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稍早前。
在里贝尔城的晚会才刚开始的时候。「第四」的魔药生产据点位于建在港都荒凉地带的洋房。自从「阳炎的继承人」来到港都后,那里因提高警戒而散发出紧绷的气氛。内部不安的气氛连从门口守卫的身上都能感受到。
有一个人朝这样的洋房走了过去。
从外表看起来是个可爱的少女。白手套搭配花边短裙裤。包裹著像小鹿般修长双腿的黑裤袜,大腿上画著看起来像是小恶魔尾巴的爱心图案。少女的身高偏矮,粉红色的头发被发圈绑著,充满一种小恶魔般的可爱感觉。
如果只是容貌可爱,没有让人警戒的要素。只会觉得年轻女孩半夜在外面游荡很危险。
问题是她身上的服装。
虽说是白服,但她身上穿的是神官服。
尽管下襬与袖口经过改造,但肯定是神官服。即便白服代表著辅佐的立场,然而「第四」是与第一身分敌对的组织。
「喂!」
被强壮的警卫如此警告,少女也没有放慢脚步。双方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让守卫露出厌烦的表情。由于前进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守卫以为对方没有听见警告,因此晚了一步做出对应。
话虽如此,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守卫几乎是以威胁的表情狠狠瞪著少女。
「停下来!神官来这里──」
做什么。守卫来不及把话讲完。
少女若无其事地从裙襬取出一条像绳子的物体,缠在守卫的脖子上。
动作实在太自然了,让人无法反应过来。
尖刺扎进脖子的皮肤。脖子上的触感让守卫哑口无言。
少女轻轻地把脸凑过去。
在快要碰到鼻尖的极近距离,她用严肃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说了一句:
「如果不想脖子被锯掉的话,请保持安静。」
声音冷酷得让人以为脸上感受到的气息是冰的。守卫的脸色发青。因为他想像了绕在脖子上的线锯要是动起来会造成什么结果。
少女只是感到很无趣地瞄了怕得说不出话来的守卫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用膝蹴将他打晕。
少女的身体散发出导力强化的磷光。即使门紧紧关著,她依然将手放在巨大的门上。
她用纤细的手臂往旁边一推。
铁制的大门就像软糖一样扭曲了。即使经过导力强化,这种力量也不寻常。她轻易地撬开铁门,弄出能够让一个人轻松通过的空隙。
突破正门的少女站在正面玄关前。发现门上了锁的她,脸上明显露出感到麻烦的表情。到目前为止都还算是维持隐密行动的少女,抬起脚以鞋底用力地踹在门上。
厚重的木门被磅地一声踹开。
以敲门声来说吵闹过头的声音响起。发现异常的人员开始吵嚷。少女的脸上看不到焦躁。她以泰然自若的脚步闯进屋内,一手拿著线锯在走廊上飞奔。
身处敌地,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为了获得与前辈共度的时间,桃子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呢。」
桃子选择正面攻击「魔药」的生产据点。
内部人员只有做出零星反击。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被袭击时的状况。好像连指挥系统都没有统合。没有系统的反击被桃子随手就打垮了。
大概是不知道副作用,可能受到「魔药」强化的人员超过一半,不过感受不到威胁。即使被奇怪的药物强化过,在战力上也只跟稍微学过导力强化的人没什么差别。
没有经过训练就能获得跟导力强化同等的力量,应该很方便吧。身体的强度也增加了。耐打在战斗中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不过,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没有受过训练的意思,表示他们跟外行人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力量大一点的人不管来多少,都不是桃子的敌人。一个个都被反杀了。
桃子没有追逃跑的人。周围已经被奉西西莉亚的申请而出动的骑士包围了。逃跑的「第四」看到骑士时要是抵抗的话就会被抓起来;要是反过来求助的话,他们就能以镇压的名义冲进去。
桃子忽然停下脚步。途中感觉到走廊的尽头有人埋伏的气息。枪口从转角处露了出来。
那是导力枪。能够自动引出持有者的【力】,扣下扳机就能当成子弹发射的兵器。虽然是生产、流通、持有都被禁止的禁忌物品,但支配了东部未开拓领域的「络缲世间」依然在生产这种棘手的导器。
桃子微微皱眉,将导力灌注到神官服。
『导力:连接──神官服•纹章──发动【障壁】』
几乎与障壁在桃子面前展开同时,对方开枪了。
「在古里札力卡王国的时候也是这样,到底是从哪里流通进来的呢。」
连续射出来的子弹被障壁挡住。过了一段时间,枪声停了下来。由于需要使用【力】,因此对方也会有相对的消耗。
趁著枪声停下,桃子踏出一步。就在此时,她身旁的墙壁碎裂了。
在停止开枪的同时,「第四」的战斗员打穿墙壁发动攻击。从正面用导力枪牵制。然后故意制造出停止开枪这个破绽,并在那一瞬间从横向隔著墙壁发动奇袭。原来如此,这个作战还不错。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只能说他们选错了对手。
察觉到墙壁对面的敌意,桃子没有惊慌失措,立刻做出应对。面对破坏墙壁扑过来的对手,她抓住对方的脸阻止他冲过来,一把将他砸到地上。
「嘎、啊嘎!」
桃子对短促的惨叫声毫不在意。她将对方砸了两三次后又抓起来,然后再次砸到地上。对方的脸部整个陷进碎裂的地面。每次被砸在地上,男子的四肢都拚命挣扎。被砸到第五次左右时,男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被觉得很适合拿来当盾牌的桃子提起来拖著走。
当桃子走过转角,被无情的凶恶行为吓到脚软的那些人手抖个不停,让导力枪掉到了地上。
「噫!救、救命──」
用脚踹那些胆小鬼们的脸,让他们安静下来。
才不管求饶什么的。随便痛打一顿,把导力枪踩碎,变成废铁。正因为是禁忌物品,无法轻易取得很多。桃子判断用来迎击自己的导力枪应该就是全部了,于是继续前进。
进入洋房的大厅时,似乎是来不及逃走的非战斗人员躲在角落发抖。她觉得正好,于是抓了一个人用线锯削额头进行拷问,他就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了。
想知道的事很轻松就知道了。让对方带自己到有重要文件的房间,找出类似帐簿的文件,快速地翻阅。
「嗯,没有错呢。」
虽然在桃子的袭击之后预定会由骑士来善后,不过由于机会难得,因此发动录影魔导保存证据影像。
记录了构成人员与资金流向后,前往地下。造成问题的「魔药」似乎是由特别的制造装置制作的。
往地下的楼梯是在前往这里的途中发现的。大部分的成员不是已经被打倒就是逃走了,周围非常安静。让带路的人昏倒后,桃子悠闲地前往地下。
走下楼梯来到地下室,空气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房间的形状是长方形。仿造成死亡象徵之棺木的仪式场。石头砌成的墙壁上描绘著由纹章组合而成的各种图案。
也就是所谓的双重棺结构。把房间看作是一个大棺材,里面再放置个人用的棺材。周围的壁画展示死后世界的状况。在来自原罪概念的仪式场是很常见的形式。
然后,这里代替棺木放在房间里的,是个不合形式的东西。
「……」
桃子皱起眉头。
铁处女。
与刻著少女面孔的洁净外表相反,内部有著一排一排的剑山,是非常有名的拷问道具,也是处刑道具。
如果是装饰的话,那倒还好。虽然会让人觉得很低级。
可是放在原罪魔导阵中心的东西不可能只是装饰品。在履行原罪概念之祭品魔导时,通常都需要「纯洁的少女」当成祭品。
更重要的是桃子的嗅觉辨别出血腥味。
里面有人。而且还是活人。
「这就是『魔药』的制造导器吗?真是低级。」
一边说出心中的厌恶,桃子一边靠近那个散发著诡异存在感的铁处女。
棺木上刻著纹章。上面的魔导式复杂奇怪而且扭曲。仪式场的魔导式是以自铁处女向外延伸的方式绘制的。虽然无法知道详细内容,但毫无疑问是来自原罪概念的内容。
哒地一声,药锭从铁处女下方落到地面。桃子有印象。那是被称为「魔药」的红色药锭。
做出这种东西的人,精神肯定不正常。相信制作者的个性相当扭曲的桃子把门闩拔掉,将铁处女打开。
铁处女里有个年幼的少女。
年龄大约十岁上下。如此年幼的少女全身是血,已经远超过可以用受伤来形容的程度。
眼睛应该几乎看不见吧。小女孩已经习惯疼痛,连痛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黑暗的铁处女中感受到亮光的小女孩将手往前伸。
她发出微弱的呻吟,在空中仿徨的小手与桃子的手掌重叠。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人手柔软温暖的触感吧。她用微弱的力量握住桃子的手。
「啊──……」
小女孩似乎感到非常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她的嘴角勾起,脸上浮现微笑。那充满孩子气的天真笑容,看起来很像对母亲的无条件信赖,或者是跟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有点天真又有点恶作剧的表情。
接著,小女孩说出:
「……ㄇㄚㄇㄚ~」
之后,就失去了力气。
在生命的最后寻求著母亲慰藉的小女孩的手,在桃子的手中感到无比沉重。她紧紧握住失去力量,快要滑落的小手。
但小女孩并没有反握她的手。
「……」
就算是对玛瑙以外的事物都不感兴趣的桃子,对于年幼的生命如此凄惨消逝的景象还是感到同情。就这样放置不管实在是于心不忍。就在桃子想将小女孩的遗体从铁处女中抱出来,移动她的遗体时──
『导力:自动连接(条件要点•达成)──铁处女•纹章──发动【爆裂】』
「哈?」
连感到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滞留在制造导器中的导力使纹章启动,导致铁处女破裂。铁处女的尖刺朝四面八方飞散。原本在内部的针随著爆炸的气流飞散袭来。
几乎是零距离。以要把小女孩拉出来的姿势,根本无法全部躲开。
以桃子的魔导构筑速度,来不及让神官服的【障壁】纹章发动。桃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动导力强化,用双手挡住要害。伤到桃子的几根尖刺中,有一根浅浅地刺进侧腹。疼痛让桃子的表情扭曲。
「个性很差劲啊,设计这个陷阱的家伙……」
那是诡雷。被设计成满足「里面的小女孩来到外面」这个条件,就会让条件启动式的纹章发动。
刻在上面的纹章魔导偏偏不是在打开铁处女的时候,而是在挪动里面的小女孩身体时发动。把年幼的小孩关进那种令人恶心的导器就已经够过分了,竟然还把小孩当成诱饵,设计如此恶毒的陷阱,神经根本不正常。
桃子这么骂著,把插进侧腹的尖刺拔掉。幸好伤口很浅。就在她一边怒骂,一边转过身去的时候。
脚步突然变得不稳。
不是伤口的疼痛造成的。失血也没有严重到会影响意识的程度。明明是这样,脚步却变得不稳。有一种精神受到侵蚀的奇妙感觉。
「这是、毒吗……!」
桃子非常气愤。铁处女的尖刺上竟然涂有毒药。
「个性真的恶劣到极点欸……!」
领悟到自己的失态,桃子的表情变得扭曲。这便是昨天发生的事。
在里贝尔城的晚会结束后的第二天,玛瑙造访教会。
她平时总是维持冷静的脚步,此刻充满了焦躁。也没有余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脸上隐约可见的黑眼圈显示出她的疲惫。
让玛瑙焦躁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灯里从昨天晚上之后就消失了。从昨天晚上开始,玛瑙几乎没有休息地一直在找灯里,然而她是在玛侬•里贝尔主办的宴会会场上失踪的。玛瑙不觉得这跟这次的事件没有关系。
然后,另一个原因。
玛瑙走进教会的某间病房。桃子就躺在那里。躺在病床上的她,脸色明显很差。
「前辈──」
「好好休息吧。」
看到桃子想起身,玛瑙阻止她消耗多余的体力。她迅速把手放在桃子的额头上,皱起眉头。
很烫。发烧出汗的程度很不寻常。呼吸很急促,眼神的焦点也无法固定。
「……是毒啊。」
「是的。」
桃子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
(插图010)
「对不…起……因为小孩…子,就大意…了……拖累了…前辈……」
「桃子不需要道歉。」
看到桃子身体状况这么糟还很自责的模样,玛瑙摇摇头。
这是玛瑙的疏失。很明显太依赖桃子了。明明没有搜集到对方完整的战力情报,却擅自认为桃子应该能胜任,在没有情报的状况下送她过去。
「你就好好睡一觉,保留体力吧。没问题的。我会把『第四』的那些浑球全都消灭的。」
「……是。」
大概是安心了,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实际上,她连讲话都很吃力吧。闭起双眼的桃子,很快就睡著了。
可是,她睡得并不算安稳。因为毒一直在侵蚀她的身体。
玛瑙擦去桃子额头上浮现的汗珠,然后再一次抚摸后辈的头发,帮她梳理整齐。
这次的事件已经无法再借助桃子的力量了。离开病房后的玛瑙,很难得流露出愤怒的感情,压低声音说道:
「竟敢做出这种事。啊……竟然做出这种事。『第四』的那群浑球……!」
将绝对无法原谅的感情化为言语吐出,她前往西西莉亚的所在位置。玛瑙甚至不想再一个人暗中行动了。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已经超出自己职责的范畴。
可是,无所谓了。玛瑙打开西西莉亚所在的司祭室大门。
西西莉亚抬起头,瞄了没敲门就走进来的玛瑙一眼。
「欢迎光临。已经去探望过后辈了吗?」
「嗯。想跟您确认一下,桃子的情况并不危急吧?」
「没事的。多亏了那孩子庞大的导力内藏量,毒素侵蚀的速度意外地缓慢。虽然相对来说也会更加痛苦,但在危及性命之前就能解毒了喔。」
「非常感谢您。很抱歉,请让桃子在那里静养一段时间。」
「那是当然的。保护神官是第一身分的义务喔。」
西西莉亚并没有卖人情,直接接受了玛瑙的要求。
「还有之前跟您提起过的灯里……时任•灯里变得行踪不明。现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不认为跟『第四』没有关系。」
「那也是我的疏忽。在火柱窜起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会场,没有放在那个孩子身上。请容许我谢罪,并提供有用的情报。」
「有用的……?」
「是的。昨天『第四』核心成员的老人来投降了。他似乎主张是玛侬•里贝尔篡夺了『第四』并引起那些问题。虽然还不知道时任•灯里的行踪,但从时间点来看,应该跟玛侬•里贝尔脱离不了关系。」
「……这让我更觉得必须尽早解决问题。我要求封锁里贝尔岛。」
玛瑙从正面望向西西莉亚。
「摧毁『第四』,并把基层与主要成员全部都抓起来吧。后辈有搜集到证据。应该足以定罪了。」
让以里贝尔为据点的「第四」完全毁灭。
要连根拔起。里贝尔的「第四」让虽是辅佐,但仍算处刑人的桃子受伤;还绑架了身为异世界人的灯里。尽管有点操之过急,然而这个团体实在太过危险,必须在他们有进一步的行动之前击溃才行。
更重要的理由,单纯是玛瑙无法原谅。
那些人对自己唯一的后辈桃子做了些什么好事。接下来又打算对跟自己一起旅行的灯里做些什么。
虽然因为在西西莉亚面前而没有表现出来,但玛瑙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为了将那些人连根铲除、不留后患,即使要动用处刑人的所有职权,她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让立场超越处刑人职责的司祭西西莉亚动用她身为第一身分的权力。这也多亏桃子取得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消灭「第四」的证据。
「趁著封锁里贝尔岛并劝他们投降的时候,我会侵入城内逮捕玛侬•里贝尔与那些主谋者。就这样让这次的事件到此结束。」
桃子的影像记录十分周详。
从资金来源到真正的帐簿、基层人员名单、在地下举行的禁忌仪式影像。扣押证物的工作也在进行中。不管哪一项都值得让第一身分的神官与第二身分的骑士出面处理。
里贝尔的第一身分与骑士们的合作很协调。这应该是在司祭西西莉亚努力下所得到的成果吧。
「……真是意外。」
西西莉亚将眼镜拿下来,擦拭一下镜片,又戴了回去。
「你会依靠他人呢。……跟『阳炎』不一样。」
玛瑙不知所措。
忽然,她想起在古都加尔姆发生的事。或许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当时那句话的影响也说不定。
「西西莉亚司祭……认识导师吗?」
「以前她曾经当面说我『无能』呢。我也见过你……不过,你不记得也是当然的。」
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从语气平淡的西西莉亚眼中看不出特别的情感。
「你没有怀疑过我吗?完全没想过这次的事件,有可能是我在背后操纵的吗?」
「我怀疑过。」
不久前在欧威尔引发的事件中才被陷害、算计过。光凭同为第一身分的立场,不可能得到玛瑙的信任。
所以,来到这个城镇后,她就一直在调查。事件发生后的迅速对应。与骑士构筑能够立刻互助合作的关系。她的工作态度也得到其他神官的信赖。
「我是在经过调查、接触之后,判断您值得信赖,才会提出这样的提案。西西莉亚司祭,您是优秀的神官。正因如此,才希望得到您的协助。」
「……谢谢。」
第一次听到西西莉亚对自己道谢。
「这样的话,应该足以获得骑士的协助吧。」
连接著港都的唯一道路被封锁了。
里贝尔岛是有许多第二身分居住的区块,「第四」的成员有超过一半都住在这里。只要封锁陆路,他们便无路可逃。虽然有一部分的人投降,但剩下的「第四」成员聚集在里贝尔城,试图抵抗。
「伤脑筋呢。」
一个人从城里眺望著陆路封锁状况的玛侬自言自语道。与说出口的话相反,她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困扰。反而还微笑著,好像很欢迎现在的状况。
确认过封锁状况后,她走进会议室想看看「第四」的成员惊慌失措的模样。玛侬本来以为他们一定会很吵闹,但出乎意料的是,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聚集在那里的所有人都停住了。
「哎呀。」
玛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以不自然的姿势僵住了。每个人的身上都带著些微的导力磷光,一动也不动。连呼吸还有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
因为他们的时间停住了。
这样的状况不寻常。在时间停止的众人之中,有一名少女。
「一天没见了呢,玛侬小姐。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向玛侬提问的人是灯里。昨晚的神官服已经换下,现在穿的是便服。
玛侬露出温和的笑容。
「欢迎光临,灯里小姐。请坐。」
对突然闯入的人表示欢迎,这样的态度让灯里皱起眉头。
「……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不至于啦。因为灯里小姐不是有问题想问我吗?我也没有什么事需要隐瞒,只要正常回答就可以了。所以让我们聊一聊吧。」
灯里保持警戒,坐了下来。不管对方想做什么,灯里都有自信能制伏她。因为到目前为止,【时】之力几乎没有被人破解过。
不晓得是不是知道灯里的想法,玛侬笑著催促道。
「请问吧。你不惜特地从玛瑙小姐身边离开,想问我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在昨天夜里,我去了你在这座城中的房间与办公室,却什么都找不到。所以我就直接来问你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听别人说的。」
听到灯里带著戒心慎重挑选字眼后提出的问题,玛侬回答得非常乾脆。
这样的答案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灯里的警戒心变得更重。
「听说的?听说我的事?」
「是的。我听说你让世界【回归】了。」
灯里的眼神变得严厉。
再怎么说,这可是时间回归啊。如果是像玛瑙或桃子一样跟灯里一起行动,或许有办法预测到,但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想到这点。更不可能如此肯定。
明明是这样,玛侬却说出更多的情报。
「应该不只让世界【回归】一次或两次了吧?听说你已经让世界的时间【回归】了很多次呢。」
明明玛侬不可能知道这些,但她说得没错。灯里让世界回归了不只一次。正因为失败了好几次,灯里才把被玛瑙杀死当成目的。除了灯里以外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情报。
「你是听谁说的?」
「『雾魔殿』。」
玛侬直接说出一个名称。
「如果我说持续了千年的雾之封印是我解开的,你会相信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
「很好的答案。当然,那是骗人的。那样的存在,不是我这种人有办法动摇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撒这种谎?在灯里还没掌握到玛侬的意图之前,她继续说道。
「虽然不知道灯里小姐的目的……不过,你跟我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应该根本无法引起这样的事件吧。」
「……」
灯里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在这个港都里贝尔发生的事件,直到上一次为止都只有很小的规模。「魔药」也不存在。只是里贝尔的一个叫做「第四」的小团体跟玛瑙发生冲突,然后输掉了。仅此而已。是玛瑙一个人就足以应付的案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人会变成魔物的事件,桃子也中毒倒下了。
「详细情形我不清楚,只知道你为了替母亲报仇而攻击玛瑙妹妹。办公室里虽然什么情报都没有,但在【停止】之前,我有稍微听到这里的人在谈论这件事。」
「替母亲报仇……吗?」
面对想试探自己的灯里,玛侬有点不解地微微偏过头。
「这样啊。你好像有点误会了,就告诉你详细的情形吧。其实,我的母亲是『迷途人』。」
玛侬说出的真相太出乎意料,让灯里整个人愣住了。
「你的母亲是……?」
「是的。不是像你那样被召唤,而是在众星的引导下来到这个世界。是真正意义上的『迷途人』。」
玛侬的母亲不是被人召唤,而是货真价实地偶然从异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女性。
「可能是因为『雾魔殿』在附近的影响,使得这一带的天脉与地脉紊乱,不容易被侦测到,因此当时的第一身分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来访。『第四』的成员似乎高兴得不得了。毕竟能比第一身分抢先一步获得异世界人这种事是很少发生的。」
从她平静的语气中,感受不到什么感慨。
毕竟异世界人都是拥有超乎常理之【力】的人。当时恰好又是「第四」的全盛期。如果能拉拢过来,就可以当成相当有威力的底牌之一。当时的里贝尔伯瞒著第一身分将玛侬的母亲保护起来,并替她准备了新身分,与她结婚。
「也就是说,我是由身为这个世界居民的父亲里贝尔伯,与『迷途人』的母亲所生下的孩子。」
可是玛侬的父亲直到最后都没有让他的妻子使用【力】。
为什么?理由很简单。
使用纯粹概念会使记忆被削除。
玛侬的父亲害怕这点。因此不让他的妻子做出会消耗记忆的事。深怕她可能会失去与自己共度的时光。
里贝尔伯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那个异世界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玛侬会穿和服,也是受到父亲的影响。为了母亲,父亲到处收购古代文明风格的物品。在里贝尔的市场上,几乎跟破铜烂铁没两样的古代文明物品的交易会如此热络,就是因为他在收集。
所以他把使用【力】的责任推给了玛侬。
因为他说服周遭的人,如果异世界人的孩子继承了【力】,那么就没有必要让玛侬的母亲使用纯粹概念。
「周遭的人都期待我能够获得像母亲那样的【力】,不过纯就结论而言,答案是否定的。就算不是纯粹概念,但至少能够拥有拟似概念的话,应该就会不一样了吧……然而我却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所以周遭的人才会对自己失望,偶尔还会窃窃私语。
──什么啊,真令人失望。不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吗。
由于父母说的坏话都会传达给小孩,因此玛侬很快地就被小孩的团体排挤了。里贝尔一族在这个狭隘的岛上占了过半数的人口。一旦形成这样的共识后,玛侬就被彻底无视了。
事实上,那些人对父母组织思想落伍的「第四」一事产生反抗,离开港都的时候,也没有来邀请玛侬。
「然后在大约十年前,母亲被造访此地的『阳炎』杀死了。理由是因为母亲是异世界人。」
「……因为玛瑙妹妹是弒母仇人的弟子,所以你才做出这种事把她卷进来吗?」
「我也认为那件事情本身是不得已的。虽然我喜欢母亲,但也可以理解教会认为异世界人的纯粹概念很危险的主张。就道理上来说,被杀死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很合乎逻辑。」
反而是父亲为母亲的死感到悲伤。
玛侬很清楚地记得母亲死去的时候,父亲是多么的悲伤。他的精神状态也是从母亲被杀的那一刻开始慢慢崩溃的。身为独生女的玛侬便慢慢开始准备接替里贝尔伯的职务。
在父亲倒下的时候,玛侬也理所当然地淡然接受了。她也完全没想过,不会感到悲伤这件事本身是很可悲的。
一直以来被周遭的人抱持著过度期待的她,从很久以前就放弃了期待这种感情。
「所以,我的复仇并不是针对玛瑙小姐。而是对『第四』那些人。」
玛侬伸手指向那些被时间暂停的「第四」成员。
「我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力。想让他们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之后,醒悟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还有……对了。我想要成为禁忌。」
听到如此直接了当的表白,灯里皱起了眉头。
「那样……很奇怪欸。」
「哎呀。有什么地方奇怪呢?」
「还问什么地方……」
表示自己想要成为禁忌的玛侬有多奇怪,这根本不需要问。
「禁忌就只是一种手段啊。」
就像曾经担任大主教的欧威尔想要逃避衰老而染指禁忌,或者是古里札力卡王国的王因为想反抗第一身分而召唤了灯里这些异世界人。
禁忌,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
「……呵呵。说的也是呢。」
玛侬笑得很高雅。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可笑,让自己很受伤的自嘲。
「可是,我个人的愿望真的就只有这个而已。」
凝视著灯里的玛侬,她的声音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虚无感。
她的嘴角弯起,露出讽刺的笑容。
「大人的期待总是这么不讲理呢。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不符合他们的期待,就无法得到认可。」
对年幼的玛侬来说,真的搞不懂是为什么。
取得比被教导的还要多的成果。取得比其他孩子更优秀的成果。然而得到的却是失望的反应。就算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而努力拿出成果,也只是一直被要求拿出有别于从教导中所能得到的其他东西。
直到玛侬的心灵在挤压下扭曲变形、崩溃为止。
「其实,只要反抗就好了呢。但是我想回应他们的期待。我想好好地完成他们提出的要求。因为小孩不都是这样的吗?」
玛侬站了起来。灯里还在猜测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她从袖子里取出红色药锭捏碎,然后用手指沾著药锭的粉末。
「所谓的小孩,就是会想要回应周遭大人的期待啊。」
她把手指按在地板上滑动,画出纹章魔导阵。红色扭曲的文字列彷佛在表现她受到挤压的内心。
「在回应了他们的期待后,让他们了解那是多么无聊的期待。这就是我的复仇。我现在正好处于反抗期呢。」
在地板上画完魔导阵之后,将纹章与停止的人连接起来。灯里皱了皱眉。他们现在被灯里的魔导暂停了时间。不管是什么样的魔导,应该都无法干涉他们才对。
「依照我的看法,人会出生两次。第一次是被母亲生下来的时候。呱呱坠地出生到这个世界上。然后第二次是离开家人身边独立的时候。原本只是孩子的我们,藉由从周遭的人身上确定自己的自尊心,成为一名大人。只不过……无法做到第二次出生的人意外地多呢。」
玛侬绝对无法成为自己想当的自己。没有办法成为众人所期待,应该要成为的那种人。就算磨练自己,赢过周遭的人,变得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玛侬也绝对无法得到她想要的。
「我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什么事情都做不到。所以,我要成为禁忌。」
『导力:活物献祭──混沌沾黏•纯粹概念【魔】──召唤【找~到小小的影子】』
以描绘出来的魔法阵为标记,发动原罪魔导。
玛侬的影子失去了形状。浮现出来的影子将会议室里的人吞没。
玛侬的影子一点点地将【停止】的人吞噬、粉碎。简直像是在捕食猎物一样。不对,实际上也在啃食。连他们的肉体、精神、灵魂都加以吸收,转换成【力】。
那幅光景让灯里惊讶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
【停止】也是保护对象的魔导。因为被灯里的魔导暂停时间的对象不会受到外部干涉。
明明是这样,刚才发动的魔导却侵蚀了灯里来自纯粹概念的【力】,把那些人当成活祭品。
灯里一瞬间无法动弹。原本她的性格就无法在短时间内对应未知的状况。例如在加尔姆发生的事件中,灯里之所以有办法表现得游刃有余,是因为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正因她已经体验过好几次,所以才能肯定只要使用自己的纯粹概念【时】就有办法度过难关。
可是,这次的现象是她第一次遇到的。
未知的光景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光只是未知的话就算了,自己的魔导被破解的光景对她造成极大的冲击。
玛侬的影子完全不受【停止】魔导的影响,将会议室内的人吞没了。
「看来果然还是这边的【力】比较强大呢。」
看到魔导发动的结果,她露出微笑。
灯里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不受【时】之魔导干涉的存在。在加尔姆的仪式场,也存在著被灯里的【停止】命中也不会停下的白色液滴。
从四大人灾遗址【星骸】采取的白浊液。
也就是说,刚才的现象展现出了与其同等的【力】。
「那么,灯里小姐。」
玛侬的影子带著质量浮起。藉由将这个会议室中的人当成活祭品,让她的影子获得禁忌之【力】。缓慢移动的影子缠住了灯里的脚。灯里没有动作。预料之外的展开,让她的思考停滞了。
玛侬微微一笑,将扇子打开。
「时间到了呢。」
有一把短剑朝她的脖子飞来。
看见灯里被玛侬抓住的瞬间,玛瑙立刻将短剑扔了出去。
昨天在晚会上已经摸清楚了,因此要侵入城内并不困难。可是,好像已经太迟了。
只要看到会议室的状况,马上就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玛侬•里贝尔把这里的第四成员当成祭品,将【力】灌注到自己的影子。而且她还把影子朝绑架来的灯里伸去,似乎想继续进行魔导仪式。
不是从肉体,而是从灵魂沾染原罪概念的禁忌魔导。与其说是人类,玛侬已经更接近恶魔。已经是没有必要让她活下去的禁忌了。
玛瑙瞬间切换了认知。
短剑瞄准的目标是脖子。
面对没有警告也没有犹豫的掷剑攻击,玛侬漂亮地做出反应。她打开手中的扇子,将短剑弹开。
(插图011)
铁扇。
拿在手上也不会让人有所戒备的防身用具。从平常就把那种东西带在身边来看,她应该完全不相信周围的人吧。玛瑙一边冷静地分析对手,一边接近玛侬。
在扔出短剑的同时向前冲出的玛瑙将影子踏穿。浮起来想要制止玛瑙采取行动的影子被踩散了。维持著无所畏惧向前冲的气势,抓住被弹到空中的短剑,然后将剑尖瞄准对手的胸口刺去。
玛侬的反应很正确。她用铁扇弹开短剑,再次驱使自己的影子。在玛侬脚边的影子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可以自由移动,不须依赖光源。
像矛一样尖锐的影子攻击被玛瑙看穿。她在侧身躲过的同时刺出手中的短剑。但那只是佯攻,玛瑙顺势让身体转了一圈。
回旋踢。
用坚硬的靴底硬砸的强烈踢击,被玛侬用影盾防御住了。
第一次的攻防,双方都没有受伤。
可是,玛瑙达到目的了。
利用踢击的反作用力向后退的她,将灯里抱进怀中。为了防御踢击,玛侬使用了朝灯里伸出的影子。看到束缚被解开,她马上将灯里抢了回来。
「玛、瑙……妹妹。」
在惊讶地叫出声来的同时,灯里流出了眼泪。玛瑙不由得吓了一跳。
「啊、这个……不是……。希、希望……你不要觉得……奇怪……」
「知道了。对不起,灯里。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是我的疏失。我太小看你有多容易被绑架了。」
觉得灯里大概是太害怕了才会变得语无伦次,玛瑙一边向她谢罪,一边把她推向房间的出口。「快点逃走。只要离开城堡,朝岛外移动的话,骑士或西西莉亚司祭会保护你的。」
「嗯……嗯。」
灯里跟平常不一样,非常听话。本来以为她会像被欧威尔抓住的时候一样,说出自己要留在战场这种话,可是却没有。灯里用手掌擦去眼泪,跑了出去。
更像是想从玛瑙身边逃走一样。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眼前还有敌人。没有余力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灯里身上。
确认灯里逃走之后,玛瑙将视线投向玛侬。
将藏青色头发绑成麻花辫的少女有著温柔的面貌。她的表情平静得让人无法想像这个少女刚才杀死了很多人。看不到兴奋、罪恶感以及恐惧的感情。她并没有掩饰感情,而是感情平静得有如虚无。
面对身穿和服的少女,玛瑙以短剑相向。
「玛侬•里贝尔。我要将你处死。」
玛侬已经涉足禁忌的领域。她将原本在这里的人当成活祭品,发动原罪魔导,把自己变成非人之物。
「好啊,玛瑙小姐。」
被处刑人以刃相向,但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不知为何却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听到你的宣告,让我清楚感受到了。我现在在真正的意义上得到了自由。我终于从那些不把束缚当成束缚,一直绑著其他人的那些人手中成功地独立了。是的、是的、没有错。看见你的刀刃,让我终于能够肯定了。」
在身为处刑人的玛瑙面前,玛侬正大光明地宣言:
「现在的我才是『第四』的体现者。」
她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跟这里那些只懂攀炎附势的老贼们不一样。我才是为了自由与自立,追求解放世界的『第四』。」
她轻轻将手放在胸前,如此宣言:
「出身是第二身分又怎样?平稳的世界又怎样?你们这些第一身分治理下的平稳,将母亲视为禁忌杀死了。第二身分认为我背弃他们的期待而辱骂、唾弃我。第三身分根本漠不关心,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这个世界一直在囚禁我的人生。」
玛侬的人生正是第二身分愚蠢的体现。
同时也是第一身分的傲慢、第三身分的平稳。这个世界现存的三种身分制度下的受害者就是玛侬。
「既然如此,我就成为禁忌,反抗这个世界。」
玛侬便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不断剥夺不让她自立的,毫无疑问是周遭的人们,以及维持了千年的体制。
为了反抗这一切,玛侬•里贝尔理所当然地沦落成了禁忌。
「我要用禁忌来对抗世界。这一定才是标榜自由与自立的『第四』应有的姿态。」
在这个城镇变得最有资格自称「第四」的少女嫣然一笑。
处刑人「阳炎的继承人」玛瑙。
她手中的黯淡光辉,让玛侬看到过去的幻觉。
──你有一个姊姊喔。
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总是习惯将嘴凑到玛侬耳边这么说。
自己似乎有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姊姊。据说是在遇见父亲之前,母亲还在日本的时候生下的小孩。
就算在另一个世界有个姊姊,也不可能跟玛侬有什么关系。只是母亲对原来的世界有所留恋,常常露出寂寞的表情,让她印象深刻。
──你的姊姊是个开朗、活泼、很有精神的孩子。
每次两人独处的时候,母亲总是这么说。
母亲跟周遭的大人不一样,不会对玛侬做出一些让她搞不懂的要求。
她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失去女儿的寂寞,深爱著玛侬。玛侬注意到母亲的双眼总是透过自己,注视著遥远的彼方。
母亲被杀害时的事,玛侬记得很清楚。
没有任何前兆。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
突然,刀刃从母亲的胸口冒了出来。
微微溅起的血喷到玛侬脸上。感触湿润而温暖。同时,母亲的影子动了起来。
『导力:连接──筝?罩i?绗??•纯粹概念【蚀】──』
就在紫色的导力光泄出,濒死的母亲要施放某种魔导的时候。
──拚了命也要忍住啊。
那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握著从背后贯穿到胸口那把利刃的神官,在母亲的耳边低声细语。
──要是在这里发动那个的话,小孩会死掉喔?
母亲睁大了眼睛。嘴角不断颤抖,然后很快咬住了嘴唇。差点失去意识的双眼恢复光芒,凝视著玛侬。
第一次,玛侬有种母亲只看著自己的感觉。
即将发动的魔导构成消失无踪。红黑色神官将贯穿心脏的利刃拔出。
母亲跪倒在地。玛侬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母亲。
已经死了。鲜血从母亲的遗体缓缓流出。随著渐渐扩大的血泊,母亲的体温也不断降低。不知为何,泪水流下玛侬的脸颊。红黑色神官只瞥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找到……了。
就是这个。
母亲在临死前想要施放的魔导。玛侬知道,那就是周遭的大人在她身上寻求的东西。
接下来应该是自己吧。那柄利刃应该会贯穿自己吧。然后在临死之际,一定也会从自己体内泄出的某物。她终于找到自出生之后,周遭的人一直在自己身上寻求,却遍寻不著,让他们失望的原因了。
──请等一下。
所以才会拚命想要留住她。大概,在那个瞬间,玛侬渴求著死亡。
──……总觉得,最近这阵子跟小鬼很有缘呢。
红黑色神官叹了口气。
──虽然我会杀人,可是不会随便乱杀。我可是清廉正直又强大的神官喔?为什么非得要杀像你这样的小鬼?
──我是她的孩子!
玛侬说出连自己都完全无法相信的话。她无法接受。如果母亲是活在这个世上就必须被杀死的禁忌,那么被期待像母亲的自己应该也一样。
因为自己是母亲的孩子,这个世界肯定不能容许自己的存在。所以周遭的人才对自己这么冷淡。
──你不是禁忌。
红黑色神官一边将短剑收进绑在靴子上的剑鞘,一边对如此相信的玛侬这么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异世界人持有的纯粹概念是固定在灵魂上。而灵魂跟肉体不同,完全不会遗传。彻彻底底是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就算你有日本人的血统,不要说是纯粹概念了,就连拟似概念也不会固定在你的灵魂上。
──啊。
该怎么形容那个时候呢?
无法言喻。玛侬只是领悟到了。今后即使这样成长下去,周遭的人对自己的失望也不会消失。
那个时候感受到的空虚,不管跟谁说都无法得到理解吧。那个时候的玛侬知道了什么叫虚无。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被周围的人要求,年幼的心灵为了回应大人的期待而不断寻找的某物。原本深信不移,以为藏在自己体内的某物。
可是并没有。
玛侬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面对著空虚。
在意识到自己的虚无的那一瞬间,心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看著失去眼中神采的玛侬,红黑色神官眯起眼睛。
红黑色神官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被留下来的玛侬心中出现了虚无。以为自己会被利刃刺穿的那道伤口,一直在心中留下空洞。
从被母亲临死时释放的导力光照亮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
想将那一刻重新来过。
所以,看到睽违十年造访这里的处刑人亮出的刀刃,玛侬的内心充满期待。
「我要出招了喔,玛瑙小姐。」
玛侬的影子浮了起来。
获得影响物质之力的影子化为许多刀刃,朝玛瑙发动攻击。不光是玛瑙而已。连周围也被波及,几乎毫无区别地破坏著屋内的一切。
地板崩塌了。
玛瑙与玛侬同时落下。
两人著地的场所是宽敞的舞厅。昨天举办晚会的地方。没有准备任何装饰的会场,宽敞得令人感到冷清。
「来吧,让我们尽情地战斗。」
玛瑙一言不发地举起武器砍了过去。玛侬则以灿烂的笑容欢迎著她的攻击。
自从知道「阳炎的继承人」来到这个城镇,玛侬就有种直觉。就像杀死了母亲的「阳炎」一样,她相信「阳炎的继承人」一定是来杀死自己的。
好不容易相遇的少女跟玛侬料想中的不一样,可是却拥有远远超过期待的魅力。
这是个多么不稳定的少女啊。她的表情是多么令人心痛啊。外表上看起来很坚强,似乎拥有坚定的信念,但她一直在迷惘。明明内心与矛盾战斗著,却没有迷失方向,知道刀刃的方向该朝向何方。那个少女怀抱著玛侬早已失去的某样东西而活。
她是一把尖锐、轻薄、随时都被磨得发亮的利刃,但也因此脆弱得只要受到冲击就会折断。
玛瑙的动作很快、很合理,准确地将玛侬一步步逼入绝境。节节败退的玛侬却很不可思议地有种身体变得很轻盈的感觉。
玛瑙这把利刃,一定会插进玛侬的心脏吧。
在那一瞬间,玛侬一定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要自由。
「喝!」
锵地一声,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玛瑙投掷的短剑随著短促的呼气声被铁扇弹开。用导力丝将短剑拉回手上的玛瑙毫不留情地进行追击。很好。玛侬心想。再来。继续出招。还没有结束。
她驱使著已经形同自己手脚的影子。并未瞄准特定目标,只是尽情地用影刃蹂躏周遭的一切。
并未预设目标,是为了不让攻击轨道被预测。
玛瑙脸上的厌恶表情,似乎在抱怨对手的性格很差劲。玛侬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彷佛在告诉玛瑙:战术的要点在于做出对方所讨厌的事。
玛侬的无差别攻击让舞厅的墙壁崩塌。大范围的崩塌让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照耀著玛侬。
虽然并不是讨厌阳光,但玛瑙移动到阴影处,拉开彼此的距离。
玛瑙笔直地凝视著玛侬。那双眼睛让玛侬欲罢不能。看著那淡色双眸中的光彩,让她兴奋地直发抖。那么,接下来玛瑙会怎么做呢?正当她用发热的脑袋如此思考的时候。
玛侬看见不可思议的现象。
原本应该在视野中的玛瑙,她的身体轮廓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哎呀?」
原来如此。玛侬眯起眼睛,发现看不清楚的理由。
玛瑙的颜色与背景融为一体了。
导力迷彩。术者依照自己的意志,改变在进行导力强化时产生的导力光颜色,使其映照出虚像的技巧。不用纹章、教典也能欺骗对手双眼的秘技,可以说是玛瑙的王牌。
即使不知道导力迷彩是什么样的技巧,但她还是察觉玛瑙是利用导力光的色彩变化来欺骗对手的视觉。
虽然想马上做出反应,但太迟了。玛侬完全没有看见融入背景的玛瑙做了什么。注意到的时候,玛瑙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短剑的利刃深深地插在肩膀上。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
在刺下去的同时,导力已经灌注到短剑的纹章中。玛侬领悟到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魔导发动。
「结束了。」
『发动【疾风】』
刻在玛瑙短剑上的魔导之风,从插进玛侬体内的利刃吹出。
「──喔啊、噗──!」
彷佛一口气将气体灌进气球般膨胀起来。肩膀无法承受体内产生的内压,整个炸开。
「哎、哎呀哎呀──呜。」
玛瑙毫不留情地抓住玛侬的衣领,将失去了手臂的她举了起来。
喉咙被压住了。玛瑙的身体覆盖著导力强化的磷光。玛侬的身体被高高举起,与影子分开。这样一来也无法操纵影子。因为路径被切断了。
胜负已分。
根本不是一场像样的战斗,但是勉强可以接受。这毫无疑问是她的真心话。从玛侬的角度来看,她对自己的结局很满意。
至少比起像那样过著一事无成的人生要好太多了。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依恋的话,就只有还想跟玛瑙多玩一会儿而已。
衣领被揪住,无法呼吸,尽管表情因而变得扭曲,但玛侬依然露出笑容。
「我很开心喔,玛瑙小姐。」
「我一点都不开心。」
「……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嘛。」
玛侬有点困扰地苦笑道。抓住衣领的力道毫不留情,但玛瑙不知为何露出悲伤的表情。看到她的脸,玛侬隐约理解了。
她讨厌杀人。
「吶,玛瑙小姐。你想过这些事吗?觉得双亲还有周遭的大人都讨厌到不行。为什么这些人要高高在上地命令他人?为什么要来妨碍自己?是否曾经因为这些事感到厌烦呢?」
引发骚动将里贝尔卷入的主犯,说出愚蠢的动机。
简直像是离家出走被找到的年轻少女会说的话。可是,结果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是这么想的。在我出生之前就有的东西,决定了我的人生。这实在很讨厌。因为我就是我啊。虽然我很喜欢母亲,但是我并不是母亲。」
明明无处可逃,抵抗的力量也被削弱,玛侬却变得多话起来。
「然而我却被周遭的期待束缚住,连自己到底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被周遭的人用『希望你变成这样』来决定自己的人生,不是很无聊吗?所以我才会走火入魔。」
变成禁忌,变得自由。
对玛侬而言,这两件事是同义的。
「职责这两个字真的是罪孽深重呢。正因如此,想要从某种束缚中解放出来、得到自由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人们才会选择染指禁忌。」
然后,禁忌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得到了答案。
「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偶尔会有人从异世界造访这个世界。或许这些人被赋予了为人类的历史带来变化的职责,你不这么认为吗?」
生命正在流逝。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玛侬像个得到天启的信徒一样,滔滔不绝地诉说著。
「他们被赋予的纯粹概念是这个星球的一部分概念。是星之龙脉与人类历史创造的【力】。你明白吗?当『迷途人』造访时,这个星球的人类总是寻求著作为起爆剂的职责,将决定了方向性的能力赋予给他们──我是这么认为的。」
很奇特的意见。听著自己从未想过的想法,玛瑙皱起眉头,但她完全没有减轻手上的力道。
「也有人是因为某些人的需求而被召唤的啊。转移到这个世界的人,并不全都像你母亲那样是出于自然现象。」
「就算是那样,召唤异世界人的那些人,也拥有想要改变现状的意志。」
玛侬第一时间做出反驳。被炸开的肩膀依然在流血。与逐渐失去的生命力形成反比,她的语气越来越强硬。
「不管权势有多么强大,这个世界都存在著能够呼唤出足以将其打败之力量的手段。想要改变,就需要来自外界的力量。需要不被当成是理所当然的邂逅。就像我不成为禁忌就无法改变一样,这个世界上也有不是禁忌就无法改变的事物。」
看到玛侬就可以理解了。在这个世界,日本人不论跟谁生下小孩,生下来的孩子都跟这个世界的人类没有不同。不会继承异世界人所拥有的纯粹概念。
「力量、知识、思想三者具备的异世界人,本来应该是这个星球送给世界的革命家。」
同样是人类,应该担任的职责却不一样。
「然而在这一千年,世界却一直受到压抑。自从异世界人形成的古代文明消灭后,站在世界顶点的第一身分就一直压抑它到现在。连异世界人这种星球给予的外在压力都能应付,让世界获得了安稳。正因如此,才需要改变。」
「你……对这个世界感到不满吗?」
「有啊。安稳理所当然地夺走了自由与自立。让像我这样的人不断出现。世界越是安稳,就会造成越多的停滞、腐败。」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眼神变得涣散。
「这个世界的支配者毫无疑问是第一身分。想要从外侧将第一身分理所当然地强加上来的盖子打开,需要相应的刺激。就像玛瑙小姐从外面刺激这个城镇的『第四』一样,现在的世界需要足以对如此庞大的框架造成压迫的刺激。不论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即使要吞噬岛屿、挖穿大地、将大陆溶化到海中,都是必要的。」
「没有那种事。」
玛侬的说辞被完全否定。
「不管是什么样的禁忌,我们处刑人都会一直处理下去。想要改变的话,请透过正规的手段,付出呕心沥血的代价。伤害他人的做法,根本不会有正当的理由。」
「玛瑙小姐自己做的不就是伤害他人的工作吗?」
「因为我是坏人啊。」
「……呵呵。原来如此。」
看著坚定不移却又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受伤的玛瑙,她笑了笑。
「可是,千年前不是改变了吗?在千年前,改变世界的也是异世界人。所以,我觉得玛瑙小姐也可以改变喔。因为你的身边也有异世界人。你也有反抗世界的权利。」
面对诉说著自己执掌之职责的玛瑙,舍弃作为第二身分之职责,并堕落成禁忌的玛侬这么告诉她。
「现在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只要你愿意改变的话,应该随时都肯成为你的【力】喔。」
「别跟我开玩笑!」
「……什么嘛,玛瑙小姐意外地好懂呢。」
第一次听到玛瑙大吼让玛侬惊讶地睁大眼睛,接著她笑了。
「我刚才也跟灯里小姐说过,人会出生两次。所以,为了让玛瑙小姐重生,该打倒的……啊啊,可是听说已经有好几次了……说不定应该要由玛瑙小姐去改变灯里小姐呢。不那么做的话,说不定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是秘密喔。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讲义气的。保护女孩子的秘密是我的原则。而且,已经太迟了喔,玛瑙小姐。因为啊,玛瑙小姐。你搞错应该要追查的对象了。」
弯起嘴角露出恶作剧笑容的玛侬,对不是玛瑙的某个人说:
「已经可以出来了喔。我自己就是献给你的最后一个祭品。」
周围除了玛瑙与玛侬以外没有任何人。她到底在说什么?就在玛瑙以为她是濒死之际陷入错乱,皱起眉头的时候。
『导力:活物献祭──混沌沾黏•纯粹概念【魔】──召唤【Happy Birthday to Me】』
比红更加赤红的导力光闪耀了起来。
「──咦?」
深红色导力光出现的位置,让玛瑙睁大了双眼。
令人寒毛倒竖的厌恶感贯穿全身。玛瑙将视线往下,从玛侬的笑容移到她的腹部。
一只手,从那里长了出来。
一只小手臂从玛侬的体内穿破她的腹部,跑了出来。
「从一开始就来不及了。从你到这个城镇来的很久之前,事情就已经开始了喔。」
破开腹部将和服的腰带撕裂的那只小手,带著黏液朝玛瑙伸去。
从前臂到上臂。在被染成红色的指尖碰触到之前,玛瑙立刻将玛侬的身体扔了出去。
从腹部伸出的手臂成为阻碍,掉落在地上的玛侬没有翻滚,而是成了仰躺的姿势。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冲击并没有让玛侬叫出声来,她只是平静地微笑著。
「我之所以能够散布『魔药』这种东西,是因为有这孩子在。请冷静下来想想看嘛。只不过是个小姑娘的我,怎么可能独自一人避开第一身分的耳目做出『魔药』呢?」
玛侬握住从自己的腹部生出来的手。
那只小手也回握了玛侬的手。
「呵呵。不觉得这种事情很蠢吗?跟『第四』的研究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这孩子自己擅自跑出来的。然后,这孩子偏偏遇上了我,有点命中注定的感觉呢。」
反握著玛侬的手的那只小手,很有精神地上下摆动著。
「请好好加油喔,玛瑙小姐。这孩子跟我不一样──不是你能对付的。」
那是她最后的遗言。
另一只手从体内穿过肋骨,伸了出来。
她的腹部被两只小手无情地撕裂。肋骨向外摊开,内脏流了一地,血腥味瞬间扩散开来。
简直像是铁处女被打开的模样,玛侬的身体从中间朝两侧被摊开。
「噗哈──!」
撕裂玛侬的身体,从里面探头出来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从他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女孩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用力伸展著身体,呼吸著新鲜空气。
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纯真无垢。似乎被洒下的刺眼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的模样,流露出连一丝恶意都感受不到的天真。
「哇──天空好蓝好大喔!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她用力伸展著双手,以灿烂的笑容为今天献上祝福。
尽管依然年幼,但看得出外表很有气质,让人觉得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小女孩身上原本应该是纯白的连身裙被玛侬的血肉染成鲜红色。她以天真无邪的笑容朝天空高举著手。
「天气这么好,今天一定会是很棒的一天!吶,你也──啊,这样啊。已经死掉了呢。」
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有著一头黑发,眼睛也是一样的颜色。
漆黑的头发与瞳孔所代表的意义。用血与肉染红娇小的身躯爬出来的她,俯瞰著因为自己出来而断气的玛侬,以关爱的口吻慰劳她。
「谢谢你至今为止的辛劳。也谢谢你献上了不少的活祭品。」
接著,小女孩在看到玛瑙时,用手摀住了嘴巴。
「哇!有第一次见到的人欸。」
小女孩以高雅但有点做作的表情表现自己的讶异,然而玛瑙曾经看过那张脸。
在桃子摄影的教典魔导中出现过。
她的容貌跟被关在铁处女中的那个小女孩几乎一模一样。原本应该在铁处女的怀抱中失去性命的她,开朗地朝玛瑙挥著手。
「午安,大姐姐。昨天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过得还好吗?」
浑身是血的小女孩露出纯真的笑容,天真无邪地这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