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治不好了。」
那个医师对我这么说。
「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还说了两次。为什么有重复两次的必要……!
「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死了也绝对治不……」
「够了,我懂了。请别再说了。」
他试图要说第三次,被我制止。
要是放著不管,这家伙恐怕会再讲个十次二十次吧!
「我正式再跟你说一次,你的病──『性好女色』,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治不好。」
我都阻止过他了,他还继续说!
这个医师大概三十岁左右吧?男人身上随便地套著白袍,在我面前摆出他自认最帅气的表情。
至于我为什么会陷入要听这家伙说这种话的状况,让我娓娓道来──
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
我的名字叫难波心太,是一名高三学生。
我的外表与内涵都再普通不过,但和其他人有个关键性的差异。
──那就是我不管睡著还是醒著,脑袋里都净想著女生的事。
充满光泽的秀发,光是靠近就会被闪耀的光芒夺走目光。
甜美迷人的香气,光是轻吸一口气,内心就萦绕著那股芬芳。
呢喃温柔的声音,光是听到就感觉快要融化。
明亮有神的杏眼,光是看见就彷佛被吸入其中。
温暖柔嫩的肌肤,光是轻触一下就感觉到电流窜过全身。
当然这一切都是想像。
实际上,我不曾触摸过女生,不曾在女生身旁闻过她们的香味。
或许是因为我无法靠近女生,所以才擅自把她们理想化罢了。
为了确认我的想像,我只能跟女生发展成更深入的关系才行。
──但是,不用说,我的希望无法轻易实现。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还有一个弱点。
「──你还有另一种病。」
医师说出这句话,双手同时比出两个V。既不可爱,看也了不令人开心。
「你『性好女色』的程度相当严重!」
我微微点头。
「精神科之中,有种称作『性欲亢进失调(Hyper-sexuality disorder)』的疾病。」
「性欲亢进失调?」
「很像必杀技对吧?就像『上吧!禁忌的奥义!性欲亢进失调!』、『呃啊啊啊啊!』一样。」
自己接得那么开心是怎样?打死我都不想承受那种奥义。
「顺带一提,这在日文中叫『过剩性欲障碍』,另一个说法叫『性依存症』。」
听他说出如此厉害的病名,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就你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症状。」
「哦……哦哦。」
「话虽如此,但是只要实际生活中没造成问题,就不需要将它视为一种疾病。你想,以前的皇帝跟国王,人人都建了后宫,身边一大堆莺莺燕燕,文明还不是照样发展得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
真是令人羡慕至极。我莫名感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只不过,你的情况会因为『另一种疾病』,而造成欲望无法满足。」
医师老实地开口:
「也就是──你太紧张了!」
老实说,我只要跟女生说话,就会异常紧张。
那已经不是「紧张」的程度而已。我只要跟女生面对面,就会全身不舒服;即使只说一句话也会严重地恶心想吐。实际上我就曾经因此呕吐过。
也就是所谓的──女性恐惧症。
因此也导致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你从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我也不是打从出生就这样。但是就读小学、国中之后,随著年纪渐长,症状跟著越变越严重。」
「不过,如果打从出生瞬间就有症状,那么你接触到替你接生的妇产科护理师及令堂时,应该也会呕吐吧?我想你对女性的兴趣,恐怕已经跟呕吐感的强弱化为一体了。而现在你正值青春期,当然也就导致症状达到最高潮。」
「没错。医师你很清楚嘛。」
「你在学校是怎么过的?」
「我请大家让我坐在远离女生的座位上。只有我的座位跟离岛一样,所以大家都叫我『难波岛』。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我就像在海上遇难,被冲到岛上一样。」
「小孩的描述还真残酷啊……不过你一定很痛苦吧?虽然『热爱女生』,却『不能与女生交谈』吗……」
即便我长期深受这种疾病所苦,我依然不想就医。
毕竟「医院」这两个字感觉就很恐怖不是吗?什么○○大学医院、△△综合医院之类的。从威风凛凛的字面上来看,感觉就像拒病患于千里之外一样。
更何况,只要一跟女生说话身体就会不舒服,就算说出来,感觉对方也不会把这种症状当一回事。说真的,我实在很苦恼,也很想治好这种症状。
所以我才会在走在街上时碰巧发现的「生精神科诊所」面前停下脚步吧!诊所名称实在太过俗气,给人强烈的冲击,比我之前看过的所有医院招牌都还莫名其妙。那间诊所令我感到放心,因此我才会在前往上野车站的途中,就像被吸入其中般走进这间精神科诊所。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精神科医师,敝姓『羽生』。」
医师在诊间里如此自我介绍。
「我用自己的姓氏,命名为『生精神科诊所』。」
「既然如此,就应该命名为『羽生精神科诊所』才对吧?为什么只取『生』这个字?」
「因为我喜欢『生』的语感啊!」
在这时候,我就感受到前途茫然了。虽然我很回家,但设法忍了下来,向他说明我的症状。因此才会有先前那样的对话。
「在精神医学上,有一种称为『广场恐惧症(注:又称「惧旷症」)』的疾病。这是指只要在广场等人潮聚集的场所,就会极度紧张而陷入恐慌的状态。」
医师再次向我解说。
「你就是那种病的女生版。所以不能叫『广场恐惧症』,应该改成『女性恐惧症』吧?」
医师说完,朝门外高呼。
「三崎在吗?」
「在,什么事,医师?」
高声回应的同时,一名护理师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是一名身穿粉红护理师服装,年约二十五岁的女性。头发带著一点棕色调,显得有些艳丽,不过她的眼睛细长、鼻梁高挺,是个非常漂亮的人。
「三崎,请你跟这位病患稍微说几句话。」
医师说完这句话,护理师看向我。
「啊?为什么突然要我跟他说话?……你好。」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她有点慌张,护理师结结巴巴地向我问好。
「呜啊?啊唔!呼呃!啊啊啊啊啊啊!」
而我只能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应该说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护理师吃惊得身体一抖。
「原来如此……只要看见女性,就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啊!」
医师冷静分析。
「呜啊啊啊!呜呕呕呕呕!呜噗!」
远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恶心感觉涌上来。我摀著嘴,想办法忍耐。
「好了!你可以走了!」
「咦?可……可是,这位病患!」
「你可以走了!就跟你说不要紧!应该说都是你害的才对!」
「什……什么?」
都是把她叫进来的你害的吧!只可惜我的吶喊几乎不成声。
「不过,在那之前……」
医师在护理师耳朵旁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接著她就走出了诊间。
「呼啊!呼!」
看不见她之后,恶心感总算镇定下来。
我慢慢深呼吸,一点一点调整心情。
「你的女性恐惧症的确很严重呢!」
「呼……呼,就……就是说啊!」
「『性好女色』,可是『无法跟女生交谈』。」
「对……」
「这就跟『喜欢猫,却对猫过敏』的矛盾般令人心痛呢!」
「你用猫咪来比喻啊。」
「还有『喜欢义大利面,却对小麦过敏』,不,比较像『喜欢蛋包饭,却对鸡蛋过敏』一样。哎呀呀。」
用什么菜单来打比方不重要啦。
「啊!因为是女生,所以不是鸡蛋过敏,应该讲卵子过敏,你觉得怎样?」
你的脑袋还好吗!
「够了,不用了。是我太蠢才会来找你谘询。我『治不好』对吧?知道这点就OK了,我要回家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走出诊间。
「等一下!」
医师挡在我面前。我露出「干么?」的视线望向他。
「我说的『治不好』是指你『性好女色』这点。」
「咦?」
「人类的性向、癖好,以及冲动的强弱,是很────────难治好的。」
他那句话听起来非常真切。彷佛感同身受地理解我的问题一样。
「但另一方面,你『只要面对女生就会紧张』这点,并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性!」
「真的吗?可以靠吃药或谘商治好吗?」
「当然那么做也行。但其实还有一种更快、更根本的治疗方法。」
「根本的治疗方法?」
「没错!而且不只能改善紧张,还能让你跟女生交谈更加顺利,变成万人迷,可说是宛如美梦般的治疗方法!」
「美……美梦般的治疗方法?」
「……不,与其说是美梦般的治疗方法,应该说是治疗般的美梦吧?唔嗯……」
羽生医师将食指抵在额头上,开始沉思。
「那种事情不重要,随便啦!既然有那么好的治疗方法,我当然要试试看!需要多少费用?」
「免费也没关系。」
「咦?是……是吗?那么我一定要接受治疗!拜托你了!」
医师露出试探的视线,望向死命巴著他的我。
「只不过,这种治疗才刚开发出来没多久,就各方面而言都还在测试当中。这样你也不介意的话。」
「测试中」这个讲法引起我的担忧。
……不对。可是,如果说不仅能治好女性恐惧症,还能变成万人迷……
我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样的诱惑!
「拜……拜托你了!」
「好!那么你跟我来。」
医师露出微笑,带著我走进其他房间。
房间里有张大床和一个头盔型装置。
「这叫『奇幻治疗器』。」
名字听起来超可疑的……
「它完全不是什么可疑的装置喔!」
经他这么一说,反而更加诡异了。
「总之,只要你戴上这个装置睡觉,意识就会飞到其他世界。」
「是喔~意识会飞到其他世界啊!」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根本就很惊人嘛!意识会飞到其他世界?
「那……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意识会飞到其他世界啊。」
「你只是把同一句话重复两次而已吧!会飞向什么世界?」
「奇幻世界喽。」
我脑中浮现出电玩、漫画或轻小说的印象。
「你知道心理学家荣格吗?」
「我听过他的名字……他是个很有名的心理学家,对吧?」
「他曾经提倡所谓『地球上所有人类的意识,根源其实都紧紧相连』的说法,他称之为『集体潜意识』。」
「集……集体潜意识?」
「也就是说,A和B所创作的漫画点子撞哏,还有C和D写的曲子雷同,都是因为『集体潜意识』所造成的。」
我想那偶尔也是剽窃抄袭所造成的吧?
我虽然如此心想,但怕打断他说话,所以决定不说出口。
「而认为这种集体潜意识,不仅是地球,说不定还与其他星球──甚至是其他世界及平行世界紧紧相连的人正是……」
「另一位知名心理学家吗?」
「我。」
「竟然是你!」
医师边愤慨地回我「唔,真没礼貌……」边接著说:
「我在研究那项理论的时候,偶然间发明了这个装置!」
我以冷淡目光紧盯著自豪地挺起胸膛的医师。
「这个装置可以让人类意识飞向集体潜意识的世界。不只如此!还能透过集体潜意识,将意识送往其他世界!」
医师越说越兴奋。但是,他说的话我实在听不太懂……
「我好像听懂了,又听不太懂。那种事情真的可能办到吗?」
「你经常打电动对吧?一旦迷上游戏,你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彷佛成为游戏世界里的人物,对吧?」
「对……对啦,的确是。」
「你只要把这个装置当成比那种错觉更强烈的版本就好了。放心,你的身体只会躺在这里睡觉而已。睡眠可分为会作梦的快速动眼期(REM),以及不会作梦,大脑处于休息状态的非快速动眼期(NREM),而你将会进入快速动眼期的状态。也就是说,你一定会像作梦一样,只有意识飞向其他世界!」
我差点就被他的气势压过去,好不容易才开口反问:
「那不危险吗?」
「不危险!」
强而有力又斩钉截铁的回答,令我松了一口气。
「大概吧……」
「你刚才是不是小声地说了什么?」
「总而言之!我接下来就会使用这个装置,让你的意识飞向其他世界!」
医师就像要甩开我的疑问般大吼。接著他装腔作势了一会儿后说:
「目的地是奇幻世界──!充满『剑与魔法与女生的世界』!」
「咦?不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吗?有需要女生吗?」
「你在说什么!你想跟女生谈恋爱对吧?治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跟女生谈恋爱,所以有女生在当然是最好的喽?」
「是……是那样说没错啦。不过,真的能保证去那个世界,就能治好我的女性恐惧症吗……」
「你放心!」
医师强而有力又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的根据有二!首先,第一个就是『其他世界』给人安心的感觉。就算是你,只要一想到对方是电玩或动漫世界里的女生,也就比较不会紧张了吧?」
「或许吧。」
「还有!因为是奇幻世界,所以那些女孩子当中也有不是人类的存在!有亚人,有半兽人,有精灵!那个世界里住著一群近似人类又有点不同的女孩子!」
医师气势十足大吼完这段话,朝门外「喂」地叫了一声。
「来了~」一只巨大的兔子说著这句话进入屋里。
「?」
「你好。」
兔子人偶对我说话。
声音闷在人偶装底下听不太清楚,但是从音质来判断,应该是刚才的护理师吧。
「啊……啊,你好。」
「你好吗?」
「还可以,我很好。」
「你不要紧吧?」
「我才想问你不要紧吧?」
「怎样?」
医师一脸得意地问我。
「什……什么怎样……?」
兔子人偶的头被拿了下来,里面露出刚才那位护理师的脸。
脱掉一身人偶装之后,原本那名护理师装扮的女性出现在眼前。
「你好。」
「啊呜!啊啊!等……等啊!呼啊!」
听见她的问候,我的身体再度受到猛烈的恶心作呕感攻击。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
「呜噗!呜唔!」
「活生生的女性站在你面前,你还是一样紧张!但是!」
「呜噗噗!呜嗯啊!」
「只要稍微改变造型,你就不会紧张了,对吧?」
「呜啊?呜嗯噗!」
「医师,他好像听不太进去喔?」
「果然是你的错。总之你先离开吧?」
「是医师你要我打扮成这样过来的耶!」
护理师不满地说著,边走出房间。
「呼!呼啊!呼啊!」
「你只要像这样认为对方『不是人类』,心情就会多少冷静一点了。」
「是……是吗?」
「换成奇幻世界里那些『不是人类的女生』,你或许就能冷静地跟她们交谈吧!等你习惯之后,你应该就能开口跟人类女生说话了!」
「可……可是语言能通吗?」
「不用担心!一定没问题的!总之,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难,做就对了!」
「不用担心语言?可是要怎么跟她们对话才好?就算语言能通,我也没自信跟女生交谈。」
「呵呵呵呵!我就给你一本特别的书吧。拿去!」
医师发出诡异的笑声,同时递给我一本书。
「其实,除了衣服之外,还可以携带一种道具进入其他世界。因为如果不带衣服去就会变成全裸了。」
「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无所谓,总之,唯一的道具就是这本书,是吗?」
「没错!这本书非常重要!可以说它将是让你在其他世界生存下来的关键!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本书,你或许会活不下去!」
「这本书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我正想翻开书本时,被医师阻止了。
「想看等你去其他世界再看!好!事不宜迟!你现在立刻戴上装置!」
「咦?咦?」
我惊慌失措,但医师毫不在意,开始将头盔型装置戴到我头上。
「等等!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是突然被逼到角落的女生吗!」
那是什么比喻!
「好!装戴完毕!只剩按下开关就行了。」
「真……真的可以免费接受这种治疗吗?」
我向他拋出我一直在思考的疑问,结果他这么回答:
「当然可以!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因为你是受试者第一号啊!」
「原来我是第一号啊──你轻描淡写地说了什么?」
「只要你治疗得顺利,我利用你的数据在学会上发表这台装置也就不再是梦想了!顺利的话,还能将这台装置商品化!然后我就发大财啦!」
「等……等……等等!」
我连忙想拆下装置──但是……
「开关,打开!」、「啊啊啊啊!」
视野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我明明不记得自己闭上了眼睛,况且也还没天黑。
就在同时,我的意识也被吸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