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站好!」
在似乎位于东京湾底下的这座设施中突然现身的旧日本海军中校远山雪花──现在正把她的军刀抵在我的脖子前。
那把旧型军刀虽然呈现西洋军刀风格的外观,但刀身却是日本刀。雪花只要把戴著白手套的手再往前伸出一点,我的脖子想必就会一口气被刺穿了。
「别这样!你冷静点……!」
「瞧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样也称得上帝国军人吗!」
雪花对刚才来到这地方之前换上了海军白色军服的我如此大喝。
「日、日本才没有军人,只有自卫官啦!」
「字未关?那是什么?哼──你这下不打自招了,假日本人。」
雪花见到我往后退下,似乎察觉了这个小房间的出口在那个方向……于是绕到我背后的门前,而且持续把她的刀尖指著不想背对这个危险的女人而跟著把身体转过去的我脖子前。
「……不,你应该是日本人。本人多少看得出来。但你跟本人是不同的日本人。你八成是开战前移民到敌国,然后自愿成为对日间谍的家伙。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派一个长相跟本人如此接近的人过来,英美做事可真下功夫呢。」
在军帽的帽檐底下,彷佛将剪齐的浏海当成照门般瞪著我的雪花──眼神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比起至今对我举过刀剑或枪械的任何人,雪花眼中的杀意更加不带丝毫犹豫。
她是真货。
是真正的军人。
是将杀死敌人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认为是义务的人种。
而我现在被那样的她认定为敌人。这下很不妙啊。还是老样子,又让我遇上糟糕的状况了。
(──一个人去,就会有一个人来──)
留下这样一句话并离去的精灵恩蒂米菈,原先是从不属于这里的某个地方来的。
虽然我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过就像恩蒂米菈身为密使从「那里」来到「这里」一样,据说「这里」也有派遣密使到「那里」。
然后透过魔术手法进行的那项瞬间移动,会伴随或长或短的时间跳跃。
由于目前只有零碎的情报,因此我不清楚详情,但从状况来推断──这是──
过去旧日本军曾经派遣密使到「那边」。
而那个密使,就是现在我眼前的远山雪花……!
「你身上有带枪对吧?本人鼻子可是很灵的,靠气味就能知道。交出来。」
如此说著并伸出左手、似乎跟我有相同长处的雪花……虽然我不清楚在户籍上的年龄如何,不过外观上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日本美女。
带有光泽的直顺长发,用彷佛一片雪或者一朵花似的白纸缎带绑成一束。军帽底下的浏海与两侧头发则是剪成整齐的直线。
脸颊白皙而紧实,不会过高但鼻梁漂亮的鼻子。凛然上扬的眉毛与纤长的睫毛衬托出锐利的眼神,让人不禁联想到拔出刀鞘的日本刀。
让我明明面临著生命危机却还是忍不住被夺走注意力的……是那彷佛去的人与来的人之间取得某种平衡似地、足以匹敌恩蒂米菈的傲人身材。雪花的身体凹凸有致,教人不敢相信是从前的女性。
大概是制作之后身体才开始成长,那套白色海军服包覆著雪花的身体,彷佛在主张那身肌肤是不可侵犯的存在──但同时又沿著她女性的身体曲线被撑得很紧。像她胸前的金色钮扣都感觉要爆开了。
「把枪交出来……的意思是说,你身上没有枪对吧?或许你觉得用刀抵著我的你比较有优势,但既然你没枪,现在比较有利的人反而应该是我。如果你不想遭受恐怖的对待──」
身上带枪的我靠著恩蒂米菈离去前的一吻,所获得的血流推理出这点并说出来,但是……
「哈哈!你有什么好恐怖的?」
雪花却冷酷一笑,毫不畏惧我强势的态度。
「你确实看起来会用枪,但你没杀过人吧。」
「什么……?那种事情你为什么能够知道?」
「看眼睛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她的洞察力也太强了。
而且她刚才短短几秒就看穿我是假军人。既然她身上有配戴金色饰绳,代表她应该是担任参谋相关的职位──或许是情报处理方面的菁英吧。
换言之,雪花虽然穿著海军的军服但并不是乘舰人员,可能是对恩蒂米菈所在的那个地方进行潜入调查、类似谍报员的武官。她使用的『本人』这个第一人称也主要是陆军在使用,海军中则是像雪花刚才表示过自己隶属的特别根据地队,也就是美军所谓海军陆战队之类的精锐陆战队才会使用的词汇。
既然如此,代表雪花在地面战方面也是菁英。就算我身上有枪,如果贸然对她出手恐怕还是很危险。
好,那么我就靠对话争取时间,找出她的破绽吧。我对这个战术还算颇拿手的。
「就算你叫我把枪交出来,这样被你用刀抵著我也没办法动啊。所以你先──」
「那就算了,本人自己从尸体抢。去死!」
「呃!喂!」
──咻!──嚓──!!!
雪花高举军刀一挥,刀锋砍中我的颈部侧面。
我的头当场被击飞,撞到墙壁弹回来,全身倒在地上。
有没有搞错!这个人居然毫不犹豫就砍人脖子!根本不在乎什么人命!
「……呜……!咳咳……」
我以为自己真的脑袋搬家而摸著脖子确认了一下……
太好啦,还连著。
看来狐狸巫女伏见拿给我的这套立领军服的布料,有织进防弹防刃纤维的样子。
要不是这样,我现在早就死啦。
……好恐怖!旧日本军人太恐怖了!比黑道还恐怖!
「哦?被这把和泉守兼定砍了竟然不会死。你衣服里面穿了什么东西是吧?」
「居、居然一下就砍人……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啦……!」
「不立刻杀掉敌人,自己就会被杀。这是新兵训练一开始就会教的事情。」
咻!锵!眼睛也没瞧向鞘口就把刀收进刀鞘的雪花,接著在即使用铭刀也砍不死的我面前──摆出了架式,而且是徒手空拳。
既然砍不死,就揍死是吗?这人简直像个程式出错导致除了攻击以外,没有其他指令可选的游戏角色啊……!
「尺余之铳,难成武器。寸余之剑,不成何物。无寸之拳,适余所好。」
……这句台词,我大致上可以听得出来……
就跟GⅢ那句『Sword beats guns. Fist beats swords.(剑强于枪,拳强于剑)』一样嘛。那个白痴理论,原来远山家在两代之前就已经成立了。
然而她讲这种话之后展开的徒手攻击,目的终究是为了抢走我的枪对吧?这样天然呆的部分也让人觉得雪花果然是远山家的人呢。
雪花摆出的架式是单脚跪在地上,眼睛瞪著前方的同时将上半身大幅往前倾,把双臂向后掠翼般往后伸展的动作。
这、这是……
(……秋花……!)
不会错,是远山家的攻击技──秋花。
那是以秋草和秋水为前提技的,秋三技的最终型。靠脚步对地面施展寸劲的秋草冷不防地扑向对手,像橄榄球的擒抱一样抱住敌人身体,将敌人撞到墙上的同时施展冲撞技──秋水把敌人夹死的招式。吃了这招的敌人会全身血肉飞溅在墙上,有如一朵巨大的红花──老家的书卷上是这么写的。
我可不想落得那种下场。必须设法对抗才行……!这可说是──突如其来的一场远山家成员之间的互斗……!
被刚才那一砍击倒的我,现在是呈现趴在地上的姿势。
因此雪花应该会把我的身体一边搬起来一边推到墙上吧。
我目前可以预测的情报只有这样。接著,我在脑中搜寻能够对抗秋花的防御招式。防密技,伍绝六捷──绝宫、绝牢、绝弦──瓦捷、不捷、兆捷──闪过脑海的招式每一招都不行。从倒在地上的姿势没办法正常施招。别的、没有别的吗……!
然而雪花也不给我什么思考的时间……
「──散落吧!」
大叫一声──「碰──!」地朝我飞来!
(……万、万旗!只有这招了!)
我最后决定使用这招老爸在尼加拉瀑布施展给我看过,但我自己从来没用过的防御技。因为在原理上从匍匐姿势也能正确施展的招式只有这招啊。
万旗是在体内引发一万次的极细微震动,将冲击力道细分成一万等分承受的古密技。老爸在一秒内就能办到这点,但我应该要花上三秒吧。来得及吗──!
我将雪花「啪!」地用全身把我往上撞起来的冲击力道──靠著「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地彷佛有个钟在我体内敲响般的自激振荡将其吸收。急速计算每万分之一的抵消次数。一千、两千、三千、四千──!
(……!……)
糟了……!
由于我太过焦急,竟然在第四七九八次失败了。像弹簧般吸收冲击的身体振荡方向些微偏开,导致接下来的所有振荡都扑空了。
雪花的秋草擒抱冲击只被削弱一半左右。
而秋花恐怕只需要剩下三成的威力就足以把我杀死了……!
──碰磅磅磅磅磅──!
我的背部撞破刚才恩蒂米菈进入的那道门,水平飞向深处那间单调房间的墙壁。跟著紧紧扣住我腰部的雪花一起。
不过施招失败的万旗还是发挥了某种程度的效果。毕竟我和雪花是沿著低空与地板呈现平行飞翔,因此冲击力道减半导致我的脚开始擦碰到地板了。离墙壁还有一段距离,也就是还有一点时间。我要趁这段时间内再出一招。
「──如果你有办法让我散落……那你就试看看吧!」
我大叫的同时,用脚施展橘花把冲击力道分散到地面。结果造成的反作用力让地板上飘起了某种闪闪发亮的粉末……金粉……?
我和雪花的身体失去动能,在一片昏暗之中急遽减速──碰唰──!
最后我们倒在一个直径约五公尺,想必是刚才送走恩蒂米菈并且把雪花送来的魔法阵中央,呈现有如雪花把我往后推倒的姿势。
后脑撞到地板的我……意识朦胧的脑中思考著。
虽然我姑且让对手的招式失败了,但说到底──
为什么雪花能够施展秋花?
虽然秋草跟秋水只要经过修行,即使在非爆发模式之下也能施展出威力较低的版本。但是根据书卷上说明,如果要把秋草用在加速上,并且在把敌人撞到墙上的瞬间施展秋水──把这两招当成秋花的一部分使用,必须要进入返对,也就是爆发模式才行。
然后,雪花是个女性。
去年金女就验证过了,女性进入爆发模式会变弱。女性的爆发模式应该是诱使男性产生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女性的想法才对。雪花为什么现在能够使用不是爆发模式下就无法施展的招式……?
雪花把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压在意识朦胧的我身上……
「……?」
凛然美丽的双眉往中间一皱。大概是对于秋花竟然会失速的事情感到无法理解吧。但是她无法立刻明白那个原因,而且个性上似乎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不会过于深入思考的样子……于是很快又开始摸索我腰部附近的正确位置,一如她刚开始的目的,把我的手枪夺走了。
「你果然是英美的走狗。拿的是本人没见过的枪。唔,这把的口径较大呢。」
站起身子的雪花抱著贝瑞塔与沙漠之鹰,虽然稍微花上点时间,但还是把弹匣取了出来。
接著她转身背对我,摇曳黑色的长发与白色的纸缎带……准备从这间昏暗的房间走向刚才的房间。那是为了在灯光下确认剩余的弹数。不妙。这下不妙啊。雪花只要确认子弹数量足够,肯定就会当场转回身子对我开枪。
「给、给我还来……!」
我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我叫她还来就会乖乖把枪还给我的人,而且我现在由于摔在地上的伤害导致脚步很不稳,但我依然撑起身子走向雪花。
而我的脚尖──被地板上描绘出魔法阵的线与文字的……金色、铁丝……?给勾到了。
然后……
「──呜喔……!」
我失去平衡,往前倒下。把双手伸向背对著我的雪花。
结果我那双手、偶然地……
虽然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但是──
竟抓到了雪花的腰带与刀鞘带,唰!
「!」
「!」
把她军服的白色裤子给扯下来啦!
彷佛剥皮一样!一口气扯到膝盖的高度!
搞砸啦!竟然又发生之前对兰豹也发生过的不幸状况……!
我难道正逐渐建立起这种会对年长女性闯祸的新特质吗?难不成我还会继续进化吗?
有如3D影像般蹦出来的雪花屁股呈现左右均等的美丽弧线轮廓,骨盘也大,是俗称的安产型。如果是一般男生应该会给满分一百分,但我则是会给负满分一百分,不管怎么说总之就是满分的屁股。
而且有件事让我的眼珠也差点像3D影像般蹦出来,就是在那屁股之间有个彷佛陷进肉里的玩意──是绣有像荆棘的未知植物花纹、整体为蕾丝材质的,俗称T字裤。剪裁莫名细致,面积很小的布料部分也薄得透出肤色。你穿的内裤可真夸张啊喂……!
「~~~~!这个、该死的奸贼!」
顿时满脸通红、慌慌张张拉起裤子的雪花绑有缎带的黑发用力一甩──转回身子的同时使出一记强烈的下段踢。将原本趴倒在地的我踢得仰天翻倒后,又「砰砰砰碰!」地用黑色皮鞋疯狂踩踏我。
「去死!去死!看本人踩扁你,把你做成鱿鱼片!」
「痛痛痛!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而且既然原材料是我,再怎么踩扁也不会变成鱿鱼啦!」
就这样,当我们上演著我与暴力女子(主要是亚莉亚)之间已经是固定戏码的攻防战时──
「……!……」
雪花忽然停下她的脚,转头看向房门。
那个眼神,应该是在探查门板的另一侧──伏见、玉藻与白雪,以及几名大概是政治家的人物还有不知火,大家都穿著军服待命的会议室──的气息。
「门外的人数增加了。是配备武装的人物。全数十五人左右。」
原本那间会议室中有十人左右,如果应该是在别处待命的亚莉亚她们也跑来──雪花这句发言在数量上就符合了。
但亚莉亚她们是武侦,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不会发出声音或脚步声才对。至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难道有透视能力吗?」
我猜想她搞不好真的有那种能力而如此询问,但似乎并非那样──
「有气息。」雪花这么回应我。
「你能察觉得到吗?那个、所谓的气息。」
「军中没有察觉不到的人。察觉不到就会死啊。」
那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会变得没有」比较正确吧。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军人。
雪花把鼻梁直挺的鼻子朝向门的方向,似乎靠气味确认了敌人增援后……
「站起来。」像抓猫一样揪住我的颈部让我站起来,当成肉盾。
并且把我的贝瑞塔抵到我的头上。
「如果你是美国的走狗,就会是很有用处的人质。毕竟美国兵都是一群即使让自己暴露在性命危险之中,也不会对同伴见死不救的家伙。呵呵呵,真是愚蠢。」
呜哇,好邪恶的表情……!
「这把手枪的存在,让本人确定这里就是现世了。然而本人在玲方面度过了约一年的时间,而且军令部也说明过往返之际可能会有超越数个月乃至一到两年的状况,归返地点也不一定会是当初本人出发的横须贺。也就是说,本人现在还无法确定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什么场所。本人再问你一次:现在是皇纪几年?昭和几年?这里是日本领地,或者不是?就算你在间谍训练中学到关于日本的事情有多偏离常识,应该最起码也能回答到这个程度才对。说!老实说出来!」
雪花把手枪用力抵在我头上,再次对我如此盘问。
「偏离常识的人是你,现在是平成二十二年啦!」
「屏城?少胡说八道,这个假军人!」
「你才是假军人吧!」
「什么?」
「别以为我对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你的领章和肩章是中校的样式。在日本军中女人怎么可能成为中校?」
中校是军队的高层。如果在海军中,甚至被任命为著名巡洋舰的舰长也不奇怪。雪花胸前悬挂成U形的金色绳子──称为饰绳的东西,是任命于参谋职位的证明。如果是官僚出身的特务军官,也是有可能这么年轻就当上中校。
(插图006)
然而,这个前提是要身为男性。旧日本军中虽然也有女性的通信兵或医务兵,但终究是少数,而且无法晋升到高等的阶级。当时男女之间不同权的情况远比现代还要明显。
结果……
「──没错,女人确实没办法当上。但本人是男的,因此没有问题。」
雪花竟讲出了这种话。
不不不不。
那等美貌要说是男的也太勉强了吧。
而且刚才偶然把裤子扯下来的时候,我就很不幸地亲眼确认过雪花的身体构造百分之百是个女性不会错。换言之,她并不是类似加奈或克罗梅德尔之类的存在。
「你在讲什么?这种美女怎么可能会是男的!」
「……美、美女……本人是男的!或许肉体上是女性,但决定男女性别的不是肉体,是精神!」
「是肉体啦!虽然不能如此断言的时代已经快要到来就是了……」
「──由于正处战时,本人自小被当成男性养育,从来没有被视为女人对待过。」
从雪花把手放在她圆滚滚的胸口上顽固如此表示的态度中──
爆发模式的我看出了一件事实。
这不是演技或玩笑。
雪花是真的认为自己是男性。大概是类似性别认同障碍的状态。
根据刚才的发言,雪花是被人为性培养成这样的。为了战争。
「那好,你要那样主张也行……但你就算把我抓为人质,只靠你一个人也很快就会陷入绝境啰。」
「本人也不是没有设想过现身于敌阵之中必须孤军奋战的可能性。但只要心怀大和魂,帝国军人可以一人胜过百万敌人。快把门打开!」
雪花说著这种让人明白当年日本为什么会输的精神至上理论,并且把枪继续抵在我头上,自己将身体藏在通往会议室门口边的墙之后。应该是在警戒当门把被转动的瞬间,可能就会有机关枪之类的从外面直接对著门扫射吧。还真是小心谨慎。
于是我把手放到门把上……
「喂,我现在要把门打开啰。毕竟刚才发出很多声响,我想各位应该有想像到各种状况,而现在的情况就大致上一如各位的想像。呃~别开枪喔?」
对门外如此说道后,「喀嚓……」地打开门。
在会议室中──
白雪与不知火依然坐在涂漆的长桌边,和他们坐在一起的那些大概是政治家的大人们都一脸紧张地看向我。只有那个将官打扮的老人依旧让人搞不清楚到底在睡觉还是清醒著,拄著拐杖坐在主席座。玉藻和伏见那对狐狸军官虽然躲在桌子底下,但尾巴都露出来了。
然后──一如雪花的说法,亚莉亚、理子与蕾姬分别从室内的左、右、深处出来了。各自身上穿著海军中尉、少尉、少尉的第二种军装。
虽然没有把枪口举向这里,不过亚莉亚和理子都把枪套戴在可以看得到的位置,蕾姬也抱著德拉古诺夫。这是不过度刺激敌人的同时进行威吓、牵制的做法。
「一如想像?比想像更糟呀。金次,枪居然被抢走,你是笨蛋吗?开洞。」
「包括你在内……为什么我身边总是会出现教人伤脑筋的女性呢?」
我因为被挖苦所以试著回嘴,但是被自己的枪抵著头的状况实在怎么也帅气不起来。
接著,大人们见到把我当成肉盾入侵到会议室的雪花──纷纷「真的现身了……!跟照片一模一样。」「那就是远山中校吗?」「会、会不会很危险?」地骚动起来……
「唉……看来大家换上军服也没什么意义的样子呢……」
面带苦笑的不知火额头上也渗出汗水。
大家似乎都以为我可以再处理得更好一些的样子,但是……无法回应各位的期待,真是抱歉喔。话说,我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说明,会变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虽然说应该是因为我如果听了说明就绝对不会愿意干这种事,所以大家才没有说明就是了。
雪花用军帽帽檐底下的锐利双眼,观察室内的样子与亚莉亚她们后──
「果然。日本根本没有这么白的照明设备。而且这里的湿度温度与刚才的房间不同。既然是装设有空气调节设备这种奢侈品的基地,这里绝对是美国领地不会错。哼!你们这群家伙,头发颜色简直像雏米果一样。日本才没有像你们这样的帝国军人。」
她如此说著,对亚莉亚她们嗤之以鼻。
哎呀,我也觉得亚莉亚她们要扮成旧日本军人有点勉强就是了。颜色上不像日本人的亚莉亚、理子与蕾姬,在原本的预定计画中,大概也是如果事态可以和平收场就不会现身吧。
「把枪丢掉,这群雏米果。要是让本人看到任何一点可疑的举动,本人就对这家伙开枪。」
雪花这么说著,把贝瑞塔重新抵在我的后脑杓。
结果那群雏米果们却是──
「开枪?就算对金次开枪,也只会被他抓下子弹而已啦。」
「会用刀把子弹切开,从中间的缝隙穿过去啦。」
「也会用手指夹子弹让弹道偏开。」
「喂,亚莉亚理子蕾姬,你们这是在煽动她开枪吗……?」
和我演起了这样一段像搞笑相声的对话。明明我是真的身处危机之中地说。
「亚莉亚?果然是欧美人的名字。但刚才的日文中没有可疑的发音。你们八成是在占领地被用在这个幼稚作战计画的日裔人吧。本人这次就放过你们,所以你们马上离开。留下来的家伙,本人会全数视同敌军砍死。毕竟俘虏只要一个就足够了。念在同族之情,本人大发慈悲等你们五秒钟。」
雪花讲出这样一点也不慈悲的发言,让室内再度骚动起来──四秒钟后……
「雪、雪花,镇静、镇静!」
「冷静下来吭……!」
伏见中校与玉藻中校举著双手,从桌子底下露出脸来。
雪花见到她们从军帽上的洞冒出来的狐狸耳朵──
「……玉、玉藻大人、伏见大人……!请问您们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这些人抓住了吗?请快过来这边。本人靠肉搏战护送您们脱逃出去!」
当场如此慌张起来。看来雪花跟伏见、玉藻从七十年前就认识的样子。
紧接著,坐在主席座的那个老人──不靠拐杖就「喀哒!」一声站起身子……
「──中校阁下!」
用激动高亢的声音如此大叫,让大家都吓得把头转了过去。
突然直挺身子的老人用力睁开彷佛被埋在满脸皱纹之中的眼睛──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脚尖微开,下巴内缩,举起右手,腋下只有稍微打开,五指并拢,伸到帽子的帽檐旁边──是旧日本海军式的举手注目礼。会在阶级后面加上『阁下』虽然是陆军式的习惯,但我想他肯定原本是海军军人吧。
「……你……你是……诸星吗……!为、为何、变得那么老了……!」
见到那老人的雪花,当场发出错愕的声音。
看来这位老人……诸星先生同样跟雪花互相认识。所以他才会来的。
「中校阁下!能够与您再度相见,实在无比光荣!本人之所以年老,乃因为中校阁下出征之后直至今日,已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啊!」
军服打扮的诸星老人保持著敬礼姿势如此大声说明,于是我也搭便车,稍微把头转回去对雪花说道:
「我一开始就跟你讲了吧,这里是平成二十二年──西元二○一○年的日本啦!」
即便如此,雪花依然一脸困惑地……
「若、若是这样,本人本来以为只是长得像而已……不过坐在那边的少尉,是麻相家的亮朗吗?本人在驻德时代,有在柏林见过当时去留学的你。你跟那时候比起来并没有变老。这又要怎么说明?」
伸手指著不知火,讲出这样的话。
「哦哦……那是我的曾祖父啦。虽然经常有认识他的人说我跟他是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我们姓氏也不一样。我叫不知火亮。远山雪花小姐,你现在抓为人质的这位男性──叫远山金次,是你弟弟的孙子。所以可以请你别再用枪指著他了吗?」
对这次的事件似乎多少知道一些内幕的不知火,似乎也是雪花认识的人物的子孙。
然而,即使听到不知火这样的说明……
「他、他是铁的……?怎──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这男的是英美的走狗,是刚才还强硬想要脱掉本人衣服的奸贼啊!」
雪花依然顽固不愿接受事实,而且还附加了多余的发言。结果──
「哇哦!不愧是钦钦,相遇四秒就出手呢!」
「金次你又来了!」
「不不不,相遇后有整整超过四十秒以上啦!」
「……」
「雪花小姐是四等亲所以没关系!因此我也没关系的!」
理子胡乱毁谤我的名声,亚莉亚的粉红头上当场喷火让军帽都弹了起来,害我必须赶紧为自己辩护,蕾姬又用彷佛在看什么垃圾害虫似的眼神看向我,白雪则是对亚莉亚她们莫名其妙发飙,使得现场变成一如往常的巴斯克维尔剧场了。
不过包含那样的情境在内,雪花似乎靠著敏锐的洞察力也注意到现在的状况实在太过奇怪──而且自己认识的人物们应该不是大家串通骗人的样子。
「别吵!立正站好!好……好,本人就等你们三分钟,让这基地内的布哨全部退场。不管怎么样,总之先让本人从这里出去──带本人到日本领地、内地、东京霞关的军令部去。本人无论如何都必须向大本营进行报告才行。这个报告是本人接到的军令,而军令是绝对的。」
雪花虽然还是用枪指著我,但态度上稍微冷静下来,对在场的人如此说道。
──军令是绝对的──
为了忠实达成她想必是七十年前接到的命令。
明明当初下达那道命令的军队已经不在了说。
雪花走在按照她的要求把人都屏退的宽敞通道时,依然没有松懈对周围的警戒。
其他人都被留在会议室中,跟著雪花一起出来的只有身为人质的我,以及被指名负责带路的不知火。雪花一路上都毫不理会似乎是为了从恩蒂米菈所在的『那边』回来的她而准备的各种房间,直朝出口而去。
「从四周完全没有窗户的样子看起来,这里应该是地下吧。好,带本官到层梯去。」
雪花从刚才就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地不断命令我们,但……
「层梯?」
「大概是在讲楼梯吧。」
或许由于代沟的缘故,我和不知火偶尔会听不懂她讲的话而感到伤脑筋。
「这里应该是地下十八楼吧?走下来还好,但要爬上去可累人啊。」
「毕竟这里是Ⅱ级国家机密设施,所以构造上似乎也尽可能保密的样子……不过我记得好像有电梯吧。」
「唔,这座基地居然有电梯吗?简直像百货公司一样。好,去搭吧。本人想搭。」
雪花听到我和不知火的对话后,讲出这样一句话……于是在不知火的带路下,我们一起搭上了电梯。
从她踏进电梯时充满期待的表情,以及在搭电梯时紧张的神情看起来,电梯在她的时代大概是很稀奇而让人憧憬的玩意吧。
就这样,我们来到地下六楼,一块四周都是水泥墙的空旷空间。
接著,雪花和不知火之间「快去准备轿车。本人可不会等你太久喔。」「是。」地对话后,等待一段时间,不知火便开了一台白色的Prius过来。
结果雪花军帽下的眉毛用力皱了起来。
「唔……」
「这次又是什么问题啦?」
「这真的是轿车吗?形状也太奇怪了。而且为什么没有引擎声也没有排气?要是这东西用在战场上,皇军可难以注意到它接近啊。难道是美国的新兵器?」
「这彻头彻尾是一台日本车啦。是TOYOTA啊。油电混合车确实没什么声音,所以我也经常差点被撞。你也要小心点喔?」
「你说丰田(TOYOTA)?想骗人也稍微编个有现实感的故事吧。丰田自动车工业是制造陆军用货车的公司,除此之外的车辆根本──」
「我就说现在已经从你那时代经过半个世纪以上了啦。现在的TOYOTA可是全世界销售数量最多的汽车品牌。你要坐还是不坐?我想这里应该是东京湾某个人工岛的地下,要是不坐车可没办法到都中心去喔。」
「……本人检查一下。本人可不想要一坐进去车子就自爆。」
雪花小心谨慎地用枪抵著我,要我打开Prius的副驾驶座车门。
接著她探头看向不知火坐的驾驶座,并且用左手轻轻摸索仪表控制板周围──
「这……真是教人惊讶。车辆居然有装暖气。嗯?这车没有离合器踏板啊。」
「这是自排车啦。现在手排车才比较稀奇勒。」
「……?……?」
雪花无法理解我讲的话,顿时瞪大眼睛。不过……
「麻相……不对,不知火亮。你身上有带枪对吧。把枪丢在这里。」
她接著如此命令不知火,要他把H&K Mk.23 SOCOM丢到车门外之后,自己坐进了车后座。同时用贝瑞塔指著我,要我坐进副驾驶座。
两腿打开、稳稳坐到位子上的雪花,将拆下的军刀像拐杖般立在双脚间,把戴著白手套的双手叠在刀柄上。完全就跟电影中的军人威风凛凛的坐姿一样。
「发车。到海军省的大本营军令部去。」
把我的手枪收到自己军服背后的雪花如此说道后,Prius便沿著景象单调的水泥通道往地上开去。
「拜托,我就说什么海军还是大本营的都已经──」
我透过车内后照镜有点发飙地说到一半,却被不知火轻轻伸手制止……
「关于她不晓得的历史,安排上是由防卫省战史研究中心首长跟早川环境副大臣负责告诉她。他们会小心注意,不要给她造成太大的冲击。虽然跟原本预定的检疫或是餐会之类的行程顺序颠倒了,不过等一下会在霞关的官厅进行那场面谈。」
他小声如此告诉我,同时用武侦的眨眼信号表示「已经联络妥当」。大概是刚才去开这辆车过来的时候,顺便用手机跟相关人员取得了联络吧。
霞关无论从前或现在都是政府机关所在地。因此反过来利用这点,假装是要前往海军省,将雪花带到我方相关人员所在的官厅是吧……原来如此。
另外他这段话也让我想到了,刚才在会议室中的那些政治家之一,就是早川真子环境副大臣。艺人出身,在电视上被夸奖说是什么「美女国会议员」的妙龄女性。也就是说,那个人等一下也会到霞关去的意思吗?
不过防卫省就算了,环境省会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就让人有点费解。虽然说政府方面做的事情让人无法理解也是常有的事啦。
「别在那边鬼鬼祟祟的,是男人就光明正大讲话。」
从军帽下用老鹰似的眼睛瞪著我们的雪花──首先可以确定是由于大规模视野外瞬间移动的副作用,导致大幅跳跃了时间的人物。毕竟据我所知,关系到空间的超能力似乎也会关系到时间的样子。
换言之,她的状况就像是从过去漂流到现代,因此必须先对她说明很多事情让她理解才行。否则恐怕连要保护她都很难吧。
为了得到那样的说明机会而准备前往霞关的Prius──首先通过一条细窄的专用隧道,从伪装成工程车辆出入口的隧道口出来到一块临时停车场,然后很自然地开上了一般车道。
两线道,单向通行,以及长到让人看不见尽头的隧道。
一如我刚才过来时的推测,这是东京湾跨海公路。
果然,刚才那地方是建在人工岛──海萤火虫下面的政府相关设施。我猜大概是高风险超能力类的实验场所,故意建在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不容易波及到首都的地点吧。
Prius与一般车辆或巴士一下超车一下又被超地出了隧道后,在夜晚的川崎浮岛系统交流道转向,朝羽田方向行进。
雪花见到道路上方的蓝色路标上写有『东京』、『横滨』、『川崎』等等地名,顿时露出开心的表情。然而当车子进入首都高湾岸线,车流量变得比较多之后……她看著车窗外的脸又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开始抖起穿著白裤子的脚。
明明车道左右两侧顶多只有隔音用的路树而已,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高速公路有那么稀奇吗?」
我转回头如此询问后……
「……这条子弹道路确实也让人惊讶……不过路上的车子数量实在太多了。为什么?」
「会多吗?我觉得今天已经算很空了。首都高经常会遇上塞车导致车辆动弹不得,下车用走的搞不好还比较快的状况啊。还有拜托你不要再穷抖脚了行不行?看得连我都烦起来啦。」
「那样的称呼并不smart,这要叫富抖脚……呜喔!发现疑似B-29的大型机!是空袭吗!这个地区是分配到几号防空洞?总之快走!该死!怎么都没有进行灯火管制!」
雪花忽然如此大声嚷嚷,害我们也吓了一跳──望向她凝视的方向……
结果看到在夜空中,城市灯光照亮一台正要降落到羽田机场的喷射机。
「……不是啦。那是波音747。尾翼的标志是美国航空啊。」
「美国!那不就是敌机了!」
「美国现在不是敌人了啦。」
「美、美国、不是、敌人……?但是这里的地名,毫无疑问是帝都的……」
惊愕的雪花军帽底下渗出了汗水。必须对她这样一一进行说明才行的我则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知火也露出了苦笑。
Prius接著进入我们的地盘──台场,渐渐可以看到临海副都心的景象──调色盘城游乐园、维纳斯城堡、东京Big Sight、彩虹大桥──
「……呜……呜呜……」
雪花见到那些闪亮耀眼的街景,有如脑袋过热似地眼睛开始打转起来。
这里即使地名相同,景象也跟战争时期完全不一样,因此让她难以涌现「这里就是东京」的现实感吧。
虽然原先的安排上是要先对她进行历史说明会的,不过……我转向不知火说道:
「……照这状况,是不是由我们先对她进行事前解说会比较好啊?要是连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都搞不清楚,恐怕会心情不安到听了什么都进不了脑袋啊。」
「或许吧。那就稍微开到一般道路上,让她看看比较有生活感的街景好了。」
不知火也点点头后,让车子从芝公园交流道开下高速公路──来到麻布十番住宅与商店较多的地区。
雪花从建筑物的缝隙间看到东京铁塔与六本木新城,虽然惊讶得瞪大眼睛,不过……
「来,你仔细看看,不管是下班后走在路上的上班族,或是坐在餐厅里聊天的女高中生,大家都是日本人吧。这里是日本,是你最后看过的东京大约七十年后的样子。」
「……七十年后……」
毕竟街上的人们确实都是日本人,让雪花总算露出能够理解这点的表情。虽然似乎还是忍不住惊讶与紧张就是了。
接著在停红灯时,雪花从车窗看到外面麦当劳的招牌……
「……马克·达那鲁兹……?」
她顿时皱起眉头,感到奇怪地如此念出McDonald’s的文字。
「或许那样的发音比较正确啦,不过日本人是念作麦当劳。」
「除了那间店以外也有很多,为什么在东京可以那样光明正大地把敌性语言的招牌亮在街上?」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毕竟麦当劳是美国的公司啊……」
「美国的飞机飞在天上,街上又有这么多美国的店家……也就是说,帝都……难道在这个七十年后的日本成了占领地吗?」
「不是那样,日本是独立国家啦。」
听到我这句话,坐姿保持端正的雪花顿时……
……呼……
彷佛打从心底感到放心似的,深深吐了一口气。
「从各种现象看来,本人可以理解这里是未来的东京了。也就是说──日本在大东亚战争中获胜了是吧。虽然这种事情其实不应该感到惊讶,但本人可真是惊讶。日本居然能够颠覆那样的国力差距获得胜利,果然地球上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敌得过大和魂啊!哈哈哈!」
来往的车辆。招牌的霓虹灯。在车窗外这些灯光照耀下,雪花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你在笑什么啦?日本可是在战争中──」
我讲到一半,注意到不知火用眼神在对我打暗号。那是代表『那件事最好不要讲出来』的视线。
说得……也对。
战争时期的人会为了战争牺牲一切。无论梦想、自由甚至生命。
雪花就是活在那种时代的人,而且还是个军人。
要是把日本战败的事实贸然说出口,让她承受强烈的打击,将难以预料她会想到什么并做出什么行动。毕竟她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更何况──她现在身上有刀有枪。
说到底,我们现在就是为了顺利让她理解这点,正带她前往由历史家与政治家召开的面谈啊。
所以我现在还是什么也别对她讲比较好吧。
正当我心中如此决定的同时──Prius穿过六本木,经由溜池进入了霞关。
「哦哦,是帝国议会新议事堂。那里就没什么改变了。好,让本人在这里下车。接下来本人靠自己的双脚前往海军省。」
就在车子快要到达财务省旁交叉路口的时候,雪花忽然讲出这种话,于是……
「我劝你最好别那样做。海军省什么的早就……呃~该怎么说,毕竟事隔七十年了,你忽然过去,对方应该也不会理你吧。我们会帮你介绍……」
我为了能够把雪花载到历史说明会场的环境省官厅,于是随便编了个理由拒绝她的要求。
结果──
雪花这时突然恢复严肃的态度,从白裤子背后拔出了我的贝瑞塔。
「哼!别以为本人没有看穿你们诡异的样子。你们虽然有讲实话,但也有在撒谎。现在要前往的地方想必不是海军省吧。你们八成是企图将本人监禁起来,对本人施行再教育。休想得逞。」
──糟了。
雪花拥有无时无刻活在生命危险之中的军人特有的高度洞察力。我们就算是武侦,也终究是活在和平时代的人。即使我们认为自己瞒得过她,她终究还是看穿了我们在想的事情。
「你别这样,我们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呃,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啦……!」
「远山中校,我们和你是站在同一边的。」
「那还真是感谢啊。但你们和本人的目的并不一致。本人身负军令,而军令是绝对的。」
正当雪花露出日本军人死板不知变通的眼神,再度如此重申的时候──
「──啊──!」
不知火忽然短促叫了一声,把方向盘打向右侧。
身体顿时被甩向左方的同时,我也注意到状况了。
对向车道有一辆轻型轿车完全没有确认这边的车道就在交叉路口右转。来不及,闪不开了。轻型轿车逼近而来──
碰磅──!
──正面对撞了!
轻型轿车与Prius各自的左前方互撞,让彼此的后半车身都弹了起来。从Prius的方向盘与仪表控制板迸出SRS气囊,从我左侧也展开了侧面气囊。在气囊撞击下,让我不禁头晕目眩。
怎、怎么会这样。
居然在这种时候发生交通事故──是右转车与直行车的对撞车祸……!
我解开安全带,爬出车外来到财务省旁交叉路口一看……对向车的驾驶应该没有受伤的样子。虽然车子前侧的保险杆与水箱罩都脱落,引擎盖也摺成一座山的形状,不过看来就是这些零件损毁发挥了缓冲的效果。感觉应该才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上班族小姐握著方向盘脸色发青地看著我们,驾驶座旁还可以看到挂著「新手上路」的牌子。
「呜……远、远山同学,你没事吧?还好有系安全带……」
「……啊!……雪花可没系安全带啊!」
听到蹒跚下车的不知火如此说道而想起这点的我,赶紧拨开窗帘式气囊探头看向车后座──
(……!)
不在。
我紧接著看向Prius变形的车体下方,但还是找不到。即使环顾周围,都看不到那身影。
「──她逃走了。不愧是军人,居然不发出一点脚步声就瞬间消失啦。」
「什么!」
不知火顿时慌张起来……不过我倒是没那么紧张。
雪花应该不会随便伤害路上民众才对。毕竟她脑袋似乎已经理解这里就是日本,而且她现在的立场上必须设法逃躲才行,因此想必不会做出可能暴露自己行踪的行为。
「竟然在这种时候遇上车祸……再怎么不幸也该有个限度吧。你去联络相关人员进行车祸的后续处理。我去找雪花。」
「了解。啊,远山同学,衣服──」
不知火打开Prius的后车箱盖,把我刚才前往海萤火虫的地下设施时,在车上脱下来的武侦高中制服递给我。
看来他是去开车过来的时候顺便把这玩意放到车上的。这男的虽然有些狡猾不好对付的部分,但还是老样子这么细心啊。
「你去告诉那些大人,你们的作战策略每一计每一步全部都是失策──这套假军服也只是触怒了雪花,害我也差点被杀了。不过毕竟雪花是我的亲族,我现在也已经完全被卷入其中,所以我不会特别抗议什么。但既然把我拖进来了,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今后就暂时交给我处理。为了不要造成多头马车的状况,别额外对我下什么命令。」
我口齿锋利地如此说道后,不知火就像代替那些政治家发言似地回应一句「知道了,就那么办。可是……」并对我露出担心的表情。
「大概一方面也因为有血缘关系的缘故,我隐约可以知道雪花会感到生气或高兴的事情,也能猜到几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哦哦,你放心,我没有要把你晾在一旁的打算。当我需要什么协助的时候,我会毫不客气找你商量。你等一下也记得把你所知道的范围都说明给我听喔?」
我躲在毁损的Prius后面一边如此说著,一边换穿衣服……趁警察赶来之前快步离开现场,进入东京地铁的霞关站。
我好歹也是侦探科出身,关于逃亡者可能会去的场所类型我都有学过。以雪花的状况来说,那个可能的场所相当有限,跟我能够想到的地点也互相一致。雪花身上应该没有现金,就算有也都是旧钱,所以她想必是靠徒步前往那个地点。而我可以搭电车抢在她前面,因此有多余的时间能够让我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等抓到雪花之后……接著可能会是一段持久战啊。)
如此想的我,首先──在日比谷线的月台等车的同时,打电话给应该人在台场的金天。结果……
『Yo, bro. Is it a next game?(嘿,老哥。下一场战争开始了吗?)』
咦?怎么是GⅢ接电话了?
「给我用日文讲话。而且我不是打电话给你。叫金天来听电话。一如你的预测,我这边发生战争了。虽然说不是下一场,而是前一场就是了。」
『你在讲啥啦?我完全听不懂……虽然老哥讲话让人可以听懂的时候比较少啦。算了,没差,既然这样就把我带去那个战场吧。我从那之后就一直被桃乐西纠缠,快要受不了啦……所以现在躲到老哥这间小房间来避难了。』
「不要把我家当成避难所!而且很抱歉,在这次的事件中,你是绝对NG。因为关键人物很敌视美国啊。」
『啥?老哥你该不会是藏匿了什么伊朗或利比亚的恐怖分子吧?而且是女的。』
「……虽然确实是女的没错啦。那人是历史上让美军流了最多血的超反美国家之一的正规军干部,而且超强。你的美国感太强烈了,要是跟那人见到面,都不晓得她会对你做出什么事。金天虽然也是美国出身,但日本感很强,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你叫她从我房间把我接下来讲的东西带过来。地点是巢鸭,我的老家。」
我在日比谷站转搭都营三田线来到巢鸭后,走路到老家门前……爷爷跟奶奶似乎都在家,不过从家中没有传来什么骚动的声音。
毕竟这里从江户时代以来都是远山家一族居住的地方,因此雪花会过来这里的可能性很高。而我现在一如预测比她早到了,就暂时在这里等她吧。
我透过电邮联络不知火关于我现在的所在地等等情报后──吊带裙打扮的金天搭计程车来了。
「哥哥大人,我拿刚才GⅢ交代我的东西过来了。」
像垂耳兔一样的双马尾弹呀弹地来到我面前的金天……把我的书包以及装有私人物品的纸袋交给我。
「谢啦。这些东西应该很重吧?嗯……这是什么?」
纸袋里有个被擅自开封过的小包裹,于是我拿出来一看……是在海关被盖上『火器类』官印的国际包裹。寄件人是平贺同学。
包裹里是用麦克笔写了『开伞弹·样品╳六』的夹炼袋,里面装有五颗九公厘子弹。根据懒懒熊图案的信纸上写的说明──这是纤维弹的发展型,是前进弹子会变成迷你降落伞的子弹。超强的。是可以用手枪发射的降落伞啊。可是为什么少了一发?
「呃,因为哥哥大人房间的信箱塞满传单跟邮件,结果大矢小姐就来骂人了。所以我把邮件都收回来之后,GⅢ看到这个包裹说了一句『文·平贺是个尖端科学家』,而听到这句话的九九藻小姐就说『里面应该装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吧?』然后把包裹拆开了……」
这明明不是金天的错,她却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真是个像天使般心地善良的小孩呢。
「那只该死的狐狸……」
「九九藻小姐从哥哥大人的公寓上跳下来试击的时候,确实展开了一面非~常薄的滑翔型降落伞。可是不太能够减速,结果她掉到垃圾集中处把屋顶撞破,又被大矢小姐骂了。」
呜呜……在我家……GⅢ一党的人不断在惹房东大矢小姐生气啊……
之前欠缴房租被她袭击的恐怖回忆又涌上脑海的我,为了逃避现实而打开书包跟纸袋──继续确认金天帮我拿来的教科书、笔记本与笔电等等东西。
……嗯?怎么有个我没有拜托她带来的、用图案可爱的纸信封袋装的东西?感觉好像是书本。很薄。
「啊!哥哥大人……那是柯林斯先生和马许先生说……『既然男生把这种东西藏在家里,就应该带过去给他。』……而我也觉得,既然哥哥大人是男性,应该会需要这样的东西……就包起来一起带过来了。」
圣金天小妹妹怎么忽然用左右两边的小手手遮住她变红的萝莉脸蛋了?
(插图007)
「……?」
于是我把信封里的东西稍微抽出来一看……喂!……这不是之前藤木林和敕使川原给我的特别书吗!二次元跟三次元的!不可以让一个这么惹人怜爱的小学女孩子帮忙打包运送这种东西吧!虽然我小学的时候也帮老爸运送过子弹,所以可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就是了啦……!
看来我原先的猜测似乎错了。金天回去之后,我在寒冷的夜空下等了又等──雪花却迟迟没有到远山家来。
即使考虑到她绕路乱走的可能性,也已经超过从霞关走到这里的时间。于是我决定前往雪花可能会去的第二个候补地点,也就是离这里很近的巢鸭五丁目──本妙寺。
那间寺庙中有以著名奉行远山金四郎景元为首的远山家代代家墓。
因此我首先来到那个墓碑前……
……找到了。
由于穿著白色的第二种军装,所以即使在昏暗环境中也很容易看到的雪花,身体靠著墓碑的石台坐在地面上,茫然地抬头望著耸立于池袋的太阳城60。
于是我隐藏气息走近她,发现街灯照耀下的雪花……虽然端正的美貌依旧,但脸上浮现出疲劳的神情。明显到甚至靠头上的那顶凛然的军帽也难以掩饰的程度。
「──本人想起来了。『金次』就跟本人曾祖父的弟弟同名。这是远山家的习俗啊。」
雪花忽然也不看向我就用清彻的女低音嗓音对我如此说道。气氛上感觉她早已发现我接近她了。
……远山家的人大概是点子不足的缘故,经常会用祖先的名字帮子孙取名。她就是在讲这件事吧。
「身为一名帝国军人,无论遇上什么困难都应当不会受挫才对……但这个状况还是让本人大受打击啊。人们明明语言可以通,讲的话却不通。东西全部都参杂了美国。路上太多不会发出声音的车子,本人光是抵达这里之前就被辗了三次、撞了三次。」
真亏你还活著啊。远山家的人或许代代都很耐打呢。
「……这里真的是现世的日本吗?还是思乡之念导致本人弱小的精神发生异常,看到了什么幻觉吗?」
所谓事实胜于雄辩。看来雪花她──比起我和不知火的各种说明,更是被来到这里的路上自己亲眼见到的真实现代日本给重挫了心灵。因此现在变得有点气馁了。
「你就是为了寻求这里是现世的证据,所以才来到这地方的不是吗?」
我把手放到远山景元的墓碑上如此说道后,雪花便死了心似地垂下头……
「……这心境简直有如浦岛太郎啊……」
她说著,连同白色的军帽一起抱住自己的头。
「刚才我也说过了,现在已经从你的时代大约经过了七十年左右。你稍微冷静想想看吧。如果从你的时代往前算七十年,可是明治维新的时代。世界当然会完全不一样了。」
「这么说也对……那么,这里真的是东京府……不,如果帝国议会正在审议中的东京都制案顺利通过,这里就是东京都了是吧。」
「那部分的历史我是不晓得啦,不过这里就是东京都丰岛区的巢鸭。」
我一边讲话一边确认,雪花由于见到日本完全变了样而饱受冲击,又被车子肇事逃逸……应该讲被撞逃逸?似乎让她身心都快要到极限了。因此她现在应该不会再有把我抓为人质继续胡闹的危险性吧。
「然后呢?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总不能住在这地方吧?远山家的位置跟战争时期一样,就在这附近。你的弟弟铁──也就是我爷爷,以及我奶奶都住在那里。奶奶名字叫雪津,你认识吗?」
「哦哦,铁跟雪津结婚了吗?毕竟雪津总是会尾随……不对,总是黏著铁的后面走。本人一直都认为他们是良缘呢。」
雪花听到爷爷跟奶奶结婚的事情便顿时变得表情明亮,摇曳黑色的长发站起身子。接著重新戴好军帽,挺直背脊,端正姿势。
在秋季的夜风中深呼吸一口气后,那对锐利而帅气的眼眸──看起来很快就切换心情,逐渐建立起面对现实的精神准备了。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都要继续往前进。想必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过著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生存下去的人生吧。就跟活在那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
我抱著这样的感想,并且带雪花走回老家的同时──又寄了一封电邮给不知火,告知他我已经找到雪花,对方也已经认同我是自家人,因此姑且能够安全进行对话。但现在还是不要贸然刺激她比较好,所以如果要派什么人过来,最好还是由我担任窗口,不要直接跟雪花接触等等。
「……你在做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好像大家都随身带著那样的小型配电板。」
「这是行动(电话)啦。」
「本人看就知道你在做某种行动。本人是问你在用什么东西行动。」
「行动就是行动。我用行动在行动啦。所谓的行动,就是无线电话。」
「什么?居然是无线电话机吗……!那远比美军或德军的东西还要小型啊……」
「以前的无线电话很大吗?」
「海军的九六式空一号无线电话机光体积就是你那东西的七十倍,重量有十八公斤,可与三十浬远的对象通话。既然有办法小型化到那种程度,通信距离想必也变得更长了吧?」
「距离?呃不,这不管跟哪里都能通话,就算是地球的另一侧也没问题啊。」
「你说……什么……」
我和雪花如此交谈,并重新回到了老家门前。
毕竟这次事发突然,我并没有事先联络就跑来了……
这状况,该怎么说明才好啊?
爷爷以前说过『姊姊在战争时期下落不明了』之类的话,因此应该会大吃一惊。
但既然都已经把人带来了,我就照事实告诉他们吧。
于是我敲了敲跟海螺小姐家同样类型的远山家大门……
「爷爷,是我,金次。呃~今晚我带了个客人……或者应该说带了个家人来……」
我如此呼唤后,爷爷就从屋内打开门锁……
「哦,是金次啊。」
他把门「喀啦喀啦」地往旁边拉开,接著便「咚!」的一声……双脚发软,一屁股瘫坐在玄关啦。而且他身上穿著轻便和服,底下的四角裤整个都曝光了。
「──姊、姊姊!你还活著!」
「你那是什么打从心底感到讨厌的表情?没错,本人就是雪花。现在回来了。话说,哈哈!铁,你老了啊。」
「你、你你、你应该在军方的实验中、身身身亡了才对啊……!是、是幽灵吗?」
「蠢货。你看不到这两条腿吗?」
雪花脱下黑色皮鞋,进入家中后──
「姊姊大人,你回来啦。唉呦唉呦,跟以前都没变呢……」
从厨房穿著烹饪服出来迎接的奶奶倒是老样子保持著平常心。哎呀,毕竟她从以前就是个不论遇上什么事情都不会慌张的人,而且最近开始变得有点痴呆了嘛。
「爷爷,你站起来吧。你自己以前不就说过了吗?死而复生在远山家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哎呀,虽然这次的状况实际上并不是死而复生──详细过程我也不清楚,但雪花是有点像时光旅行过来的感觉就是了啦。」
「就是那样。为了庆祝归来,去准备酒。今晚本人喝一杯就要睡了。」
雪花笑著转身如此说道,黑色的长发迟了一拍后跟著甩动。
被雪花命令的爷爷嘴上嘀咕著「姊姊的一杯可是一升的意思……酒行不知还有没有在营业啊」,并蹒跚走出家门,奶奶则是回到厨房中泡茶。
远山家虽然到处改建过,但格局似乎基本上跟以前没什么变的样子──于是雪花一副很熟悉模样地快步走在走廊上,而我也追著她摇曳的白色纸缎带跟在后面。
进入客房后,雪花见到挂轴与庭院……
「岩濑忠震的挂轴还是没变啊。哦哦,因为粮食不足而种的柿子已经长成树了。」
她起初还感到怀念地眯起眼睛,不过──
当她看到挂在柱子上的日历写著『二○一○年十月十六日(六)』的日期,表情又再度严肃起来。
接著身体轴心一点也不偏移地转回身子看向我……
「──到头来,大东亚战争的结果究竟如何?你刚才似乎讲到一半又住嘴了。」
她用一脸「果然还是很在意这点」的表情如此询问我。
日本的、战败。
由于这点必须用很谨慎的讲法向她说明,所以不知火刚刚才会让我住嘴的。可是正式说明的机会又因为刚才在霞关的那场车祸而丧失了。该怎么办?
「呃~……关于这点嘛……」
「你用不著顾忌本人的心情。想必是日本虽然获胜,但并非占领了北美大陆的完全胜利,而是东条政府最后跟罗斯福讲和了吧。现在日本的占领地区──大东亚共荣圈应该只有到中华民国、满洲、印度支那半岛、泰国、印度、澳洲等地而已。」
雪花笑咪咪地,但是依然带著非常严重的误会如此说道。
这……应该不能继续放著不管吧。身为一个现代人。
我只能靠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告诉她了。毕竟这种事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意义。
「呃~……首先你在最根本的部分已经搞错。日本其实战败了。东京也曾经被烧成一片荒野。」
「哈哈哈!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英美才没有什么武士的怜悯心。战败即是灭亡,是代表日本民族灭绝的意思。而且被烧成荒野的地方怎么可能变成这样的大都市?德意志帝国又如何了?希特勒总统呢?」
「德国也和日本差不多,已经变成跟当时完全不一样的国家。希特勒则是自杀了。」
「……本人身为帝国军人,多少有些幽默的素养,但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何要开那样的玩笑?」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简洁道出事实后──
「……」
雪花用她那对黑曜石般的双眼直视我的眼睛。
然后大概是靠她优秀的洞察力理解我并非在说谎……让她的脸渐渐紧张起来。
接著一段沉默之后,雪花露出做好觉悟的表情,挺直背脊……
「……那么,你刚才说过『平成』这个年号……代表陛下已经……」
用颤抖的声音对我如此询问。
……战史方面姑且不说,但在这点上……
虽然我为了升学考试有读过历史,但还是不要从我的嘴巴对她说明会比较好吧。
于是我拿起刚才金天帮我送来的书包,从里面抽出日本史的参考书。
「这是我读书时使用的日本史书籍。里面也有写到关于你不在的这段期间的现代史。但是从你至今的发言来看……这之中想必会有很多让你感到冲击的内容。我先借给你,你就等明天──心情稍微镇定下来之后读读看吧。」
听到我这段话,雪花眨了一下眼睛……
「……明天?侄孙金次啊,就让本人教你一件事,你好好记住。人并不一定都能迎接明天到来。本人现在就读。」
她说著,对我伸出手。
──人并不一定都能迎接明天到来。
搞不好今天就会死了。
因此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趁现在做。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很符合军人特质的思考方式。
「好。不过你要用手枪跟我交换这本书,还有你的军刀也要暂时交给我保管。」
我趁这机会提出了这样的交涉。
毕竟雪花她──如果知道了那个时代的人民视为现人神的昭和天皇已经不在的事实,搞不好会当场举枪自尽或是切腹自杀。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而且你应该也是已经隐约知道却明知故问吧?总之──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我想这本书会比枪或刀更具有意义喔。」
我摆出顽固的态度后──
「也罢。」
雪花从她被军服包覆的圆屁股上方抽出我的两把手枪,抓著滑套的部分交还给我──然后沉下睫毛修长的眼皮,用优美的动作静静拆下军刀。
收下这些东西的我首先将手枪收回枪套,再把刀靠到纸拉门旁的墙上。
这段期间,雪花则是把爷爷买来却根本没用过的浪曲用矮桌搬到房间的正中央。
「……你都不会害怕知道事实吗?」
「会害怕知道事实的人,就是害怕活下去的人。」
如此表示的雪花跪坐到地板上──毫不犹豫地翻开放到矮桌上的日本史参考书。
「哦哦,是全彩照片。看来印刷技术也在这七十年间大幅发展了。」
她愉快地如此说著,并开始翻动书页。
然而就在最开始的绳文时代部分,忽然皱起她形状优美的双眉。
「国史竟然不是从伊奘诺尊跟伊奘冉尊开始写。这教科书真的可信吗?」
「我想应该比你那时代的教科书来得可信啦。」
在用身体挡著军刀站立的我监视下,雪花在只有走廊上的立钟传来喀喀声响的房间内……继续读著参考书。
到幕末时代为止的部分,或许是为了评估这本书的可信度,而只是简略挑重点翻阅,不过到了明治时代左右,便渐渐开始细读……
接著内容总算进入昭和时代,太平洋战争的部分。珍珠港攻击──
「……」
马来亚海战的胜利。日本军占领香港。占领马尼拉。占领吉隆坡。占领新加坡。占领大光。占领以前的巴达维亚,也就是现在的雅加达。
接著中途岛海战落败。瓜达康纳尔岛战役落败。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战殁,学生出征,马里亚纳海战、雷伊泰湾海战落败。硫磺岛沦陷。冲绳战役。东京大空袭……
「……」
雪花看到东京化为焦土的照片,额头上渗出汗水。
苏联对日宣战。原子弹爆炸。接受波茨坦宣言……
她的表情虽然被军帽的帽檐遮著,不过……心境可想而知。
从下一页开始,公布日本国宪法,签署对日和平条约、日美安保条约,日苏共同宣言,加盟联合国,历史渐渐演进。
再来是复兴的历史,东京奥运,高度经济成长。接著时代从昭和变成平成。雪花读到这边也脸色发青起来,于是……
「你还好吗?」
对于我这句询问──她虽然没有回应,但微微点了一下头。
然后,雪花阖上参考书──
「……」
保持著跪坐的姿势,将双手放到大腿上。彷佛在反刍历史般,默默闭起眼睛。
虽然没有失去理智的徵状,不过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我无法知道。
我稍微监视著挺直背脊跪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雪花一段时间后──
房间外「喀啦喀啦」地传来爷爷回家开门的声音。但是脚步声很多,看来他似乎带什么人一起回来了。
(……?)
我虽然在意雪花的状况,不过毕竟她一直都没有动作……而且我已经没收了她的武器。于是我拿著军刀来到走廊,悄悄关上客房的纸门。
接著走到玄关一看,发现除了提著一袋酒瓶的爷爷之外──还有换上武侦高制服的不知火,从军服换成一套西装的蹒跚老人诸星先生,以及政治家早川真子环境副大臣。大家手上都提著包包或纸袋。
「爷爷,你回来啦。那三个人是──」
「哦哦,老子看到他们在咱们家附近的车子上监视这里的状况。毕竟当中也有认识的人物,所以老子就带他们进到家里来了。他们应该是知道姊姊状况的人物吧。」
在如此说明的爷爷背后,可以看到家门外的马路上停著两台轿车。
「中校阁下没事吧?」
在不知火的搀扶下踏上走廊的诸星老人,对拿著军刀的我如此询问,于是……
「她在里面。如你所见,我已经没收她的武器了。虽然不知火要我别讲,但由于她对现今日本的错误认知实在太严重,甚至到难以对话的程度……所以我刚刚拿日本史的参考书给她读过了。」
听到我这么说,原本是艺人的早川真子副大臣便「没、没问题吗?」地紧张问我。
「没问题,她很镇定。不过看起来还是多少有受到精神上的冲击,所以我认为你们现在还是不要贸然去刺激她比较好──虽然我很想请你们回去,但是在回去之前,我希望你们可以把关于这件事情、你们所知道的部分告诉我们。我和爷爷应该都有权利知道吧?」
毕竟我方可说是有点被硬拖下水的受害者,于是我用高压的态度如此主张。结果……
「当然,我们会说明的。」
「少尉阁下也请同席吧。不过,这内容可能不太方便让中校阁下听到……」
早川副大臣点头回应,诸星老人则似乎跟爷爷是旧交而用阶级称呼他。
「那就到老子的房间讲吧。那里离姊姊在的客房也比较远。」
在爷爷带路下,我们避开雪花在的客房走在走廊上……穿过厨房,安静地来到角落房间──也就是爷爷的三坪房间。
接著在早川环境副大臣与诸星老人分别递名片给我的时候,爷爷把放有赛马报纸与赛马周刊的杂志架挪到一边。
「抱歉,老子房间很窄。总之大家坐下吧。诸星,听说你开车行赚了大钱是吧?当年负责帮老子维修机体的你,如今可真飞黄腾达啦。」
「我战后忙于经营事业……少尉阁下!长年来都未向你问候,我谨在此致歉……!」
诸星老人一坐下就忽然对爷爷下跪磕头了。呃!这人难道是诸星汽车公司的创办人吗?那可是东京证券第一部市场的上市企业喔?专门生产工程车或复古时尚车等等,是将汽车业界的缝隙产业一手包办的生产公司啊。呜哇!仔细看看名片上的头衔也是写董事长呢。下次我拿这张名片向武藤炫耀好了。
随后,诸星老人、早川真子副大臣、不知火、爷爷和我,大家围成一圈坐下……
「我稍微跟爷爷介绍一下,这家伙叫不知火亮,是我在武侦高中时的同期。哎呀,我想姑且算是个没问题的人物吧。然后……你刚才见到雪花时说的『军方实验』是什么?」
我首先──对爷爷问起过去雪花消失的原因后……
「事已至此,老子也会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尽量说出来。但老子在讲的时候会把前提的部分省略掉,金次你自己去察觉那部分的内容。首先……姊姊她的言行举止很像个男的对吧?」
「是啊,雪花也说过自己是个男的。但我已经确认过她并不是了。」
听到我这么说,早川真子副大臣顿时睁大眼睛,脸颊泛红。啊啊受不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呃不,或许也不能说不是那样就是了……
「战争时期的日本一直陷于兵力不足的状况。因此像远山家这样的武门出生的女性有时候也会被当成男性,强迫参与军务。说到底,日本从战前就是个军事国家,因此雪花打从出生后就一直被当成男性养育。为了不要变弱。」
爷爷特别强调最后一句,让我顿时明白了──
那肯定是关于返对──爆发模式的特殊手法。
(原来……还有那种做法啊……!)
──远山一族具备的特殊体质「情绪爆发学者症候群」会让男性变强,让女性变弱。这点去年金女就亲身验证过了。
然而,如果是「认为自己是男性的女性」又会怎么样?
(……就会、变强啊……!)
雪花能够施展非爆发模式下无法使用的攻击奥义──秋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远山家当年事先就预料到雪花会被国家徵召为军人,因此从小把她当成男性养育。换言之,雪花果然是为了战争──而被培养成类似性别认同障碍状态的。
「……即便如此,中校阁下还是没有被下令出征到前线。」
诸星老人接著爷爷后面对我如此说道。
「她进入军令部,成为上级通信军官,随遣德军事视察团前往德国后,回到内地担任了参谋辅佐与军纪查阅等职。毕竟中校阁下拥有那等美貌,士兵们光是见到她的尊容便会士气大振。因此军方高层似乎下令要她不断巡回于海军各部会的样子。」
啊~……原来如此……虽然顺利将远山家的超人徵召为军人,但海军对于雪花的待遇也感到有点伤脑筋是吧。因为她怎么看都是个女的嘛。
于是海军高层决定乾脆给她异常高的阶级与资历,让她成为类似大家憧憬的偶像之类的角色了。毕竟如果有个美女顾问或监察官来视察,男人们就会装模作样表现得比平常勤奋。由于会牵扯到性别角色的问题,所以大家都不会明讲,不过这是现今的日本大企业也会使用的一种提升工作效率的手法。
「我从那场战争开始之后,由于时势所趋,很快便受令晋升到了预备军官。结果从基层打拚上来的维修兵们都骂我是阶级小偷,让我遭受甚至险些丧命的凌虐行为。然而有一天奉命前来传令的中校阁下严格训斥了那群人。从那之后,我在队上便受到符合阶级地位应有的待遇了。中校阁下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诸星老人说到这边时眼眶泛泪,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雪花由衷的敬意。
「除了我以外,海军内也有很多被中校阁下拯救过性命的人。中校阁下虽然为人严厉,但实际上也是个懂得关照底下人员的人。我的讲话方式之所以是陆军式,就是因为中校阁下是那样而我忍不住模仿她的。」
雪花她……在人格上也是典型的远山家成员啊。从初代·远山金四郎以来的代代远山家都对于立场比自己弱的人心肠很好,甚至可以说到了好过头的地步。虽然我是个例外就是了。
爷爷用火柴点燃罐装的Peace香菸后……
「……后来姊姊接到军令,要她参加一场『实验』。据说那实验需要的人才必须是通信军官,继承神职的血脉,又要是拥有女性肉体的军人……即便海军规模再怎么大,符合这种条件的也只有姊姊一个人。于是姊姊为了参加实验而前往横须贺,接著就不知下落了。」
「神职的血脉……因为我们家跟星伽神社也有血缘关系吗?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实验?」
「特秘──那是军中机密。战后老子也有调查过,但最后只知道那实验是属于一个名叫『玲一号作战』的作战计画之中的一部分而已。」
爷爷如此说明后,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所谓的玲一号作战──似乎是派遣通信军官到一个称为『玲』的场所,将从那里获得的知识转用到军事用途的作战计画。但由于现在已经没有存活下来的相关人员,因此难以确定这样的谣言是否属实,也不知道究竟是打算把什么样的知识利用在什么目的就是了。唯一知道的人,只有雪花小姐而已。」
听到不知火这么说,爷爷与诸星老人都似乎不晓得这件事而抬起头来。
接著,早川真子副大臣则是……
「政府对于玲一号作战的目的也只有掌握到谣言程度而已。像是『为了采取核能物质制造原子弹』或是『为了学得诅咒杀害麦克阿瑟元帅或杜鲁门总统的法术』等等。而且也没有认真进行过调查的迹象……就连我自己本身也是,在实际见到恩蒂米菈小姐与雪花小姐之前……对不起,我一直认为关于这件事的内容全都是不值得相信的传言……」
她似乎对于自己无法提供什么重要情报感到丢脸而沮丧垂头。
我根据大家的发言进行猜想──首先,所谓的「玲」应该就是指恩蒂米菈过去所在的「那边」。旧日本军知道那个场所的存在,并且用「玲」称呼它。雪花和我初次相遇的时候,也说过自己的所属部队是「玲方面特别根据地队」。不过从爷爷说的话听起来,那个部队应该实质上只有雪花一个人而已。
根据恩蒂米菈的证词,基本上玲只有女性。军方大概也知道这件事情吧。要是派遣男性到那边,搞不好会被视为异端而遭到杀害。因此军方才会把姑且不论心灵上的性别如何,至少拥有女性肉体的雪花派遣过去的。
军方当时想要藉由神秘学的方法,从玲获得能够使战局变得有利的「某种东西」。既然会选上身为通信军官的同时又继承星伽巫女之血的雪花,代表那目标物应该是一种情报,而且跟超能力有关。如果从早川副大臣听说的谣言来讲,比起前者,后者或许比较接近正确答案。
……只是……
「不管怎么说,雪花严重迟到啦。战争都已经结束六十五年了。」
「嗯……不管姊姊是带回了什么东西,想必都已经没有机会派上用场吧。」
毕竟这姑且算是自家人的错,于是我和爷爷都露出表示歉意的表情后……副大臣也露出了感到抱歉的表情。
「不,说到底──旧日本军虽然将雪花小姐送往玲,但据说后来参与玲一号作战的军人们遭遇空袭身亡,又因为物资短缺而无法凑齐必要的资材,才导致最后没能让雪花小姐归来的样子。战争结束时,军方的机密文件都遭到烧毁,让玲一号作战的内容也被秘密处分掉。从那之后,雪花小姐就像是被国家舍弃了一样。」
「这次──是由于猿田武检补提交给政府关系人的报告中,让我们知道了可能来自『玲』的恩蒂米菈小姐。接著根据恩蒂米菈小姐本身与宫内厅顾问伏见小姐的见解,明白了有可能让过去被派遣到『玲』的雪花小姐得以归来的事情。虽然那么做需要高额的预算,不过诸星董事长帮忙准备了经费。」
早川副大臣与不知火接连的说明……让我总算理解了大致上的内情。
相关人物之间的关系图,也就是侦探科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线」,也大致在我脑中连接起来了。
由于恩蒂米菈跟我有关系,所以这件事从政府方面传到了不知火那边。然后不知火把能够和我联手的亚莉亚她们叫来,为了万一雪花失控时做准备。
咦?可是……这件事情中的重要人物之间,有一部分的关系没有或然性。
也就是恩蒂米菈·我·雪花,这三个人之间连不起来。
我和恩蒂米菈的相遇是出于偶然。然后将那个恩蒂米菈送走后,与她交换回来的是雪花。那个雪花又偶然是我的血亲。这点让我感到难以释怀,或者说有点不舒服啊。
(这状况……)
就跟被尼莫盯上的贝瑞塔与我相遇,以及同样被茉斩盯上的宝城院良司与我相遇,那两件事情很像。
在那两件事情之中,都是偶然与我相遇的人物也偶然是N盯上的目标,感觉相当奇怪。但这次的顺序却相反。是隶属N的恩蒂米菈成为起点,让我和雪花的相遇偶然发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是之前贝瑞塔以及宝城院的时候,靠爆发模式的脑袋也无法解开的谜。如今感觉变得更加复杂的那个问题,就算靠我平常状态的脑袋去想,肯定也只会白费力气吧。
「……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做?如今已经没有日本军,也没有战争对象……只要让雪花能明白这点,她就只是个单纯的古代人而已了。我想应该不会有害吧。」
听到我这么说,副大臣与不知火的见解似乎也跟我一样──
「站在政府的立场,对于归国的雪花小姐会基于人道考量全面提供协助。既然已经归国,我们希望她能再次成为一名日本国民活下去。根据关于未归国者的特别措施法,当认定为未归国兵的人物后来被发现时,就会撤销战时的死亡宣告……换句话说,雪花小姐的国籍以及身为日本国民的所有权利都会恢复。这部分厚生劳动省正在进行手续。虽然在户籍上,她会变成八十七岁就是了。」
「对雪花小姐来说,这里就像个不同的世界,在她习惯之前想必会感到很混乱。因此需要一名监视人员,讲得好听一点就是辅佐人员跟在她身边。」
他们怎么用一副好像早已事先讲好似的态度讲起了这样的话。
「监视人员是谁啦?」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如此询问不知火后──
「就是你。」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为什么是我啦!」
「因为你不是很擅长应对女性吗?顺道一提,关于她生活上必要的东西,我们已经拨经费准备好了。」
「嗯?那是什么样的东西?生活上首先需要的就是生活费啊──」
虽然总觉得有种被不知火的花言巧语欺骗上当的感觉,但总是缺金的金次在关系到金钱方面的事情上还是希望能确认清楚。结果……
「这是中校阁下的帐户。然后这是行动电话,通话费终生都由诸星汽车公司代为支付。另外──这是身分证明文件以及道具,请收下。」
诸星老人露出活像个供奉礼物给偶像的粉丝似的表情,从包包中掏出了一堆东西。
首先,以远山雪花的名义开设的存款帐户……嗯,里面至少有大概足够当饭钱的金额。更重要的是手机,居然是最新的iPhone 4。真羡慕。
不过,身分证明文件──竟然是带枪许可证。而且所谓的「道具」,是旧日本军爱用的、形状像迷你水壶一样有点可爱的22mm南部弹。也太恐怖了吧。
「哦?带枪许可啊。而且真亏你有办法准备这种子弹过来。」
「会不会太危险了……?」
爷爷和我分别如此表示后……
「旧军人相较上很容易获得带枪许可,再加上早川老师的协助,让我很快就准备好了。另外刚刚在海底研究所的时候,我看中校阁下似乎已经用完了自己的子弹……而我有经营一间战史资料馆,于是就将过去收藏的子弹仿制品带来了。」
「不管怎么说,我想雪花小姐应该暂时都还会想要携带武装喔。所以我认为这样总比让她又抢走你的枪,或是去买了什么更强力的枪械要来得好吧。」
诸星董事长与不知火如此回答我们后,接著又换成早川副大臣……
「这是我们根据当时的照片,配合雪花小姐的体型订做的。」
她说著,拿出装有换穿用白色军服的纸袋。另外还有大概是装内衣裤的纸袋。
「拜托你们准备普通的衣服行不行……」
既然都已经准备也没办法,于是我无奈收下的同时不禁如此抱怨。结果……
「中校阁下对于军装是抱有自豪的!她是个对于服装仪容非常严格的人物──」
「就算是我们觉得很普通的衣服,对她来说应该还是会觉得现代女性的服装很奇形怪状吧。要是品味不合,她恐怕很快就变得不想穿了。」
眼神就像个麻烦的粉丝般主张「中校阁下就是要穿军服才行!」的诸星董事长……以及从女性观点说明的早川副大臣,让我在这点上也不得不妥协了。
接著……
「总之现在为了不要刺激雪花小姐,我们就回去了。如果有遇到什么问题再联络。我们会适时提供必要的协助。那么远山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到这么晚了。」
不知火用一副「趁远山同学提出什么刁难要求之前快闪吧……」似的表情从榻榻米上起身,对爷爷一鞠躬后──和诸星董事长与早川副大臣开始准备打道回府。
总觉得有种连哄带骗被指定负责雪花问题的感觉……
但毕竟她是自家人,这也没办法吧。
于是,我也跟爷爷一起送那三个人到玄关。
走出家门后──原本脚步蹒跚的诸星董事长忽然「唰!」地转身。
接著挺直背脊,朝远山家中行了一个标准的海军式敬礼。明明雪花又看不到地说。
不管年纪变得再怎么老,军中的上下关系会永远存在的意思吗?
哎呀,虽然那位中校阁下并没有变老就是了啦。真让人伤脑筋。
送那三人离开之后,我想说不知雪花状况如何,拉开客房的门──
──不见了。
虽然我一瞬间不寒而栗,但看来应该没问题。通往屋外的纸门敞开,可以感受到有人在屋顶上的气息。毕竟远山家到处都有可以轻松爬上屋顶的地方。或许她只是想吹吹风吧。
于是我抓住屋檐雨水沟,把脚踏在排水管的固定环,爬上屋顶后……便看到雪花蹲坐在屋顶瓦片上的背影了。
低空的月亮照耀著她带有光泽的黑发,秋季的夜风让白色的纸缎带有如拍动的翅膀般摇曳……
「……金次吗?」
雪花没有转回头,但还是用知道来的人就是我的声音如此说道。
声音中带有些许鼻音。看来她刚刚哭了一场。
之所以没有转回头,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泪水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刻意绕到她面前……而是在她旁边盘腿坐下。
雪花重新把帽子深深戴到遮住眼部,坚持不让我看到她的眼睛。
然而……她还是发出了擤鼻子的声音。果然在哭啊。
「日本战败……让你那么不甘心吗?」
我如此询问后……
「──不是。」
雪花抬起头,望向池袋高楼群之中特别突出的太阳城60。大概是偷偷擦拭过眼角,而露出凛然的表情。
「其实大家隐隐约约都知道,大东亚战争的胜利是难以实现的。士兵们很清楚可用的弹药、汽油,更重要的是自军的人数都日渐减少。国民们也都能切身感受到物资短缺。大本营虽然表面上不断公布连战皆捷的消息,但背地里其实也在为战争结束时进行准备。」
当时的人们……也有领悟到即将战败的事情啊。那么雪花说的「不是」应该也并非逞强,而是真的不是因为不甘心而在哭的吧。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哭?」
我如此询问后,雪花说道:
「本人是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
「那照片中的一片焦土荒原,居然能够在短短六十五年间盖起那样的摩天大厦──本人是对日本人不屈不挠的精神大为感动,忍不住落泪的……」
雪花眺望著东京有如一片光海的夜景,侧脸已经看不出刚才在本妙寺表现的动摇心情。
不过她感觉似乎还是非常疲惫的样子,也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果然、大日本帝国、乃世界上、最出色的……」
彷佛累得闭上眼睛的雪花……忽然身体倾斜。
抱著双腿倒下了。
「……雪花!」
我慌慌张张抱起倒在屋顶瓦片上的雪花──立刻发现一件事。
好烫。
难道是因为一口气知道太多事情,让她用脑过度而发烧了吗?不,就算是那样也太烫了。
「──爷爷!快过来!屋顶上!」
我朝家里大叫,并拖著雪花移动。和爷爷协力把她彷佛会烫伤人的身体搬下来到檐廊,再赶紧移动至客房中。奶奶也跑来帮忙铺被子,准备体温计与冰枕等等,全家总动员为雪花看病──
结果一量体温……四、四十度。是会危及性命的程度啊。
而且她这个恐怕不是普通的疾病,病情变化得太急促了。就算叫医生来,一般的医生可能也束手无策。对了,不知火──
于是我打电话给刚刚才离开的不知火,告知现在的状况。接著帮雪花脱掉军帽,擦拭她额头的汗水,并且不断出声激励她。
然而雪花始终没有意识──只能「吁、吁」地勉强延续难受的呼吸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振作点啊,雪花……!
打电话联络不知火之后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白雪、伏见与玉藻三个人搭乘一辆黑色的租用车来到远山家。从她们一致穿著巫女服装的样子看来,她们原本应该正在商量超能力相关的事情吧。而且恐怕是跟雪花有关系。
向爷爷和奶奶匆忙鞠躬问好的白雪踏入玄关,跟著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奔进屋内的玉藻与伏见一起进入了客房。
接著,她们见到躺在被子里上气不接下气的雪花……
「玉藻大人,这……果然是、杀刻吗……」
「看来是那样没错。这是最常见的症状,跟流感很像。」
根据她们的诊断,雪花这现象果然是由于超自然方面的因素。
看来我这次难得判断正确了。要是刚才决定叫救护车送到附近的夜间医院,搞不好反而会让状况变得更危急啊。
伏见说了一句「大家退到深处的房间去吭。不要打扰妾身们为雪花驱邪。」后──爷爷就被信仰虔诚的奶奶拖著离开了房间。但我对这个怎么看都只像特种行业的大姊角色扮演成狐狸巫女的伏见无法信任到那种程度,而决定留在房间中。
「你们真的有办法治疗吗?我看你们连什么药都没带啊。」
「只要祈祷便行。关键在于抱著『吾必抵抗』的强韧意志进行祈祷吭。如此一来就能转变运势吭。」
让人感到烦躁的语尾词先姑且不谈,但伏见很笃定地如此点头回答。而我对于什么祈祷之类的可疑发言虽然半信半疑,不过她那样的态度还是让我多少感到可靠。接著……
「远山家的,听说雪花刚才遭遇车祸是吧?吭。」
「这件事和那件事在根本上是属于同样的现象。」
玉藻和伏见又讲出这样更加让人听不懂的发言。她们即使同样都是长了狐狸耳朵的女人,但伏见是浓妆艳抹的成人尺寸,玉藻则是没化妆的小孩尺寸,因此感觉就像一对母女接连对我讲话一样。
「为什么啦?车祸意外跟发高烧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不禁皱起眉头后,将绯袴左右展开、跪坐在雪花枕头边的白雪就──
「因为雪花小姐是严重无视于时间的连续性,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来到这里的。毕竟小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用比喻来说明的话──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生物。如果有异物进入体内,便会想把那个异物排除掉。就跟人体会靠免疫力排除进入体内的病毒一样。具体来说,就是运气会变得非常差。如果以专门用语来讲,这是被称为存在劣化症候群的状态。」
对我说明了这种确实不属于我的专门领域,而且是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机制。
「但是不用担心。就像人体即使发炎也迟早会消下去一样,这现象并不会持续太久。根据传承的内容,大约是半天的时间。而对于这段期间,日本的寺庙神社关系人之间称为杀刻,欧美的魔女们则是称为lethal hour(必杀的时刻)。只要能撑过这段期间,接下来就能正常生活了。」
半天……也就是说,今晚是关键了。
然而这听起来感觉是跟运气好坏有关的事情。那么既然身为那方面专家的巫女们已经来进行治疗,这里或许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吧。
「那么,就来赋予祈祷。如此一来发烧应该就会退下了。」
「在这期间,妾身们将会变化姿态吭。但妾身们不太喜欢让人见到那姿态,因此星伽家的,你退到檐廊去吭。远山家的,你在这里单纯只会碍事,所以你也出去吭。首先,从裸形(ragyou)开始吭。」
ら行(ragyou)……?らりるれろ(ra ri ru re ro)怎么了?正当我如此疑惑的时候ra re、ri ru、ro ri re ro ri!像个小学女生的玉藻,与像个特种行业大姊的伏见,竟「唰啦啦」地解开绯袴的腰带,开始脱起巫女服了……!
「呃、喂、你们在呜喔!」
我还来不及接著说「做什么」之前,玉藻跟伏见就把上半身的白衣也左右掀开──让胸部大见光……!活像一对母女的狐狸巫女上演起如此特殊的脱衣秀,这根本不是雪花而是我的杀刻嘛!
从脱到一半的巫女服底下露出大红色胸罩的大人伏见固然危险,但幼女身材且奉行不穿内衣主义的玉藻同样很危险。虽然她们现在都侧对著我,但要是她们把身体转过来,就真的是lethal hour(必杀的时刻)了。我是个无论女性对象是偏高或偏低的坏球都照样能击出爆发模式安打、拥有无限潜力的安打制造机。虽然假设在这个状况下我进入了爆发模式,我想自己应该还有自制心不会去妨碍玉藻跟伏见治疗雪花,但被她们下令退到檐廊等待而没事做的白雪就危险了。然后白雪的危险同时就代表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让我也危险的意思。总之就是很危险!
「白雪我们出去!」
「呀!」
我抓起白雪左右两边柔软的上臂,把她当成肉盾遮住自己视线并退到檐廊。
话说,爷爷刚刚被她们下令退出房间的时候,我也乖乖跟著离开客房就好啦。
──神明讲的话果然应该要听进去才对啊。
明明说什么不想被人看到,但纸门上还是可以清楚看到两只巨大的狐狸围著雪花不断绕圈的影子。那景象感觉超恐怖的。如果那样真的可以让雪花退烧就好啦……
「原来是为了那个变身而脱衣服啊。」
「毕竟衣服会被扯破嘛。」
我和白雪并肩坐在月光照耀下的檐廊,暂时松了一口气。
「关于雪花小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据说玉藻大人跟伏见大人从很古早以前就有过好几次为杀刻驱邪的经验,而且每个对象都有治好的样子。」
「如果现在只有她们,我倒是很怀疑。不过既然白雪也挂保证,应该就没问题吧。话说回来……我打电话给不知火之后,你们倒是没多久就赶来了啊。」
「嗯,因为我们那时候不是在台场,而是在日枝神社境内的山王稻荷神社。玉藻大人接到电话之后,很快就向宫内厅借车赶来了。」
山王。那就跟雪花原本应该前往进行会谈的霞关近在咫尺。毕竟考虑到杀刻的问题,白雪她们大概原本就预定会前往山王吧。然后那地方距离雪花后来移动到的巢鸭也不远,所以她们后来就留在那边待命了。
在这次雪花归来的计画中,相关人员的配置相当巧妙,联系工作和流程安排上也很周密。
然而却看不出统筹整体行动的负责人是谁。不过也因此反而很容易猜到──
「这一切的事情,都要多亏日本政府的热诚援助是吧。虽然连环境省的副大臣都跑出来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包括地检、宫内厅、防卫省、厚生劳动省,在雪花归来的这件事情上,政府的援助莫名热诚啊。甚至到热诚过度的地步。」
虽然早川副大臣说是什么「基于人道考量」,但政府真的会为了人道考量提供这么多协助吗?
不愧是青梅竹马的白雪,似乎多少看出了我心中这样的疑惑……
于是她眼角下垂的大眼睛稍微露出伤脑筋的神色。
(插图008)
「小金……你之前在平贺同学家有表示过比较接近于『门』的想法对吧。」
──「门」?「泛种之门」的事情啊。
那是一种隐语,代表对于N企图引发的第三次接轨──也就是让恩蒂米菈她们的故乡──玲地区的超自然女性们移民到这个世界来的事情,抱持容许态度的思想形态。
「可是现在日本政府的方针正渐渐倾向『砦』。似乎是因为日本一直以来保持含糊的态度,结果遭到美国施压了。」
美国政府是采取排斥异能民族移民的「泛种之砦」政策──结果在这件事情上,日本也做出了追随美国的决定了是吧。
「即便如此,关于雪花小姐的事情,政府似乎还是判断可以让她从那边的世界过来的样子。毕竟雪花小姐本来就是这边的人嘛。只不过因为有美国在看,所以日本政府也不想继续扯上更多关系的样子。这部分的事情是风雪帮忙调查得知的。」
政府之所以会想帮忙告诉雪花关于历史的事情,并恢复她的户籍……是为了帮她打好成为现代日本国民的基础,以便对于接下来的事情装作事不关己是吧。
哎呀,毕竟也要考虑到外交方面的问题,日本政府那样的对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只是……
「我……对于所谓的『砦派』,其实看不太顺眼啊……」
由于现在讲话的对象是白雪,所以我也坦白了我的真心话。
现在世界上,拒绝那些超自然女性的「砦派」行动越来越强势。一方面就像GⅢ一样,因为不想承担与新来的魔女或妖怪女敌对的风险。或是像贝茨姊妹一样,害怕会损及自身的既得利益。以我周围来说,将门派的激进派N视为仇敌的亚莉亚──立场上也算是砦派。而玉藻和伏见也是砦派,因此星伽家今后倾向砦派的可能性也很大。刚才白雪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意义吧。
目前就我所知──所谓的「门派」只有N和我而已。
如果世界上的超能力者增加,人类文明或许可以获得比现在更加进步的机会。光从我至今看过的超能力来想,应该就蕴藏有促进医学、宇宙开发、电力能量以及其他各种领域上飞跃性成长的潜力。
不过我之所以倾向门派,并不只是基于那种社会巨大利益之类的理由。
甚至应该说,我真正的理由是更贴近于自身周围的生活。我总觉得砦派──乍看之下是安全的保持现状,但实际上却带有可能导致某种毁灭性负面影响的危险性。
然而那终究只是我「觉得」而已,没办法清楚化为言语。这点上倒是让人很焦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