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之所以会知道「日本」的事,是因为在修道院接受的教育。
能够成为第一身分的人,从选拔阶段就已经决定是女性,而且必须是孤儿。
第一身分不能结婚。成为神官的人,一生都不被允许拥有家庭。要是想结婚,就必须舍弃身分才行。将自己奉献给主什么的只不过是场面话,正因是要成为第一身分这样拥有强大权势的身分,才为了防止世袭造成的恶习而定下这条规矩。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间特殊的修道院聚集了素质特别高的少女们。
修道院座落于影响力遍及大陆全土之第一身分的大本营•圣地的深处,与外界隔离的场所。年幼的玛瑙在导师的带领下来到这间修道院,过著艰苦的生活。
以提升身体能力、魔导技术为目的的训练。还要学习以骗术、求生技术为首的多种技能。各方面的教养与专门学问的教育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因此有许多人被淘汰。
绝不优秀的玛瑙,在被导师带来的这间修道院里过著日子。
在知识上特别受到著重的是关于「日本」这个国家的事。
知道得越多,越让人觉得是个不可思议的国家。
那里有著与在来到这间修道院的途中所得知的社会大相径庭的众多制度,以及找不到魔导痕迹的特殊技术体系。那样的世界实在太过陌生,以至于知道日本是在异世界时,玛瑙的脑海中只浮现「原来如此」的感想就轻易接受了。
听到从那里来的人全部都是禁忌时,还是小孩子的玛瑙不太能理解。
「禁忌?……从那边过来的人们都回不去吗?」
「这是个好问题,玛瑙。」
当玛瑙一边回想著将城镇变成一片雪白的白色少女,一边提出问题时,头发颜色比血的红黑色还要深的高个子神官,也就是导师这么回答。
「被呼唤过来的异世界人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过去人类歌颂著巅峰的古代文明之中。」
「是。」
构筑出如今这种将身分分为三级,并由主来统治的世界体制之前,曾经有过文明比现在还要发达的时代。那就是据说称霸大地、征服海洋、超越天空,往来各个星球的古代文明。
「那是被誉为没有不可能的高度文明。当时的繁荣是在众多异世界人的协助下,更重要的是藉由无限制地使用现在被视为最大禁忌的纯粹概念才有办法造就出来的。」
以从异世界人得到的智慧为基础,积极地与他们合作,并藉由从概念异界发掘出来的魔导而得以发展的文明,在某一天因为四个人灾而毁灭了。
『盐之剑』、『星骸』、『雾魔殿』、『络缲世间』。
被称为四大人灾的大灾难,至今仍在这个星球上残留著明显的痕迹。
「虽然古代文明的生活水准已经达到无人能比的水平,但那样的文明有很大的部分要仰赖异世界人。要说仰赖到什么程度,从这个世界的语言都被统一成他们的母语这点就可以看出来了。」
导师讽刺地扬起嘴角。
虽然是已经毁灭的文明,但纯粹概念与异世界人的知识相当有价值。当时的遗物被称为「古代遗物」,以高价进行买卖。尽管大部分都被当成美术品,不过一部分还能发挥作用的物品几乎都拥有国宝级的价值。
「而就连那个年代,异世界人的归还也被认为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明明不是想来才来的,来自日本的那些人却没有办法回去。
「在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阶段,纯粹概念就会以不稳定的形式被赋予在灵魂上。没有办法归还。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异世界人只能杀死。」
「那些人做了什么坏事吗?」
「不是喔?或许有人做了坏事,不过就我所知几乎都是善良的人。」
「那么,是他们的世界的思想很危险吗?」
「不是喔?就跟这个世界一样,他们的世界也有各种不同的思想。」
「那么,为什么?除了杀死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没有那种方法。」
在这间专门培育处刑人的特殊修道院中,身为统率者的导师表示「没有必要考虑」,否定了玛瑙的疑问。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那是因为我们是坏人。」
她对穿著修道服的年幼玛瑙诉说著以结论为基础的论点,像是要将其深深地刻印在她的心中一样。
「为了正义?为了教义?为了主?为了和平?都不是。没有那种救赎。不可以认为那是正确的。不会有人给予我们回报。不会有人给予我们掌声。不会有人为我们惋惜。我们会被憎恨。我们会被厌恶。我们,总有一天会被舍弃。──我们,就是那样的坏人。」
像是要铭刻在她年幼的心灵、肉体、骨髓深处一样。
「所以,要杀死他们。」
导师在玛瑙的耳边喃喃细语。
「不管对方的善恶,一切拥有这个世界纯粹概念的人都要杀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杀死他们。用欺骗的方式杀死。用偷袭的方式杀死。紧握著对方的手杀死。在谈论著友情时杀死。在诉说著爱意时杀死。利用胆小卑劣卑鄙猥琐的手段杀死。直到自己死掉的那一天为止,凄惨地全身沾满骯脏的污泥,不停地杀下去。」
异常的教育。
不是为了世界不是为了和平也不是为了我们伟大的主,更不是为了第一身分。导师的教育对于杀人这样的恶行,没有带来任何慰藉。
只因为,你是坏人,所以要杀人。
完全没有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教诲,一般人根本难以忍受。
就算是为了培育处刑人,也只有眼前的导师采用这种教育方式。
「想起你的故乡。那个就是异世界人。」
接受著异常教导的玛瑙稍微思索了一下,忽然讲起不相关的事。
「导师。您知道最近进来的那个小我两岁的孩子吗?」
「不知道。」
「这样啊。她是很可爱的孩子呢。」
最近有个头发轻柔的可爱孩子来到这间修道院。
玛瑙回想著昨天看到的那个孩子的表情。
「其实,那个孩子经常哭泣。」
「……所以?」
对导师来说,因为训练而哭泣的孩子是家常便饭吧。虽然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玛瑙并没有特别在意她的反应。
比起这些事,玛瑙更在意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每次训练,还有每次课程结束的时候都会哭泣。
哭喊著讨厌这种地方。哭喊著自己不想战斗。哭喊著这里都是些不正常的家伙。
明明来到这里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却一直哭泣。
即使玛瑙靠近过去想要安慰她,她也会哭著要玛瑙离开。伸出手想要安抚正在哭泣的她,她会大喊「不要碰我」,然后把手拍开。她还会狠狠瞪著想跟自己打好关系的玛瑙,哭喊著允许杀人的家伙最讨厌。
大概,那个孩子非常讨厌玛瑙。
没有其他办法,玛瑙只能坐在那个孩子身边,等到她不哭为止。
听著那个孩子的抱怨,玛瑙心想。
她说的事很合理。
「不论是谁,应该都不喜欢杀害没有犯下任何罪的人。自己会成为杀害好人的人这种事,会想哭也是当然的。」
「……然后呢?」
从表情可以看出导师已经逐渐失去兴趣,可是玛瑙依然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所有人都想得到掌声,都想被爱,被人接纳。可是,要是杀了好人,就会失去那样的资格。」
「……」
这不只是跟那个头发轻柔的女孩子有关。
所有的人看起来都很不甘愿。
看是要停止哭泣,变得面无表情。或是欺骗自己,变得擅长摆出讽刺的笑容。还是让信仰浸透到人格中,变成对「自己是正义」这点坚信不疑。
这些少女经由各种过程逐渐变化的内心之中,有著共通的感情。
就是厌恶。
竟然要杀人。
因为厌恶,所以才会改变。
「杀死什么事都没做的好人,这是坏人才会做的事。」
这种事,连回忆被染成白色的玛瑙也能理解。
「所以,导师──」
以为玛瑙还要继续抱怨的导师,脸上的表情因为玛瑙接下来说的话僵住了。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杀死比任何人都要多的禁忌。」
听到玛瑙的宣言,导师茫然地张著嘴。
笔直地望向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导师,玛瑙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这里的所有人应该都不想杀害什么罪都没有犯下的人。大家都是普通的孩子。」
跟自己不一样。
跟失去了故乡还有记忆,没有任何重要事物的自己不一样。
在这里的孩子都有自己的过去,除了名字以外,还拥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所以,我会代替大家去杀人。尽可能多杀一些,完成杀人的工作。」
这样一来,应该可以稍微减少一些有人必须杀死好人的情况才对。
玛瑙现在下定了决心。
虽然自己没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但至少应该可以做到帮其他人承担责任这种程度的事。
「我会成为清廉正直又强大的坏人。」
「……嘎哈。」
导师笑了。
「嘎哈、哈哈哈哈哈!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尽可能多杀一点?代替大家?就凭你?要杀人?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是个笨蛋啊。」
突然大笑起来的她迅速把脸靠了过来。
「玛瑙,你的魔导适性值在被这间修道院选上的候补中根本不算什么,只能排在中偏下。」
「是。」
「至于基础身体能力的潜在值则更低。虽然不是垫底,但远远不及平均值。属于下偏上。」
「是。」
「记忆力、理解力、机智、应用力──脑袋虽然不差,但在这里很普通呢。比你强的家伙多得是。相较之下,对信仰的接受度很差。属于中偏中。」
「是。」
「相貌不差。有值得期待今后成长的部分,应该也有不分男女都可以诱惑的素质吧。属于上偏中。」
「是。」
「综合起来是下偏上。真是贫乏的素质啊?只有这种程度的你,想要变得跟我一样吗。」
「是。」
「是吗。那么我就把我会的一切全部传授给你。是我会的一切。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
玛瑙笔直地望著她的眼睛。
她是第一身分的教导者,身为导师的前处刑人「阳炎」。
史上狩猎最多禁忌,而且还存活到现在,宛如传说的女性。
「导师,请让我成为处刑人。」
「知道了。我就把你训练成一个像样的处刑人吧。」
咧嘴大笑的她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用你那被漂白的灵魂与精神吸收我的一切,然后要是有一天,当一切都被幸福破坏之后,还有办法活下来的话──你就在那个时候,超越我吧。」
「是的,导师。」
「嘎哈哈,回答得很好。为了让你那烂到不行的导力操作变得像样一点,我就先从导力迷彩开始教你吧。」
导师用粗鲁的动作摸著玛瑙的头。
「还有,至少要把头发弄整齐。如果是女人,有很多场面都可以靠外表来诱导对方的心理。仪容是很重要的。就是要好好打扮。」
「好的。您是说打扮对吧。」
就这样,玛瑙作为她的艺术创作,脱胎换骨成为了「阳炎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