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森号航母按照预定行程越过纳沙布岬,沿著齿舞群岛、色丹岛、国后岛的南方朝东航行。这条擦过北方领土边缘的航线,似乎在美国海军的立场上带有对俄国进行牵制,或者说故意找碴的意思。然而听说苏联解体之前,虽然边防警卫艇总会成群出动,但如今的俄罗斯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档事,连一艘巡逻艇都不会派来。毕竟对一艘只是航行于领海邻接区但不会造成任何实际伤害的航母,特地派船牵制也只是浪费燃料而已。
不久后,这艘在冰冷海洋上航行的船舰──总算来到了择捉岛东方的泽捉海峡近处。
根据卡羯利用雾之标记的感觉算出蕾芬洁的行进路径,与我们的航线最接近的地点就在这附近。我和雪花接著就要从这里搭天山移动到蕾芬洁的船上,发动登舰攻击。
天山的起飞时刻是上午四点,在出太阳之前,因此算夜间出击。根据卡羯的计算,蕾芬洁登陆择捉岛的预估时刻是上午九点左右,我们勉强可以赶在那之前阻止她。
到头来,奥尔库斯的修理进度还是没能赶上,不过它依然可以用大约每小时七十公里的速度进行一般潜航──因此亚莉亚和金天已经登艇,比天山起飞早三个小时左右靠起重机吊到海上了。奥尔库斯会先前往择捉岛海域,等金天靠超能力探测到我移动至蕾芬洁的船上再前来会合。
天山的起飞预定时间前十五分钟……由于表面上是摄影人员所以穿著便服,或者说就是武侦高中制服的我来到卡尔·文森号的飞行甲板上,发现一片漆黑的夜空正飘著小雪。
如果是实际的战斗场面,夜间的航母甲板应该会把照明灯光减少到最低限度,不过由于这次是当成摄影活动,所以卡尔·文森号上点亮了绿色、红色、蓝色的甲板标识灯,以及白色的甲板照明灯。薄薄的雪云之上也有弯月露脸,起降跑道的视野并不差。
这里的纬度和北海道最北端的稚内一样高,再加上是深夜,因此气温大致零度左右。我感受著宛如宇宙船般航行于黑暗之中的卡尔·文森号划破的雪风吹打在身上,并望向蕾芬洁潜伏的北方大海。海面并非完全一片漆黑,水平线附近可以看到一条带状的灰色。隐约浮现于月光中的那东西,是浮冰群。
我们接下来准备前往的择捉岛西北方──鄂霍次克海有四分之三的海面都被海冰覆盖。冰冷的海流以反时针方向形成直径一千公里的大漩涡,上空则是吹刮著低至摄氏五十度的西伯利亚寒气。简直就像拒绝任何人进入其中的八寒地狱之海。
停驻在跑道后端的天山已经完成燃料补给,进入暖机程序。虽然一般对天山较强烈的印象是在南方海域的战斗,不过旧日本军的战区其实有扩大到地球规模的程度,所以天山即使在冰点以下的环境也能正常飞行。
「──雪花,你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我对稍微比我晚一点来到飞行甲板的雪花如此询问,而她点点头回应。
那之后休息了一天,状况彻底复原的雪花身上穿的是──之前在东京也有穿过的武侦高中水手服。虽然说是长袖但裙子还是很短,让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被风吹起来呢。
即使还是戴著军帽、配戴军刀,但她之所以不是穿白色军服而是选择这套水手服的原因……据她刚才换衣服时解释,是因为亚莉亚告诉她那是一套防弹服的缘故。然而就我来看,那行为同样也象徵著雪花心中的她比以前又进一步化为女性了。换言之,她的爆发模式能力变得相当弱的可能性很高。
不过……就跟上次已经做好的觉悟一样,我告诉自己那样也是好事。
变强固然很重要。
但「做自己」的重要性同样不输给这点。
「就算假设本人状况不佳,在战场上也不可能拜托敌人手下留情啊。」
雪花有如要把我的担心一扫而空似的,毅然抬头挺胸站到甲板上。由于她还是老样子,对于自己的裙子被卡尔·文森号上的风吹起来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让她那双虽然健壮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很粗的美腿都露到根部了。
我们两人接著走到天山的地方,看见爷爷以及诸星董事长为首的诸星汽车公司员工们已经在那里等候。身穿羽绒外套的美国士兵们也在一旁围观。
为了假装成节目摄影,爷爷身上穿的是日本海军的航空服。飞行帽上绑有头巾,头巾的日之丸国旗上还写著『乾坤一掷』四个字。脖子上也围著据说不只有防寒、防尘功用,甚至当驾驶舱内有油滴飞溅的时候也可以拿来擦拭的白色围巾。打扮上完全就是当年那个时代的飞行员。
「少尉阁下,请务必小心。」
身穿深蓝色海军军官外套的诸星老人用标准的敬礼姿势送爷爷出发,而穿著深蓝色第一种军装或白色工作服的诸星小队成员们也都仿效照做。
「在把姊姊跟金次送到目的地之前,老子死也会完成任务啦。哎呀,要是老子没能回来,你们也别难过。那只不过是跟古早以前比老子先离开的同僚机们会合罢了。」
就在诸星小队的员工拿著数位摄影机拍摄之中,雪花一如事先讲好的程序……
「──全体──登机!」
凛然宣告作战开始。虽然也没什么全体不全体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而已,不过那声音完全就像实际战争时的情景。
从表情上也可以看出来,雪花、爷爷和诸星董事长此刻心中的时间大概都已经回到二战时期。对他们来说,这里肯定就是航母大凤、瑞鹤或千岁的甲板上吧。
用美军的泛用梯子爬上天山的主翼后进入驾驶舱的爷爷表情凛然,与平时判若两人。我想他应该多多少少有在使用爆发模式的力量,但一想到那力量是藉由什么走光GIRLS之类的玩意获得,就让我不禁有点快晕倒呢。
美军为了不要妨碍摄影而远离现场后,接著轮到我坐进三人座天山的后座──机枪席。虽然我是为了不要从下面看到穿裙子的中校阁下爬梯子才会比她先上机的,可是最后坐进中间导航席的雪花在坐进来时还是把膝盖高高抬起,害我看到了走光画面。难得的努力都白费了啦。
诸星小队将梯子拿走后与天山拉开距离。似乎打算目送到看不见机影为止的诸星董事长,手上握著一个有点古老的双筒望远镜。
三个人前后排列乘坐的机内一旦把挡风罩关起来便让人有种密闭感。雪花的头部就在我眼前,距离近到黑色长发的甘甜气味都能飘到我鼻子的程度。
「姊姊啊,做好觉悟了吗?」
爷爷将操纵杆的固定皮带拆下来绑到自己一边脚上的同时,速度计、高度计、油压计、指南仪、水平仪──依序看向挤在仪表板上的各种指针并如此说道。
「觉悟早在七十年前就做好了。」
这么回应的雪花透过挡风罩看向外面……接著好像忽然发现右方的舰桥处有什么东西的样子。于是注意到她这气息的我和爷爷也跟著看过去……
(那是……)
在飘舞的小雪中,卡尔·文森号的舰桥上有一面旗飘荡著。
那是一面将长方形用X字分成四块区域,从上面开始依顺时针方向分别为黄色、蓝色、红色、黑色的旗子。甲板上的诸星小队成员们也都惊讶地指著那个方向,可见那应该是卡尔·文森号的乘组员挂起的旗帜。
「──Z信号旗吗?还真会做呢。」
戴上飞行眼罩的爷爷咧嘴笑道。
Z信号旗,也就是所谓的Z旗,是在旗语中代表英文字母『Z』一个文字用的旗子,不过对日本海军来说,那另外还具有一层特别的意义。Z是最后一个字母,没有之后。也就是叫人不可后退──带有「皇国兴废在此一战,诸君当愈益奋励努力」的意义,在日本海海战、珍珠湾攻击、马里亚纳海战与雷伊泰湾海战时都曾悬挂过。而现在大概是为了对『Die Hard(杀不死的士兵)』爷爷表示敬意,卡尔·文森号挂出了那面旗。不愧是美国人,款待心旺盛啊。
看到那面旗的雪花露出再次下定决心的眼神转回头……
「不只是日本,世界的兴废都在此一战。绝不能让这个和平的时代退回国与国互相厮杀的过去。金次啊,咱们绝对要赢。等到回去之后,就要拍下一段影片。让峰少尉出钱,到竹下町吃个可丽饼和甜甜圈吧。」
她露出皓齿对我一笑,于是我也「别忘了还有彩色棉花糖啊」地回以笑容。
就在这时,时间来到上午四点──
爷爷为了表示感谢之意,对站在灯光通明的司令部舰桥窗边注视著我们的布朗森舰长举手敬礼。
「升降舵、辅助翼、方向舵,良好!──起飞准备,完成!」
如此大喊后,爷爷用戴著皮手套的手催开油门,让怠速中的天山发出咆哮似的引擎声响。
「──挥帽!」
诸星董事长一声令下,诸星小队的成员们摘下帽子挥舞,为我们鼓舞激励。雪花则是从机内对他们挺直身子摆出日本海军式的敬礼动作回应。
啪咻咻咻咻咻──!伴随蒸气活塞的声响,舰载弹射器的发射机沿著飞行甲板上的沟槽如飞弹般往前疾驰。发射机牵引一条绳索与钩子,拉扯将天山的航空鱼雷悬挂器改装而成的连接器。比云霄飞车还要强烈的G力霎时将我们的身体往后压到椅背上,速度计上的指针一秒之内就从零飙升到时速一百公里。据说这还是弹射器的控制室为了配合天山的重量,调整了从锅炉输送压缩蒸气用的钢瓶,将输出力压抑到三成左右的力道。
爷爷为了抵抗横向的风而操作著脚踏板的同时,从轮胎传上来的震动忽然消失。是机体飘起来了。
接著,天山一瞬间通过写在飞行甲板上的巨大数字『70』──也就是卡尔·文森号的航空母舰编号,从毫无任何遮拦的舰艏飞了出去。
在舰上获得的地面效应消失的那个瞬间,天山突然往下掉落了几公尺,让我们全身都浮了起来。然而利用那个落下完成最终加速的天山──从几乎要贴到水面的高度抬起了机头。
爷爷巧妙控制高度的操舵技巧,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有将近七十年的空窗期。毕竟爆发模式的记忆力是一种甚至超越所谓完全记忆的能力,不只是语义记忆而已,连技巧记忆也能自由回想起来。
转变为水平飞行的天山持续加速,转眼间就超过了时速四百公里。噪音激烈,简直就像引擎近在耳边。震动也很强烈,要是没有紧咬住牙齿,上下排的牙齿都会互撞得很痛。爷爷和雪花都表现得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我可从来没有搭过这么不安定的飞机,内心七上八下的啊。
现在机外完全没有任何人工光芒,只能看到无限的黑暗──以及被机内微弱的灯光照出近距离高速擦过挡风罩的雪。脚下这块薄薄的铝合金之下就是什么也没有的虚空和冰冷的死亡大海。天山据说曾经还在比这里更北边的阿留申群岛一带负责过巡逻任务,那个时代的日本兵还真是够胆,居然敢用这么简朴的飞机飞到甚至两千公尺的高空。
虽然也不是说飞低一点就很安全,不过我们现在为了躲避俄罗斯的雷达侦测,持续低空飞行。仪器上显示的高度是七十公尺。在这个高度就无论是探测船舰用的低空雷达或探测现代飞机与导弹的高空雷达都不会侦测到了。
随著越往北飞,气候越来越差。原本在天山飞行的虚空中刮扫的雪,现在已经多得像覆盖视野的白色弹幕。即使靠著爷爷的操纵对应,机体还是会被瞬间的强风吹刮,发出彷佛要四分五裂似的轧响。搞不懂机上的暖气到底有没有在运作,还是说即使有运作还是这样,机内的体感温度完全降到冰点以下了。
「要避开十一点钟方向的雷云喔!应该从右边绕过去会比较好吧!」
「了解!旋绕要平缓,注意别造成轨迹云!」
爷爷和雪花用不输给引擎巨响的声音如此交谈。
我因为雪的关系没注意到,从座位注意观察左前方,就能看到隐约有点黄光。是冰粒子在里面碰撞而蓄积了静电的雷云──也就是有如空中地雷区的空间。随著北风南下的雷云与天山之间互相接近的相对速度极快,要不是爷爷及时发现,我们搞不好就冲进去了。
以让人不敢相信是古早时代飞机的迅猛速度飞行的天山,贴著只能靠隔著云的月光勉强看到的巨大雷云边缘闪避著、闪避著──即使靠这速度,完全闪过这块雷云也花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爷爷这时将机体倾向左边。这角度与其说是要让机体回到朝向目标海域的路径,甚至还弯得更多。
「爷爷,怎么啦?」
「──老子感觉应该是这边,可以感受到气息。」
有如靠气味找到猎物的野兽一样如此表示的爷爷看著左前方,于是我也跟著看过去……但是只能看到跟刚才一样整片的黑暗与飞雪,另外顶多就是在海面上隐约可以看到淡蓝色的浮冰。
「很大艘。肯定是大型舰艇。」
「本人也感受到了。居然连大小都能知道,你功夫提升啦,铁。」
从雪花跟爷爷如此交谈听起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存在。
──难道蕾芬洁就在那一带吗?
「我倒是什么都看不到……爷爷你真强啊。难不能你有什么超能力吗?」
「这点程度,当年开飞机的每个人都会。要是不会就死啦。」
旧日本军的战斗机上根本没有什么雷达。虽然到太平洋战争后期也有一些机体装了雷达,但准确度可是低得让人想哭。因此当时的驾驶员只能靠肉眼搜索敌人。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这样,然而……
「要成为帝国海军的舰攻搭乘员,必须具备靠直觉探找敌舰、敌机的能力。」
「而老子在这方面很拿手,被人称作是人肉电探。可说是老行家啦。」
……没想到其实居然是靠类似第六感的东西在搜索敌人啊。旧日本军人难道各个都是超人吗?
不过哎呀,这或许也表示在当时严苛至极的战争中,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特异功能就没办法活下去吧。
正当爷爷转回头对瞪大眼睛的我露出得意表情的时候──
──砰斯──
伴随沉重的声响,天山有如从下方被刮起般弹了一下。紧接著便开始像扭转般进行右旋翻滚。虽然多亏爷爷反射性地控制操纵杆,让机体没有失速,但这、这到底发生什么事?
砰斯!砰斯砰斯砰斯!异常声响依然持续。有种像是被现在应该不存在的敌机攻击──不对,应该说是被一只巨大的脚踢著机体的感觉。
「呜……!」
雪花用彷佛要让我看到水手服腋下似的动作把手撑在椅背上,防止让自己的头撞到挡风罩。她的身体接著滑开,往后突出,结果腋、腋下、侧乳、都朝我脸部靠近……还有浓郁到教人窒息的女性费洛蒙气味……!
砰斯砰斯砰斯的敲打声响逐渐变小──声音来自操纵席的更前方,是引擎──接著变成了「噗嘶!噗嘶!」的无力声响。
「噢噢……不妙,这看来要停啦。」
爷爷把脸伸向前方如此抱怨,于是我也跟著看过去……
发现即使在日本军机中也很稀奇的四片式螺旋桨……喀啦喀啦喀啦……
……啪嘶……
停、停、停下来了……!
「引擎熄火啦。这在二战时就经常发生了,更何况这玩意还是个老古董啊。」
「这果然是护式发动机。如果是十二型的誉式发动机就好了。」
「喂、喂喂喂,爷爷!像这种时候要怎么办啊!」
「呃~金次,你长泳拿手吗?因为姊姊不会游泳,咱们必须两个人一起拉著她游就是了。顺道一提,天山可没有什么漂浮装置。毕竟为了保护机密,这机体的设计方针是一旦落到海上就会直接沉下去了。」
爷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像在考虑「要降落在哪一块比较好」似地看向斜下方的浮冰群。
「铁,本人可是会游泳啰。虽然只到二十五公尺就是了。」
「哦哦,姊姊你也努力练习啦。」
对重新坐回位子上的雪花如此说道的爷爷,虽然巧妙地让天山在空中滑翔……但高度计的指针还是不断下降。现在已经到六十公尺了。
「爷爷,拜托你拉起高度啊!像是利用什么上升气流之类的!」
「在这种低气压中不可能啦!」
「这里已经是俄罗斯的领海邻接区上空了,再这样下去会被雷达侦测到──」
「这里是日本的领空领海才对。金次,立刻订正你的发言。」
「雪花你也够了,现在不是去争论北方领土问题的时候啦!要是在这种都是冰块的海中游泳,心脏还没麻痹就会先结冻啦。就算能够在心脏停止的状态下继续游,也必须跟俄罗斯的巡逻船交战才行啊!他们的巡逻船上可是理所当然地装有连装炮或是火箭弹之类的装备喔?」
在引擎声消失而只听得到风声的机内,陷入惊慌的我如此大叫。
结果大概是对这样的我感到烦躁,雪花抖起腿来……
「──不要慌!立正站好!你这家伙就是精神力不足!」
她大喝一声,握起拳头。我本来以为她要揍我,但她却是「哈~」地对自己的拳头吐气后──
碰磅碰磅!竟开始捶打机内,简直像只暴动的猩猩一样。
甚至连脚都在到处乱踹。
「你、你在做什么啦?」
「所谓的机械就是这样!敲一敲就会好了!」
出、出现啦!雪花的机械观!那根本就和以前我们巢鸭家中的电视打不开的时候一样的解决方式嘛!
「不要用那种昭和时代的理论修理机器啊!」
就在我用跟上次一样的话叱责雪花的时候……碰磅!
雪花朝座位下方踹出特别强劲的一脚──噗噜噜噜、噗噜噜噜噜噜噜噜──
……骗、骗人的吧……
护式发动机、复活了。由于雪花乱踹造成的震动。因为这玩意是昭和时代的战斗机,所以昭和时代的理论可以通用的意思吗……?原来只要双方都是昭和时代的存在,昭和人的道理就能通了……
「哦!不愧是姊姊。毕竟听说你以前在横须贺,连长门战舰的涡轮发动机都能靠踹的修好。」
爷爷让机体恢复原本高度的同时,讲起这样的故事,让我当场「呃、真的假的……?」地傻眼了。
然而雪花却稍微脸红起来,从后面轻轻推了爷爷一下。
「蠢货,战舰怎么可能靠这样踹就修好?本人才没有放弃当人类到那种地步。」
太、太好了。原来雪花还是人类。
「本人靠脚踹修好的是二等巡洋舰,鬼怒。」
她果然不是人类!靠踹的就能修好军舰的涡轮发动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天山的引擎后来依旧不时会「砰嘶砰嘶!」地发出不安定的声响,飞行速度也减半。要是不快点找到蕾芬洁的船,预定从这个海域回到诸星汽车公司另一分队待命的根室中标津机场的爷爷就危险了。
天山已经进入卡羯原本指示的海域上空,正在寻找那个西南方向。
可是当然不用说,大海是非常辽阔的。要从中找出一艘船,根本不可能马上就找到──我本来还如此焦急,可是……
「发现!九点钟方向。想必已经非常接近了。」
爷爷居然才找了短短十几分钟就说他掌握到敌人的下落了。接著让天山朝左旋绕,定出明确的路径。
我和雪花都张望著前方的海面,然而在推测应该距离择捉岛四十公里的黑暗海域上只能看到一整片结冰的大海而已。
「──在哪里?」
雪花伸著身体仔细寻找,而我也是一样。
可是依然看不到任何灯火或船影,只有大大小小的浮冰随著海流蠢动,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海流……)
就在这时,靠刚才雪花的腋下与侧乳获得丰富血流的我,脑细胞忽然灵光一闪。
卡羯说过她感受到蕾芬洁的移动速度『以船只来讲很慢』。而那个移动手段能够躲避俄罗斯的探查,从鄂霍次克海登陆择捉岛,大小又足够搬运建造阵地用的建材。然后既不是飞船或潜艇,也不是飞行艇──
(──是浮冰……!)
在鄂霍次克海北岸附近形成的浮冰,会随著时速约十公里的海流接近到择捉岛岸边。那些冰块在南下的过程中会互相碰撞、敲碎削磨而让形状逐渐变小。漂浮在这一带海域的冰块群多半也都是那样。不过其中还是有留下几块让人感觉像冰山的巨大浮冰。
我为了注视观察那些浮冰,解开安全带撅起屁股半蹲,尽可能扩大视野。
结果爆发模式下的视觉很快就──捕捉到特定一块浮冰。
距离天山约十公里。表面像板子一样平坦,是一边长度约两百公尺左右、像个正方形的方正浮冰。虽然其他也有类似的浮冰,但尺寸几乎跟东京巨蛋一样的那块浮冰感觉形状特别工整。
「是那块看起来四四方方的大块浮冰!」
我伸手指向漂流于西北方海面上的那块浮冰,让雪花和爷爷朝那里注视。远处的雷云发出光芒时,那块浮冰反射的光线也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在那表面好像可以看到什么直线型的东西,要不是人为创造根本不可能形成那样的直线。
就在天山把机头转向西北方的时候,流动的雷云内部闪过一道横向的闪电──短短一瞬间有如巨大萤光灯照亮了辽阔的海面。
「──!」
我霎时讲不出话来,雪花和爷爷也惊讶得屏气。
那块浮冰的平坦表面上──以爆发模式下的视觉才总算能够分辨的细微明暗色差浮现一整面的巨大徽章。
──卐字(Hakenkreuz)。不知是用刻凿还是什么方式,被画在冰山表面。
那就是蕾芬洁的船──!
「……冰山航母……!」
雪花呻吟似地呢喃出这个陌生的词汇。
「──本人曾经听参谋本部的人说过,英国有一项计画是将冰山整形,建造成一艘名为『哈巴谷』的航母。虽然跟帝国海军特务机关猜想的船型不同,但这毫无疑问就是那玩意……!」
冰山航母──有泄漏到日本的这项计画,想必也有被德国掌握。然后蕾芬洁在现代实现了那个计画。
如果视作航母,哈巴谷号的大小约为一艘轻航母──像这样亲眼看到实物,就能知道「冰山航母」看似天方夜谭但其实是很现实的点子。由于是用自然形成的冰块穿凿而成,首先可以省去建造一般航母所需的大量钢铁。即使遭受雷击爆击造成外侧多少损坏,要修补起来也比较容易。毕竟只要把海水用冷冻机冻起来贴补上去就行了。而且还能像现在那样躲藏于浮冰群中秘密移动,只要靠到陆地岸边也能立刻当成自己阵地,也就是桥头堡。
这么说来,卡羯在燕峰阁说过上校于邮件中表示『自己会从哈巴谷书,从圣经中出来』。原来那是蕾芬洁暗示泄漏了自己的据点……关于冰山航母的情报。虽然要从那种话中察觉正确答案根本太困难了,不过其实我早就有接触到提示啦。
──哈巴谷书是旧约圣经之一,内容描述民族之间的战争与神的绝对性。那样的书名竟然会被企图引发这个世界与列库忒亚之间的战争,与战女神缔结同盟的蕾芬洁拿来使用……真是不幸的命运。
纳粹的航母──哈巴谷号现在正打算靠单舰侵略择捉岛──侵略日本领土。
以北方领土为背景,呈现守护那块领土的姿态出面迎击的,是旧日本军的海军机体──天山。
这可是当年轴心国成员之间时隔七十年的内讧啊。
「──本人要想对了!」
雪花简短宣告后,为了发动爆发模式而进入集中精神状态。把意味著『自己要进入性亢奋』的发言讲得那样毫不忌讳,虽然让人觉得有点夸张……不过我更担心现在那方式是否真的能够强化雪花的能力。
然而状况完全没有让我感到不安的时间。爷爷大叫一声「会稍微摇晃喔!」之后,让天山的速度骤减。这似乎是为了把我跟雪花放下去的准备动作,但毕竟跟哈巴谷号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当接近,看来不得不采取比较乱来的入侵手段了。
更进一步地,爷爷还急速降低了机体高度,来到五十公尺──勉强不会被俄国监视网捕捉到的边缘高度。
(呜……!)
在激烈摇晃的天山机内,刚才已经解开安全带的我瞬间大幅往前倒下。
结果我的脸部──朝著前方座位的雪花军帽下方、带有乌漆般光泽的后发……追撞、上去……!
(……!)
在不知为何进入慢动作的世界中,我那嗅觉堪称不输猫狗的鼻子前端──拨开雪花艳丽的秀发,一路往内推进。由于在进行想对而默默集中精神的雪花那头柔软的头发毫不抵抗地接纳我的鼻子入内,并且彷佛温柔覆盖藏匿似的,一路包覆到鼻子根部。
没有乱散开来而是把我的鼻子收入其中的滑顺秀发,一根一根都散发出清洁而带有女性感觉的洗发精香气。毕竟我不是鲸鱼,没办法照自己的意思关闭鼻孔,结果在拨开入内的秀发中光是呼吸一口,就让雪花头部的气味「哗──」地盈满鼻腔。
平常都会被头发遮盖的头皮是人体中皮脂腺最多的部位,也会比其他部位的肌肤加倍分泌成为身体气味来源的成分。凛然有形的雪花虽然让人觉得好像连一滴汗都不会流,但看来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头发底下积有浓郁的气味。不过那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反而大量伴随有如成熟的果实般,而且莫名让人感到怀念而安心的甘甜味道。另外还加了一味,像是加糖牛奶一样、彷佛会勾引男人的香气。推测可能是正在进行想对的雪花体内循环的血液所散发出来的一种费洛蒙。
我也不是什么石头,没办法不呼吸,结果把雪花的肌肤体温蒸出的这些爆发成分气体吸饱了整个肺部。两口气、三口气。雪花平时凛然的印象与头部这些雌性气味之间的反差感强烈刺激我的大脑。血流、要来了……!
「──呜……!」
我的鼻子这时往右方大幅推磨,在馨香的秀发之中擦过雪花的侧头部;接著划出一个半圆重新回到后脑杓,然后又往左。一时剎不住速度,结果鼻头甚至越线到雪花的耳壳后方。两人之间的接点一下减缓移动速度,一下又忽然加速,反覆著右旋绕、左旋绕、上升又下降的动作。即便如此,雪花因为正在集中精神,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抵抗。至于为什么会造成这么爆发性的事态,是因为在强风吹刮之中,爷爷激烈操纵著天山。我的鼻子就这样把隐藏在雪花秀发与耳壳之下的秘密香气,毫不保留地全数揭发出来后──
──忽然被一记肘击揍扁了。
「你从刚才就把脸压在本人的头上,到底在做什么!人说秀发是女人的生命,但这点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样!不要羞辱本人!」
毕竟本来就很强所以很难判断现在究竟有没有进入爆发模式的雪花,收回肘击的手重新戴好军帽──「喀啦!」一声拉开挡风罩。
我一边用手指把鼻子的软骨扳回原位一边往外看,冰山航母哈巴谷号已经近在眼前。天山虽然有减速,但相对时速一百五十公里且带雪的强风还是扫入机内,让雪花身上那件水手服的衣领被刮得好像随时都要被吹断了。
「──咱们要跳下去了!」
「祝你们好运!」
雪花和爷爷如此大喊后,关闭了动力输出的天山靠著巧妙的活动翼操作飘然地摆出仰角姿势……有如变成一面风筝,进一步降低速度。而且教人惊讶的是,机体高度竟然完全没有往下掉。时速降到一百二十公里──一百公里──准备进入哈巴谷号的上空……
「从『崖陆』接到『駉陆』!」
雪花这么大喊后,朝著虚空跃出。
在武侦高中已经接受过好几次跳车训练的我,也随后跳了下去。虽然这机体速度跟以前训练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还要再加上五十公尺的高度。
而克服这点的招式,就是刚才雪花因为我也是远山家的人,所以只有发出指示没有多加说明的「崖陆」跟「駉陆」。
这两者都是我们家战国时代的疯狂祖先创造的技巧。崖陆是从断崖绝壁上跳落往下冲刺,駉陆则是从马背上有如坠马般往下跳,各自以超高速度冲锋陷阵的招式。虽然现在寒冰甲板上看起来没有敌人,不过雪花的意思应该是说,将这两个完成攻击后会急煞车的招式加以应用吧。
为了避免在空中交错,我和雪花之间相隔了一秒钟的时间,而且分别往右边和左边跳。两个人由于惯性原理继续往前,正下方的景象从黑色的海面变成了哈巴谷号白色的甲板。虽然雪结晶不断锐利地碰撞在身体上,不过跟以前在青森的磁浮新干线上那场战斗比起来,根本就和微风没有两样。
身上的水手服摆荡得就像随时要被脱掉似的雪花,拔出西洋刀型的军刀,华丽地翻转让身体上下换位──
──啪唰啊啊啊啊啊──!她双脚著地,在冰的甲板上滑动。虽然崖陆会将朝著下方的力量在体内扭转向前方,不过正经八百的物理法则小姐才不会通融那样乱来的事情,因此扭转后剩余的能量都散往两侧,使雪花左右两边就像雪上摩托车一样刨起V字型的冰粒。
雪花在滑行的同时跪下一边的脚,接著利用駉陆的煞车技巧把朝著前方的力道向量又转向下方,并且将军刀刺到冰的甲板上,当成辅助煞车。甲板底下透出浅灰色的巨大卐字徽章──而雪花那把和泉守兼定就好像要切开其中一部分似的,在冰上划出一道直直的痕迹。
紧接著我也用弹出钩爪的鞋子降落到舰上,而且跟雪花一样在左右两侧刨出从甲板剥离下来后看起来有如钻石的冰粒。
就这样,雪花用了三十公尺,我用了五十公尺左右的减速距离──达成了对冰山航母哈巴谷号的强袭登舰。虽然事前就已经知道,毕竟是从低空飞行的天山跳下去,所以没办法使用降落伞,但这还是对身体负担很大啊。
「哈!哈!哈!实在爽快。你的减速动作就像在滑雪一样,很行嘛。」
说著从涩谷辣妹们学来的用语,降落于敌阵之中的雪花,脸上露出如鱼得水般的表情。我则是「不论崖陆或者駉陆都对膝盖很不好,我不太喜欢」地摆出无奈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至少雪花成功施展了远山家的超人级招式。虽然不晓得是否完全,但看来她强化自我的爆发模式本身是有发动的。在这点上暂时可以放心了。
从雪云缝隙间透下的星光中,四面八方「轧……轧……」地传来浮冰之间互相挤压碰撞的低沉声响。或许是为了彻底伪装成浮冰,哈巴谷号没有发出任何像螺旋桨之类的动力声音。甲板上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影,也没有大炮或机枪等装备,因此天山得以像是在激励我们似地悠悠哉哉秀出机翼上的日之丸徽章,在空中旋绕后离去。
目送天山飞向根室后,我转身环顾巨舰哈巴谷号。现在这玩意在我视觉上看起来与其说是浮冰或冰山,还比较像是一片冰原。四周都没看到Focke-Achgelis之类的舰载机或是升降平台,可见目前并没有当成航母运用的样子。
「那么即刻开始,压制这艘航母。」
「只靠两个人攻坚航母……简直是疯了。不过哎呀,我以前也有跟大哥两个人攻坚过比这更大艘的潜水艇──或许这也是我的日常吧。」
「不要抱怨。所谓以小制大,物质数量上的差距只要靠大和魂填补即可!」
雪花挺起她雄伟的双峰如此主张。但从前的日本就是因为那样输掉的啊……我虽然心中这么想,不过爆发模式下的我很懂得讲话看场合,所以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就是了。
埋在甲板底下的巨大卐字徽章从一部分观察起来,那似乎是排列成卐字型的太阳能板。这艘哈巴谷号虽然外观上看起来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感觉很原始,但原来实际上是一艘近未来化的太阳能航母啊。
现在只要我在这里,亚莉亚她们应该迟早能够靠金天的能力探测到这地方并前来会合吧。
然而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冰寒的舰上等待她们到来,因此……
「上吧,那边可以看到应该是入口的层梯。」
现在看来也只能听从雪花的指示,立刻发动攻坚了。只靠我们两个人。
我也靠爆发模式的视觉发现的梯子──以海军用语来讲叫作层梯──分别从甲板上的四个孔洞往下伸向内部。那些孔洞在几乎呈现正方形的甲板上各自位于距离中心点等间隔的四个点,因此可以想像哈巴谷号应该是前后与左右都对称的构造。换言之就是没有所谓的舰艏,随著海流漂流的行进方向就是前方。
我们沿著被涂成跟冰同样颜色的层梯往下爬,来到一条宽敞的通道。这里的墙壁与地板为了隔热都涂有白色的木浆,唯独天花板是金属板,装有一盏一盏昏暗的LED直到远处。
舰内温度不到摄氏十度,但对于怕热的蕾芬洁来说这样才刚刚好吧。然而奇怪的是像这种几乎呈现密封状态的舰内应该绝对必需的通风口竟然一个都没看到,这样肯定迟早会缺氧的。
即使竖耳倾听,也完全听不到一点人或物体的声响。既然这么安静,刚才天山飞过这里上空的声音想必被听得很清楚吧。
我随著把军刀架在一旁静悄悄前进的雪花一起警戒四周,走在通道上……这条通道一路都没有任何东西,在尽头处直角左转九十度后,又是接著同样的通道。
转弯后再走一段大约相同的距离,才总算来到一块宽敞的空间。在那里可以看到一台后面装履带、前面装滑雪板的……
「……是Kettenkrad Icebell。」
上次在越后汤泽的雪山上也有看过的那台变种Kettenkrad停在那里。看来那是当成舰内移动用的工具,而我稍微摸了一下,引擎是冰的。也就是说蕾芬洁上校才不是那种遇到敌人来袭就慌张出击的货色是吧。
这块广场除了我们刚才走过来的通道之外,还有三条一样的通道,呈现十字型。从这些通道同样是前后左右对称的样子可以知道,这些途中只有一处转角的四条通道如果从正上方看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卐字。装有LED灯的天花板上面就是太阳能板了。
「还有下层。咱们下去。」
雪花对于现场教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一点也不畏惧,走向广场中央的螺旋阶梯。
于是我也跟在她后面,来到哈巴谷号的下层……
……这里是一间跟上层的感觉完全不同的大厅。虽然一样很寒冷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不过房间装潢俨然是西式洋房的交谊厅。似乎利用水泥提升了防爆性的天花板与墙壁上装饰有酒红色的壁纸,脚下则铺有蔷薇图案的地毯。一张古董木制书桌上摆著一盏镀金的银行家桌灯,另外还有一张可供数人围坐的圆桌。总觉得这里看起来像传统式的司令室,但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被使用过的痕迹。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四周墙壁上挂成一圈──围绕整个房间的七幅油画。全部都是感觉出自一流画家之手的纳粹德国军官肖像画,逼真得有如照片。画中人物全都是女性,其中一名金色长直发,大红色口红,感觉个性高傲的人物让我觉得很眼熟。或者说因为她长得跟伊碧丽塔很像,所以我很快就想起来了。在魔女连队当成兵器库的卢森堡那间博物馆地下的司令室也有挂她的肖像画──是伊碧丽塔的曾祖母,战岚魔女伊露梅莉雅·伊士特尔。
七个人物的年龄都是十几岁后半到二十几岁前半,身上都穿武装亲卫队的黑色制服,配戴骑士十字勋章。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共通点,无论身高、体型都差异很大,发色、发型、眼睛颜色也都各自不同。有的头戴骷髅徽章军帽,有的像卡羯一样戴魔女帽,也有人没戴帽子。一起画进画中的黑猫、大蜥蜴、大雕等使魔也各自不同。
「──是以前的上校。」
雪花如此呢喃并走近的肖像画上,是七个人之中最年轻……如果给画家看到肯定会想要画成作品的美少女。焦褐色带有波浪的秀发搭配装饰于头部左右侧的两朵大红色蔷薇。虽然脸色看起来远比现在健康得多,但不会错──这就是『祖先遗产学会之花』、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蕾芬洁上校的外观。这里的肖像画是魔女连队创设当时的初期七名成员,而蕾芬洁是当中最后的生存者。
在这个彷佛被七名魔女注视,让人感到很不自在的空间中……
(……?)
我爆发模式下的听觉捕捉到了「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的声响,非常微弱。从那声音时而停止,时而加快的节奏推测,应该不是像时钟之类的机械发出的声响。恐怕是有人正在进行什么作业。
「……」
我对著在房内四处走动观察的雪花用手势告知『有人』之后……集中注意力,便听出了声音的来源方向。是周围墙上的一扇门,通往一间应该是个人卧房的房间──我放轻脚步进入房中,听到声音来自床边一个古董衣柜里面。
我握著贝瑞塔靠近衣柜,架著军刀的雪花也静悄悄地来到旁边。
以此为暗号,我「啪!」一声拉开衣柜门……
「咿……!」
在挂有礼服洋装与连身睡衣的衣柜中──蕾芬洁的协助者,仙杜丽昂用人鱼坐的姿势躲在里面。金发的她抬高头转向我们,眼镜底下的碧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无比害怕。大概是察觉我们入侵,赶紧躲进这地方的吧。
仙杜丽昂的双手上面覆盖著一件毛衣,底下不知藏了什么东西。由于她看起来没有战斗能力,因此我并没有把枪口指向她。不过……
「你藏著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要是她藏起来的是手榴弹之类的玩意也很伤脑筋,于是我如此提出要求。
结果仙杜丽昂用一脸感觉都快吓出尿来的哭泣表情,首先拿出握在右手的东西。是刀子──但实在不是能够用来战斗的东西,而是瑞士维氏制造的瑞士刀。而且打开的工具不是刀类,是锉刀。刚才那个「喀哩喀哩」的声响,应该就是她用那个锉刀在磨东西的声音吧。
「另一边的手也拿出来。为什么要继续藏著?」
在雪花拿著军刀威胁下,仙杜丽昂哭著从毛衣底下伸出左手,将握在手中的东西交给我……
──不,她竟然把东西扔进嘴里了!
「喂……!」
毕竟她刚刚还在用锉刀磨,所以那应该不是毒药才对,但万一真的是毒药就不妙了。我赶紧把仙杜丽昂的头抱过来,抓住她的下颚。因为人类要把固态物体吞下去的时候下颚会稍微后缩,所以我阻止那个动作防止她下咽──雪花也掐住仙杜丽昂的左右脸颊,让她打开嘴巴。
即使仙杜丽昂拚命摇著头、摆动手脚,让人觉得麻烦至极,我还是把手指伸进她口中,将那东西掏出来……痛啊,她竟然咬我。
「拿出来了吗,金次?」
「拿出来了。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我用袖子擦拭掉唾液后,看了一下那个小小的东西……
──是戒指。
从重量可以知道,材质是铁。内侧有金属互相摩擦留下的很多细小痕迹,而且刚才仙杜丽昂在乱动抵抗的时候从领口弹出了一条细炼子,可见这戒指平常应该是被她当成项炼的坠子挂在脖子上的。
然后这个像大学毕业戒指的形状──
(……『N』……!)
虽然材质不同,但是就跟我以前在东京湾从茉斩手中抢来的银戒指一样。戒指表面像硬币的部分有个N字,是由三把钥匙构成文字的三条线。茉斩的戒指因为这个部分被我开枪击中所以变形了,不过尼莫的帽徽就是跟这个设计完全一样的『N』。身为蕾芬洁的协力者同时也是资金来源的仙杜丽昂──原来是N的成员……!
然而──
这枚戒指有些奇怪的地方。从N的大文字延续到圆环外圈的文字列跟茉斩那枚戒指不一样。虽然仙杜丽昂刚才就是想要削掉那些文字,但还是来不及全部削完,留下了『…The 4th』与『Nav…』共九个文字。
茉斩的戒指上是『Nemo Nautilus』十二个文字以等间隔刻在外围,没有其他文字。但仙杜丽昂的戒指上剩下的这九个文字间隔更短,如果以此倒过来推算,原本应该有二十四~三十六之多的文字。
Nemo是尼莫的名字,而Nautilus(诺契勒斯)──在拉丁语为『鹦鹉螺』之意的单字是N的组织名称。关于诺契勒斯是组织名字的事情,古兰督卡有亲口证实过,时任茱莉亚也有从CIA成员──关的脑中读出来。换言之,所谓的『N』应该是从Nautilus的第一个字母取来的隐密称呼才对。
然而这枚戒指上留下的文字是Nav,不是Nautilus的前三个字母Nau。The 4th更是让人搞不懂意思。N的成员们身上都会戴著只有材质上不同的同型戒指,如果以公司来比喻,那应该就像是员工证一样的东西。可是茉斩与仙杜丽昂的戒指上相当于公司名称的『诺契勒斯』标记竟然不同,这很奇怪。
就好像知名品牌宝格丽的商标是写成Bvlgari一样,在古代字母中v和u是同一个文字。因此诺契勒斯的组织名称拼法有Nautilus跟Navtilus两种……或者是他们过去曾经把组织名称的拼法进行小幅改变,而茉斩和仙杜丽昂加入成员的时期不同……这些推理虽然都可以讲得通,但是有点牵强啊。
「仙杜丽昂,虽然你似乎是民间人士,但既然你在敌舰上,便视作军属,抓为俘虏──然而现在我方就算抓了俘虏也无人力监视,故在此直接枪杀。做好觉悟吧。」
雪花对脸色苍白的仙杜丽昂完成搜身之后,有点故意地拿起军刀吓唬对方。结果──
「咿咿咿!诅咒之男,诅咒之女,我并没有能够和你们交手的战力!要、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拜托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啊啊!」
连眼镜都歪到一边的仙杜丽昂已经往后退到背部都贴在衣柜上,拚命向我们求饶。我是不晓得魔女连队到底跟她讲了些什么啦,不过看来她似乎觉得我们是非常恐怖的怪物呢。
「雪花,我身为日本人要跟你说,这里是择捉岛海域──是日本领海内,适用日本的法律,因此只要我在这里,就必须遵守武侦法第九条。换句话说,不能杀人。来,仙杜丽昂,你出来吧。」
我温柔地抱著仙杜丽昂的肩膀,要将她从衣柜里带出来……可是她却抓著挂在衣柜里的礼服,怎么也不肯放手。到最后还是雪花揪住她的衣领强硬一扯,把她连同洋装一起拉出衣柜了。
仙杜丽昂用小鸟坐的姿势瘫坐在礼服当成的地毯上,而表情严厉的雪花与表情温和的我低头看著她──一方负责威胁,一方负责安抚,发挥出从日本军时代一路继承到现代日本警察的传统讯问手法听取情报。
「不想死就乖乖招供,这艘舰上除了你跟上校之外还有什么人?」
「没、没、没有,什么人都没有。」
「这么巨大的一艘冰船,只靠你跟蕾芬洁两个人在操纵吗?」
「是、是的。与其说操纵,其实也只是让它随著海潮流动而已。虽然在冰块中建造甲板时有请魔女连队的哥本哈根分部派人来帮忙,不过后来就是让它在无人状态下漂流。然后我和蕾芬洁大人从日本搭乘Focke-Achgelis飞过来登舰后,蕾芬洁大人就让Focke上的队员们解除任务,飞去北韩了。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说真的,真的!」
被雪花拿著军刀吓唬而担心自己随时会脑袋搬家的仙杜丽昂为了保住小命,不停地讲,不停地讲,连我们没问的事情都讲出来了。看来就算是N,最基层的铁指环成员中也有人才素质低落的问题呢。
「为何上校要屏退人员?」
「我、我也不晓得。利用哈巴谷号的侵略行动中大部分的步骤,都只有蕾芬洁大人自己知道而已。我想那应该是为了不要让情报被泄漏出去吧。呜呜。」
根据雪花的洞察能力与我的观察能力双重确认,仙杜丽昂看起来应该没有在撒谎。而且这艘冰山航母中也确实感觉没有人,应该注意的蕾芬洁似乎也不在这层甲板的样子。
因此我判断现在应该可以稍微多花一点时间,从仙杜丽昂口中问出关于N的情报──
「仙杜丽昂,你是N的成员对吧?」
我亮出戒指如此询问。仙杜丽昂顿时露出「果然要问这件事」的表情,脸色发青地紧闭起眼睛,氛围上感觉会乖乖跟我说的样子。不过要她马上回答似乎也很勉强,毕竟她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想吐了。这下需要一点时间让她镇定下来才行。
「──N是什么?」
雪花这时对我如此询问,于是……
「企图将列库忒亚的人带到这个世界的,并不是只有蕾芬洁而已。一个叫N的国际性恐怖组织也打算要大规模引发那样的现象。当初跟你交换回到那边的一个叫恩蒂米菈的列库忒亚人以前就受过N的照顾。」
「……这样。」
「N的领导人是亚莉亚的曾祖父终生的对手,名叫莫里亚蒂。另外还有一个领导人──是名叫尼莫的女性,跟我有联系。」
我一方面为了向仙杜丽昂显示自己对N的理解,简短说明了关于N的事情以及自己跟N之间的关系……结果……
「你说的联系是什么联系?关于这点好好说明清楚。那个叫尼莫的是个美女吗?」
雪花忽然垂下嘴角,对莫名其妙的部分追究起来。
「我跟她虽然是友好关系,但还不到暗通的程度。她与其说是美女,应该说是可爱的女孩子。」
「你们为什么会成为友好关系?」
「现在那种事情不重要吧?讲起来会很花时间啦。」
「那就花时间讲清楚!」
总觉得……雪花好像在生气的样子。话说她的军刀前端是不是指著我的方向啊?
「在N的成员面前没办法讲那种事啦。话说现在应该进行说明的人不是我,是仙杜丽昂才对吧?」
我使出转移话题大法,结果雪花就表示「那么关于你跟尼莫的事情就等事后再问」,而暂时收起矛头了。不过──
仔细想想……其实我应该更早注意到蕾芬洁就算跟N之间有所联系也不奇怪才对。就算之前没有发现将两者之间连接起来的人物或状况等线索,毕竟那双方都是企图打开列库忒亚之「门」的不法之徒。N──至少可以确定尼莫派的人──想要让列库忒亚人移民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与蕾芬洁想要藉由与列库忒亚人的战争促使人类进化的目的,两者到打开「门」的步骤为止必须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因此N透过仙杜丽昂对蕾芬洁提供了支援。蕾芬洁的资金来源其实并非卡羯所推测的新纳粹主义者,而是N啊。
被雪花重新用军刀指著的仙杜丽昂接著……
「……是的……我是N的成员之一。说到底,当初把蕾芬洁大人召唤回来的就是我们N呀。」
虽然今后可能会遭到N肃清,但她大概是觉得总比现在被雪花杀掉来得好,于是关于这点也乖乖说明起来了。
「N为了大移民(Engage)做准备,长年来将各种人物从那一侧送过来,或者反过来送过去。每个来往的人物都分别负责了留学、教育、传讯、间谍或双面间谍等等任务工作,而来往行动都是在教授的计画下组织性、阶段性地进行。虽然我对那术法并不是理解得很详细,不过据说在来往两处时必须保持质量、时空、粒子和波动……?等等要素的平衡,而那个计算只有教授能够办到。因此所有的召唤或遣送都是在教授的指示下进行的。」
这下──真是帮上大忙了。
关于从敌方组织的成员口中能够套出多少有益的情报,会根据对象而有大幅的差异。我至今接触过N的成员中,有不愿透露甚至还会撒谎的茉斩,对于组织内情知道不多的古兰督卡、没办法讲话的墨丘利、语言和文化上造成沟通障碍的瓦尔基丽雅等等──以讯问对象来讲通通都不是好人选。唯一只有尼莫算是比较好的对象,而这个大嘴巴的仙杜丽昂可以说是中大奖了。一直以来都很神秘的N,其内幕现在一口气被揭开啦。
「蕾芬洁大人并没有加入N,是只有在目标上与N一致的部分互相提供协助的契约者。N的资金便是因此经由我流入魔女连队,让她们帮忙建造了这艘哈巴谷号。」
N知道了蕾芬洁在列库忒亚的事情,并且大概是利用他们派去列库忒亚的手下得知了蕾芬洁有意要将「门」打开。所以N为了开「门」,将蕾芬洁带回了这个世界。
然后我也逐渐看出在背后安排这一切的教授──莫里亚蒂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莫里亚蒂这个人──是个凡事不会亲自动手,而是靠指示操纵别人的类型。始终只会在背后牵线,使事态得出自己所愿的结果。之前以贝瑞塔·贝瑞塔为起点,利用条理预知的蝴蝶效应促使事态发展的时候,他也是靠著这样的手法。
那家伙能够巧妙掌握别人的意志,并利用那个意志让对方分担起自己计画的一部分。让原本流浪的茉斩进行战斗,让梦想为超自然的女性们创造一个平等世界的尼莫为自己工作,又让企图打开列库忒亚之门的蕾芬洁能够将门打开。这些事情之间其实各有联系,在唯有莫里亚蒂本人才能看到全貌的某种宏大计画之中各自分担了一部分的任务。而那个计画恐怕比跟列库忒亚之间的战争更加危险。
换言之,虽然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不过莫里亚蒂的脑袋真的很好。毕竟连尊称都是「教授」嘛。彷佛在跨越了时空的棋盘上操纵棋子般控制别人的行动,对于高中退学的我来说,即便是进入爆发模式也办不到这种事啊。
然而脑袋聪明的人也会有天敌,就是靠理论无法通用的人。会将棋盘整个翻掉,使对局无效的笨蛋。会想要出手妨碍骨牌倒下的白痴。会改写条理剧本,使理论之间的联系出现破绽的──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物。
蕾芬洁所策划的「召唤战女神」及「与列库忒亚发动战争」这两枚骨牌虽然巨大……但我们还是要阻止。我们必须阻止才行。靠我跟雪花的力量。
「现在,你首先去让这艘哈巴谷号停船。」
雪花拔出十四年式手枪,把枪口用力抵在仙杜丽昂的胸口上如此下令。
「痛、痛呀!我、我办不到,办不到的!这艘舰没有所谓的动力,只会随著潮流漂到择捉岛靠岸而已……!」
「漂流靠岸后又要如何?本人可是听说你们打算要创造自己的领土啊。」
「蕾……蕾芬洁大人说过,她要利用这艘哈巴谷号改变世界,创造与她结盟的库洛莉西亚大人……也就是女神大人所喜好的环境。说要把她召唤出来之前,先扩张我方的领土……」
改变世界,使环境适合列库忒亚的人──这是N也在做的事情。
莫里亚蒂就是在对世界各国的情势赋予条理蝴蝶效应,企图使人类文明倒退。从互相融合的国际化时代倒退至孤立主义与对立的时代。甚至打算以颠倒的顺序引发第二次世界大战及第一次世界大战,使人类文明退回近现代,甚至中古时代的水准。这是因为列库忒亚的科学文明就是在那个阶段──我是由于阿斯库勒庇欧斯喜欢阿尼亚斯学院的环境而进行推想,亚莉亚也靠直觉知道这点──也就是像奇幻类游戏的世界水准,所以想要让这边的世界配合对方的等级吧。
同样地,蕾芬洁似乎也打算利用这艘哈巴谷号进行整地工作,调整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配合列库忒亚。而且还是以世界规模进行调整。
可是……
「……这艘哈巴谷号确实很大,但以世界规模来看终究只是一块冰而已。怎么想都不可能办到『改变世界』那么夸张的事情。到底是打算怎么做?」
我如此询问仙杜丽昂。
毕竟就算把漂流靠岸的冰山当成据点,到春天冰块就会融化了。即使舍弃冰山登岸择捉岛,那也是一块很敏感的土地。只要俄军来袭,不管蕾芬洁有多强,孤军奋战终究不会有胜算。
如果要为了列库忒亚的战女神改变世界,扩展一块堪称『领土』的土地──哈巴谷号实在太小了。再说,她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办到什么国家等级的侵略行动。
「要怎么做……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据说只要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压制那座岛屿,到了明年就能扩展到北海道,后年就能掌握整个远东了……」
仙杜丽昂虽然不清楚要采用的手段,却说得好像真的能办到那种事。
「──关键的内容你都不晓得是吧。那么咱们就直接去问蕾芬洁上校。站起来!」
雪花抓著仙杜丽昂的脖子,让她起身后──
「毕竟我只有搭过三次航母而已,就麻烦你帮忙带路啰。」
爆发模式的我如此说著,温柔地帮仙杜丽昂将眼镜重新戴好了。
仙杜丽昂虽然个性胆小,不过似乎是很懂得放弃的类型……于是她乖乖听话,为我们带路。
在交谊厅有一个通往下层的楼梯,铺著用黄铜杆子固定住的深红色地毯。从那个楼梯以下的空间就连天花板的电灯都装上了模仿花朵外观的华丽灯罩。如果把最上层甲板当成地面一楼,我们现在来到的就是相当于地下三楼的甲板。在一面红底搭配金色锦缎花纹的墙壁上,可以看到一扇槲树木材的华美门板。
「这里就是舰长室……蕾芬洁大人的起居室。」
被雪花用手枪抵住的仙杜丽昂小声如此说道──于是我小心翼翼打开门……却发现里面没有人。在玻璃水晶吊灯照耀下,只能看到应该是一九三○年代古董的装饰性家具。
我稍微失礼一下,摸摸椅子的坐垫及床铺表面,但温度都跟四周的气温一样。看来在天山来到这里之前,蕾芬洁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上校在哪里?你要是敢动什么歪脑筋就试试看!」
个性急躁的雪花如此逼问仙杜丽昂,结果……
「──下、下面还有楼层呀!或许是在那里。我想那里应该有个很大的大厅。」
仙杜丽昂回答得有点模糊。
「你说『我想』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没有看过那间大厅吗?」
我这么询问后……
「我、我没有实际去过比这里更下面的楼层。我获得许可的移动范围只有到这个楼层而已。所以我只是从舰内的平面图看过下面的构造。」
所以拜托你们到这边就放我走吧。虽然仙杜丽昂露出似乎在如此哀求的眼神,但雪花一点也不吃她这套……
「继续带路,别拖拖拉拉。十四式手枪的扳机可是很松的。」
又用手枪抵著仙杜丽昂,走出了房间。
通往更下层的楼梯──一反刚才那一层豪华的感觉,无论墙壁或地板都是冰块裸露的状态。而且那冰块是完全没有空气缝隙的透明冰块,看来应该跟因纽特人住的雪屋一样,是刻意反覆些微融解再结冰的手法增加了强度的东西。
楼梯地面很滑,穿紧身短裙的仙杜丽昂好几次摔到屁股都跌坐在地上,让人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才好。周围的温度也降到摄氏零度左右,使我们吐出来的气息变得好白。
虽然这里的天花板变为没有装照明灯,不过周围的冰会微微发亮。越往下走亮度越强,因此可以推测这应该是下层的光透过冰块照到上层来的。冰造的阶梯变得就像分光棱镜一样,往四周照出色彩。红色、黄色、绿色、蓝色、紫色──这景象看起来美丽,也教人觉得毛骨悚然,简直有如什么异次元空间。
就这样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冰块楼梯最后结束在一个像是墙壁上开了一个嘴巴的场所。这里应该就是仙杜丽昂所说的大厅了吧。然而这个嘴巴并不是与地板等高的出入口,而是开在大厅半球形天花板侧面的横洞。
从这里看到的景象,让似乎真的没有来过这里的仙杜丽昂瞪大眼睛──我和雪花也顿时讲不出话来。
楼梯出口接续的这块没有地板的空间中,是放眼望去是一整片青葱茂密的枝叶。
虽然乍看之下很像田地,不过从这场所的高度推断,这应该是什么巨大树木的顶部吧。而我们是从斜上方来到树木的树冠。
沿著洞的边缘往上看,可以发现广阔的冰块天花板埋设有大量的电灯,照耀的光芒有如夏季的太阳般耀眼──那应该是放射出对植物的光合作用有效的四百~七百奈米波长光的水银石英灯吧。光线强得彷佛把装在甲板的太阳能板所制造的大半电力都耗掉一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快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呀……!」
雪花与仙杜丽昂如此交谈的时候,我则是观察了一下稍微入侵到楼梯空间来的树枝──那叶片是二回羽状复叶,看起来有点类似蕨类,不过我轻轻碰一下就会像含羞草一样垂下去。虽然也有点像合欢树的睡眠运动,但我可没听过有树木的叶子会在短短几秒钟就合起来的。另外还有跟以日立集团的广告出名的雨树所开的花形状很像的花朵,但尺寸异常地小,颜色也不是红色或粉红,而是绿色的。
「……这恐怕是来自列库忒亚的树木吧。虽然跟雨树很类似,但很多细节部分不一样。」
我说著,放开树叶。
残留在手指上的气味就跟一般的叶片一样带有青草味。也就是说列库忒亚的树木大概同样拥有叶绿体,会进行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排出氧气,基本构造跟这个世界的树木一样吧。
「蕾芬洁上校肯定就在这棵雨树亚种的下面。这下要怎么做?」
「……沿著树木下去。上校应该也是那样从这里下去的吧。」
对我这么表示后,似乎来到战场,脑中就只会剩下「前进」与「攻击」两个指令的雪花便──朝著斜下方的一根较粗的树枝跳了过去。毕竟如果一口气三个人都压上去,搞不好有些树枝会撑不住,因此打算把仙杜丽昂也带下去的我,就留下来稍微等一下了。
雪花的爬树……或者应该说下树?的技巧意外高竿,一路很轻盈地从一根树枝移动到下一根树枝。只不过她的动作……由于是在树枝间移动的关系,有时候必须抬高膝盖把脚挂到下一根树枝,或者甚至全身上下颠倒。结果感觉老是会从各种角度看到她的裙下风光,因此我每次差点看到就会把视线别开或是闭上眼睛。坚决保持绅士的态度,不要看到那对健康苗条的大腿之间的景象。
接著……
「简直就像杰克与魔豆呢。那么我们一起下去吧。请过来。」
我想说要背著仙杜丽昂下去,可是……咦!她不见了。
回头一看,仙杜丽昂正趴在呈现迷幻彩虹色的冰块楼梯上往上爬──快要消失在上一层了。楼梯上只留下她不小心脱掉一边的闪亮亮包头鞋。
……糟了。我为了不要看到雪花的裙底风光而自我限制视野,反而让仙杜丽昂趁机逃掉了。
话虽如此,不过反正关于N的情报已经问出来了──而且面对那个冷酷的蕾芬洁,就算抓个人质也没有意义吧。现在比起去把仙杜丽昂追回来,我想自己应该也快点跟著下去,避免继续跟雪花分散战力比较好。
(没想到爆发模式的绅士态度却招致这样的结果呢。)
我苦笑一下后,抓住树枝开始往下爬。毕竟这地方冷得要命,这下刚好可以让我动一动身体了。
我一路手脚并用,从一根树枝移动到下一根树枝,每次几十公分地往下爬……结果到某个高度以下就没有树枝了。这棵树果然是形状跟雨树很像的常绿高木。在已经没有枝叶遮蔽视野的下方,可以看到一整片色彩缤纷又种类多样的植物……有如把花园与丛林混在一起似的,呈现出异样的空间。
从我站的地方到下面的草丛约有七公尺的高度。从甲板到这里的垂直距离、从天山看到哈巴谷号的大小、冰山的体积有百分之八十九都在海面底下,透过这些数据计算起来──这个大厅应该占掉了冰山航母内部三分之二的空间。换言之哈巴谷号的构造就像一个外壳很厚的蛋,而里面装的就是这些植物群了。刚才那些通道或交谊厅等等空间,其实都只不过是在上方的壳挖出来的附加区域罢了。
我利用前阵子刚修好的腰带绳索从树枝垂降到花草层,和早一步先下来的雪花一起环顾四周……这地方并不是为了园艺或农耕而造的空间。花草、矮树、藤蔓、巨树等等植物都杂乱无章地到处茂密生长。
「简直就像植物学庭园的园圃啊。」
「如果真是那样,我倒希望能稍微根据种类分区整理一下,并且插个什么解说牌之类的呢。」
雪花和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想是因为──不只刚才那棵大树,在这里的植物尽是我没看过的种类。要讲起来可以说全部都是新种,虽然其中也有跟已知的树木花草很像的种类,但大小、形状或颜色等等不一样。简直有如电影《风之谷》中出现的腐海景象,只不过在这种冷得要命的丛林中根本没有什么虫子就是了。
更教人惊讶的是,这里的花草树木是扎根于冰块之中,甚至还有像花冰一样开在天花板或墙壁冰块中的花朵。如果是苔类或藻类就算了,不可能会有高等植物能够这样直接生长在没有土壤的冰块上啊。看来这些也都是蕾芬洁从列库忒亚带到这个世界来水耕栽培──或者说冰耕栽培的植物。
「仙杜丽昂哪里去了?」
「抱歉,她趁我稍微不注意的时候逃掉了。就像灰姑娘一样只留下一边的鞋子。」
「这个蠢货,居然没有好好盯著俘虏。不过……反正她在这里应该没办法为咱们带路,而且既然有俄罗斯在监视,应该也逃不到哪里去,就放著别管吧。还有,仙杜丽昂(Cendrillon)跟灰姑娘是同一个名字,只不过是法语念法而已。」
「呃,是这样喔?」
姑且不管是真名还是假名,原来她也跟童话故事有关系啊。虽然身上穿的衣服既不是破衣裳也不是礼服,不过脸型或身材之类的部分说起来好像确实有那种感觉。
「现在重要的是,金次,这里的植物恐怕是蕾芬洁上校原本为了提供给纳粹德国而收集带来的东西。举例来说,像这个。」
雪花说著,从生长在她脚边的一种看似麦类的植物中拔起一根给我看。
「这个叫玛那雷纳,是来自玲的谷类,不只土壤,就算在冰上也能生长。在那边虽然有一部分的人种会把这当粮食,但对于人类来说因为无法消化,所以跟杂草没有两样。然而这东西的繁殖力极高,会侵占其他禾本科植物……像稻米、小麦、玉米等植物的生长土地。想必上校原本的计画是利用这个破坏美苏的谷仓地带。要讲起来,这就是一种植物兵器。」
听到她这段话──我才总算注意到一件事。
也就是蕾芬洁上校企图利用这艘小小的哈巴谷号发动的「改变世界」攻击的真相。
植物这种东西只要稍微撒一点种,就会自己繁殖扩展生长范围。像从前的大航海时代以后,世界各地都有观察到由于人类运送了少许的植物结果造成整个生态系陷入混乱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侵略性外来种。
外来种的问题虽然比较常听到的是,像浣熊或红火蚁等等动物或昆虫的状况,不过其实植物也同样会发生。就像日本原有的蒲公英品种正逐渐被西洋蒲公英驱逐,或者反过来像是日本的葛类散播到美国、海带类散播到大洋洲和欧洲的海洋,结果取代了当地其他的花草或海藻类植物,而且这些外来种的植物都已经无法根绝了。
要是这个玛那雷纳扎根于择捉岛,然后从那里向外扩散──全世界的稻田或麦田都会化为整片的杂草原。到时候人类想必会遭遇史上最凄惨的饥荒,各地为了抢夺食物而爆发战争,让文明大幅倒退。蕾芬洁的这项大规模攻击计画虽然没能赶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过却符合现在莫里亚蒂的目标。
而且不只是玛那雷纳,这里还有其他好几十种来自列库忒亚的植物。这些物种一旦扎根,这个世界的生态系就会完全改变,酿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这就是蕾芬洁计画的侵略行动。据说和她结盟的那个叫库洛莉西亚的女神大概是需要有这些植物生长的环境吧。因此蕾芬洁打算预先准备好那样的土地,也就是领土。将这些植物散播到日本……!
「这是会覆盖在杉类或桧类树木上使其枯死,然后自己也会跟著枯死形成一片荒地的寄生植物比米洛。这个花是结成果实爆开后会散出有毒花粉的利别诺拉。其他也尽是极其有害且生命力顽强的植物,绝对不能让它们登陆!」
用军帽下的眼睛瞪著这些花草的雪花,声音中带有非常急迫的感觉。
从卡羯推估的时间算起来,距离哈巴谷号靠岸择捉岛只剩下恐怕不到四个小时。在那时限之前必须把眼前这些茂密繁多的植物全部都处分掉才行。动作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