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为特别的人。
撒哈拉很清楚自己是个胆小又卑鄙的人。
嫉妒心重、爱讽刺人、思虑不周、做事轻率,因为一点小事就无法原谅他人。
难以捉摸的表象是用来隐藏丑陋本质的面具。看到优秀的人,心中就会燃起嫉妒的火焰。如此小心眼的自己实在是悲哀得令人无法忍受。
自己就像是被风雪从巨大的岩石上吹落,只能沉到河底长满黑锈的铁砂一样。面对这样的自己,撒哈拉只感到厌恶、厌恶、厌恶到无法忍受。
所以想要成为特别的人。
想要比其他人更强大的力量。
只要拥有力量,就能善待其他人。
她曾经这么认为。
撒哈拉会被带到那间修道院,是因为某个贩卖人口的组织被毁灭了。
处刑人「阳炎」与「第四」盟主之间的争斗。在这场横跨大陆各国的抗争接近尾声之际,抓住撒哈拉的掳人组织轻而易举地就被随手消灭了。
被「阳炎」救出来时的事,对撒哈拉来说是一段特别的记忆。她被关在牢笼里,身上别著原罪魔导祭品用的价格标签。
──是小鬼啊。
那个人只是稍微看了自己一眼。即使如此,那个人随风飘摇的红黑色短发,以及一手拿著短剑跟敌人短兵相接的模样,在撒哈拉的记忆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太帅气了。
撒哈拉对导师「阳炎」的行为举止产生了强烈的憧憬。
那是一种不会随波逐流的独特气场。撒哈拉很崇拜这样的导师。
就算获得了自由,撒哈拉也无处可去。
原本撒哈拉就是被受不了贫穷的第三身分双亲卖掉的。从贩卖人口的组织被解放的撒哈拉被测出有很高的导力适性,于是被当成修女收养。
因此对撒哈拉来说,被这间明显异常的修道院收养,反而是幸运的。
坐落于第一身分的圣地,却与周围隔离的修道院。那里是一个以只会让人觉得是为了摧毁幼童心灵而设计的教育课程进行严格管理的空间。
对于被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严苛训练,撒哈拉表示欢迎。正因为这里是异常的场所,她才觉得要是完成这里的训练,就可以变得特别。可能会让人崩溃的心理压力被她发泄在比自己弱的对手身上。虽然也有小孩在共同生活下发誓要互相协助,但撒哈拉对于排挤周围的人毫不犹豫。
撒哈拉想要变成像救了自己的「阳炎」那样的人。
正因有明确的目标,撒哈拉才能专注于训练。就算对方是跟自己一样的训练生,她也能毫不犹豫地陷害对方。
提高自己的训练成绩,拉低别人的成绩。就在撒哈拉不择手段地想要尽早从修女成为神官而努力训练的时候,她听到消息,因为抓到「第四」盟主的功绩而晋升成导师的「阳炎」将会统率这间修道院。
撒哈拉的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当代的传奇处刑人「阳炎」。
尽管是间接的结果,但从贩卖人口组织的手中救出自己的人是她。因此撒哈拉抱持著或许会被「阳炎」直接看上而成为亲传弟子也说不定的幻想。
然而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说到底,「阳炎」甚至没有在修道院出现过。撒哈拉在失望之余,更努力地修行。
需要背诵复杂的步骤与大量知识的纹章学与材料学。需要细心地集中精神的导力操作技术。坚持不懈的体能锻炼与需要忍耐痛苦的体术训练。
不管哪种修行都需要脚踏实地,与豪华绚烂的特别相去甚远。然后有一天,导师「阳炎」带著一个看起来呆呆的褐发少女来到了修道院。
那个少女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只有脸蛋稍微好看一点而已。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少女是「阳炎」带来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她吧。
明明之前根本就没有参与修道院的事务,但自从那个褐发的家伙来到这里之后,导师「阳炎」为了实施几乎可以算是个人指导的教育,而在修道院住了下来。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生气?撒哈拉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每次看到接受导师指导的那个褐发家伙,就会感到异常地烦躁。
那个少女的素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论是魔导适性值、导力保有量、还是身体能力的潜在值,所有的一切都比自己还要差。硬要说的话只有外表或许是在自己之上,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事实上,在训练中找她对战的结果,撒哈拉连一次都没有输过。
明明没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却能吸引那位导师「阳炎」的注意。
而自己依然没有被「阳炎」放在眼中。
在撒哈拉被不明就里的焦躁缠身的时候,修道院来了一个特别爱哭的新人。以为找到发泄的对象,撒哈拉找来那个少女的同期生,将她包围起来。
让那个少女哭得更凶来发泄压力好了。对方弱到可以任凭自己摆布,撒哈拉对此深信不疑。
结果不但所有人反过来被打了一顿,脸被揍了一拳的撒哈拉更是被她骑在身上不停地殴打。
那是意料之外的反击。
撒哈拉哭丧著脸调查新人的名字,决定今后绝对不要靠近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她牢牢记住新人叫作桃子,并与其保持距离。
危险的家伙不能从外表来判断。这是撒哈拉学到的教训。再加上那个时期在训练方面也渐渐被褐发的家伙超越,因此撒哈拉很急切地将心思集中在提升自己的技术上。
自己会被那个手脚迟钝一脸呆样的褐发家伙追上,一定是因为那家伙接受了导师的特殊训练。抱著这种心思的撒哈拉偷偷观察著她们两人的互动。
然后她看到导师送了两条缎带给那个褐发的家伙。
细长的红色缎带。
在这间修道院,没有一个小孩可以收到这种属于奢侈品的东西。撒哈拉心中燃起熊熊的嫉妒之火。
为什么,总是那家伙。
一抹悔恨涌上心头,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闷在心底应该就可以解决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之后那两条缎带竟然给了桃子。
应该被褐发家伙收下的缎带,却绑在那个凶暴爱哭鬼的头发上。心中燃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怒气。撒哈拉试著在集体入浴的时间偷偷把缎带偷走。
结果自己的动向被桃子察觉并抓住,然后被揍到连动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被扒掉抢走。
不明白桃子为什么要抢走自己衣服的撒哈拉暗地里哭泣著,发誓再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你们可以离开这间修道院了喔。
突然「阳炎」宣布要解放修道院的孩子。
──这不是要把你们处分掉。只是单纯要让有意愿的人转到普通的修道院。
在疑惑被消除而充满喜悦的气氛中,撒哈拉始终保持著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态度。因为撒哈拉打算继续留在修道院。她决定留在这里完成训练课程,成为跟其他人不同的特别存在。
──你们去过普通的生活吧。反正你们也不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你们得救的话,会让这家伙背负的东西增加呢。
直到她看见站在张著嘴大笑的导师身后那个褐发家伙为止。
想要留在这里变得特别的心情,一口气就萎缩了。
一股难过到心如刀割的感情,让撒哈拉抱著头蹲了下来。
明明不管是谁都不曾正眼瞧过的那位导师「阳炎」,却亲自教育褐发的家伙,送她缎带,还答应这样明显不合理的要求。
这家伙难道就这么特别,可以让导师做到这种地步吗?
被「阳炎」救出来的时候抱持的期待与憧憬破碎了。像孤独一样的某种感觉钻过略为破碎的心灵缝隙,在撒哈拉的胸中来去。
撒哈拉决定离开这间由导师「阳炎」统率的修道院。
在整理行李离开修道院的那天,她调查了褐发家伙的名字,第一次知道那家伙的名字叫作玛瑙。于是在最后顺便到处宣扬了玛瑙的坏话。
那家伙这么做是想卖人情吗?到底有什么企图。让人觉得不舒服。跟那个导师一样脑子有问题。
撒哈拉被找到谣言来源的桃子狠狠地揍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她依然咬紧牙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坚决不肯道歉。
在离开修道院时,撒哈拉只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褐发的家伙──玛瑙以往总是凌乱的头发上绑了一条黑色的丝巾缎带。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条缎带是用自己的衣服做出来的。
在那之后,撒哈拉转到普通的修道院。
跟世界的黑暗面没有任何关连,清廉正直的修道院。这个设施没有用来培育处刑人的严苛训练,领养没有依靠的人来当修女,并给予教育,让有意愿的人晋升成第一身分的神官。
撒哈拉想要变得特别而不顾一切的心情已经萎缩了。不晓得哪里会潜伏著跟桃子同类的家伙也是理由之一。她尽可能让自己老实地生活著。
在偏远地区的教会,撒哈拉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优等生。大家都说这个年轻人很优秀,应该会在二十岁前被赐予神官服。她没有特别努力就获得可以满足自尊心的评价。
于是撒哈拉的恶意也有所收敛,待人和善的态度也变得更加自然。
就在她过著可以称得上是安稳的日子时,听到关于玛瑙的传闻。
史上最年轻的处刑人上任。「阳炎的继承人」的别名。任务失败次数为零。
各种成果都传到撒哈拉的耳中。尽管是在世界的黑暗面,玛瑙依旧崭露了头角。
撒哈拉还是修女。
自从离开那间修道院之后,已经萎缩的嫉妒心又再次膨胀起来。
自己需要成果。必须尽快从黑色修女服升级成神官辅佐的白衣,然后穿上蓝色的神官服。
不得不这么做。
……不这么做又怎样呢?
一股无法言喻的焦躁感驱策著撒哈拉,让她为了寻求成果而前往东部未开拓领域的「络缲世间」防卫线。
虽然周围的人都劝撒哈拉不要去,但她一意孤行。在有战斗的地方,就有战功。所以她选择获得战果机会较多的地方。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战场。
东部未开拓领域「络缲世间」防卫线。
又有人称之为「络缲世间」的废弃场。
荒唐的是,那里只不过是持续不断废弃构成「络缲世间」之魔导兵的场所。
虽然从「络缲世间」出来的只有单一原色的魔导兵,但要是有两种原色在外界结合起来,就会让威胁度暴增。甚至有好几件报告中提到因为出现凑齐三原色的魔导兵而使国家灭亡的例子。虽然结合的法则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附近有很多不同原色的魔导兵,就会增加它们结合的可能性。
骑士型、龙型、天使型、虫型。从「络缲世间」里会涌出各式各样的魔导兵。魔导兵必须尽早击溃才行。敌人的数量极为惊人,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它们不会战术。不愧是谣传中只要待上一年,就相当于普通神官战斗一辈子的地方。
撒哈拉不顾一切地战斗。
擅长以戴在右手、刻有纹章的护手进行肉搏战的撒哈拉,她的力量在东部未开拓领域也行得通。在那里战斗的人们之中,尤其是在老手之间,常常有人小声地流传著这么一句话。
『不要被拢络。不要被操纵。若是听见世界的声音,不要犹豫,选择死亡。』
似乎是在「络缲世间」的防卫线附近,有人会听见什么世界的声音而变得像是被附身一样沉迷在战斗中。据说这些人有的会杀害同伴,有的则是会不顾他人的阻止进入东部未开拓领域的深处,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模棱两可的忠告,撒哈拉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也没有试著去打听具体的内容。在这样的战场上,会出现精神失常的人也很正常。就在她把这种程度的战场传说当成耳边风的时候,又听到关于玛瑙的传闻。
在古里札力卡王国的古都加尔姆抹杀大主教欧威尔。在瓦尼拉王国的港都里贝尔击退四大人灾「万魔殿」。
那是在听到那些过于华丽的功绩后,隔天发生的事情。比平常还要深入敌阵的撒哈拉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
──角色名称『撒哈拉』的资料制作完成了。
一道彷佛是世界传给自己,毫无脉络可循的声音。
──欢迎来到Container World。您已经获得升级的功能。您可以藉由打倒敌人获得经验值、提升等级、得到技能。请可以扩张【器】的您,自由地在这个世界冒险。
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简直像利用自己内心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一样。
只要提升等级,就可以变得比以前更强。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
──等级上升了。
打倒魔导兵的时候,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虽然当成幻听没有理会,但在那之后,每次打倒魔导兵都会听见一样的声音。简直像是世界在向自己宣告一样,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等级上升了。
只要打倒魔导兵,等级就会上升。
──等级上升了。
打倒魔物,等级也会上升。
──等级上升了。等级上升了。获得技能了。等级上升了。
在等级上升的同时,自己的容器也随之扩张。不需要经过困难的学习,就可以获得名为特殊【技能】的魔导。原本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导力量也增加了。
可以变强。
看到上升的数字,可以实际感受到以往不曾有过的感觉。
这样太方便了。自己是来这边赚战功的。那样的话,应该要欢迎可以变强的手段。
──等级上升了。等级上升了。等级上升了。获得技能了。等级上升了。等级上升了。获得技能了。等级上升了。等级上升了。
等级慢慢地变难升了。
这样是不够的。
该怎么做才好呢?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心中出现一个声音喃喃细语。
──杀人不就好了?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不管怎么说那样都不对。撒哈拉无法相信自己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明明无法相信,但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杀人是不对的。一直以来,撒哈拉都相信著这点在战斗。她总是觉得心中好像有一条什么线绷紧到快断掉了。
东部未开拓领域的防卫线。在与不断涌出的魔导兵进行战斗的时候,撒哈拉遇到了基恩•高图尔斯。
第三身分的怪物。踏遍东部未开拓领域的「神官杀手」。在谣传中他虽然是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却能够使用与寄宿在异世界【迷途人】灵魂中的纯粹概念不相上下的力,是一个身为人类,却超越了人类范畴的异常存在。
只要打倒这个家伙,自己就可以变得特别。
如果是平常的话,应该绝对不会想要去挑战他吧。
可是撒哈拉却踏进「络缲世间」的内部,对基恩发起挑战。
「吶,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胜败在瞬间决定了。那根本称不上是战斗。
将撒哈拉的右手扭下的男子,低头看著濒死的她,这么问道。
「为什么你要挑战我呢?看起来你好像也被『络缲世间』拢络了……只要从我身边逃走的话不就好了吗?我没办法离开『络缲世间』这种程度的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可思议的男人。他的身体到处都有缺损。不仅如此,在伤口的断面还闪耀著像是要满溢出来的导力光。更重要的是那家伙,没有脸。
在他的脸上,有一个很大的空洞。超脱人类的外观让人一瞬间无法理解那家伙是人类。
导力生命体。
舍弃了肉体,超越人类范畴的超人。不知为何撒哈拉理解了,那就是人类提升等级之后的模样。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
因为想变得特别。
想要变成比玛瑙特别的人。在听到玛瑙的传闻时,觉得用普通的方法没办法超越她。觉得只要杀死基恩,就可以超越玛瑙。
撒哈拉不想把自己内心这些无聊到不需要说出口的想法说给这样的男人听。
「我、今………今天没吃到早餐。」
所以她把差点说出口的真心话吞回去,开始说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没吃饱就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著雨,衣服被淋湿,鞋子被泥巴弄脏,头发因为湿气变得黏答答,一堆令人烦躁的事情累积起来,然后在这种日子遇到了你。」
白天发生的那些事,真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小不满。
「因为心烦意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所以就向你挑战了。」
把那些当成寻死的理由。
说出口才注意到。
刚才那些话,意外地贴近自己真实的想法。听到玛瑙的传闻而变得脆弱的心,被「络缲世间」趁虚而入。撒哈拉隐约明白自己一生都追不上她,于是变得自暴自弃,主动挑战基恩。
「呵、呵呵呵呵。」
忽然觉得很可笑而笑出声来。
反正都是要死,这种理由就可以了。听了撒哈拉想死的理由,基恩只剩下左眼的眼角变得柔和。
「啊,原来如此。是啊。这个理由不坏。虽然因为这种没有人会接受的无聊理由被杀并不坏……不过你错过被杀的机会了呢。如果先知道理由的话,要让你被杀掉也不错,实在很可惜啊。」
基恩没有杀撒哈拉。
下次醒来的时候,撒哈拉的右手臂不知为何变成了义肢。她还发现「络缲世间」的侵蚀上升了一个阶段。从精神到肉体,要将撒哈拉啃食殆尽。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撒哈拉逃离了东部未开拓领域。原本是打算悄悄离开的,但经验老道的神官注意到撒哈拉的右手臂。
「那家伙已经被世界的声音拢络,现在处于精神受到侵蚀、被操纵的状态。没有方法可以救她了!放著不管的话,那家伙会变成魔导兵喔!」
有一天,在说出这句的老经验神官的号令下,撒哈拉差点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她逃了出来。
尽管等级已经上升了,但要从身经百战的神官与骑士的合作下逃出来也是靠运气。不知为何他们似乎认为撒哈拉无法离开东部未开拓领域,在包围的时候有漏洞。
为了摆脱追兵而拚命赶路的结果,逃进巴拉尔沙漠的撒哈拉开始思考。思考自己今后应该如何是好,然后得出结论。
「阳炎的继承人」玛瑙。
杀死她。
除了这件事以外对撒哈拉来说都无所谓了。
撒哈拉好歹也有一段时间接受过成为处刑人的教育。只要追寻功绩的脚印,就可以看穿她的行动。
判断情势,订立计画让玛瑙等人与追捕自己的骑士会合,并设计她们去跟这附近的武装集团之一的「铁炼」起冲突。然后趁著双方势力因为互相争斗、消耗而产生的破绽,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撒哈拉与「铁炼」的成员接触,并提供他们玛瑙的情报。
之所以被关在牢房里,是为了等待或许会到这里来的玛瑙。只不过是因为如果自己被抓,应该不会引起她的戒心,才与铁炼共同策划的一场戏。
在订立这个计画的同时,撒哈拉以非常客观的角度分析著自己的状态。
脑海中的声音、【器】被扩张的异常、在「络缲世间」防卫线产生的症状。
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综合起来,可以理解现在的状况极为异常。精神受到了侵蚀。为了提升等级,要杀死玛瑙。这样的决定跟以往的撒哈拉有著明显的不同。
……真的是这样吗?
想要变得特别是撒哈拉自身的意志。
自己是不是只是把精神被侵蚀当成藉口而已?是不是只是把责任都推到「络缲世间」身上而已呢?
为什么,自己会想要变得特别呢?
在铁笼里,撒哈拉反覆思考著。
对导师「阳炎」的憧憬已经破碎了。自己不可能变得跟她一样,不管怎么挣扎她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所以想要变得特别的想法,已经失去年幼时的闪亮光芒。
以梦想而言浓稠而黏腻,蟠踞在胸口无法驱散的愿望。
这是什么呢?虽然不清楚,不过自己想变得特别。
除了变得特别以外,什么事都无法思考。
当撒哈拉在铁笼里蹲坐著发呆的时候,玛瑙一行人出现了。「铁炼」那些人已经跟玛瑙接触。这是绝佳的机会。撒哈拉踏著虚浮的脚步从铁笼里偷窥著他们的战斗。
她自己也隐约明白这次的计画有很多漏洞。
要是玛瑙知道撒哈拉被通缉的话,事情会怎么发展?就算专注于护卫异世界人的玛瑙不知道,应该在暗处辅佐她的桃子或许会弥补情报上的漏洞。即使没有这些问题,只要玛瑙把撒哈拉的特徵告诉那些骑士,事情就玩完了。
漏洞多到数不完。
撒哈拉想用这样充满破绽的计画跟玛瑙接触。因为必须要提升等级才行。没有什么事比提升等级、解放技能还要重要。
要变得特别。
铁笼响起当啷的声音。
玛瑙正看著自己。
白皙的肌肤。略带血色的瞳孔。透著阳光的褐发。整体的色调偏淡,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铁笼子响起当啷的声音。
撒哈拉很讨厌玛瑙。
非常地讨厌。
羡慕、嫉妒、厌恶、讨厌、讨厌、最讨厌──憧憬的情绪强烈到让自己的心被烧得焦黑。
因为玛瑙出现的关系,自己才会变成这样。
撒哈拉曾经觉得不想再见到她还有桃子。
但是没有想过要她们死掉。
更不用说会想到要杀死她们这样的事。
撒哈拉只是──
想要成为特别的人。
撒哈拉很清楚自己是个胆小又卑鄙的人。
嫉妒心重、爱讽刺人、思虑不周、做事轻率,因为一点小事就无法原谅他人。被导师带来的那个呆呆的孩子与自己。觉得两人没有什么不同而心生嫉妒,如此小心眼的自己实在是悲哀得令人无法忍受。
自己就像是被风雪从巨大的岩石上吹落,只能沉到河底长满黑锈的铁砂一样。撒哈拉对这样的自己厌恶到无法忍受。
所以想要成为特别的人。
想要比其他人更强大的力量。
只要拥有力量,就能善待其他人。
她曾经这么认为。
并不是想要打倒什么人。也不是想要伤害什么人。更不会是想要杀死什么人。
只是想要变强。
说不定自己会变得玛瑙一样美丽动人,又可以为了他人采取行动。
她曾经这么认为。
所以只要杀死玛瑙得到她的经验值,就可以提升等级。可以超越她。
然后变得特别。
「吶,玛瑙。」
只要变强。只要能杀死玛瑙。只要等级能持续提升。
总有一天,器量狭小的自己一定能从沉在水底的铁砂牢笼中逃出来。
「你要将【器】……」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将我……处死。」
为什么会拜托她做这种事呢?即使是举起拳头想杀死玛瑙的现在,撒哈拉还是搞不太清楚。
只是,在注意到玛瑙绑在头上的黑色丝巾缎带,是用过去自己穿的衣服当成材料制作的时候。
不由自主地从后面搂住她,喃喃地说出了那个请求。
从掌中放出的导力光子掠过玛瑙的脸颊。
皮肤滋地一声被烧焦。脸颊上的热还来不及转变成痛楚,撒哈拉便冲了过来。
可能是认为刚才的回避让她身体失去平衡,撒哈拉握紧拳头。然后瞄准身体将铁臂挥出。
玛瑙把短剑当成盾牌想要防御。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内部刻印魔导式──启动【技能:导力炮】』
从义手的肘部喷射出的导力炮加快了撒哈拉的拳速。
想要完全防御住是不可能的。玛瑙放弃硬撑,选择顺著对方的力道被击飞。
被击飞到后方的玛瑙毫不费力地平安落地。
突然的攻击没有让玛瑙感到惊讶。因为撒哈拉这个人并没有得到她完全的信任。
两人的接点只有在同一间修道院待过而已。同一间修道院出身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点反而可疑。
这让玛瑙思考,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点。
「你应该不是『铁炼』的同伴吧?」
「嗯。你应该知道,我是透过其他管道得知『铁炼』的动向。因此我只是独自一个人对想要扩张『络缲世间』的这些人提供协助而已。」
「铁炼」的米勒等人之所以能掌握玛瑙一行人的动向,是因为撒哈拉提供的情报。
可是,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
「我不明白你的动机。杀死我是想做什么?」
「为了提升等级。」
玛瑙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等级?提升了能做什么?」
「可以超越人类,变得特别。」
「……听起来真吓人。你不想当人类了吗?」
「你不会懂的。」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从一开始就是特别的你,不会懂的。」
不期望与玛瑙互相理解的撒哈拉,将她拒于门外。
「虽然发生了好几起像是『公主骑士』跟你认识这样的意外状况,不过你还满好操控的。只要在这里把力量被削弱的你与那些追捕我的骑士杀死,一切就结束了。」
用阴谋诡计让双方争斗。打算等双方消耗到一定程度后坐收渔翁之利。
听到撒哈拉的企图,玛瑙既没有因为受骗而愤怒,也没有表现出被陷害而受到打击的模样。
「等级……等级啊。对了。我听说在东部未开拓领域是有这样的事,是那个啊。」
她只是露出冷酷的笑容。
玛瑙的眼中,映照著撒哈拉的右手。
「你的计画犯了一个很基本的错误。」
嘲笑的语气让撒哈拉皱起眉头。
「什么错误?」
「放弃处刑人的训练逃了出去,连第一身分的神官服都没穿上。到现在还安于修女地位的你,凭什么杀得死我?」
撒哈拉的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玛瑙的眼眸则泛著寒冷的光辉。
撒哈拉吐口气调整一下呼吸,把重心放低。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内部刻印魔导式──启动【技能:银之护手】』
右手变形了。
义手的零件在分解之后展开,导力光填满空出来的缝隙,将形状固定。原本纤细的外形重生成更加健壮且闪耀光辉的铁臂。
被消耗在变形上的导力光芒随著声音喷吐出来。
「这也在你的预想之中吗?」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撒哈拉右手的变形明显超越了现存的导力技术。就算是第一身分也只能制作出相当于正常手臂的导力义肢。不可能做得出会变形的手臂。
然而她不会让惊慌失措的表情表现出来。
「好像很重呢,那只手臂。」
「你要不要也装一只?」
撒哈拉的表情没有变化。她维持著木然的表情,将拳头对准玛瑙。
「很帅气吧。」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启动【技能:导力炮】』
『导力:连接──教典•第二章第五节──发动【是的,你们应当知道保护虔诚羊群的墙壁不会崩塌】』
导力炮从撒哈拉的掌心射出。
这次的威力跟刚才截然不同。一直线朝这边飞来的粗大导力粒子,被玛瑙用事先准备好的教典魔导弹开。
圣洁的教会之壁。
「我很清楚你的素质,因为我们来自同一间修道院。身体能力、导力量、精神性,每一项都只有普通的程度。」
墙壁喀地一声响起被拳头压住的声音。不是遭到猛力撞击,而是被轻轻碰到的声音。撒哈拉触摸著玛瑙的防御魔导。
她打算做的事情,玛瑙在下个瞬间明白了。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内部刻印魔导式──』
撒哈拉的右手再次变形了。
拳头的前端变成筒状,而内部收纳著巨大的桩子。那根桩子大到连玛瑙隔著自己展开的光壁都能清楚看见。
累积在桩子底部的动力炸开。
『启动【技能:打桩】』
巨大的桩子被击出。
像是被破城槌击中一样的冲击撼动著周围的空气。将爆炸转换成推进力,并从零距离击出的桩子拥有强大的贯穿力。承受不住撞击的威力,教典魔导的防壁破碎了。
「对这样的你来说,沙漠的强行军与接连的战斗很痛苦吧?」
高举著铁臂的撒哈拉站立在化为残骸的导力光闪耀著的光芒中。将玛瑙的防御压制住的撒哈拉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还要打吗?」
对手准备了用来将玛瑙逼到绝境的策略,也有相应的实力,还有能将玛瑙的魔导粉碎的义手。而且这片沙漠没有地脉,施展强大魔导来扭转战局的机会并不存在,可以说玛瑙已经陷入没有任何有利要素的状况。
正因为如此,在听到撒哈拉劝降时,她才这么自言自语。
「比起对上欧威尔大主教的时候,要好多了呢。」
只不过是体力还有导力变得让人稍微有点不放心的程度。手上还有短剑跟教典。
足够了。跟在修道院时的训练没有太大的差别。
「撒哈拉。」
面对玛瑙的呼唤,撒哈拉保持著沉默。玛瑙并不在意,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座基地是条件启动式的魔导阵这点并没有改变。只要有人死掉,导力就会充填到魔导阵中。所以,玛瑙才这么说。
「因为不能把你杀死,所以我会手下留情。」
挑衅让撒哈拉变得激动。玛瑙往前走向产生了杂念的撒哈拉。
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的玛瑙,没有防备地信步走到撒哈拉面前。撒哈拉的愤怒中夹杂著一丝困惑。因为她靠近的时候实在太没有防备了。连短剑都没有举起就走过来的玛瑙,全身的破绽多到让撒哈拉怀疑她是不是变得自暴自弃了。
从让人以为是疲劳而脚步踉跄的缓慢动作,瞬间切换成最快的速度。
「──!?」
撒哈拉倒抽了一口气。意料之外的缓急变化,让她反应不过来。急忙向后退的动作完全在玛瑙的预料之中。玛瑙配合撒哈拉的后退,一脚狠狠踢在她的胸口上。
「呜──」
撒哈拉痛苦地呻吟,但她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承受脚踢的冲击后站稳的撒哈拉使用右手的铁臂攻击。高出力的导力所带来的威力,现在的玛瑙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与其对抗。不,就算是准备万全的玛瑙也无法单独对抗这样的威力。
(插图012)
没关系。
『导力:连接──教典•第六章第五节──』
要把人杀死,不需要过多的力。
魔导构筑的气息,使撒哈拉的注意转到玛瑙的教典上。怎么可能让你有时间在这么近的距离施放教典魔导──如此心想的撒哈拉出手想要打断她的动作。
玛瑙放弃了教典魔导的构筑。
灌注到教典中所剩不多的导力消散了。撒哈拉的表情因惊讶而僵硬。她打算做什么?由于讶异使动作变得迟疑的撒哈拉眼中,映照出将教典高高举起的玛瑙。
玛瑙用教典的书角击中撒哈拉的侧腹。
「──!」
她痛得叫不出声来。
侧腹被装了金属护角且厚度将近五百页的书本用力打中。一般来说应该会痛得倒在地上打滚。撒哈拉忍住了。只是忍住而已。
在撒哈拉的动作完全停下来的时候。玛瑙反过来以悠闲的动作,用短剑切开她的右肩。
撒哈拉望向玛瑙。
满头大汗让浏海与侧发黏在额头与脸颊上,即使如此,那张脸还是很美。
「还要打吗?」
玛瑙露出微笑。撒哈拉的表情扭曲了。
到底是谁占有优势,已经明显到不言而喻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知道自己身处劣势,撒哈拉在战斗中拚命地挣扎。
撒哈拉曾经想要摆脱现在的自己。曾经,想要寻找更不一样的东西。寻找更与众不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某样东西。
从导师「阳炎」带著玛瑙到修道院的时候,就一直在寻找。
玛瑙占据著自己想要的位置。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优秀的地方。撒哈拉也不是赢不了玛瑙。在训练时也曾经赢过她。撒哈拉也不认为自己的才能会输给她。就算在境遇上,两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自己却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可恶啊──呜~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
撒哈拉大声怒吼。她将难以忍受的烦躁化为吼叫,无视肩膀的痛楚,扑了上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自己应该能成为更不一样的自己才对。所以撒哈拉的目标是成为更加与众不同的自己。
撒哈拉以为只要提升等级、拥有力量,就可以有所改变。
她们两个都是被导师拯救。尽管导师并没有想要救人,只是狩猎禁忌时顺手为之的结果。不论玛瑙还是撒哈拉,在这点都是一样的。
一个人成为旅行的伙伴,一个人被放置不管。
到底有什么不同?撒哈拉气愤地咬牙切齿。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不在那个地方。
唯一的区别就只有这点了。憧憬「阳炎」的少女无法得到她一丝的关注,失去了一切的少女却把「阳炎」当成自己的目标。
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了发泄这个得不到答案的疑问,撒哈拉将右手的义肢砸了过去。
「没有什么不同啊。」
玛瑙平静地这么回答。
「我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才能。这种程度的事,你也知道吧。」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种话?
撒哈拉希望她至少要为此感到自豪。如果她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自己是被选上的人,那么自己还可以单纯地憎恨她。把对玛瑙的仇恨正当化。
撒哈拉咬紧牙关。为什么玛瑙不表现得更自以为是一点?明明她受到导师「阳炎」的栽培,成为最年轻的处刑人,还打倒了众多强敌。
玛瑙手中的短剑平静到了极点。
「我不想让其他人变成像我这样的人。关于这点,导师也是一样的。毕竟杀人是处刑人的存在意义,不是吗?」
撒哈拉希望玛瑙是个更讨人厌的家伙。
「我不希望让任何人去杀人。」
玛瑙是个越好的人,就让自己显得更可悲。撒哈拉觉得,无法接受像玛瑙这样美丽少女的自己实在渺小到无可救药。只是待在玛瑙的身边,自己的心就会觉得痛苦。到最后只要玛瑙露出笑容,就会让撒哈拉心中涌出无止尽的憎恶。
如果玛瑙是个坏蛋,撒哈拉就能原谅讨厌她的自己。
但是不好的其实是撒哈拉。
自己擅自羡慕她、嫉妒她、挑战她──然后输得一蹋糊涂。
然而就算不好的是自己,那又该怎么办?
只是过著日常生活,心情并不会有所转换。只是听到正确的言论,也无法改变自己。即使做出想要改变自己的行动,本质也不会改变。
撒哈拉不明白什么是正确的,只有自我厌恶残留在自己的心中。
所以她才会任性地向他人祈求。
「求求你,从我的心中消失吧。」
回过神来,撒哈拉的眼角已经泛著泪光。
即使自己从玛瑙的面前消失,玛瑙也没有消失。因为她的传闻会进入自己耳中。她的活跃会进入自己的眼帘。尽管她在与自己无关的地方,但她的名声会侵蚀撒哈拉的心。
不用被「络缲世间」囚禁,宛如撒哈拉理想化身的玛瑙就要将她的心压垮了。
所以,已经没有办法了。
撒哈拉无法抗拒地理解了。
到底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特别的存在?撒哈拉已经知道了。
撒哈拉,一定,是想成为玛瑙。
『光是右手,还不够。』
撒哈拉的脑中有声音在低声细语。
『想要成为的自己。无法成为的自己。是什么不够呢?人们都说──』
那声音是从右手传来的。
『你没有那样的【器】。』
那是撒哈拉自己的声音。
『不论是谁都这么说。想要变强。想要变漂亮。想要变得比现在更好。想要变成看起来很遥远的某个人。想要变成自己以外的人。任性。都是任性。不过是很可爱的任性。那是使你成为你这个人的欲望。』
像站在全身镜前一样,撒哈拉的面前映照出自己的虚像。
撒哈拉摇摇晃晃地朝幻影伸出手。伸出那只将来成为神官后,会用来抱住教典的左手。撒哈拉讨厌自己讨厌得不得了。自从意识到难以抹去的自我厌恶的那一刻开始,撒哈拉的人生就失去了救赎。
『我了解。不知道的人所无法了解的心情。讨厌自己。映照在镜子中的自己丑陋得令人想吐。一辈子都在否定自己,苦恼著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讨厌自己。』
想变成别人。就算不是玛瑙也好。
『所以舍弃自己吧。消除自己这个程式错误。』
只是想要舍弃现在的自己。
『成为【器】。』
撒哈拉应声点点头。
『导力:材料并吞──』
像是要回应撒哈拉的愿望一样,与她的意志无关,从右手传来魔导构筑的气息。
构筑的魔导所消耗的,不只是导力而已。
『涂装漂著•纯粹概念【器】──』
从撒哈拉的右手进入精神的魔导甚至侵蚀了灵魂。自己变得不是自己的感觉,让撒哈拉松了一口气。
自己不会变得更丢脸了。
『启动【凭依】』
寄宿在撒哈拉右手的纯粹概念【器】的魔导发动了。
撒哈拉被自己的右手吸收了。
眼前的现象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原本只及于右手的钢铁部分,在侵蚀到肩膀后一口气扩散开来。右手义肢的金属部分变成膜状展开,将撒哈拉整个人包住。包住她的金属宛如要把她生命三要素的肉体、精神、灵魂吃光般地分解,然后转换成三色的导力光。
撒哈拉的身体被分解成细小的粒子。不是物质上的粒子,而是不同颜色的光子。变成红、蓝、绿三原色的微粒子。
此时发动的魔导构成,让玛瑙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纯粹概念。
比沙粒还要细小的光子唰地一声如漩涡般卷起。即使用玛瑙的双眼也无法区分流动的三原色光辉与现实的区别。
撒哈拉的精神应该在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渐渐地被侵蚀并改造了。在这场战斗中,撒哈拉放弃了仅存的某样东西,让精神防壁被右手完全侵蚀,并且进一步吸收了自己的肉体。把撒哈拉这名少女的灵魂与精神当成材料,制作出她想要的东西。
被这样制作出来的魔导兵有著玛瑙的外形。
「啊、啊啊、啊~」
有著玛瑙外观的魔导兵发出像是在确认声带功能的声音。有点像人声,却又带有机械感,是很不可思议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真可恨。」
没有名字的魔导兵把头偏向一旁。那动作非常机械化,没有人味。跟玛瑙本人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那披散在身后,没有系上缎带的长发。
「该死的程式错误。」
一阵寒意从背脊窜上来。玛瑙凭藉著本能理解到眼前的魔导兵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只是一种原色,而是将红、蓝、绿三原色全部混在一起制作出来的,完美的魔导兵。能够毁灭国家、创造世界,实现任何愿望的存在。
「该死的程式错误。该死的程式错误。吾等世界该死的程式错误。程式错误要消除。这个世界到现在还充斥著可恨的感情这样的程式错误。必须消除才行。必须吞噬才行。必须调整才行。必须抹消才行。」
玛瑙感到一股明确的敌意。
撒哈拉被让她变得自暴自弃的自我厌恶所吞没,变成了魔导兵。纯粹概念【器】成为了一个无名的魔导兵,蕴含著用来实现「打倒玛瑙」这个愿望所必须的力量。
「为了让吾等世界维持平稳,每个程式错误都必须粉碎。」
撒哈拉的自我矛盾与自卑心理,和【器】的行动原理混合在一起。
玛瑙用锐利的眼神瞪著【器】之魔导兵。
那个模仿著自己的家伙,就是眼前的魔导兵。当然它不是玛瑙本人。那是理想中的玛瑙。被叫作撒哈拉的少女当成目标,跟玛瑙很像却又不一样的玛瑙。
汗水从后颈滑落。
到目前为止被强迫参与的所有战斗都消耗著玛瑙的体力。
吸收了全身汗水的神官服变得很沉重。皮肤明明已经湿透了,身体冷却的速度却完全跟不上。当配合玛瑙的动作在空中飘摇的马尾碰触到脖子时,那种黏腻的感觉实在很烦人。每次呼吸都会让玛瑙感到肺部微微抽痛。
体力被大幅度削弱,导力也消耗了部分。心跳快到让人觉得有点吵。身体到底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离极限很近了。
(插图013)
不过,还能继续。
『导力:连接──教典•第三章第一节──发动【来袭的敌人听见了,响彻四方的钟声】』
第一招就用教典魔导。在玛瑙发动魔导的同时,对手飞到空中。钟声响起。【力】之声响朝所有方位扩散,完全命中了位于空中的【器】之魔导兵。
但对手的动作完全没有因此变慢。
魔导兵的脚踢碎了教会的钟。玛瑙惊讶得睁大了双眼。教典的攻势魔导完全起不了作用。将导力钟打碎的撒哈拉降落在地,往前跨步。速度极快。它只踏出一步,就来到玛瑙面前。
玛瑙的镜像挥出拳头。
马上拿教典当成盾牌,但依然无法完全抵消的冲击完全命中玛瑙的身体。
糟糕。玛瑙皱起眉头。对手摆出追击的动作。就在玛瑙因为没有防御追击的手段而感受到危机的时候──外墙突然炸开了。
准备攻击玛瑙的【器】之魔导兵被一把巨大的剑击中。是亚修娜。令人惊讶的是,她在屋外挥出的巨剑准确地命中了撒哈拉的脖子。
「看起来好像啊。你有双胞胎姊妹──什么?」
前来支援的亚修娜看到自己攻击的结果,停止了玩笑话。
亚修娜能够从墙壁的另一侧准确无比地捕捉到敌人的剑技相当值得赞赏。
令人惋惜的是,她的攻击连一毫米都没能砍进对方的皮肤。
「该死的程式错误。」
低声说完这句话的魔导兵将剑弹开,然后蹬著地板,像支箭一样向前窜出。
连专长是肉搏战的亚修娜都无法看清它的动作。避开了大剑的【器】之魔导兵将拳头打进亚修娜的腹部。可怕的一击让亚修娜的身体微微浮起。【器】之魔导兵抓住两脚离开地面的亚修娜的脖子,随意地将她砸向地面。
地面发出巨响。
这次的摇动让玛瑙的心也动摇了。那个亚修娜竟然被打得无法还手。
正因玛瑙知道她的实力,才受到更大的打击。
没有继续攻击痛苦挣扎的亚修娜,魔导兵注视著玛瑙。
「程式错误必须消除。既然我是你的话,已经不是我的你就只是个程式错误。」
没有像万魔殿那样毛骨悚然的感觉。不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也没有视觉上的恐怖。眼前的存在,其一言一行都空洞得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中心思想。
只是单纯地拥有强大的功能。但也由于没有像万魔殿那样的玩心,因此不会有多余的行动。
刚才被砸到地板上的冲击还没消退,下一记攻击就已打在玛瑙身上。
好不容易持续到现在的抵抗到此宣告结束。
这一击命中了玛瑙的太阳穴,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糟糕的是玛瑙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被击中了。拳打脚踢的冲击动摇著玛瑙的肉体与意识,但她却无法分辨什么地方受到多大的伤害。
意识渐渐变得不清晰。
感觉脚不是踏在地面上。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玛瑙已经变得体无完肤。之所以没有被杀死的理由,应该是成为魔导兵之前的撒哈拉想要让玛瑙屈服的意志所留下的影响吧。
玛瑙的头被抓住。
透过脸感受到一股带著金属触感的冰凉。
然后玛瑙就这样被抓起来,吊在半空中。她整个人微微地在空中晃动,四肢无力地垂下。
输了。
「败北」两个字在玛瑙的脑海中浮现。
知道自己输了、要死掉的时候,心中浮现的只有「对不起」这句话。
这不是在对自己至今为止杀死的人道歉。
而是对愿意待在自己身边的桃子,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在脑海中的灯里说的「对不起」。
玛瑙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好珍惜的。
玛瑙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死去都无所谓。因为自己是个杀手,靠杀人维生的自己希望能够活下去的想法是错误的。所以玛瑙觉得,将来有一天死在泥泞中的时候,要乾脆地赴死。
然而,一旦面对死亡,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刻意靠近自己的桃子脸上的笑容。早上灯里赖床的模样。
玛瑙也拥有用来杀人以外的时间。
那是渺小到微不足道,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的小小幸福。
当自己成为被杀的一方时,她才终于注意到。
自己不想死。
无法觉得被杀死也无所谓。
所以,必须要赢才行。
不论是要杀掉谁。
「啊……」
温暖的血流下来,进入玛瑙的口中。那是自己的血的味道。带著铁锈味的血液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活著。
那是强烈的意识革命。既是玛瑙第一次决定为了自己想杀死某人的瞬间,也是她祈求不想死掉的时候。
撒哈拉想胜过玛瑙,即使舍弃自己也想要杀死玛瑙。
受到某样东西的驱策,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玛瑙不能输给她。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赢。理性也告诉自己无法胜过赢不了的对手。对攻击几乎无效的对手,要做什么才好?
「程式错误必须被消除。」
对手将导力从抓在掌中的脸灌注到玛瑙身上。
『导力:连接──』
玛瑙可以预测到它打算做什么。
【器】想要凭依到玛瑙身上。就像它对撒哈拉做的一样,它也打算将玛瑙当成自己的【器】。【器】的纯粹概念【络缲世间】是一种不管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都能凭依、吸收,然后藉此让自己扩张的存在。
在小时候被漂白以后,玛瑙就失去了精神的防壁。这样下去,对方会进入自己的精神。精神攻击想必会很顺利吧。玛瑙自嘲地这么想。
『涂装漂著•纯粹概念【器】──』
侵蚀精神,将肉体分解成三原色后再构筑的力。自己也会像撒哈拉一样被啃食精神,成为【器】的一部分而结束一生吗?
这样的未来浮现在脑海的瞬间,她也想到逆转的方法。
如果对手进入自己的精神,那么即使是几乎用尽所有导力的玛瑙也有办法应付。只要利用进入自己体内的【力】就好了。
然而,这个临时想到的点子实在太肤浅了。
『发动【凭依】』
纯粹概念【器】的一部分毫不吝啬地被灌注到名为玛瑙的容器中。玛瑙的精神从外侧被灌满,然后淹没。
那是直接打进对方精神之中的自我介绍。各式各样的光景彷佛在堆积破铜烂铁般注入自己的精神。其中也存在著撒哈拉的情绪。撒哈拉为什么对玛瑙如此执著,她的心情被粗暴地扔进玛瑙的精神。
试图驾驭进入自己心中对手的做法,很快地便以失败告终。
「啊。」
尽管如此,与玛瑙有著同样外观想要将其取而代之的魔导兵却小声地叫了起来。
【器】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个世界可以用三原色来表现。然而,只要是光的三原色,便存在一种可以将其全部吞没的颜色。
那就是空白的【白】。
「为什么【白】在这里?」
明明不管是精神还是灵魂都无法反抗,但纯粹概念【器】却无法干涉玛瑙的肉体。
对手的攻击放慢了。
玛瑙的手动了起来。是反射动作。她的本能察觉到机会,为找出活路而发动攻击。用短剑砍向对手。击中侧头部的刀刃被轻易弹开,完全没有伤到对手。不过它减轻了抓住玛瑙的力道,让她被解放。
路径被断开了。
「呃啊!」
倒在地上的玛瑙痛苦呻吟。吐气、吸气,恢复已经停止的呼吸。玛瑙全身上下冒出冷汗,心脏像是被揪住一样绞痛。这就是最后了。
跟玛瑙长得一样的魔导兵不知为何胆怯地望著玛瑙。
玛瑙取回了自我意识的控制权。然后她将之前被灌进来,还残留在身体中的【力】凝聚起来。
『导力:连接──』
玛瑙像是要把进入身体里的异物吐出来一样,将导力灌注到教典里。
『教典•第十三章全文──』
教典的全文启动。
将灌注到自己体内的纯粹概念之【力】拉到近旁,加以操控,灌注到教典中。
『发动【「为什么?」王轻声叹息。女子倒在地上。她用身体替王挡下长枪。女子回答。「这不是为了你。」王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子的血浸湿了王的脚。「你活下来,对主有益。」女子断气身』
以导力光模拟而成的杯子,是魔导发动的证明。
『亡。王轻声叹息。王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女子会死掉?是什么让女子死掉的?只有一件事可以正确地断言。』
那是一个大小可以用双手捧起来的空杯子。庆祝用的杯子。为了发挥它真正的价值,玛瑙继续将进入自己体内的导力吐出。
『殉教的精神越鲁直就越尊贵】』
原本这是将人的导力灌注于大地,让龙脉活性化的魔导。导力不断渗透进大地中。没有龙脉的沙漠被注入大量的导力。导力像是要填满过去被剥夺的奔流一样不断地被注入。
这样下去没有意义。只是随意地将导力排出就结束了。
只不过,玛瑙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魔导阵的中央。
『导力:自动连接(条件•达成)──沙漠基地•要塞建筑魔导纹章──发动【转移】』
因应被灌注的大量导力,巨大的魔导阵发动了。
这就是玛瑙的目的。
材料学与纹章学。由这两门学问构成的巨大魔导阵让使用建筑物描绘出来的图案绽放出光芒。
世界被打开了一个小洞。
那个洞小到让人不敢相信是使用了巨大的魔导阵与大量的【力】来发动的。另一侧是与这里不同的其他场所。将遥远彼方位于东部未开拓领域的「络缲世间」与这个地方连接起来。
在下个瞬间,世界受到挤压。
这个小小的世界之洞引发了剧烈的现象。大气发出轰隆巨响,刮起狂风。大地轰鸣、空气嘎吱作响,从洞中漏出的三原色压制著周遭的一切。
藉由在被完全覆盖、呈现稳定状态的世界打开一个洞,让只靠著三原色维持稳定的「络缲世间」失去了平衡。
多到夸张的【力】从「络缲世间」往这边灌进来。
「该死的、程式错误──」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离洞很近的【器】之魔导兵。受到满载著犹如整个世界崩塌之【力】的三原色浪潮所冲击,那个维持著跟玛瑙一样姿态的魔导兵被瓦解了。不分青红皂白。翻腾的【力】想要将周围变成自己的世界,旁若无人地进行漂著。想要将世界的一切当成自己的【器】而开始凭依。
玛瑙身上已经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力量了。
可是,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导力:连接──王剑•纹章──发动【斩击:扩张】』
闪耀的剑直上云霄。
亚修娜的斩击将基地劈成了两半。
魔导阵受到物理性损伤而失去效力。通往他处的世界之洞消失,世界恢复正常。
「啊啊,真是的……」
拖著疲累的身体,亚修娜啪搭一声倒在玛瑙身旁。
「累死了。跟你在一起,总是会变成这样。」
「这可不是我的责任。」
这种好像麻烦都是由自己制造出来的说法实在令人遗憾。无论何时,玛瑙都是站在将波及自己的麻烦解决掉的一方。
玛瑙闭上眼睛。麻烦究竟是被谁引来的呢?在遮断光线的眼睑内侧浮现出来的是灯里的身影。
「不过,很累人这点我同意。」
很快地,玛瑙失去了意识。
回去吧。玛瑙这么想。回到等待自己的人身边。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玛瑙觉得好像听见了某人的声音。不是亚修娜。是其他人的声音。还没有搞清楚是谁的声音以前,玛瑙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