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大地。
空气中没有任何味道,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居住,世界第一清净的岛屿。
构成这片大地的素材,只有不会腐败的白色结晶。
──对不起。
一起旅行到这里的少女,不知为何向自己道歉。
已经站不住而倒在地上的她,身上闻不到血的味道。
──本来心想至少能救到你也好。但是,果然瞒不过导师的眼睛吗……。
即使灯里行使回归的魔导也治不好她的伤。一点一点地从手脚的前端开始崩溃。
她的身体从伤口变成了盐。
即使如此,灯里还是发动好几次回归。对她使用自己唯一会用的魔导。
因为只能做到那样。
──欺骗了你,对不起。
她欺骗了自己。自己被欺骗了。
听到她这么说,感到非常地悲伤。
一开始,自己并没有对她敞开心房。来到陌生的世界让自己觉得害怕,连愿意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相处,一直处于被动。老是回想起日本的事,不肯正视现在所在的世界。
──我啊,本来是想杀死你的。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跟她一起旅行,遇到了很多痛苦的事,不过最近还满开心的。
她很积极地跟处于被动的自己讲话,还对自己露出笑容。自己也渐渐变得可以自然地以笑容回应了。
这个世界也不坏嘛。
跟她在一起,让自己稍微会这么想了。虽然还只是稍微而已,不过今后继续慢慢增加的话,总有一天会认为,有她在的这个世界是很普通的。
被欺骗了。
觉得非常悲伤。
可是,那样的话,乾脆。
──乾脆那么做不就好了。杀了我不就好了!然而,为什么你要……!
──才不要呢。因为,我第一次这么认为。因为,我第一次知道了。
看著泪水滴落在盐之大地的灯里,她露出彷佛感到满足的微笑。
──什么叫朋友。
平凡无奇的词语,被她无比珍重地说了出来。
──啊啊,之后、也得跟桃子、道歉才行……。我总是把辛苦的差事推给那孩子……至少在最后,想帮帮她……。
在离这里稍远的地方,用缎带把头发绑成两束的少女正在跟红黑色头发的女性战斗。不顾体面地大声哭喊,同时挥舞著拳头,面对有著一头像鲜血般恐怖头发的神官。
那名少女的一条手臂已经变成盐巴崩溃了。盐从肩头往身体侵蚀,但她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一边哭泣,一边战斗著。
──没办法吗……。结果,我的人生还是什么都没做成呢。
伤重到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挽救的她,静静地闭上双眼微笑著。
──不过,这样的死法很有我的风格呢。
说完这句话,她的一切就变成了白色的盐。
──呜。
灯里一碰,她的身体就脆弱地崩解了。崩解成白色,与盐之大地融为一体。
──呜啊、哇、啊、啊啊啊。
──嘎哈!死了吗。
是红黑色头发的,神官。
战斗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灯里用视线想找出将轻柔的头发绑成两束的少女,但无法找到已经变得跟周围的盐一样的遗体。
只有被她死守的缎带在空中飞舞著。
──嘎哈哈!虽然我还挺期待的……结果最后剩下的是我吗?这样也不错。
不知其名的红发神官,将纯白的剑举了起来。
洁白而脆弱,比这个世上任何东西都要可怕的盐之剑。
看著无法防御的剑朝自己逼近,灯里从灵魂深处许下愿望。
如果结局会变成这样。
如果她会死,她的后辈会死,自己会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神官杀死的话。
──永别啦,无法成为【时】的失败作。
自己还不如确实地被她──被玛瑙杀死。
在被挥下的盐之剑碰触到之前。
衷心的祈愿与思念,将灯里的灵魂整个涂满。
醒来的时候,玛瑙正探头看著灯里的脸。
「喔,今天有好好起床呢。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要早起啊?」
大概是正准备要叫醒自己吧。玛瑙感动地点头称赞。
坐起身子的灯里眨了眨惺忪的双眼,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抱住玛瑙。
「……怎么?睡昏头了吗?」
「不知道。」
一大清早突然抱住自己的灯里,让不知如何是好的玛瑙露出困扰的表情。
玛瑙的疑惑虽然是理所当然,但灯里并不想放手。
感觉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尽管内容已经忘了,不过感觉作了一个非常悲伤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玛瑙还活著这件事,让灯里不知为何开心得不能自已。
碰到也不会崩解的身体,还有抱起来感受到的柔软与体温,让灯里觉得非常可爱。
「虽然不知道,不过我最喜欢玛瑙了。」
觉得一定要将这股心情传达出去才行。
这次绝对要不惜一切。
「……不客气?」
感到莫名其妙的玛瑙偏过头。
在那个事件之后,经过了三天的时间。
可谓是这个城镇象徵的旧王城与大圣堂,在一天之内崩塌的大事件。
表面上的理由是未开拓领域的龙与恶魔从城镇的地下侵入,然后在来到这个城镇的『公主骑士』亚修娜殿下与无名神官的合作下被打倒了。
毕竟事情的性质特殊。
第一身分与第二身分的顶点,以及一部分第三身分的恐怖分子之间的关系,还有大主教所制造的异端,这些事情都不能公开。只有显眼的事件被报导出来,公布身为大主教的欧威尔在那场战斗中殉教的消息。
身为伟大圣职者的她,其死亡受到隆重的哀悼。
在暗中进行的年轻女性失踪事件成为悬案──不过,可以确定不会再发生同一个主谋造成的危害了。
虽然为了进行后续处理而不得不留在这里,不过到了今天早上终于完成出发的准备。
叫醒灯里的玛瑙,瞒著她造访了桃子住宿的旅馆。
本来玛瑙是预定一个人越过国境,可是由于没能在加尔姆杀死灯里,导致她也必须带著灯里逃到国外,让预定出现大幅的变化。
这部分必须跟桃子进行商量,可是这三天,平常就算不说也会主动出现的桃子并没有现身。因此玛瑙只好亲自跑一趟桃子住的旅馆。
敲门三次。虽然没有回应,但感觉得到里面有人。
玛瑙把手放在门把上,用力推门。门没有上锁,很轻松就推开了。
「桃子?我要进去了喔。」
尽管对没有回应这点感到疑惑,玛瑙走进房间。
桃子以专注到听不见周围声音的集中力拚命地在缝东西。连玛瑙走进房间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走到桃子身边,拍拍她的肩膀。
「桃子?」
「……啊。」
终于有反应了。连忙抬起头的桃子在看到玛瑙的瞬间身体整个僵住。桃子的眼中难得出现害怕的情感。
「前、前辈……」
「是啊,我是你的前辈喔?……怎么了吗?」
这种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桃子。觉得很奇怪而感到疑惑的玛瑙,注意到桃子跟平常最大的不同。
明明不是刚起床,桃子却没有绑头发。
「对、对不起。前辈给我的缎带……」
没有将轻盈柔软的头发绑起来的桃子紧咬著下唇,挤出这句话。
「……被、被烧、掉了。」
声音颤抖得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她,手上拿著烧焦的缎带残骸。
对桃子来说,不管是让旧王城崩塌,还是打断大圣堂的钟楼,跟缎带被烧掉相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我努力试著、想要修补……可是,没办法。」
从桃子平常找藉口时流畅的口舌,实在难以想像如此吞吞吐吐的说明也是出自她的口中。
虽然她试著想办法用线来缝补烧焦的缎带,但大部分都被烧掉了,根本不可能补得好。
彷佛觉得这罪不可赦似的,桃子显得十分害怕。
「桃子,到那边坐下。」
「好、好的……」
即使桃子跟平常不一样,不过还是老实地遵从玛瑙的指示。
站到坐在椅上的桃子身后,玛瑙拿出在观光时制作的两个发圈。想必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保养吧。玛瑙用梳子梳理过桃子依然轻盈但凌乱的头发后,将它绑成两束。
虽然对儿时送给她的缎带被烧掉这件事确实感到有点遗憾,不过自己不可能为了这种事责备她。知道后辈有多努力的玛瑙,朝映在镜中的桃子露出笑容。
「很可爱喔,桃子。」
泪水从桃子的眼中一涌而出。
「前辈……」
「怎么啦,桃子。」
「为什么前辈能在我想要的时候,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呢……?」
「天晓得呢?硬要说的话,或许因为我是桃子的前辈吧。」
「我最喜欢前辈了。」
静静流著眼泪的桃子转过身来,紧紧抱住自己。一边流著泪水,一边将娇小的身躯紧贴过来。
「我在世界上最喜欢的,就只有前辈而已。」
「好好好。桃子依旧是个爱哭鬼呢。」
用手指拭去后辈因感动流下的泪水,玛瑙温柔地轻抚桃子的头。
「对不起,我这个前辈只能给你这样的东西。」
「没关系~。」
桃子抬起头。
语气变回像是在撒娇的她,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绽放出笑容。
「桃子只要有伴手礼就能恢复好心情~,是个很好敷衍的女人~」
「没有人会这样讲自己吧。」
摸著做作又可爱的后辈的头,玛瑙露出苦笑。
与心情完全恢复的桃子很快达成共识后,玛瑙与灯里一起来到耸立于加尔姆郊外的光之壁旁。
高耸入天际的光之壁是自未开拓领域守护生存圈的防护结界。在过去据说是由欧威尔单独构成的该处,有一扇为了让人通过而建造的石门。
「呜。越过那扇门之后,巡礼就开始了吧。」
「对,没错。」
今天早上睡昏头而变得莫名其妙的灯里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看到她的模样,玛瑙轻轻笑了笑,打起精神。
在这个星球上,建立了生存圈,且宽广到足以被人类称为国家的地域并不算多。凶恶的魔物或恶魔,古代文明遗留下来的魔导兵与生物兵器,更重要的是异世界人造成的人灾形成了让人类无法建立生存圈的环境。
即使暴露在被称为未开拓领域的威胁下,依然勉强以国家的形式建立了人类可以活下去的地域,因此并不存在国境相邻的国家。各国的国境外都是人类无法踏足的未开拓领域,其中想尽办法将人类生存圈连接起来的道路就是巡礼路。
「虽然已经说明过了,到位于圣地的居住地为止,即使顺利也要大概三个月的时间喔。」
「是吗~。要在这个叫做巡礼路的地方走上好几周,好像很辛苦呢。没办法一直搭列车吗?」
「抱歉,有的地方根本没有铁轨,另外还有旅费的问题,所以没办法。」
「我想也是。嗯,我明白了,不过巡礼宿只有通铺,实在有点那个欸~……。」
「我也是一样啊,一起加油吧。」
「……嗯!说的也是。跟玛瑙一起的话,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忍受喔!」
鼓励正在抱怨的灯里后,她的心情马上变好了。渐渐学会如何操作灯里的玛瑙,将视线转向位于巡礼路起点的白色石门。
上头刻著一篇文章。
──此门对所有的人敞开。
不论是病人,还是健康的人。
不论是幸福的人,还是不幸的人。
不论是怠惰之人、勤勉之人、贤者、愚者。
各式各样的信徒是理所当然,但不论是什么异端者也一样。
神圣之门不论是对内心清净之人,抑或邪恶之人,都会敞开──
那是写在巡礼手册第一页上的巡礼精神。据说完成巡礼之旅的人,所有的罪都会被赦免,重获新生。
虽然洗去自己的罪孽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不过这篇文章却让玛瑙没来由地觉得喜欢。
玛瑙轻轻地伸出手触摸石门。她一边用手指沿著文字的刻痕描划,一边想著先一步进入未开拓领域的桃子。
在前往加尔姆的列车上,玛瑙所感受到的异样感,桃子也感觉到了。她觉得原因可能是灯里的魔导造成世界规模的时间回归,并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玛瑙。
因为是超越时间的魔导,所以无法确定,不过桃子的推论恐怕是正确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假设真是如此,就可以说明一件事。
灯里对玛瑙高得异常的信赖度,或许是因为灯里是从非常遥远的未来回归到了现在的关系。
假使灯里真的是回归来的,她并没有之前在未来的记忆。这点是肯定的。不只是从态度判断,是用导力碰触到了灵魂与精神,所以可以得知。
因为,如果知道要杀死自己的人是谁,就不可能像那样对玛瑙有著全面的信赖。
恐怕是从未来回归的时候,对玛瑙的好感度成为渣滓,残留下来了吧。未来的自己明明靠著欺骗而获得灯里无条件的信赖,但却因为某些因素没能杀死灯里,使她回归了。
那样的话就必须更加慎重,绷紧精神才行。
这次必须以之后会有失败要素等待著自己为前提,在细心的注意下维持灯里的信赖,将她杀死,不让她回归。
──嗯,这次一定要把我杀死喔。
刚才,好像感觉到某种魔导的气息。
「……?」
玛瑙转头看了看四周,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在灵脉防壁的光芒照耀著四周的此处,也不可能找出魔导发动时会出现的导力光。
玛瑙的视线中,只有对旅行感到兴奋不已的灯里而已。
「玛瑙~,走吧!要一起数到三,踏出第一步喔!」
「……啊啊,好好好。我知道了啦。」
看到灯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催促自己,玛瑙苦笑著走到她身边。
从加尔姆到圣地的路程,正好与年幼的玛瑙跟导师一起走过,形成自我意识的道路一样。这趟旅行将会沿著当年的路线前进。
简直真的就像要重生般的旅程。
看著接下来要踏上的怀念道路,玛瑙想起年幼时导师对自己说的话。
『用你那被漂白的灵魂与精神吸收我的一切,然后要是有一天,当一切都被幸福破坏之后,还有办法活下来的话──你就在那个时候,超越我吧。』
那是在处刑人的训练正式开始之前,导师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目标。玛瑙实现那句话的日子,绝对不会到来吧。
事到如今就算想得到理所当然的幸福活下去,自己也已经杀了太多人。重生为处刑人的玛瑙,只能当个为了杀人的处刑人活下去。能够满足玛瑙的幸福,将会成为破坏处刑人生存方式的刀刃,终结玛瑙的生命吧。
例如,跟偶尔会梦见的那间教室一样,在所有的罪孽都会被原谅的空间,周围都是温柔的人们,有愿意接受玛瑙一切的人,与她成为挚友。如果有幸能过著那样的生活,自己一定无法活下去。
玛瑙相信杀死自己的原因,一定是原谅自己的人。
同时,她也有些许憧憬。
如果身为坏人的自己能够找到如此幸福的邂逅而死的话,求之不得。最后应该能心满意足地笑著死去吧。玛瑙不禁抱著这样的渴望。
站在灯里身边的玛瑙看著她的侧脸。
注意到玛瑙的视线,灯里露出满面的笑容,开口道。
「那么要一起出发喔。数一二三之后往前走!」
「好好好。」
看著已经完全看习惯的轻松笑容,玛瑙苦笑著这么回答,两人配合著号令踏出步伐。
『一、二、三──!』
少女为了杀死少女而展开的漫长旅程,现在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