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完的隔天,一方面也因为疲累,我们决定留在家做手工……我用砖块堆出防风墙的基础部分,接着为了做午餐,把插在竹签上的鱼干拿到屋子前的营火边烧烤。
尼莫则是用竹子跟木头的纤维不知道在做什么像编织物的东西,然后到了中午前说着「做好啰」,并拿给我看的是——伞。
「伞啊……!我都没想到。之前只要下雨就无法行动,不过现在只要有这个就能到屋子附近走动啦。」
「呵呵!虽然吹强风的时候没办法用,不过这也能当成挡阳光用的阳伞喔。怎样,适不适合我?」
身穿水手服的尼莫如此说着,把伞撑起来。眼角尖锐的双眼笑咪咪地,上半身像在装可爱一样稍微倾斜。水蓝色的双马尾随着上半身一起垂下来——
「哦、哦哦,很可爱啊。」
不管对尼莫心动了几次都无法习惯的我,结结巴巴地将眼前看到的感想直接说出口后……
「我、我是在问你适不适合呀!什、什么可爱……你这家伙老是这样讲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每次被你这样讲,我的心脏就会用力跳呀。你这是那个、觉得这样的我、呃、是个好女人吗?是对我有兴趣吗?以一个女生来说。」
尼莫虽然嘴上生气,表情却莫名开心地逼近到我面前。
话说,我才想问你问那种事情是什么意思啊……
「呃不,这是那个……」
因为这是不论否定还是肯定都会被骂的那类问题,让我顿时红着脸支吾起来。
结果尼莫把伞伸出来……
「你说呀!」
让我也跟她一起到伞下了。
……用阳伞的情人伞什么的,就算是贞德会看的那种少女漫画都不一定会有这种情节吧?
「呃……」
「……回答我。」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我低头看着尼莫,等待我回答的尼莫抬头看着我——
像这样互相凝视,渐渐让我觉得原本互相为敌的两个人居然在搞这种羞耻行为也太奇妙了。
然而正因为原本是敌人,现在我认为尼莫「好可爱」的这件事……以金女的讲法来讲很悖德,反而更加让人产生强烈的感情。
「……」
「……」
不论是不是什么超能力者,女生们总是能够用「伞」这种东西施展出不可思议的魔法。让同在一把伞下的对象无法逃脱,简直像某种结界一样的魔法。害得我就跟以前被理子施法的那次一样,无法从这把伞下逃出去。明明我也没有被绑住什么的。
「——汪汪!呜噜噜噜………」
就在这时,兰迪斯吠叫起来——让尼莫把头转了过去。而且不知道她是觉得被打扰了还是怎样,表情看起来有点不愉快。
对我来说是得救了啦,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兰迪斯算是比较安静的狗,从来没有用那种声音吠叫过。难道是见到我跟尼莫像在亲近而吃醋了吗?可是它虽然被取了个像男生的名字却是一只母狗吧?
……我这么想着,转头看向兰迪斯……
不对,兰迪斯是对着下风处——全身体毛竖立起来,持续发出低沉的吼声。
仔细一看,小金次也在兰迪斯的背上朝着同个方向露出它小小的利齿。
那两只动物瞪着的方向是从海滩连接到丛林的一座悬崖,在崖上有矮树丛……
那片干枯的矮树丛「沙沙、沙沙」地……发出声响,然而……不是因为风吹。
「——呜……!」
注意到那个的瞬间,至今的人生中应该已经对恐怖玩意看习惯的我——也忍不住被吓得发出声音来。
发现得太迟了。因为矮树枯黄的枝叶以及黑色的阴影完全形成对方的保护色。
距离这边连五公尺都不到的崖上,有个和矮树丛一样呈现土黄色配黑色条纹的东西在蠢动,是大型野兽。
在太阳光照耀中闪了一下光芒的那对黑色眼眸,和我对上了视线……!
「尼莫快逃!」
我如此大叫的下个瞬间,「啪!」一声从枯黄矮树丛中跳下悬崖的那玩意——
全身的体毛是略带红色的黄毛与黑毛交错,在脖子附近长有鬃毛的……
(苏门答腊虎——老虎啊!)
体长比三公尺短一些。「砰!砰!」地踏在沙子上冲过来的那个体重,约有我的两倍。
虽然比日本的动物园中常见的孟加拉虎还小只,但相对地动作也很敏捷。
老虎轻松跳过我才盖到一半的围墙,「吼啊啊啊啊!」地发出打雷般的咆哮——明显瞄准我的颈部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金次!」
就在我差点被咬到前,尼莫把伞丢到我前方,帮我遮住老虎的视线。
砰!老虎把我连同伞一起撞开——冲到我的背后。
(呜……!)
虽然没有被咬,但老虎在穿过去的同时用爪子削到了我的后颈部。光是削过去就让人有种被刀子切到的触感。要是再抓得深一点,我的头皮后半部应该就会被剥下来了吧。
我因为一直以为这座岛很安全,所以武侦弹和手枪都收在包包中避免被海风吹到。而那个包包现在在屋子里。除了要进丛林的时候以外,最近尼莫也都习惯把武器留在屋子二楼。这么大型的猛兽,明明之前都没见过的……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老虎用身体撞坏屋子前的营火,大口吃起我正在烤的鱼干。
——它饿了。饿到甚至超越动物对火的恐惧本能。
大概是因为我和尼莫吃了山中的植物,使岛内的食物链产生变化——因果循环中使得老虎的食物减少了。昨天我们探险时看到苏铁树上的伤痕,就是这家伙用爪子留下的警告:『这座岛是本大爷的地盘,外来的家伙给我滚!』的意思……!
然后,光是一两条烤鱼干根本不可能让巨大的老虎吃饱肚子。果不其然,那家伙紧接着又盯上近处的生物,体型大又动作迟钝的人类——当中感觉比较弱的雌性,也就是尼莫。「啪!」地在沙子上用力一蹬,冲了过去——!
「——呜……这家伙……!」
尼莫从水手服上扯下防刃领巾,弯成U字形。将一颗石头夹在中央当成临时的投石索,大幅摆动她娇小的身体,「咻!」一声朝老虎掷出时速近九十公里的石头。然而——老虎轻易就躲开了攻击,而且本身几乎都没有减速。
不行,这老虎能够看穿人类使用的直线性飞行武器。恐怕是曾经有被人开过枪的个体,而既然现在还活着,就代表它尝过人类的味道。
「金、金次……!」
老虎的利爪连熊都能撕碎,尖牙连象都能咬烂,那样恐怖的东西正逼近着比熊比象都小只的尼莫。
「呜喔喔喔喔!」
我全身扑向尼莫,钻过老虎的爪子下——连同尼莫一起从屋子前的沙滩滚向海边。平缓的斜坡上掀起白色的沙烟,我的脸埋进尼莫胸口——一方面因为加速力道太强的缘故,尼莫比我滚得更远,到了海岸线附近。再过去就是大海,无路可逃。
打算袭击尼莫的老虎再度蹬着沙子冲过去——
——同时,我左手撑在地面上朝它侧腹踹出一脚。
伴随沉重到与其说是踢到动物、还比较像踹到什么圆木的触感——老虎被我踹开,我也因为反作用力,分别在沙滩上弹向东西两方。
「——既然有长鬃毛,代表你是公的对吧。虽然你前脚后脚都只有脚……不过居然有男的敢对我的女人动脚,我可不能原谅喔。」
这个讲话方式……我自己也知道。刚才与尼莫的交错之间……我进入爆发模式了。虽然有点对不起尼莫,不过这是我自己想爆发所以利用她爆发的。
与尼莫两人独处的生活中,我总是忍耐再忍耐,到今天都没发动过——不过一旦面临性命危机,就能如此轻易便爆发啦。
「金、金次……!你、你这家伙、刚才说、说我、是什么……!」
在海浪泼打处的尼莫听到我爆发模式下的发言,即使到这种时候也满脸通红地全身僵住了。不过那样就好。我刚才那句『我的女人』发言,其实是故意讲出来的。为了让尼莫不要乱动,还使用了带有诱惑性的声音。毕竟外行人想要打退食人虎可是很难的一件事,万一她胡乱插手我可很伤脑筋。
「放心吧,尼莫。我会保护你。」 我甚至还额外附赠这样一句有点画蛇添足的台词。因为在罗马跟东京的时候尼莫那么吓人的表情现在却慌张得如此可爱,让我不禁觉得有趣啊。
保护尼莫,是吗?我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那时候做梦都没想过呢。
「吼呜呜呜呜呜呜……」
对于刚才那一记肝脏踢似乎不太满意的苏门答腊虎不断滴着唾液,与我拉开距离。
然而那是错误的选择。就跟刚刚的尼莫一样,人类即使跟对手之间有一段距离也照样可以战斗。
不过这只老虎似乎可以看穿像子弹或弓箭之类的飞掷武器。它曾学习到只要避开对手的视线,也就是避开子弹或弓箭会飞过的『线』就不会遭到攻击。
既然这样,我就用『面』对付它。
「我家老弟以前似乎也讨伐过猛虎的样子,而兄弟大概很容易遇上类似的命运吧。然后根据那个老弟的说法,我们兄弟最强的武器是这个啊。」
我说着,把自己的手掌亮给老虎看。
然后将右手放到张开的左手上,把双手都缩到右脸颊后面。
现在是在女生面前,所以我就一方面展现出爱护动物的精神……用徒手,温柔驯服对方吧。毕竟苏门答腊虎好像是濒危物种嘛。
好啦,我这招……虽然对上龙的时候失手了,不过对上虎又如何呢?
就在老虎准备再度朝我冲过来的瞬间,我有如做出反击般——
「炸——」
用左手放出樱花冲击波——
「——霸!!!」
同时用右手橘花抵消朝我自己方向产生的冲击波。
——炸霸。我放出在我的徒手招式中很难得的中距离攻击后——
轰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伴随宛如大炮般的轰响,沙滩以我为起点被激烈掀了起来。就像波浪一样,呈现扇形扩散出去。
炸霸的冲击紧接着「轰——!」一声正面撞上老虎。
被巨响吓得一时僵住的老虎就像被巨大手掌赏了一记巴掌似的,当场往正后方飞了五公尺远……在沙滩形成的缓冲垫上滚了好几圈,长长的尾巴也「啪哒啪哒!」不断甩在地面上。
虽然感觉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但老虎大概是理解自己被什么肉眼看不见的飞行武器攻击到的事情;四只脚挣扎似地对空中乱抓一阵后,爬起身子来,不过背对着我。
野生动物并不会崇尚什么毁灭的美学,明白自己打不赢我的老虎立刻夹起尾巴,全力逃跑了。我本来还以为它会逃进山中……但它却是「哗唰哗唰」地冲进海里。
只把头伸出海面,发挥颇为厉害的游泳技巧逃往珊瑚礁的方向。
毕竟苏门答腊虎在野生动物之中算是很少见的长泳健将。它大概是判断如果逃进山中会被我追上,所以选择靠长泳摆脱我的吧。
(……)
看着老虎从途中开始与其说是在游泳还比较像是被海流冲走的模样,我感觉隐约要想到什么事情……并目送它离开似地远远眺望着……
「你那是……HSS对吧?」
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的尼莫如此说道,于是我把头转了过去。
「谁晓得?我可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我试着稍微装傻一下,但尼莫对于我的特殊体质似乎调查得很详细的样子……
「你、你对我这种人、居然还真的可以进入呀。对、对我这种、男人婆……!」
然而她对我会因为她进入爆发模式的事情好像感到很惊讶。
或许是她一直以来都像个军人一样过着男性般的生活,所以很少被当成女性对待吧。
「关于这点,我也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呢。我的眼睛只有看到一位充满女性气质而惹人怜爱的淑女啊。」
我说着,瞥眼露出微笑后……
「 ……!」
尼莫当场满脸通红,睁大眼睛呆站在原地——
然后「吼啊!」地举高双手,想使出以前那招像在跟人击掌似的巴掌攻击。可是……她看到我后颈被老虎抓到流血的伤口,「啊!」一声取消了攻击。
「——要、要赶快治疗才行。野兽的爪子上都是杂菌,跟生物武器没有两样呀。你坐在那里乖乖等我。」
她说着,转身跑回屋子中,把具有杀菌效果的药草——鱼腥草拿过来,用那爱心形状的叶片帮我治疗起来。
动作非常细心、非常呵护……充满女孩子的感觉。
万一老虎再度来袭也很伤脑筋,因此我和尼莫后来努力造砖——隔天便在屋子周围完成了防风兼防虎的保护墙。墙壁形状有点像是欧洲的城墙,让人可以感受出尼莫的品味。
不过教人意外的是,这围墙对于我和尼莫之间的关系造成了很要命的效果。
在那围墙内侧与尼莫一起用餐……一对男女同居在一个家的感觉就会莫名增强啊。
因为人通常不会一天到晚看墙壁,所以很自然就会把视线望向家中。
如此一来会看到的就是对方的身影,使得我和尼莫都陷入必须整天互望的状况。
也因此每当在近距离四目相交,我们就会慌慌张张把眼睛别开,搞得整个空间弥漫着宛如在相亲似的紧张气氛。而且是在这个每天都要在此过夜的自己家。
自从我在爆发模式下讲出什么『尼莫是我的女人』发言并击退老虎之后,尼莫就变得经常偷瞄我……然后当我察觉她在瞄我而把头转过去,她又会面红耳赤、态度慌张地把头低下去。接着大概是回想起我对她讲过什么『我会保护你』啦、『你是个充满女性气质而惹人怜爱的淑女』之类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台词,她又会一副开心模样地扭扭捏捏起来。即便是在普通状态下的我,从尼莫那样子也能看出她是把我意识为一名异性。
而人类一旦被人意识到,自己也会意识起对方——每当夜晚要来临的时候,我就会回想起大哥说过『即便是原本互相敌对的男女,只要一起生活就……』的发言,以及佩特拉变大的肚子。为了不要看到宛如等身人偶一样工整均匀的尼莫穿水手服的模样,我只能不断埋头盯着参考书,搞得我读书效果好得不得了。
另外还有个现象也是从我击退老虎之后开始发生的……
尼莫变得又会清洗贝壳盘子,又会用树木纤维缝补破掉的鞋子,又会做菜又会打扫的,积极做起以前她不想做的各种家事。
虽然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讲是帮助很大……但就像现在尼莫在收衣服的时候,我总会在本能上看向她那短裙在海风中摇晃的屁股……然后对这样的自己慌张起来。
因为尼莫用军服遮起来晾在竹竿上的——是她的内衣裤啊。也就是说她现在底下什么也没穿的意思不是吗?这状况根本恐怖到让人没办法正常生活了。我还是把注意力逃避到日本史参考书中吧。
话说比这种事情更重要的是,当尼莫像那样把主要的家事都做完……感觉就好像尼莫变成了我的老婆,让我超害羞的。
不只是害羞,心中也会涌起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尼莫对于在这岛上的生活相当积极。
之前其实就算很积极的她,现在连对于和我的共同生活都变得积极起来。也因为这样,甚至酝酿出某种我和尼莫会永远在这地方一起生活下去的氛围。
就连我现在为了考试在念的书,都搞不清楚有没有意义了。万一最后必须在这孤岛上定居,我和尼莫……就真的变成关在同个笼子的公母仓鼠状态了。那也太恐怖了吧?搞不好是至今人生中最最恐怖的状况啊。
这跟刺针飞弹或88mm炮弹朝自己飞来时一瞬间的恐怖,只差在到达恐怖顶点前的时间不同而已——总觉得某种BAD END正一天又一天,慢慢逼近眼前。
不,搞不好其实……
我们已经准备要进入那样的结局了。
——「男人与女人没能逃出无人岛,于是两人相亲相爱地永远在岛上住下去了」的结局。
因为到头来读书也没办法专心——于是我把从山上采来的山薯放在石盘上磨碎,跟芦苇芽混在一起制作成金次牌谷物棒。就在这时……
「远山金次,我来帮忙吧。哦哦,要做这么多量呀。」
我猜底下应该还没穿的尼莫忽然站到我旁边,帮忙我把谷物做成棒状。
「这、这是为了准备下次去东北山上采铁时可以吃的啦。不过山中的山薯好像已经剩得不多了,以后要挖也必须克制一点才行。」
「意思是说……只能等它们自然再长了吗?哦哦对了,金次,我有稍微想过,要不要试着种植山薯看看?也就是来试着开垦田地,把其他岛上生长的食用植物也全都种下去,增加数量。这样一来就能稳定获得粮食了吧?」
「嗯~这想法是不错,但我们只有两个人啊。种田这种事情乍看之下好像只要放着它就会自己长,但其实是非常需要人手照料的。如果有个十人、二十人就好啦……」
虽然漂流者人数增多的话,需要的粮食量会跟着增加,不过也确实可以比现在做更多的事情。因此我讲出这样的发言后——
「……十、十人、二十人……?你、你要我、生……生、那么……」
咦?尼莫怎么忽然变得脸红,把头低下去了?而且还停下帮忙制作谷物棒的手,拿起了竹扫把。她是要扫地吗……?我不禁疑惑地望向她,结果她居然「砰!砰砰!」地用扫把打我了!为什么?真的为什么?
「你这家伙!人家!不管你了!」
「喂!搞什么啦!我做错什么!」
「——十八个小孩子哪里生得出来呀!如果说是八个小孩还没话说!」
「为、为什么农业的话题在你脑袋中会变成那样啦!」
「因为、在『教授』的条理预知中……说我和你、会、会结在一起……」
满脸通红的尼莫将扫把紧紧抱到胸口双峰之间,朝我瞪了过来——
「结、结在一起,是什么跟什么结在一起啦……?」
人体跟人体之间能够结在一起的部位应该顶多只有头发,但我的头发还没有长到那么长。所以我才试着问了一下——可是尼莫却用扫把将脸藏起来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没听到我的问题。
「不过、不过那也要看我和你怎么决定。毕竟我们两人都拥有连条理预知也能改变的力量——我自己有个假说,如果Enable跟Disenable合在一起,肯定……」
如此呢喃的尼莫接着又把眼睛抬起来望向我,眼神看起来有如一只饥饿的老虎。怎、怎么回事?我这次又是什么部分被盯上了?
「……我、我要去睡了……!」
根据过去的经验,像这种时候我总是会因为对女性的无知而做出不适切的发言,惹对方生气。因此我打算逃进屋子中,可是……
「还没结婚就讲出那种话的野兽给我睡在外面!」
我似乎早就做出惹尼莫生气的发言,结果她一把扯住我,不让我进去屋内。
然而就在这时,从深山中——呜~……吼~……
或许是因为老虎消失而现身的大山猫之类的野兽发出叫声……
「……你过来!」
尼莫大概因此回想起老虎而害怕了,又把我推回屋子里。
一下叫我出去一下叫我进来,到底在搞什么嘛?
从栖息在这个地区以及叫声不算大等等的线索来推断,那山猫应该是石虎。体型远比人类小,在日本的西表山猫就是其亚种。
因此其实那不是什么可怕的野兽,但尼莫却被那声音吓到……很伤脑筋地,居然说要睡在我住的一楼。而那个山猫不知道是发情期还是怎样,一直叫一直叫,也确实会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于是我不得已只好跟尼莫分别睡在一楼的两边角落了。
然而这房间本来是设计给一个人住的空间,结果我们的背跟背还是会稍微碰在一起。而且到后来,尼莫被那听起来像恶魔一样的山猫叫声彻底吓坏——
「……」
居然心一横,把背部用力贴到我的背上。
「呃、喂。」
「到……到天亮就好。」
尼莫纤细的背部……不只如此,跟胸部在不同的意义上带有弹力的屁股也紧紧贴了上来,让我实在受不了。正当我为了想办法撑过这样紧密的接触而蠕动身体的时候……
「……」
尼莫忽然把我的手臂拉了过去,强制让我转身。
在月光透入室内的竹子小屋中,我被迫面朝尼莫的背部——变成仿佛从背后抱住她身体的姿势了。而且我的右手臂还被尼莫当成枕头,也就是俗称的胳膊枕头。
「……!……」
呜呜……我的脸不得不压在尼莫的后脑杓,结果她发量丰富的飘飘秀发……散、散、散发出超级香的气味……
不行、这样不行啊……!
就算尼莫个性很爱干净,在这种地方也没办法用洗发精好好洗头。而且她的香水似乎用完了,让这头发的气味是纯正无掺杂的尼莫香气。文明社会中绝对难以体验到的纯度100%,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然气味。威力还真强烈啊……!
即便是因为爆发模式这种疾病而害得对女生气味的知识有如侍酒师一样丰富的我——也没遇过让人感到如此危险的上等货。浓郁中带有清爽的柔和酸甜味,不带有一丝杂质。既像稀少的科西嘉岛柳橙又像瑞尼尔樱桃,天然形成的奇迹芳香,通过鼻腔与我体内也存在的男性本能进行起原始的交流。真是太糟糕了,我的大脑皮质嗅觉区已经不只是爆发等级,甚至被麻痹到快要昏过去……不妙,口水都流出来了。
不只如此,因为我现在只有穿内衬背心,手臂是完全裸露。而尼莫柔软又滑顺的颈部直接贴在我的手臂肌肤上,超级舒服。
正当我如此默默与自己体内的血流交战的时候——
「……金次,如果我们……就这样留在岛上没办法回去,你会不愿意吗?」
尼莫背对着我,突然从我的下巴下面问我这样的问题。
「那、那种事情……我当然不愿意啊。」
「那我换个问题。如果是和我一起,你觉得可以一直活下去吗?」
「……要活是活得下去啦……」
总觉得好像在某种诱导套话中,我说出这样一句话后……
「是吗?这样呀。」
尼莫躺着,似乎感到很满意地点了好几下头。
啊啊、啊啊,拜托你不要乱动!你这样头发会搔到我脸上啦!
隔天早上,我们趁着把金次牌谷物棒放在太阳下晒干的同时——来到了大岛丛林中算是比较安全的西侧树林进行采集。
如今我们已经把这座不算大的岛屿几乎都掌握清楚了,因此能够很有效率地将必要的东西采集到必要的分量。
在这里的生活只会需要真正必要的东西,其他东西什么用处都没有。
这或许就是人类与世界本来应有的相处方式。因为羽毛很值钱所以把鸟猎捕到绝种,因为木材很值钱所以把森林砍伐到变成沙漠,整间房子、整座城镇、整个国家都被自己几乎不会使用到的道具塞满的我们这些现代人……也许都应该重新体验看看像这样的野外求生生活呢。
刚开始还互相厮杀,甚至连火和水都想独占的我和尼莫——如今会共用所有道具,也会分享各自所需分量的粮食与水。有点像是原始共产主义的状态。
就在我如此想着自己到这地方来之后,人生观完全改变的事情……并走在西侧的丛林时,忽然来到一片树林中的开放空间。这地方我们是第一次来——
「哦哦……」
「哇……」
在直径约二十公尺左右、有如圆形大厅般的开放空间中长满了白色的茉莉花,让我和尼莫都不禁发出赞叹的声音。
这里简直就像一片天然花圃。我猜大概是地下不深的地方有坚硬的岩石,让树木无法在这里生长所形成的吧。
尼莫终究是个女孩子,琉璃色的眼睛见到这片白花园便开心得闪闪发亮起来。稍微把脚踏进那片花圃就能发现,地面的矮草让脚踩起来柔软舒适。
今天没有穿大衣戴军帽,只穿军服上衣与裙子配领带——看起来就像穿女高中生制服的尼莫……走到花圃中央轻松跪坐下来,摘下一点白花装饰在自己双马尾的根部。
平常总是表现强悍的她……像这样融入花海中看起来,该怎么说……
……真是、美丽啊。
虽然这岛上到处都是美丽的东西,不过地球上最美的果然还是——
用鲜花装饰的女性、吧。
她那件白色上衣仿佛变成了婚纱。日文中把新娘称为『花嫁』还真是贴切呢。
我深深吸着茉莉花的香味并走近尼莫时……
「——就在这里吧。」
尼莫忽然祷告似地小声呢喃后,站起身子。
「什么就在这里?」
「结婚会场呀。」
不知是什么巧合,用我刚才想到的『花嫁』这个词相关的词汇如此回答我的尼莫,使出宛如在跳舞般——但其实是摔拿招式的动作,抓住我的手臂一挥。
一方面因为我对尼莫美丽的模样看得入迷,一方面也因为那动作实在太突然……我就像跟尼莫共舞似地被她操弄,朝前方踏出两、三步——
——接着被一脸笑容的尼莫伸脚一绊,往前摔倒。
在我倒下的同时,尼莫也在我底下往后一躺,将自己的背倒向鲜花地毯上——
随着「啪唰」一声……我全身覆盖在尼莫身体上方。
「喂,尼莫……你做什么啦?」
突然被迫呈现这种姿势的我,忍不住脸红起来——
但是却没办法用太强硬的口气对尼莫生气。
因为她……流着眼泪。
仿佛是要对我道歉似的,保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
「……有件事情,我一直隐瞒着你。不过我现在就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永远都没办法使用阳位相跳跃了。我们这辈子……都没办法离开这座岛了。」
尼莫她——
对我如此告白。
用像是努力挤出来的声音。
「为……什么?」
「反正已经不会再回到敌对立场了,我就回答你以前问过的事情吧。我的魔力——是来自色金。尼莫一族的初代——尼莫一世在教授的『琉色研究』中接受了基因手术,能够单方面吸收琉琉色金的力量。而那个力量也遗传到我身上。」
——!……
原来、是这样。不过对于她这段话,我在感到惊讶或怀疑之前就先明白接受了。
既然事情是这样……我就能明白。明白尼莫能够使用各种超超能力的理由,明白为什么她使用超超能力时发出的光不是像绯绯色金的力量那样宛如火焰的金色,而是像水一样的蓝色。现在回想起来,那颜色就跟我以前在内华达州的五十一区见过琉琉神的灵体颜色是同个色调啊。
就好像夏洛克用绯绯色金进行过『绯色研究』一样——
莫里亚蒂教授也用琉琉色金进行过『琉色研究』。
他们各自——利用了亚莉亚与尼莫。那两个终生的竞争对手,同为世界数一数二的天才,仿佛互相成对般。
「尼莫一族从琉琉色金吸收魔力的方式,是类似拦截空中电波。我想你应该知道神崎.H.亚莉亚与绯绯色金之间的关系——不过尼莫一族的方式则不需要像那样的心理性,或者说魔术性的同步行为。我们只要单方面与色金『通信』,就能够『收讯』。然而……这地方是电波范围之外,与所有的发讯器……也就是地球上存在的所有琉琉色金,都距离得太远、太远了……」
——夏洛克想出的手法有点像是有线连接,将绯弹,也就是色金本身与人体进行物理性连接,借此获得力量。如果用手机比喻,绯弹就是连上绯绯色金魔力网路用的SIM卡,同时也是物理性的魔力块——相当于电池。
相对地,莫里亚蒂想出的方法较为先进,是透过无线连接从琉琉色金接收力量。连上琉琉色金网路所需的SIM卡只有写进基因中的软体程式——也就是虚拟SIM。就连色金的魔力也能隔空接收,等于是无线供电。
然而,尼莫说她现在无法进行那个『通信』、『收讯』。
其中的理由……即便是身为外行人的我也多少可以理解。
能够连上『一即是全,全即是一』的色金网路的使用者——如果是将那个『一』放在体内透过有线方式连接,就能随时随地使用色金全部的力量。但如果是体内没有色金的无线连接手法,当使用者远离色金的时候就会无法连上色金网路。不只这样,甚至连无线充电都办不到。
换言之,尼莫她——在这座无人岛上接收不到讯号,电池又耗光而无法使用了。就跟我那支夏普手机一样。
无论拥有多先进的功能,多强劲的性能……也什么都做不到了。
听到从尼莫口中说出这项事实之后——我感受到自己心中有种希望破灭的冲击。
然而……同时也在心中某个角落感受到那个希望本来就很渺小的事情。
其实我隐隐约约就察觉出来了。尼莫自从来到这座岛之后,连用魔术点个火都做不到,中了毒也没办法自我治疗,被猛虎威胁到性命也束手无策……所以我就猜想到她大概永远都是什么也做不到吧。
「其实……来到这岛上的第二晚,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天晚上,我在绝望之中——把枪口抵在自己头上,扣下了扳机……」
尼莫回想起当时的绝望——
把手背放到眼睛上,红着脸向我描述。
「然而大概是浸泡在海水中太久了,子弹没有点着。于是我检查了一下手枪,结果它竟朝着别的方向走火了。那时候我骗你说,是我射鸟没有射中……」
第二天晚上的那个枪声——果然是这样啊。我那时候就觉得她居然连在睡觉的鸟都没射到,听起来有点奇怪了……
尼莫抬头望着讲不出话的我,擦拭掉自己的泪水。
「后来我看到你那样坚强地又是生火又得到粮食的样子,想说搞不好你能够找到什么从这里脱逃的方法。可是台风那天,我见到你被大海击败回来的模样……便领悟到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你差点要丧命的那时候,我想到自己可能会变成孤零零一个人……顿时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恐惧。金次,拜托你不要再丢下我离开了。然后……」
尼莫如此告诉我后……
「——娶我为妻,永远在这里生活吧——」
对我……求婚了。
她刚才那句『结婚会场』的发言,原来是打算在这里举办一场绝望婚礼的意思吗?
是打算一辈子住在这座岛上的——
象征觉悟的发言吗?
「在这岛上只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所以只能这样,这是宿命……教授的预知果然是绝对的。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来吧,远山金次。」
尼莫从我身体下抱住我。那发言与行动的意义——就算是我也多多少少透过本能理解了。
在那本能的驱使下,某种像是自暴自弃的感情涌上心头。
面对这股绝望……我只能与尼莫互相慰借。只能借由在这岛上一起活下去的方式,掩盖心中产生的绝望。像这样其实不应该领悟的想法,我全都领悟了。
从刚才覆盖在尼莫身上的时候开始,我的身体中心、中央就不断传来吵人的脉动声。
失去压抑理由的爆发模式血流,开始流遍全身。
我就这样——与可爱又高傲的尼莫——
(……呜……!)
这时,我切换为爆发模式的脑中——
——灵光一闪。
为了我们两个人,想到了某种事情。
我在这岛上见过的森罗万象,在脑内陆续连接在一起。最后连出来的一条线,通往了某个答案。
那是——
「远山金次,那天晚上你要求我说的话,我现在就讲给你听……我愿意成为你的东西。毕竟我只有你了。我的……『主人』……」
尼莫闭上含泪的眼眸,仿佛要把自己交给我似地放松全身力气。
看到那样如电影情节般美丽,惹人怜爱的动作……我露出苦笑,并抓起尼莫小小的手。
然后将我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某个东西握到她手中,就是很久之前我发现的那块青玛瑙的碎片。尼莫顿时一脸呆滞地看向那颗据说可以『改变人生流向』的小小宝石——
「……好、好漂亮……原来你还找到了这种东西呀。虽然要做成结婚戒指有点太大颗,不过这回答真是太棒了,金次。」
她说着,开心抱住我。
然后将她的嘴巴凑近我耳朵,非常非常害羞地……用小小的声音……
「……不过,小孩子只能生到这座岛的资源能够养活的人数喔。不能像你之前说过的生十人、二十人,那样我身体肯定撑不住……」
还跟我讲出了这样的话。哈哈,也太心急了吧。
「不是那样,尼莫。那是这座岛的伴手礼。」
我说着,让尼莫躺在茉莉花的花圃上,自己则是站起身子。
然后——抬起爆发模式下的眼睛,望向东北山岳——「最终领域」的方向。
「伴……伴手礼?金次,那是什么意思?」
「——尼莫,你说『因为只有我所以跟我在一起』是不对的。我个人希望你是经过选择之后才跟我说『只有我』啊。」
我露出温柔的笑脸转回身,跪到坐起上半身的尼莫旁边。
「好啦,就让我们一起来做美妙的事情吧。」
我有点调戏对方似的,伸手摸她水蓝色的双马尾——这美丽到教人痴迷的颜色,应该是她使用琉琉色金的力量所造成的影响吧——并且把脸靠近她——
结果尼莫顿时满脸通红,「啪!」一声把我的手连同自己的马尾一起拍开。
「你、你打算不跟我结婚,只做那种事情吗!这男人怎么如此过分……!就算这地方没有所谓的社会,至少也给我遵守身为人类的最后一道底线呀!」
——她就像小狗汪汪吠叫似的,对我生气了。总算,对我生气了。
没错。听话顺从的你确实很可爱,老实说我也对那样的你感到如痴如醉。
可是在形象上,果然还是有点不对啊。
你果然还是我的敌人。
男人与女人,Enable与Disenable,永远互相较劲下去。
这样的关系,你不觉得也很性感吗?
……等等,我这是在学茉斩讲过的话吧。
「我再说一次。让我们,一起来做美妙的事情吧。」
我说着,站起身子——再度抬头望向山岳。
尼莫这才总算听出我话中有话——
「什么、事情……」
听到她如此询问,我也决定不再继续捉弄她,而老实回答:
「——从这座岛脱逃出去。」
说出这样一句将尼莫断定为不可能的事情推翻为可能的发言。
在太阳照耀下的屋子前……爆发模式的我根本不需要拿参考书来描,靠记忆就画出了苏门答腊岛西岸近海的精密地图。
原本做好觉悟要在岛上定居的尼莫,对于求婚之后的这段超展开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呢。
不过她对于爆发模式的我讲出的『脱逃』关键词汇,似乎还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们一直认为这片海无法渡过去,那是错的。这片海是可以渡过去的。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连存不存在都不晓得的邻近岛屿,而是要直接渡海到肯定有人居住的苏门答腊岛。」
我在海图上画出航海路线后……
「等等。这座岛周围的海流是朝内流进来的,你说要怎么抵抗海流渡海出去?」
尼莫抬起头,提出了这样当然会感到在意的问题点。不过我抬起笑脸……
「这里的近海,也就是赤道附近的海面有赤道逆流通过,而那个海流的方向会随着季节改变。虽然那时候没办法出去,但现在刚好是流向改变的时候,所以肯定可以渡海。」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小金次、兰迪斯——还有老虎啊。」
「……老虎?」
「这些动物们都是从其他地方渡海到这座岛上来的。毕竟在这么小的一座孤岛上不可能会自然产生什么猴子或狗。小金次跟兰迪斯都是从更大的陆地——恐怕就是从苏门答腊岛乘着海流漂过一座又一座岛,最后来到这座岛上,然后当海流随着季节改变之后又回去苏门答腊岛。它们是利用这种赤道逆流的变化进行『迁徙』的动物,就跟候鸟一样。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日本也有动物会利用随季节改变的海流巡回粮食丰富的土地——例如在濑户内海各岛屿以及四国之间迁徙的野猪,还有在西南诸岛与九州之间迁徙的鹿。」
对于自己这段假说,我又附加上可以当成论据的事例:
「那只苏门答腊虎就是随着像那样的迁徙动物群,只有在这个季节才会把这座岛当成地盘的老虎。但是它发现这座岛上有人类——也就是我们留下的痕迹,因警戒心与焦躁感导致没办法好好狩猎,最后实在肚子太饿,就跑来攻击我们。但结果却落败……消失到海的另一头去了。」
「海……这么说来,那只老虎没有回来呀。也没发现它的尸体漂上岸……」
听到我刻意强调的最后一句话,尼莫小声呢喃——看来她也注意到那只老虎没有随着海流漂回尼莫海滩的事情了。
明明不管那只老虎是活着还是死了,漂流在这座岛近海的所有东西,都应该会被有如涡流般的海流力量冲到这块南岸海滩上才对。
「照那只老虎的体型大小,应该一个礼拜就会把这座岛上的动物都吃光。它之所以之前都没来过,是因为要是把动物都吃光后会被海流阻挡,而回不去它本来居住的土地导致饿死的关系。可是它现在却来了,又回去了——代表现在有海流可以从这里回去苏门答腊岛的意思。」
「苏门答腊岛……印尼的四大岛之一呀……!」
听到这个不但是有人岛,甚至还有棉兰、巴东、巨港等都市存在的岛屿名字,尼莫顿时眼神发亮,接着立刻露出认真的表情,用手指确认起我画的海图。
身穿海军服的尼莫——刚漂流到这里的时候很快就做到远比我精密的方位测量,可见她的航海知识应该不浅。于是我指着海图寻求尼莫的建议:
「根据你之前测量出来的经纬度来计算,要去苏门答腊岛应该是往东北一百公里是最短距离。然而那样会与赤道逆流的方向相反,所以最好是往东或东南的航路。」
「既然这样——就以几乎位于这座岛屿正东方一四〇公里处、苏门答腊岛西岸的都市——前荷兰领地的明古鲁为目的地吧。从那里再主要利用陆路,两天就能到雅加达了。」
……雅加达!太好了,从那里就有飞机可以回日本。
这下我的回国路径总算连接起来啦。
「可是金次,我们现在没办法制作大块的布——也就是没办法做帆,所以必须靠划桨。那速度比走路还慢,连两节都不到……时速顶多三公里左右。而且我们没办法精密测量变化复杂的海流,又可能会被风吹离航线。那样一来航行距离就会比预测的还要长,航海日数也会增加。至少需要五天份,最好是十天份的水,六十份的粮食——再加上我们两人的体重,总重量少说也有两百五十公斤。如此大的排水量,你要怎么制造浮力?」
尼莫心中应该还有另一个疑问才对——不过毕竟她很聪明,所以对那个疑问的自问自答想必也会成为对现在这个疑问的回答吧。
因此已经猜出尼莫后续发言的我闭着嘴巴,默默等她继续讲下去。
「——不只是这样。这片天空和海洋都是瞬息万变又凶猛恐怖。你之前也差点因此丧命所以应该很清楚,要是遇上坏天气,竹筏只会化为海中的碎屑。靠这座岛上的木材,没有办法造出能够撑过这片汹涌大海的船只。无论如何都需要钢铁的——」
尼莫讲到这边,当场吞了一口气……
接着睁大眼睛,望向我刚才抬头遥望的那座山。
也就是「最终领域」,东北山岳的方向。
「——正确答案,尼莫。我们把零式小型水侦改造成船。」
多半的水上飞机为了能在水面上像溜冰一样滑行起降,会装有称为「浮筒」的船型脚部。
零式小型水侦的双浮筒是金属制,左右之间有两根支柱互相连接。只要连同那两根支柱一起从机体上拆下来,就能做成相当高档的大型双体划艇。而且这浮筒本来就制作得能够承受强劲的着水力道,所以就算遇上多强的海浪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我让飞机挂在大树上,仔细检查了一下浮筒——让人惊讶的是,这金属制的浮筒似乎原本防水、防锈处理就做得很彻底,即使战争结束后六十五年也几乎还保有气密性。能找到的破洞,顶多只有大概是被美军机打出来的五处弹痕而已。
浮筒内部似乎为了预防浸水范围扩散而被区隔为七块空间,然后浮筒底部沿着那些空间有微微外凸,使淡灰色的涂料剥落腐蚀。我想这应该是因为早晚温差导致长年反覆些微的膨胀与收缩而造成的吧。
我和尼莫首先让浮筒就这样吊在半空中……用我漂流到岛上第二天发现的橡胶树采来的天然橡胶,修补浮筒的弹痕与腐蚀部分。
接着用墨丘利变成的工具,把为了能收纳到潜水艇中而本来就没有焊死的机体底部支柱拆开来。然后花上两天的时间,像古代埃及人一样利用滚木小心翼翼搬运浮筒……到大岛东侧的沙滩后,让它浮到海上。
到这边后,再靠我们钓鱼用的独木舟拖引到尼莫海滩。
就这样,钢铁制的双体船被拖上我们屋子附近的海滩之后,隔天早上——
我从腐蚀的修补位置抓出第三气密区的范围,用变成像是大型开罐器的墨丘利在那顶部开洞。虽然深度只有站在船底会让上半身凸出来的程度,想躺下来也必须屈膝抱腿,不过这就是船舱空间的入口了。
「——之前我的竹筏是在远处的海上,被高得像大楼一样的巨浪吞没而冲坏的。虽然这个船体应该不会轻易沉没,但支柱搞不好会折断。为了保持平衡,我和你必须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浮筒,体重差距也会依照把水和粮食分散装载来填补。所以万一左右解体,在各种意义上都会很不妙。」
「那样我们会被拆散呀,金次,而且左右浮筒如果分开,应该会很容易翻覆。」
在露出双马尾的军帽底下一脸紧张的尼莫如此说道后……
「不过那么夸张的巨浪很少会遇上,并不会接连而来。只要像冲浪一样沿着海浪形成的圆管内侧行进,撑过一、两波,就能减轻伤害。为了办到这点,我们需要能够暂时加速的推进装置。」
「装置……那种玩意要怎么做?」
尼莫一边用她已经彻底习惯的筷子制作着干贝一边这么问我,于是……
「像这样的玩具,你小时候没做过吗?」
我说着,将爆发模式时想到点子而画在笔记本上的图拿给她看。
那是可以利用橡皮动力沿轴心旋转的简易螺旋桨设计图。
「在左右两边的浮筒之间装上一根从零式小型水侦的机翼骨架拆下来做成的转轴,然后再做个大橡皮圈装在上面当成动力。如果只需要加速个一分钟左右,肯定没问题。」
就这样,我和尼莫开始着手制作让这艘双体船能撑过巨浪用的加速螺旋桨。桨片由尼莫靠墨丘利变成的槌子加工鱼鹰最后的破片,巨大橡皮圈则是由我把生橡胶流入长竹筒中做成。扭转橡皮圈用的曲柄也是我们两人合作,而墨丘利似乎也不希望一辈子都留在这岛上的样子,直到最后都很努力帮忙——
从尼莫那场求婚后过了五天,我们脱逃用的船建造出来了。
船名就根据它本来的名字——取名为「零式」。
从船底到上甲板全部都是钢铁制,虽然颜色是帝国海军飞机色,不过外型就像两个胶囊并列,带有近未来的感觉。中央的螺旋桨根据在浅滩上试用的结果,产生的速度甚至会让船头像马达快艇一样往上浮起来,而且持续时间约两分三十秒,比原本期待的还要长呢。
零式完成后的隔天,我们便把饮用水与粮食装到船上。
将烤过的面包树果实用椰子树液凝固做成的高营养谷物棒、切片放在太阳下晒干做成的香蕉片、候鸟蛋做成的熏蛋、贝类与鱼类的干货……足够整整十天份的热量。
水则是在左右浮筒的第二、第四气密区挖洞装进去,再用橡皮栓封起来。椰子壳做成的水壶、为防下雨用的伞、装满竹筒的石芝珊瑚防晒油,还有用零式小型水侦的供油马达内藏的永久磁铁做成的指南针等等东西也都装到船上——
接着我和尼莫经过讨论,决定明天早上出航了。
这天晚上……我站在让我乘坐的右侧浮筒,以曲柄转动螺旋桨的橡皮圈,让同样是从零式小型水侦上拆来的防逆转棘轮发出「喀喀喀」的声响。
接着抬头仰望夜空——虽然这样讲有点本末倒置,不过满天的星空简直就像在观赏天象仪一样。宛如将宝石撒在天上般,好漂亮。无论我们明天出海后是生是死——这都是我在这座岛上欣赏到的最后一次星空。
就在这时……
「Bonsoir(晚上好),金次。你听到可别惊讶,我烤了蛋糕来啦。」
身穿军服的尼莫从屋子的庭院走过来。
「蛋糕?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呃、哇喔……!还真的勒!」
尼莫居然真的端来一块用鸟蛋、薯粉、野莓与蜂蜜做成的蛋糕,让我当场惊讶得脚都软了。
这么说来,尼莫在向我求婚的几天前开始,就一点一点在存积甜点类的食材。
从她有点脸红地对我苦笑的模样看起来,她大概原本是预定要做结婚蛋糕吧。虽然事到如今已不晓得真相如何就是了。
「金次,一起来吃吧。我们两人都要在出发前好好补充一下体力呀。」
听到尼莫那样说,于是我也跟她一起背靠着零式坐到沙滩上。然而在位置上我选错了,竟然坐到下风处。尼莫充满女孩子味的秀发香气扑鼻而来,光这样就让我血流有点加速了。毕竟这地方在海潮声与星空的围绕下,本来就是个浪漫又梦幻的场所啊。
不过好险,我吃了一口尼莫切给我的半圆形蛋糕后,注意力当场就被在岛上难得可以吃到甜点的感动给吸引走了。
我和尼莫就这样并肩坐着,慢慢地、慢慢地享受眼前的蛋糕。
「好……好甜呦……」
尼莫托着脸颊露出融化般陶醉的表情……啊啊受不了……也太可爱了……
「是、是啊。毕竟这里面有加蜂蜜,营养价值应该比美军的K口粮还要高吧。」
对于女生应该最不会高兴的方式如此称赞的我,尼莫也眯起海蓝色的眼睛笑了。
……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可以这样和睦相处吧。
我和尼莫在这座岛上为了生存而互相合作。
但是只要离了岛,我们之间应该又会回到敌对立场。
在外面的世界有所谓的社会关系,而我和尼莫各自的伙伴们正在互相争斗。
这样一想,总觉得莫名寂寞起来……尼莫大概也感受到同样的寂寞吧,她露出似乎希望我在最后的最后对她做些什么的眼神,抬头望向我。
我也低头望着那样的她,两人近距离并坐在一起——
好一段时间四目相望。
「……」
尼莫什么话也不说。
耳朵能听到的,只有在这座岛上一直都能听到的平静海浪声,以及椰子树叶的沙沙声。
「……」
用琉璃色的眼眸不断注视着我的尼莫,好像在等待我做出什么行动。
然而不是处于爆发模式的我根本不晓得她等待的是什么……
「……尼莫……你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结果只能说出这样一个无趣的话题。
「……我想用肥皂跟洗发精好好把全身洗干净。你又想做什么?」
尼莫大概也明白我就是这个样子,而好像放弃什么似地轻轻微笑,然后不以为意地如此回应我。用一点也不合她娇小身体的成熟表情。
「我想喝杯咖啡。啊~不过这么久没喝,搞不好喝了会晕呢。」
听到我这么说……尼莫「呵呵」地发出很像女孩子的笑声。
对于自己身为男人却对身为女人的尼莫什么也做不到的状况,我顿时感到有点丢脸……
于是我在沙滩上站起身子。为了一如往常地背对所谓「女性」的存在,继续逃避下去。
然后剥下一小块蛋糕,分给在零式右边船头的小金次。
「小金次,我和你也要就此告别啦。一直以来谢谢你……呃、哇喔!」
我又忍不住再次惊讶得脚软跌坐到沙滩上——因为从小金次背后出现了另一只比它小一点的不同色小金次,以及两只更小的小小金次。
看来是同种猴子的母猴与小猴。小金次,没想到原来你是两个孩子的爸啊?
不过它既然会带家人一起来打招呼……大概是看着我和尼莫最近在造船,而明白告别的日子近了吧。真是聪明的家伙。
毕竟我应该不会再到这座岛来,所以这是我们终生的道别了。你要保重啊,小金次。
尼莫见到我和小金次的样子,于是自己也尽情摸了兰迪斯一阵后将它放回山中……
「——远山金次,我在这座岛上明白了一件事。虽然之前我讲是假设……但其实我抱有相当大的确信。」
她说着,用一脸温和的表情转向我。在这片过去和我激烈交手过的沙滩上。
「在这座岛上的期间,我和你过得很和平。或许应该说是『大致上还算和平』,不过……至少没有发生过我们各自平常总会经验到的那种大规模战斗或妨碍行动。」
「不可能会发生啊,毕竟这里是无人岛。」
「不是那样。我感受到的是,Disenable与Enable——身为两极端的我和你一旦在一起,那力量就会形成均衡,互相抵消。造成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人之间安稳的日子。教授的预言中也提过的那个现象,在这座孤岛上获得确认了。」
这么说来……以前在罗马,古兰督卡提过尼莫想要收我为良人之类的话。搞不好那是因为尼莫也跟我一样,内心对安稳的生活抱有憧憬的关系吧。
然而,那是我们都得不到手的东西。
不管多么憧憬,都得不到手——无论是谁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内心渴望得无法自拔,却有如水与油般无法与自己相容的东西。总是与自己错身而过,连如何伸手触摸都不知道,即使经过眼前也只能目送离开的东西。
诸如爱情或友情、健康、运气或美貌、才能或智慧……而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和平与安稳。
这些东西对于已经拥有的人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而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吧。但是对于得不到手的人来说,是渴望到抓狂的程度。因为那种人根本不晓得那是怎样的东西——而会过度美化、神格化,永远永远地冀望下去。
——不过这就是人啊。
这个世界实在太大,如果想得到一切,人的一生也太短暂了。即便获得了一、两样东西,也只会是孤独的国王、薄命的美人、想要头发的富豪、没有学识的武侦……世界上到处都是像这样的人。这就是人类的常态。有所缺陷才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是普通人。能不能这样就好?尼莫,我并不是对你的假设没有兴趣,只是我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也认为自己可以是个普通人——
「……」
「如果想要过得安稳,金次——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所以说……那个……」
面对用沉默当作回应的我,尼莫讲到这边就讲不下去……
把视线从我身上别开,抬头望向宛如把花束散开似的星空。
有话想说,可是不能说——她仿佛在这样告诫自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尼莫。其实那念头也有稍微闪过我的脑海。
把这艘船毁掉……将一切都抛开,在这座美丽的岛屿上两人安稳地活下去……
对于那样的幻想——就此告别吧。
因为那是我们无法相容、无法获得的东西。
就像你以前说过的,这段日子只是暂时休战。是在命运的捉弄下总是不断战斗的我们,偶然来到同个场所获得的休假——像度假一样的东西。
而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度假。即使内心再怎么渴望。
「明天就要出航了,差不多该睡啦。蛋糕很好吃喔。」
我如此结束交谈后——
「就这么办。在这岛上的日子,其实比想像中的要忙碌呀。根本没什么时间。我……真希望有更多时间可以跟你交谈呢。」
尼莫自嘲似地露出苦笑,重新把脸朝向我……
「……不,缺乏的应该不是时间,是勇气吧。」
对于她这样释出善意,我……
在这个最后的夜晚,最后的最后,不禁有种必须为她做些什么的心情。
一方面也是为了回报在这座岛上一直与我互助合作的尼莫。
然而男人对于女人应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我果然还是不知道。因此……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尼莫靠近我的头。
「呀……」
对于我隔着军帽,在马尾与马尾之间摸来摸去的手——尼莫顿时脸红并用手压住,然后握住我的手,移到自己脸颊边。
接着用有点怨恨的眼神瞥向零式。
「……真过分的男人呢。让我有了那个意思……却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之后,现在又对我这么温柔。这下我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全世界有那么多女性对你如此着迷了。」
她说着,仿佛此时此刻真的是我们最后一瞬间似地——把身体紧靠过来……抱住了我。
「金次……你愿不愿意到N来?」
将脸颊贴在我胸膛上的尼莫……用至今最真诚的心情……如此邀请我。
可是——
抱歉,尼莫。
乘这艘船回去之后,我就是日本的武侦。是法律守护者的一员,是义之一族的一员。
而你是N的尼莫提督,是企图为世界带来超自然与倒退过去的武力革命组织的重要人物。
无论我们彼此有多契合,离开这座岛之后都无法在一起。
因此——我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但是很明确地……
「抱歉,那种事情我办不到。」
这样回答她了。
尼莫大概也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很快便切换心情,抬起头来。
回到以前的她那样,有点严肃的恐怖表情。
「这样呀!这样呀!你这家伙——到了雅加达之后,随便你要滚去哪里就去哪里啦!」
相对于嘴上生气的发言,尼莫接着踮起脚尖——
——亲吻我了。
在三百六十度的星空下——
互相把嘴巴都塞住的两人不再发出声音,岛中再度只剩下海浪与椰子叶的声音。
我虽然看不到尼莫的脸,但就算不看——我也知道,她在哭。
尼莫接着转身背对我——仿佛要回到过去似地把军帽重新戴好,露出军人般的表情再转回来。一如过去,从军帽的帽檐下抬起眼睛瞪向我。
然后——
「远山金次,有句话我忘了说。」
「什么话?」
不过在最后……
「——高认考试,你加油吧。」
她还是这样对我微笑了。
就好像在可能与不可能间来来往往的我们一样,那是一张让人搞不清楚是以前的尼莫还是现在的尼莫,充满神秘感的——很符合她特性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