「呆呀——」,真教人火大。
「……」
蹲坐在我旁边,沮丧地垂下眼皮的丽莎则是……
自从被眷属抓到之后,就像只跑到别人家的小猫一样显得相当安分。
看来她过去在眷属中的地位真的非常低。
现在的她别说是斗志全失,甚至连逃跑的意思都丧失了。
「喂,丽莎,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嘛。你可是眷属中重要的人才,我们一定会让你归队,别担心啦。」
听到卡羯隔着窗口搭话的声音……
「卡……卡羯大人,请问主人……远山大人、会怎么样呢?」
丽莎战战兢兢地对她如此问道。
嗯,这件事我也想问问啊。当作是参考。
「那当然是死刑!」
……我想也是。
「——虽然大家应该会这样求刑啦,但我绝对要让远山成为我的使魔。所以在眷属法庭上,我一定会投反对票。毕竟我这次是副法官,手中握有一票呀。」
卡羯手中握着一颗红苹果,又继续如此说道。
「……还会召开法庭啊?没想到眷属还颇近代化的嘛。在那个所谓的眷属法庭上……副法官是什么样的立场?」
听到我开口追问后……
「法官拥有投票权与刑罚的执行权,而副法官只拥有投票权。远山的裁判将由伊碧丽塔长官与另一个人担任法官,我跟佩特拉担任副法官,进行投票表决。」
卡羯屈指细数着,对我如此说明。
「四票表决啊。那如果二对二的话怎么办?」
「为了在遇到那种状况时可以挽回,所以有一条『可逆优先』的规则。简单讲就是不会选择像死刑或是做下去之后就无法挽回的判决。换句话说,只要得到两票,远山就可以避开死刑——往后就有机会成为我的使魔了。而现在,我已经为了眷属法庭收买好佩特拉啦。」
「你居然有办法收买那个佩特拉?」
「你的哥哥,叫金一对吧?」
卡羯咬了一口苹果,对我问了一个唐突的问题。
「是、是啊。」
「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这可是让那家伙的大哥欠你一次人情的好机会喔』,她就乖乖听话啦。」
「……?」
「之前佩特拉在巴黎的饭店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就稍微暗中调查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在房间里做了一座沙池,用象形文字在沙子上写了『远山金一』,然后满脸通红地在进行恋爱占卜呀。看那样子,她铁定是认真的。」
佩特拉……原来你喜欢我大哥啊?明明就看过他的『加奈模式』,还真是个怪女人。
不过,虽然我不清楚是枪杀还是绞杀——总之她既然愿意帮我反对死刑,我也挺感谢她的啦。万一因为这件事的影响,让那个暴露狂的埃及美女将来成为我的大嫂……我虽然不会完全不在意,但至少就当成不得已之下的措施,做好心理准备吧。
从这次平安降落的齐柏林伯爵号上——
我们在好几把华尔瑟手枪的监视下,下了飞船。
眼前是细沙吹过脚边的寒冷海岸。沙滩被高耸的岩石围绕着,另外还有流入大海的河川。河川的上游不远处是一道瀑布,落下的河水形成了一片帘幕。
虽然感觉很像是夏天会被当成私人海岸的景观胜地,不过……
总觉得这里整体给人一种非自然的感觉。像那条河川,仔细一看似乎是人工运河的样子。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从瀑布的内侧……穿过由上落下的河水…… 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小型潜水艇,缓缓游在河面上。
(……该死的魔女连队,果然藏有那种玩意啊。)
那是纳粹德国的U型潜艇——
不过并不是击沉了好几艘英国船舰的Ⅶ型巡洋舰,而是ⅩⅩⅢ型的一种——沿岸用的小型舰。
从那宛如烟囱的指挥舱中,出现了身穿水手服的魔女连队少女兵们,以及身穿黑制服的伊碧丽塔长官。她们还是老样子地对卡羯喊了一声「Sieg Heil(胜利万岁)!」后,迅速把我们带进潜艇内。
在红色的舰内灯照耀下,明明没有骑马却握着一根马鞭的伊碧丽塔长官就——
「——欢迎来到『龙之港』,远山先生。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停靠港啰?」
在军帽的帽檐下嗜虐地眯起眼睛,用红色的嘴唇对我笑了一下。
U型潜艇到海面上回转半圈后,又回到伪装成河流的人工运河,穿过瀑布,接着立刻停船。 在瀑布内侧的空间中,我们被带到U型潜艇的上甲板——
「咿……!」
丽莎看到周围的景象,小声发出尖叫。
所谓的『龙之港』,是利用被瀑布帘幕掩盖的洞窟人工开凿出来的隐藏港口。正如其名,在深处的岩壁上可以看到肉食恐龙异特龙的巨大化石裸露出来,还真是恐怖啊。
洞窟内似乎有提供电力的样子,岩壁上不规则地排列着许多灯泡。
在那些灯光的照耀下,停泊在水面上的眷属『事务所』,其实就是——
「……中国宝船(nao de China)……」
大航海时代航行于外海的大型帆船。
以前武藤有跟我提过,这是另外也被称为「阿卡普尔科・加利恩帆船(AcapulcoGalleon)」的贸易船。从它有如幽灵船的外观看来,应该是真货……不过似乎有经过改装,内部也 有提供电力的样子,从窗户可以看到灯光。
为了进入这个港口而有一部分被改装为倾倒式的船帆上,涂有象征『胆敢抵抗就格杀勿论』意义的Jolly Roger符号。
也就是在人类的头骨底下交叉描绘两根大腿骨的有名徽章。
是人类共通的敌人——海贼的徽章。
这艘船……恐怕是中世纪的海贼抢来的商船吧?而这个港口原本也是海贼的秘密港。而到了现代,不知道是什么因缘际会,变成了眷属的据点之一啊。
我们从U型潜艇上经过一道浮板来到帆船边,接着搭乘升降梯来到甲板上——这里似乎是为了防范火灾,地板上铺满磁砖。看来这艘大型帆船是固定在这个港口,当成居住设施的样子。
走进船内一看,是一片装饰豪华得像饭店一样的空间。 不过,装潢可以说是花俏得让人觉得恶心。古代铠甲啦、酒柜啦、烛台风格的电灯座之类的东西我还多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在椅子上摆一具穿着正式服装的古代骸骨啦?你看丽莎不是都被吓到了吗?虽然那或许对海贼来说是VIP等级的纳骨方式啦。
就在我们被押送在走廊的途中……
(哦,是日本刀呢……)
我发现墙壁上装饰着一把螺钿刀鞘的短刀。
没想到在遥远的西方,竟然可以让我看到日本刀啊。虽然因为没有保养,目贯钉都生锈了……不过挂在一旁的牌子上,有用日文写着『大正拾贰年赐玉藻御前』的文字呢。
也就是说,这是玉藻以前留下来的东西。
这么说来,在宣战会议的时候,好像有提过玉藻在之前的战役中是隶属于眷属的样子。
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就已经是眷属的基地了吗?在原本以为是师团地盘的荷兰境内,原来眷属也是拥有像这样的据点啊。
以上甲板为基准来看的地下二楼船舱中,有一间大食堂,飘散着很美味的香气。
在大量而杂乱地摆放着各式料理的大餐桌边……我们这些师团的俘虏们也被带到其中一角坐了下来。看来我们好歹还是有饭可以吃的样子。
卡羯像飞机一样张开双手冲到桌边……
「哎呀~真是饿扁啦!布尔坦赫未免太远了吧!」
一下子就把叉子用力插在法式煎鱼上,大快朵颐起来。
「不可以这样,卡羯,用餐前要先擦手呀。」
伊碧丽塔长官如此说着,也坐到座位上开始享用马铃薯泥。
「就是说呀,要是不稍微像个女人,可是会把男人吓跑,没人想娶你啦。」
佩特拉也大口吃着堆积如山的蚕豆可乐饼(Taamiyya)。
「……什么男人,蠢死了。」
依然戴着羽毛帽的莎拉,则是专挑大量的水煮青花菜吃着。
另外还有一名似乎是负责留守在船上的魁梧女性……虽然因为有一座饭团山挡着让我看不见,不过也一把一把地抓起饭团在吃呢。我只能偶尔看到她那指甲长得像鬼一样的巨手而已。
话说……这群眷属们都只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吃呢。简直就是一群偏食家,真是没管教好。 另外,在餐桌上啄着椒盐卷饼的乌鸦埃德加,以及在伊碧丽塔脚边啃着小羊排的黑豹,让我相当在意啊。让鸟兽进入餐厅,在卫生上没有问题吗?
(话说……这片情景……)
纳粹少女们在厨房拚命做菜,阿努比斯兵像服务生一样端着盘子来来去去,像航海王的宴会剧情一样大快朵颐着料理的卡羯、伊碧丽塔、佩特拉、莎拉与另一名魁梧的女人。
以前希尔达与眧眧也是在这画面之中吧? 我的脑中不禁浮现出——拚命吃着堆积如塔状的生牛排搭配红酒的希尔达,以及一碗接一碗吃着金丝全蛋面的眧眧坐在餐桌边的情景。
嗯……简直就像一所没规矩的女校啊。
大概是因为现在眷属中刚好只有女性的关系吧?
这时我才想到,好像没见到身为男人的妖刕——以及魔剑的身影呢。虽然魔剑是个女的啦。
不过他们不在也好。要是比现在更多的Z战士出现在这里,我哪受得了啊?
就在我们吃着姑且不论味道如何、分量上十分足够的多余剩菜时……
「——丽莎,过来这边吧。我们还炸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荷兰炸油球(oliebollen )喔。」
卡羯忽然抱住丽莎的肩膀,把她带到自己的座位旁。
「就是说呀,丽莎。你是眷属中最强的女人之一,不适合缩在那种角落呢。」
伊碧丽塔长官也如此说着,表现出欢迎丽莎的态度。 于是丽莎只能不断瞄着我的方向,战战兢兢地陪在眷属身边吃饭了。
「你在伊・U可是被推举为夏洛克的接班人之一——与退学前的妾身、竞争对手的弗拉德以及亚莉亚并列候补的女杰呀。可不能在那种乡下地方荒废自己的才能。」
佩特拉与莎拉也招待着丽莎用餐,感觉就像在勉强她归队眷属的样子。
虽然大家表现上好像都很善良,但那其实是在日本的居酒屋也常看到的情景。
也就是强迫个性较懦弱的家伙加入自己这一群的虚伪宴席。要是敢拒绝 ,就等着接受制裁。丽莎似乎也理解这一点,而只能哭丧着脸加入她们之中了。
那群眷属们想必是打算继续让擅长家事与会计的丽莎为她们做牛做马吧?
话说,刚才伊碧丽塔与佩特拉的发言——
(那个丽莎……竟然是眷属最强的人物,在伊・U还是弗拉德的竞争对手……?)
怎么可能嘛。那一定是在说客套话吹捧她吧。
像现在,丽莎就……因为被眷属们包围着,无法反抗……只能低声啜泣地吃着没有洞的甜甜圈(oliebollen)。又爱哭又胆小,是一如往常的丽莎啊。
就在这时……
「……喂,布洛肯,大家都是朋友,给我镇定一点。」
吃着马铃薯泥的伊碧丽塔,忽然低头看向她的使魔黑豹。 那只似乎名叫「布洛肯」的黑豹正躲在餐桌下,表现出畏惧的样子。
而刚才还惬意拍动着翅膀的埃德加,也缩在卡羯的肩膀上。
它们似乎……都在害怕现场的某个人物。
简直就像什么百兽之王出现在这里一样。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它们的心情啦。毕竟我也很害怕那些人啊。不论是战力的意义上,还是爆发的意义上。
——此时……
「哦?汝即是当代的远山武士吗?」
我听到一句有点古老的日文——
用沙哑而嘹亮的声音传来。
于是我转过头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刚才被那堆饭团山挡住的魁梧女人。
那女人把整座山吃垮,让我总算可以看到她的长相了。
她穿着一件在红、黄、绿色交错的非洲风布料上……刺绣着梵文以及磨破得让人看不太清楚、感觉像织田木瓜纹……?之类家纹的和服。背后的墙壁上还立着一把同样是非洲风+和风设计的巨大铁棒……
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她,金色的眼睛与我对上视线。
「——呜……!」
结果我就像全身被绑起来一样瞬间僵住了。
这很像以前我遭遇到弗拉德或希尔达时的感觉,但是比那时候更加强烈。
(……这、这家伙、是什么人……!)
——好强。
她比在场的任何人——当然也比我——还要强。甚至不可相提并论……!
简直就像是一整艘战舰的战斗力被浓缩到这个女人的体内一样。
「——余乃『阎』,是第六天魔王・霸美大人之部下。远山,汝来自日本是吧?」
危险,太危险了。唯有这一点,我靠直觉就能感受到。即使现在的我不是爆发模式。
这女人,不是人类。这一点也很清楚。毕竟她红铜色的 头发上还有长角啊。
这位自称『阎』的人物究竟是什么……从外表上也能推知一二。
那是人类的天敌。 ——『鬼』啊……!
「今日的日本是何如国家?不必拘束,答上来。」
自称阎的魁梧女人把洋酒倒进涂有红漆的日本酒杯,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询问。
可是我却被阎散发出的魄力吓到说不出话,甚至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
就好像名枪或名刀一样,强劲的存在,都会带有独特的美感。
不例外地,这个女人——也相当美。
虽然她身材魁梧、充满肌肉,身体上到处都是伤疤,但还是散发出异于周围那些眷属女性的美感。甚至有种莫名庄严的感觉。
没错,这家伙与其说是人类——更近似于神。
就算她不是真的神,也是介于神与人类之间的存在。
(原来眷属……还藏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啊……!)
没辙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欧洲,我们绝对赢不过眷属。只要有这家伙在,绝对赢不过的。
「不行喔,阎,你这样不是吓到远山先生了吗?战役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另起波澜呀。」
被伊碧丽塔如此一说,阎就一脸不满地——
「未始之战,何来结束之有。」
——唰!
用一把刀——虽然装饰成非洲风格,但形状像日本的匕首——从放在餐桌上的鹿脚上削下一块肉,直接吞进嘴巴了。她口中的犬齿……不能算犬齿,而是比希尔达还要明显的利牙。
大概是因为在眷属中也有点难以融入大家的关系,阎瞥了周围一眼后……似乎可以自己控制开关跟指向性,瞬间就让压迫的感觉收起来了。
接着站起身子,迈步走出房间。
如果把头上的角也算进去,她的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远比我高大。
我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抱着绝望的心情,继续用餐……不,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鬼。而且搞不好是真货。
看到那种恐怖的东西,我的食欲完全消失啦。
于是,我后来只能坐在餐桌边,听着伊碧丽塔与佩特拉那些人的对话……
眷属似乎已经开始在讨论「极东战役后」的事情了。
在欧洲已经压倒性地胜过师团的眷属,获得了过去以来最大的势力范围——从梵蒂冈或自由石匠手中夺取了大量的财宝、情报与人才。
因此,接下来只要消灭碍事的家伙,让自己以后在地下社会比较好行动……她们似乎就考虑让极东战役闭幕了。
从她们的语气听起来,虽然交给希尔达与蓝帮负责的亚洲战线落败的事情出乎预料 ,不过为了缔结休战条约——她们已经在行动了。
(而通常在这种时候……)
——胜利的一方都会祭出最后一击,给予对手强大的打击。
「阿姆斯特丹多云,不过明天会放晴。」
「凯撒与华生就在阿姆斯特丹。自由石匠的行动总是会落后一步……不,两步呢。齁齁齁!」
「那么,V-2改就是明天了。真是期待呀。」
听到莎拉、佩特拉与伊碧丽塔用英文进行的对话……
(V-2……!)
我的额头又渗出了汗水。
说到V-2,就是纳粹德国所开发、先进到让人不敢相信是七十多年前设计出来的火箭兵器。
最高时速五千七百六十公尺,射程距离三百公里,弹头搭载重达一 吨的炸药……在二次大战中发射过三千发以上,把伦敦炸得面目全非。
简单讲,就是弹道飞弹的先驱。 不只妖刕、魔剑加上刚才的阎,眷属竟然还拥有那种玩意啊?
而且她们似乎计划要用那个V-2打倒自由石匠的样子。
借由V-2轰炸,可以明确传达『就算你们退到伦敦也没用啦』的讯息。只要有这样的威胁做为背景,眷属想必就能在缔结休战条约时变得更加有利。
如此一来,今后欧洲就会成为伊・U主战派、魔女连队以及那个让人摸不清底细的阎 横行霸道的地区了。
(虽然我并不是说换成梵蒂冈或自由石匠横行欧洲就没关系啦,但是……)
这情况还是要想办法阻止吧? 不是以一名师团成员的身分,而是以一名武侦的身分。
在欧洲,师团与眷属还是恢复原本的战力平衡,互相牵制对方不要失控是最好的吧?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踏、踏。
戴着孔雀羽毛帽的—— 在布尔坦赫射箭攻击过我的「台风的莎拉」走了过来。
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干么啦?」
「……」
盯……
说真的,在搞什么啦?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真是失礼的小鬼。
我可没有像美少女的你一样,有张值得细细鉴赏的脸蛋啊。
「……你总不会是想跟我说『只要你服从我,我就赐给你一半的世界』之类的话吧?」
「不是。蠢死了。死者不可能统治世界。」
「?」
「我刚刚在看你的『面相』,也就是像手相的东西。简直清楚到愚蠢的地步。」
「什么东西很清楚啦?」
「死相。」
……死相……吗?
「我只要看到七天之内会死的人,都可以百分之百知道。你,明天就会死了。绝对。」
听到莎拉用宛如蕾姬般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对我如此说道——
「那种事情,妖刕早就已经对我宣告过啦。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喜欢用无聊的凭空臆测来威胁人啊。」
我「哼!」地嗤之以鼻,回瞪了她一眼。
用餐过后,丽莎被留在眷属那一方……
而我也被带离梅雅她们身边,被说着「我带你去见个人」的卡羯押送到海贼船的下部船舱。
然后,在一间用埃及象形文字图案的毛毯装饰、看起来像佩特拉卧室的房间中——
「……!」
我看到穿着银色简易铠甲的贞德……!
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着我的贞德,就站在那里。
「『远山,抱歉。』……哈哈!你现在的表情真棒呀。哈哈!齁齁齁!」
贞德把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下去,抱住纤细的蛮腰笑了起来……
不,不对。她的笑声跟表情……
这是假的。虽然很像,但不是……!
「是佩特拉啊……!」
「没错。」
伪贞德把声音也恢复成佩特拉的语调——
接着,从她的脸与肌肤上,「沙沙沙……」地落下细如粉末的沙子,以及些许水蒸气。
「这是我跟佩特拉两人合作开发出来的厄水砂妆。这可不像理子的特殊伪装那样只贴在脸上而已,它可以涂满全身,让肤色都能改变。甚至可以借由绷紧皮肤,连脸型都能自由自在地变化。是完全不需要整形的神奇伪装术呢。虽然身高是没办法改变,不过还好佩特拉也够高呀。」
卡羯对我揭穿秘密,同时与穿着贞德铠甲的佩特拉击掌。
在布鲁塞尔的那天晚上,把我带到妖刕埋伏的那个街角的……
——其实是佩特拉啊。
现在回想起来,『l’ Opéra』——『歌剧院』这个词并不是单指巴黎加尼叶宫的事情——贞德对我说明过两次。
而在遇到妖刕之前的第二次说明……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忘记自己在巴黎已经跟我说明过了一样。明明贞德是个连爆发模式下的我都会称赞是『聪明的小姐』、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的人啊。
(……这也是一种因果报应呢。)
贞德过去曾经让理子为自己进行特殊伪装,并利用变声术……伪装成白雪潜入武侦高中。而这次就被佩特拉她们做出自己之前做过的事了。
另外,既然佩特拉会穿着贞德的铠甲,就表示——
「……让我去见真正的贞德。」
我用愤怒颤抖的声音,瞪着那两个人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让你们见面的。毕竟这艘船很破旧,坚固 到可以拿来当牢房的船室并不多呀。所以你要跟贞德关在一起。但你们两个可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喔?」
卡羯对我提出无聊的警告后,再度将两把金光闪闪的鲁格手枪对准我。
果然——贞德被她们抓到了啊。
「听好啰?我们偶尔会来监视你的!」
将一扇镶有铁格小窗的门板打开后,卡羯往我屁股上一踹……
把我踢进一间位于这艘三层舰下层的炮台甲板、原本似乎是炮台一部分的房间中。
在这间木头地板裸露出来、比我想象中还要宽敞的房间里——
「远山……!」
贞德……! …… …………呃、我说你啊!为、为什么、要穿着那种像半透明结婚礼服的衣服!
你、你、你的衣服底下全都被我看光啦!就连内衣也是……虽然那看起来是像白色泳衣一样、就算让人看到也没关系的时髦内衣啦。
「你、你没事吧,贞德?」
不过身为一个人,我还是勉强让自己的第一句话说得很正经。可是……「踏踏踏!」地跑向我面前的贞德,胸部就像理子玩的游戏中的角色一样不断上下晃动,害我又慌张起来了。
仔细一看,双手被绑在身后的贞德,连胸部上下都被一条模仿荆棘藤蔓的绳子紧紧绑着,让她那件衣服薄薄的布料都贴在身上,清楚强调出胸部的轮廓。为什么眷属那些家伙好死不死要用这种绑法啦!
「……远山,被人抓到是我的失误。我在布鲁塞尔想说要节省洗衣费用,所以趁晚上到自助洗衣店——结果就被魔女连队偷袭了。每一台洗衣机中都躲了一名魔女,总共六台洗衣机就有六名魔女呀。」
在我差一点被妖刕杀害的同时……
「我关起右边的洗衣机,魔女就从左边冒出来。关起上面的洗衣机,魔女就从下面冒出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能把衣服放在头上,用双手甚至双脚关上洗衣机,但还是没办法同时关闭六台洗衣机呀……!」
原来贞德把内裤衣服什么的都顶在头上,跟卡羯那群人演出了那么一段像在搞笑的战斗啊……
不过,哎呀……这次我眼前的就是真正的贞德没错啦。
毕竟这种天然呆的个性,是别人无法伪装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让我听到就觉得安心啊。
「虽然是六对一,但败北依然是我的失误。远山,你惩罚我吧,用鞭子抽打我吧。」
泪眼汪汪的贞德,穿着半透明的性感洋装逼近我的面前——
「我没有那种东西啦。就算有,靠这样的手也没办法鞭打你啦。」
于是我赶紧举起被卐字手铐铐住的手给她看,并把她推开了。
「而且我也没有鞭打你的打算啦。只因为有人失误就起内哄的小队,是最糟糕的小队。就算随时谨慎小心,只要是人都还是难免会失误。重要的应该是知道同伴发生失误之后,要马上想办法挽回才对吧?」
我套用了一下兰豹说过的话,结果贞德就露出深受感动的表情抬头看着我……不过,现在连我也被抓进牢房,实在很没面子啊。
后来,我跟贞德并肩坐在墙边,说明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情。
就在我说到自己被怀疑是叛徒,而与丽莎藏身在荷兰乡村的事情时……
「丽莎吗?你跟丽莎是怎么生活的?她做了什么样的料理给你吃?你们寝室应该有分开吧?」
刚才感动重逢的气氛顿时消失,原本身为伊・U成员的贞德露出莫名不悦的表情,追问起我跟丽莎的生活了。
「没、没什么特别的啦,只是偷偷摸摸地过着隐居生活而已。」
毕竟有发生过像『脱掉衣服帮忙退烧』之类万一说溜嘴就会很麻烦的事情,于是——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打扮成那个样子啦?」
我使出了我的奥义——空口偏话题(SlashⅢ)。
虽然亚莉亚最近已经能够看穿我这招,然后大叫『不要那么明显地转移话题呀!』并且用Gover-ham(Government-hammer的简称:握住枪身用枪把殴打人。)敲我的眉间啦——不过个性纯朴的贞德小姐倒是彻底中了我这招奥义……
「这似乎是活祭品的服装。」
「活祭品?」
「你有遇到『台风的莎拉』吗?我听说她因为想见识一下魔剑,也跟着出击了。」
「有啊。我就是被她摆了一道,才沦落到这种下场的。」
「莎拉是前伊・U的预报员。她拥有一种称为『巨观预报』的能力,能够预测自然物的大局动向,也能够看出死期将近的动物或人类……」
听到她这么说,我顿时想起莎拉刚才对我说过『死相』的事情。
「——正确率有多少?应该是像佩特拉的占卜一样不足以完全相信吧?」
「不,绝对正确。我从没看过她说错。」
……是这样喔。
「而根据那个莎拉的预报,不久后『热沃当之兽』将会出现在这块土地。」
「热沃当之兽……」
「你知道?」
我是在布尔坦赫的祭典时听丽莎说过的,不过总觉得告诉贞德这件事,她好像又会闹别扭的样子。于是……
「我只是听过一点传闻,详细的内容就不清楚了。实际上那究竟是什么?」
我再次询问贞德详细的内容。
「就是怪兽。」
怪、怪兽……听到这个词,让我脑海中瞬间闪过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可不战斗喔?绝对,我绝对不战斗喔!
「那是……什么样的怪兽?像哥吉拉或是大金刚之类的吗?」
虽然我认为不太可能,但还是随便猜了一下。结果——
「比较接近后者。」
——还真的像大金刚啊!
「不过外型并不是人猿,而是野狼。是十八世纪的时候到处侵袭西欧各地的『百兽之王』。传说中只要把法国的少女当成活祭品,就能让它镇静下来——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驱使它。因此,我就预定被当成那个活祭品了。不过你放心,那个传说其实并不完整。我听祖母说过,实际上如果那怪兽是公的,确实献上女性会比较好,但如果是母的,就应该要献上男性。换句话说,我被怪兽吃掉的可能性只有一半呀。」
贞德虽然「哼哼」地露出得意的表情……
但这也表示她有一半的可能性会完蛋啊。
话说,如果那怪兽是母的,不就换成我会被装到饲料盘了吗?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能看运气了……不过,那个人肉幸运符梅雅被魔剑打败,好像原本的庇护都全失啦。我们现在的命运只剩下背负着叛徒的污名被怪兽吃掉,或是被当成俘虏养到死,要不然就是直接被处刑而已啊。」
「关于那个叛徒……我也认为师团中应该有内奸。」
对于我抛出的话题一定都会跟上的贞德——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因为没事可做,所以我在这里也思考了一下那个间谍的真面目,然后想到了一点眉目。」
「……其实我也想到了。毕竟我在布尔坦赫也没事可做啊。」
「你有吧?丽莎不就在你身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那种事情先放到腋下啦……!」(注:在日文中,「放到腋下」等同于「把话题搁到一边」的意思。)
我明明用被手铐铐住的手比了一个『放到一边』的动作。可是……
「腋下……?为什么这时候要提到腋下?你对我的腋下有兴趣吗?为什么?」
贞德却看了一下自己从无袖洋装中露出来的腋下。
「我才想问为什么勒!我并不是那种强者好吗!换个讲法就是了,把丽莎的事情,还有你腋下的事情,都先放到一边啦!」
「那你一开始就那样说呀。脑袋真差。」
「唔……这家伙……总、总之先放到一旁,然后关于叛徒的真面目啊,万一我们两个人的意见不同,对于无辜被怀疑的人也很不好意思。所以先数『一二三』之后,我们再一起讲出主嫌的名字。如果你觉得我要讲的名字跟你想的不一样,你就闭嘴别说。我也会那样做。」
「好,我知道了。」
这次倒是立刻就明白我意思的贞德——
大概是为了看清楚我的嘴型,而把脸靠过来。
太近了,太近了啦。像亚莉亚好像也是这样,为什么这些欧美人就是对人与人的距离感这么迟钝啊?
「一、二、三……」
贞德玫瑰色的嘴唇数到三之后……
「「梵蒂冈。」」
我与贞德顺利说出了同样的名字。
从贞德没有讲出人名的这一点看来,她似乎也猜到其中的诡计了。
「梵蒂冈是有组织性地把师团的情报流通给眷属的。虽然因为其中的理由还不明确,所以我无法断定他们是完全的叛徒——但至少可以说是百分之八十背叛了师团。」
听到我这么说……
「梅雅虽然没有被告知,但她从梵蒂冈的动向中已经察觉到了。然而她即使察觉到,也还是继续忠实地执行着『与眷属战斗』的命令。因为她绝对不会怀疑别人。」
贞德也接着我如此说道。
「没错——梅雅她不只是将欧洲战线的情报,就连玉藻跟她共享的亚洲方面情报也全都听从上级的命令往上呈报了。这就是百分之二十的背叛。」
「双方加起来,完成了间谍一人份的工作。而且让站在前线的我们难以察觉呀。」
贞德得出的结论,跟爆发模式下的我完全一样。
真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啊。我是不是差不多该把她『自称策士』的『自称』拿掉了呢?
「——让我补充说明一下吧。」
我们之间的对话——
忽然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我与贞德赶紧转头看向铁格子窗。贞德虽然好像不认识门外的那个人物……但是,我认得。
我在布鲁塞尔——自由石匠的隐密会所见过那个人。
拥有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上面披着金丝刺绣、白蕾丝头纱的梵蒂冈修女,正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我们——
「萝蕾塔小姐,原来就是你啊。」
萝蕾塔被我这么一说后……
「宣战会议的时候,我也有委托梅雅向大家表明过……梵蒂冈不希望看见战乱。无论师团还是眷属,哪一方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们都不能让自己成为完全的落败者——因此,我们有必要做出保险对策。」
也就是说,你们是「墙头草」啊。打从一开始就是。
你们这些人……从开战之前,就已经顾虑到战后的事情了。
对双方阵营都摆出好脸色,好在战后能图个方便是吧?真不愧是在二次大战中背弃了同盟条约,最后甚至还自称是战胜国家的意大利人啊。
而且为了隐瞒这件事,还让狂信的——因为幸运强化的恩惠而不得不狂信的梅雅站到前线。
哎呀~还真是巧妙呢,这个诡计。
「我在布鲁塞尔差点被凯撒杀掉的时候,谢谢你出面保护我啦。」
我带着讽刺的意思如此说道后——
「我们希望尽可能减少有人受到伤害的情况。无论是师团还是眷属,都没有分别。」
「别说假好心肠的话了。」
「那点我也明白。因此……远山金次,我的那一票,就投给处你极刑吧。」
「……什么?」
「眷属法庭并不是只有四票。刚刚来到这里的我也拥有投票权,因此总共是五票。伊碧丽塔、阎与我——靠这三票通过半数,你就会被判决死刑。」
来这招啊。
「你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
留下这句话后……萝蕾塔就用白手杖擦着木头地板,转身离去。
真是教人火大。教人、火大……但是我会落到这种下场,究竟是不是「萝蕾塔跟梅雅害的」,以远山法庭的观点来看是有点微妙的。
信仰虔诚的人,在行动原理上有时会跟没有信仰的人不同。这是世上的常识。因此在与宗教关系人合作的时候,武侦本来就应该把这点列入考虑行动才行。
可是我却忽略了这一点。
只因为修女是圣职者,我就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了。在这件事上——
也是我的失误啊。
当天晚上召开的眷属法庭上,似乎当场就确定了我的死刑,并决定隔天早上行刑的样子。 别说是律师了,明明连我这个被告都没有被传唤,这算哪门子的实时法庭啦?开票结果是三对二。看来卡羯与佩特拉都帮我投反对票了,这点我倒是很想向她们道谢。
顺道一提,关于贞德与丽莎的判决也在法庭上决定下来了。
分别是『热沃当之兽的饲料=死刑』以及『无罪・再教育』,还真是随便啊。根本就只有死刑或无罪而已嘛。
贞德为了在别的房间进行活祭品的化妆,而被带出牢房之后……我本来想说找到机会就开溜的,但是来宣告刑罚的人却是那个阎。
身为鬼的魁梧女人。
「远山金次,汝既是个武人便干脆些。若要切腹,余可借汝小刀一把。」
从门口弯腰走进来的阎,说着这样的话并打算借我小刀。但是……
「我不是武人,是武侦啦。还有,那把小刀是你刚才拿来切过鹿脚的东西吧?用那种东西切腹会感染细菌啦。」
就算我拿到那种小不啦叽的刀子,反正也打不过扛着铁棍的真鬼。因此就拒绝了。
「临死之际,还在意金疮痉(破伤风)吗?简直像石田三成殿下啊,哈哈哈!」
像个男人一样大笑起来的阎——唰!
呜哇!
轻轻把我抓起来,抱到胸前了。也就是所谓的公主抱。
虽然我抱过别人很多次,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抱。
真是强烈的被支配感,都会让人迷上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抬头看,阎的脸简直帅气得不得了啊。虽然她是个女的啦。
就这样,我从走廊被带到甲板上,又从甲板上被押送到伊碧丽塔长官等候的XXⅢ型潜艇中。
到了潜艇内,我才终于被放下来……感觉应该会帮我说话的卡羯,好像不在这里的样子。
「——卡羯不会来的。担任副法官的那孩子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到投票为止。毕竟她没权利知道结果,或许还以为自己卖了你一个人情而在窃喜呢。」
露出嗜虐笑容的伊碧丽塔——看起来好像在打什么不好的鬼主意。
「好啦,远山先生,关于你的处刑方式,我们选择了一种非~常恐怖的方法喔。你需要眼罩吗?」
「免啦。」
「我就知道你会那样说。太好了。」
「……是枪毙吗?」
「才不是呢。反正开枪也杀不死你吧?」
潜水艇穿过瀑布后,立刻浮上水面……
「如果有什么遗言的话,我可以代为倾听喔?」
伊碧丽塔如此说的同时,我发现她的左腰上佩带着从贞德手中抢来的杜兰朵——以及我的贝瑞塔。
「是没有到『遗言』的程度啦,不过……你们不是没收了我的短刀跟沙漠之鹰吗?那分别是大哥给我的东西,以及我爸的遗物。如果你哪天——有遇到加奈的话,麻烦你把那些东西交给她。我想你应该知道,加奈跟我是兄弟。」(注:在日文中,「兄弟」与「姊弟」在习惯上发音相同,因此从这句话并无法知道加奈的性别。)
在我说到『我爸的遗物』这部分的时候,伊碧丽塔顿时露出了感动的表情。
接着……
「我明白了,远山先生。加奈女士的照片我有看过,而且卡羯在宣战会议上也有见过她本人。我就向卐字徽章发誓,绝对会交给她的。」
别向那种讨厌的东西发誓啦。
我们在对话的同时走出舱门,便看到潜艇人员的纳粹少女们正在准备浮板。而在浮板的另一端、海岸边用环状铁架组装起来的发射台上是——
「V-2……」
纳粹德国引以为傲的弹道火箭,在透过云层洒下来的月光照耀中,呈现出教人毛骨悚然的影子。
「正确来讲应该是V-2改,是为了弥补命中率的不足而改装成人员搭载式的必杀兵器喔。怎么样?对于一路不断参加战斗的你来说,是很适合做为人生句点的墓碑吧?」
穿着黑制服的伊碧丽塔,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比向V-2。
「毕竟你是个遇到别人想杀你,就会还以强烈报复的『诅咒的男人』,所以我决定不要亲手杀掉你了。你有看到那座发射台下的笼子吧?首先,你就关在那里面,随着涨潮溺死吧。」
「『首先』……?」
「远山金次将二度死亡。首先是水,再来是火。为了保险起见,我要用涨潮之刑杀你一次,然后再用V-2之刑杀你第二次。等你在那笼子中溺死之后,再被V-2底下用煤油、液态氧与固态燃料喷发出来的 三千度烈焰——跟着海水一起被蒸发吧。」
用似乎是从贞德手中抢来的马鞭戳着我胸口的伊碧丽塔……
好像真的以为我只被杀一次是不会死的样子。
哎呀,被人这样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我自作自受啊。
就在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的时候,一旁的伊碧丽塔从胸前口袋中拿出一个雪茄盒。
然后……
「给你最后的一根烟吧。虽然很抱歉,这不是日本货。」
她抽出了一根沙邦尼黑烟(SOBRANIE BLACK)——也就是在滤嘴上印有一圈金环、用黑色烟纸卷起来的香烟,递到我面前。
(……看来这下真的很不妙啦。)
我虽然不抽烟,但还是装成一名吸烟者收下了那根烟。
这样至少可以争取个一到两分钟的时间吧?反正在荷兰,十六岁就能合法吸烟了,而且要是我马上就被关进那笼子,就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啦。
「你还颇亲切的嘛,真意外。」
我用铐着手铐的手将香烟含到嘴上后……
「这是从大战时期流传下来的老规矩啦。」
伊碧丽塔用熟练的动作擦过火柴,像个朋友一样帮我点燃香烟。
我接着假抽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同时眺望着那彷佛漂在海面上的V-2。
我记得那玩意……好像是全长十四公尺,翼展三点五六公尺吧?确实看起来差不多那么大。
它的外观之所以会涂成像西洋棋盘的黑白格纹,是为了方便用眼睛确认发射前的弹体倾斜以及飞行中的轴心回转。
虽然是橡树子形状的传统火箭,不过充满机能性的设计,也给人一种美的感觉。
「你刚才说过那是人员搭载式的对吧?谁要坐上去?你吗?」
「怎么可能?是卡羯啦。」
伊碧丽塔自己也抽出一根沙邦尼,轻轻笑了一下。
「那孩子有对你抱有异性恋爱罪的嫌疑,所以我这次就用魔女连队的做法让她做出一个了断。虽然我对她本人说,这是让她可以挽回坦克战那场失败的机会啦。」
换句话说,这是让怀疑对我有感情的卡羯在不知情之下杀死我的行动是吧? 真不愧是残酷等级无人能比的纳粹后代啊。
「卡羯她……坐上这么危险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放心吧,这不是什么特攻兵器。只是靠人力控制精准飞行到弹道顶点之后,进入自由落体之前就会把搭载人员排出去了。」
「你们打算让它落在哪里?那种大小的火箭如果改装成人员搭载式,能装的燃料就不多——应该只能进行短距离弹道飞行而已。而且虽然它应该具有隐藏性能,但长距离飞行还是有被军方击落的可能性吧?」
「你说得没错。目标就是荷兰境内,自由石匠的阿姆斯特丹会所。明天早上,凯撒跟华生就会在那里。」
也就是说,应该是这项情报提供者的梵蒂冈与眷属私通之下……
他们打算利用这颗V-2彻底毁灭身为欧洲师团最后防线的自由石匠是吧?
另外,改装成人员搭载式之后会缩减的不只是燃料而已。还有一点我必须确认一 下。
「——弹头是什么?」
「你猜呢?」
伊碧丽塔眯起她眼角尖锐的双眼。 光靠少量就能发挥巨大威力的必杀弹头……
符合这条件的玩意很有限。
再加上这些家伙在巴黎买来的材料推断——
「是化学弹头吧?」
「哎呀,真亏你能猜到呢。那是一种氰化物——与空气中的水分结合就会化为无害物质,而且密度轻,容易扩散。靠弹头那些质量,效果顶多只会波及一个街区大小而已。但相对地,半数致死量是零点四mg/kg——落弹点半径五十公尺以内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喔。再加上验尸也很难分辨出与一氧化碳中毒的差别,是很方便的兵器呢。虽然原本是美军的发明,不过制作方法被泄漏到网路上,我们就学来利用了。」
「……呜……!」
看来,被死神镰刀架在脖子上的不只是我跟贞德而已,华生他们也是。
然而,我却束手无策。
那个鬼女——阎现在依然在我背后交抱着手臂……悠闲地眺望着满月照耀的海面上、看似鲸鱼群的影子。
可是——
(武侦宪章第十条:不要放弃。武侦绝不放弃。)
——就在我唯有做好这点觉悟的时候。
沙邦尼的最后一撮烟灰,轻轻掉落在荷兰的沙滩上了。
浸在海面上的铁笼中,经过一个晚上,从腰部、腹部到胸口—— 渐渐涨潮的严冬海水,不断夺去了我的体温。
水面已经快要淹过铁笼,水深超过了我的身高。
我为了呼吸空气,必须要像吊单杠一样抓着笼子的顶部。
然后在飘飘细雨之中,彻夜未眠地迎接黎明——
沙滩上,阎、莎拉、魔女连队、被伊碧丽塔带来的丽莎……以及梵蒂冈的萝蕾塔现身了。
大家都站在远处,应该是来欣赏V-2发射・兼・我的处刑画面的吧?
就在我的头顶着怎么推怎么拉都不动的铁笼顶部,忍耐着已经淹到脖子附近的冰冷海水时……
我看到一台Kettenkrad来到海岸边,停了下来。 从后座走下来的,正是穿着一身莫名帅气的全黑加压服的卡羯。
在临时踏板上走向发射台的卡羯,似乎万万没有想到我就在V-2正下方的样子。
「还不错看吧?这可是和大战时的军服一样,是香奈儿设计的呢。」
卡羯笑着眯起没有戴眼罩的眼睛,把绣有徽章的加压服背部秀给部下看。
黑白格纹的V-2表面,现在已经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薄冰。这代表燃料——大战时虽然用的是酒精水溶液,不过这次好像是用煤油与液态氧的样子——已经注入完成了。
「好像有点在飘雨呀。这化学弹头不是怕水吗?没问题吧?」
「请放心,根据莎拉大人的预报,阿姆斯特丹上空是放晴的。」
在卡羯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与部下的少女用德文交谈的时候……
我因为被伊碧丽塔威胁过『要是你敢在发射前与卡羯进行接触,我就杀了贞德。』所以 只能默默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了。
雨势渐渐增强。卡羯打开位于V-2上部的舱门,自己坐了进去。
这段期间中,海水也不断涨上来。现在我不把脸抬向上方就没办法吸气了。
每当有海浪冲过来,我的脸就会被淹没。我甚至没办法靠自己的意思呼吸。
一点一滴吃进嘴里的海水,也让我感到很难受。
——该死。这样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到啦——
只能照着伊碧丽塔的计划,活活被淹死。然后尸体还要 被V-2烧个精光啊。
拿着电子扩音器的伊碧丽塔这时开口说道:
「——告知观测结果。机体倾斜程度,容许范围内。没有天候不佳等影响发射的状况。现在,距离发射剩下七分钟。此刻开始,就不可能再取消发射了——Sieg Heil!」
而且她为了让所有人……尤其是为了让我听懂,而故意用日文宣告着。
「——剩下六分五十秒!」
似乎是十秒一数的倒数计时开始后,V-2的喷射口便缓缓喷出白色的烟雾。
然而,在那漆黑的喷射口喷出烈焰之前,我就已经照伊碧丽塔的计划——几乎快被淹没了。就算想呼吸,也只是增加吃进嘴里的海水量。
「六分四十秒……六分三十秒……!」
该死……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就在我因为痛苦而快要全身无力的时候——
「……啊,住手!丽莎,你做什么!」
原本在倒数计时的伊碧丽塔,忽然声音慌乱起来。
于是我侧着脸,勉强看向沙滩的方向——
(丽莎……!)
丽莎竟然趁着伊碧丽塔把注意力集中在V-2时,用力甩开了伊碧丽塔抓住她的手。
然后「锵!」一声拔出伊碧丽塔挂在腰上的杜兰朵,甚至连贝瑞 塔都抢了过来。
接着,转身背对讶异的眷属们——抱着剑跟枪,奔跑在沙滩上。
朝着……我的、方向……!
伊碧丽塔那群眷属虽然也做出想要追上来的动作,但毕竟V-2已经快要发射了。要是动作稍迟,搞不好就会被喷射火焰波及到。
丽莎她——是故意算准这个时机的。
算准这段眷属们没办法靠近我的、短暂时间。
看到丽莎「哗沙哗沙!」地拨开海水冲过来的身影——
「……丽、丽莎……!住手、别过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过来!」
被海浪不断干扰的我,从铁笼的缝隙间大声叫着。
丽莎则是因为恐惧而半哭着脸——
「——要是对主人见死不救,丽莎以后会睡不好觉呀。睡眠质量是很重要的。」
说出我过去拯救丽莎跟法兰兹时讲过的台词,并对我拚命露出微笑。
丽莎……!
你这——不是等于自己来送死吗!
以前在武侦高中的地下仓库,我跟白雪也遭遇过类似的状况。但那时候,前往救援的我——至少还有爆发模式这张王牌。
可是、丽莎、你……根本没有、战斗的力量啊……!
「主人,请把武器拿去!主人是『哿』,只要有这些东西,一定有办法……!」
丽莎从铁笼的缝隙间,把杜兰朵跟贝瑞塔塞了进来。
但我在海中没办法抓住它们。只能让那两样武器都沉到铁笼底下了。
你错了,丽莎。
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英雄。
真正的我只是个弱小的……普通的高中生而已啊。
像现在,我虽然靠默念武侦宪章第十条故作逞强……
但实际上,在我心底深处早就已经放弃了。
从沙滩远处,透过扩音器传来眷属们像在争执的声音。
她们似乎对丽莎的行动感到困惑——却也没办法停止发射的样子。
距离V-2发射,剩下不到四分钟。根本没有什么确实的手段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过来抓住丽莎,然后逃到安全距离外。因此,她们慌张地在讨论该怎么处置有可能会给予『哿』生还机会的丽莎。
「快逃,丽莎!这样下去……连你也会被烧死啊!」
「为主人豁出性命,是女仆的义务。」
丽莎爬到铁笼上,拚命用颤抖的双手摸索着有没有可以破坏的地方。明明她白色的上衣已经彻底湿透,而且在她背后的正上方——随时可能喷出三千度烈焰的V-2喷射口正张开着漆黑恐怖的大嘴啊。
现在不管怎么样——
我必须让丽莎快点离开这里才行!
「——不对!你给我活下去!那才是……你的义务!」
快要溺死的我,第一次认真用主人的身分——打从心底对丽莎发出命令。
听到这句命令的丽莎,对于我认同她是女仆的事情感动起来……碧绿色的眼眸溢出泪水。
「丽莎我……丽莎我、能够侍奉远山大人、真的感到很幸福。」
在她背后——
V-2的喷射口开始放出橘红色的光芒了。
——丽莎她——
又再一次背叛了眷属。
鼓起勇气,再一次背对眷属了。
然而这一次,与之前胆小得躲到地下道哭泣的她不一样。
她不是在逃跑。
丽莎是在勇敢抵抗。抵抗弱小的自己绝对没办法赢过的强大组织。只靠她自己一个人。虽然过去一直都做不到,但唯独此刻,她挤出了勇气。
——为了她心中认定是主人的我。
「……请恕我老实承认,我一开始在布鲁塞尔的地下道决定追随主人,其实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然而,在与您一同逃亡的那段期间……在阿姆斯特丹,主人对我微笑,陪伴着我,称赞我,只对我露出笑容——从那时候、从那时候开始,丽莎就对主人——」
——咚——
一声微小的声音……
就像为丽莎的话强硬地画下终止符般,从她背后传来。
我立刻就察觉那声音代表的意义了。
而丽莎似乎也很明白。
「……主人,谢谢您,一直对丽莎这么好。丽莎、真的、好幸福……」
彷佛要覆盖几乎被水淹没的铁笼似地——
丽莎单手伸进铁笼中,就这么倒了下来。
在她的背上——
——垂直插着一根附有孔雀羽毛的弓箭。
深入到几乎贯穿心脏。
是台风的莎拉——的箭矢。
「丽莎……!」
就在我抓住她那只手的时候,从丽莎的袖口掉出了某个东西。
我在海水中抓住那东西一看。
那是我在布尔坦赫送给丽莎的……折纸风车。
(什么叫『谢谢您一直对丽莎这么好』啦……?)
我……
根本就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事啊。
只有帮你赶跑小孩,然后,只是送给你这种玩意而已不是吗?
(可是你,竟然这么珍惜地……到了这地方还带着这东西……)
我全身沉在海水中。
铁笼已经完全被淹没。我不能呼吸了。
在水面上,可以看到丽莎,以及在她上方准备要喷出烈焰的——毫不知情的卡羯乘坐的V-2。
——我、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吗?
我们命中注定要沉没在这里、被烧成灰烬、尸骨不存地消失吗?
我在海中抱着丽莎已经动也不动的手臂,紧咬牙根。
我——
还没有做到身为主人的责任。
只有让你不断工作付出,自己却没有尽到『战斗』的义务。 虽然只是顺势订下的契约,但既然雇用了女仆,身为主人就必须履行契约才行。
武侦宪章第二条:与委托人订下的契约必须绝对遵守——所谓的『绝对』,是代表『就算死了也要做到』的意思。对于武侦来说,契约、约定就是这样重要的东西。
(——我怎么可以放弃。怎么可以、放弃……!)
但事与愿违,我的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血中氧气浓度降低,全身上下都开始变得无力。
甚至连抓住丽莎的手臂、都做不到了。
拚命紧闭的嘴唇,也渐渐失去力量。最后终于吐出泡沫,让海水灌入我的气管中。然而,就连那感觉也显得模糊。
好重。自己的身体、全身都好重。
就连眼皮也像变重了十倍一样,让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了。
(……这片远山樱花……)
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变得微弱、迟缓、又更微弱——
(如果你有办法让它散落的话……)
——就这样——
我的心脏、放弃跳动了。
我……就如妖刕静刃,与台风的莎拉所预言的……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