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车站的月台,最先感受到的「烟雾缭绕」的感想是错的。
手上拿著转车车票,踏上两面三线月台的黑发少女对于视野的不协调感有点不解。
那是个以美人来说略嫌稚气,比较适合用可爱来形容的娃娃脸美少女。尽管衬衫隆起的双峰线条很吸睛,但在高雅服装的巧妙搭配下,从整体的印象来看又不会太过显眼。
时任•灯里。
她是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的「迷途人」,其灵魂经由召唤的过程被赋予了极具威胁性,被称为「纯粹概念」的魔导。
总是充满了精神的黑色双眼与眼皮构成了郁闷的形状。用来压住头发不让黑发乱翘的发箍现在并不在她的身边。灯里将它留在这个世界上最信赖的朋友身边。
这是为了传达自己是主动离开她身边的意志,以及些许的,想让跟自己分隔两地的玛瑙带著自己随身物品的独占欲。
然后头部少了一点负担的灯里,因为烟雾缭绕的视野带来的不协调感停下脚步。
只要踏出步伐,车站内的石板地便会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尽管并不算宽广但做工精细的月台看起来像是被笼罩在雾里一样。
然而要说是烟,又没有呛鼻的味道。要说是雾,又无法透过皮肤感受到水气。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而揉了揉眼睛之后,她发现了原因。
充满了整个视野的既不是烟也不是雾,而是更加细微的光之粒子。
导力光。
那是在这个世界引起魔导现象的根源之【力】的表现。当她移动视线想寻找源头时,很快就找到了。
停靠在月台的导力列车在喷出导力光的同时鸣著汽笛。让载运了大量乘客的列车得以行驶的导力机关排放出【力】之磷光并扩散到整个车站,使月台呈现烟雾缭绕的景象。
在日本无法见到的发光现象,让灯里的嘴角微微上扬。
因为她想起了在大约两个月前,与自己作伴的少女用五印的硬币创造出光之泡泡来哄小孩的事。
「玛瑙妹妹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这个世界认识的好友。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重要的人。总是在旁边保护著自己的女孩,现在不在身边。
「……哈啊。」
怀念的感情转变成寂寞。为了掩饰沉重的心情,她把手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住光一样虚握一下。
手掌上没有留下任何感触。没有避开灯里抓握动作的光之微粒子在失去目的后随著时间的经过而扩散消失。
所谓的导力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看著在眼前飞舞的导力发光现象,灯里的脑中浮现了这样的疑问。
就像身为日本人的灯里出身的世界,支撑著文明的是「科学」。这个世界的文明根基则是「魔导」。
导力这种地球不存在的能源,在这个世界据说与生命的定义有著极深刻的关联。与灯里出身的世界有著绝对性不同的事物,正是现在漂浮在眼前的导力。
引导之力。以被冠上这般名称的不可思议力量为基础发动的魔导,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就在灯里陷入无止境的好奇心,而沉浸在一种略为知性的气氛中的时候。
她的背上传来一道轻微的冲击。
「嗯呀!?」
「你干嘛做那种跟小孩子一样的事啊?」
撞到站在原地的灯里肩膀的是比她小两、三岁,身材也很娇小的少女。一身白色神官服打扮的她,听到灯里的尖叫后不满地说道。
那是个第一印象让人觉得很可爱的少女。
原本应该长到盖住脚踝的裙子被大胆地改短,还加上了轻飘飘的荷叶边。充满健康美的修长双腿在黑色裤袜的包裹下,并未裸露在空气中。
「又不是十岁小孩,拜托不要玩导力光。没有成为魔导现象的导力光并没有太大的物理干涉力,所以是摸不到的。」
嘲笑灯里的行动跟十岁小孩一样的语气充满了讽刺。
明明身材娇小又有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但那比起柔弱外表更加显眼的嚣张态度让她可爱的脸蛋看起来有点可恶。事实上,她散发出的气质充满了攻击性,与「文静」相去甚远。
「桃子妹妹……」
只是被叫名字,桃子的双眼就变得有点不愉快。
灯里很清楚桃子的性格,不过毫不掩饰对自己感到厌恶的态度很难让人觉得有趣。灯里不高兴地将嘴唇弯成ㄟ字形。
看出灯里的反抗心,桃子将头微微低下,狠狠地瞪著她。
「你那嚣张的嘴形是什么意思?要是有意见的话就讲,只是听听的话我可以接受。」
「没~事~啊~?」
很明显是在挑衅。灯里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反感。她双手抱胸,坐在附近的长椅上,故意把语尾的音调拉高。
「无所谓吧。转车要搭的列车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站,要做什么应该是我的自由才对?话说桃子妹妹连这些小事情都要挑毛病,真的很烦欸。你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是小姨吗?还是因为承认我是玛瑙妹妹的最佳拍档产生的嫉妒?」
「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随意散布自己的妄想?把旅行的计画到准备工作全部丢到别人身上,只知道增加负担还会扯后腿的家伙,光是听到这种人讲的话就觉得耳朵快烂掉了。连对自己的行动都无法负责的外行人讲什么自由实在是笑死人。而且我本来就不想跟你说话。」
「是~吗~?」
言语上的冲突成立,一场唇枪舌剑即将开始。
灯里与桃子。两人的眼中浮现敌意,视线在空中纠缠在一起,发出激烈的火花。
灯里用跟玛瑙在一起时的开朗与平易近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态度,用柔软膨起的白色衬衫袖子掩住嘴,装模作样地哈哈笑道。
「啊哈哈~。明明是自己主动开口搭话还说什么不想跟我说话,桃子妹妹真的很奇怪呢。才刚讲完的话马上就忘了,看来记忆的容量跟外观的娇小成正比呢。啊,对不起。小的是心胸才对吧?」
「嘿~」
跟平常的灯里不一样的举动,让她隐含在言语中的讽刺显得更加尖锐。被触怒的桃子尽管嘴角不断抽动,但依然维持著可爱的笑容。
桃子坐在和灯里隔了一个空位的地方,黑裤袜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斜眼瞪著灯里,与其视线相接的桃子面带微笑地用戴著白手套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头。
「没想到每次使用【力】,记忆就会消失的人灾仿造品会为我担心这种事。我才想问你的脑袋是不是没问题呢。……算了,你的话因为原本就很糟糕,让脑袋被清空还比较有可能让性格得到改善就是了。这样应该可以减少一些前辈的辛劳。」
「哼哼~。在这层意义上,桃子妹妹还真可怜呢。因为你那扭曲的性格根本无药可治。一想到恶劣的品性会跟著你一辈子,就让人很同情你未来的坎坷人生。只会带来麻烦的桃子妹妹要担心玛瑙妹妹的辛劳还早一百年喔。」
「除了能力与胸部以外没有存在价值的无能家伙,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用那张啰嗦的嘴来谈论前辈的事?」
「喜欢假掰耍小聪明装可爱的家伙还真敢讲呢。你应该有自觉自己的本性根本不会让玛瑙妹妹觉得可爱吧?所以才会用装可爱的语气跟玛瑙妹妹说话不是吗?」
「蛤~?我才不想被你这个甚至做到让记忆回归也要装天真的黑心双面无能女这样讲咧。胆小鬼!」
双方用言语你来我往地展开激烈的攻防战。和平的月台上缭绕著一股险恶的空气,路过的行人也察觉到两名少女之间恶劣的气氛而纷纷离开危险地带。
尽管敌对心让桃子的舌锋变得比平常还要锐利,但灯里也不认输。
「桃子妹妹才是胆小鬼吧?明明从小就生活在一起,到现在还无法以自然的方式讲话,只能装可爱什么的……桃子妹妹,你到底是对自己有多没自信啊?」
「啊哈哈哈哈,还比不上你这个不管在同样的时间重来几次都几乎赚不到前辈好感度的无脑女人啦~。」
桃子与灯里只是因为某个目的而在一起,两人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伴。她们之间的关系用含蓄一点的说法就是天敌。要是让这样的两个人一起旅行的话,不可能不让气氛变得险恶。
「呼~。桃子妹妹,你长得虽然矮,但骂人的词汇还挺丰富的嘛。」
「还比不上胖子储存在肚子里的量啦。」
两人为了休息而暂时停止谩骂。
这两个人可能终于注意到这样的争吵毫无意义。四周跟她们一样在等待列车的人们心中抱持的这股淡淡的期待,随著目击到两人的视线有如毛衣在冬天乾燥的空气中磨擦般发出霹雳啪啦的火花而破灭了。
两个少女不发一语互相瞪视的时间很短暂。
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再次开口骂出第一句话的是灯里。
首先来个刺拳。她用非常夸张刻意的动作,重重叹了口气。
「哈啊~啊。我说,桃子妹妹。跟关系不好的人一起旅行,在旅途中只会感到疲劳,无法享受到乐趣吧。」
「真是难得啊。要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性格很差,会让精神负担加倍这点我也同意。」
「嗯嗯,我懂我懂!这是第一次跟桃子妹妹有相同的意见呢!」
语气明明充满轻快活泼的感觉,但在旁人耳中听起来,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呛鼻的火药味。就在灯里以明快的节奏进行著气氛明明很险恶却充满开朗气息的绝望对话时,她忽然降低音调这么说。
「难怪玛瑙妹妹总是跟桃子妹妹分开行动呢。」
桃子的太阳穴爆出了青筋。
言语的重击深深地陷入了桃子的心灵。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桃子毫无掩饰地释放出的不是怒气,而是杀气。在将可以清楚感受到「绝对要宰掉这家伙」的杀意释放到空气中的同时,桃子的嘴角依然保持著笑容。
承受著经过艰苦训练,并以处刑人辅佐官身分经历了众多战斗的桃子发出的杀气,灯里脸上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恐怕比赛规则是让对手失去笑容的一方获胜吧。而且还是双方默认的。像这样为了自尊心的斗争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我和前辈会分开行动可是因为某个不知道哪来的家伙在碍事欸~?避开那个一天到晚想黏在身边的坏心眼女人跟我见面的时间,对前辈来说一定也像心灵的绿洲!」
「是~吗~?你难道都没想过,说不定她只是觉得利用后辈立场的偷拍跟踪狂很烦才会把你支开?还是说难不成桃子妹妹,你对自己的性格有多恶劣没有自觉?没问题吗?要对自己会造成他人的麻烦这点有所自觉会比较好喔?」
「对恶劣的性格有所自觉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前辈跟你这种态度恶劣心肠黑到烂掉的家伙一起旅行,我相信她一定感到非常地辛苦。」
跟刚才激烈地互骂不同,两人拿不在场的人的名字当成盾牌或长枪,拐弯抹角地互相讽刺。名字被拿来恶用的本人要是听到两人的争吵内容,大概会因为内容实在太蠢而头痛欲裂吧。
然而很遗憾的,现在这里并没有能够为两人进行调停的人物。
「顺道一提,你所说的『偷拍』的结果,让我手上有本前辈小时候的相簿──想看吗?」
「……!?。」
变化球的攻击,让灯里第一次沉默了。
神官持有的教典拥有可以接收周围影像并记录下来的魔导。桃子滥用这个自己擅长的少数魔导之一,制作了敬爱的玛瑙幼年期的秘密相簿(本人非公认)。
这件事灯里也知道。面对被吊在眼前的诱饵,游移不定的视线表现出她内心的纠葛。
好想看。可是,偏偏就是不想求桃子给她看。灯里也有自尊心。两种相反的感情化为苦恼喷发而出。
看到灯里明显感到狼狈的模样,桃子「噗哧」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你真的很白痴欸──!就算你肯开口求我,我也不可能给你这种人看不是吗~。白痴!」
「什么──!你、这家伙……!」
灯里用愤怒的眼神瞪著发出在某种意义上很妙龄少女笑声的桃子。将了对手一军的优越感让桃子叹了口气,耸耸肩,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前辈收藏集可是我长年努力的结晶,灿烂光辉的至宝喔?而且话说回来啊……那个东西在不久前被前辈亲手毁掉,已经没有了。」
想起来之后似乎连自己也受到伤害。桃子浑身缠绕著沉重的氛围,用双手摀住自己的脸。因为对玛瑙的泳装打扮如此珍贵的影像太过执著而露出破绽,才会发生大量影像被玛瑙亲手消除掉的悲惨结果。另一方面,喃喃地念著「欸、欸~,没有了吗?」的灯里则因失去可以看到自己所不知道的玛瑙儿时模样的机会而大受打击。
顺道一提,在影像被消除掉的时候,桃子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而没有进行确认,不过玛瑙消除的只有没经过许可的偷拍。正常拍摄的影像在玛瑙的温情下被保留了下来。
「话说回来──唔。」
在双方因为自爆而受伤却还准备要继续互相叫骂的时候,通知列车到站的铃声响起。
那是两人预定要搭乘的列车。厚重的车轮伴随著转动的声音滑进月台。在掩盖掉争吵声的列车行驶声下,即便是她们两人也将嘴闭了起来。
彼此无法用言语胜过对方的遗憾互相交缠,开始一场扭打在一起的摔角。尽管两个少女的脸上都流露出还没说够的不满表情,但她们并不是会为了继续吵架而坐不上列车的大笨蛋。
正因如此,灯里开口说出的并不是骂人的话语。
「……桃子妹妹。你在离开绿洲之前说过的话,是真的吧。」
「是真的喔。骗你也没有意义。所以才会特地把你这家伙带过来。」
两人谈论的是接下来的预定。
灯里离开了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好友玛瑙的身边。将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唯一绝对的感情寄予在玛瑙身上的桃子也一样,她明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违背玛瑙的意志,却还是将灯里带走了。
为了搭乘列车而站起来的两名少女,她们离开玛瑙的理由只有一个。
为了让玛瑙活下去。
「在前辈追赶我们的时候,前辈是绝对不会背叛第一身分的。」
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无论怎么看性格都不是很合的两人甚至骗过了玛瑙并一起行动。最重要的是要离开玛瑙的身边。
「不能让玛瑙妹妹追上,这点没有问题吧?」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也不会有问题的。因为前辈应该要花三天的时间才有办法开始追赶我们。」
「要花三天?」
「你以为我在离开前辈的时候会没做任何对策吗?」
为了消除灯里的不安──虽然好像也不是这样──桃子很明确地断言。
「在离开绿洲之前,我把前辈的旅行资金全都拿走了。现在应该正忙著赚钱,没那个闲功夫来追我们啦。」
「……呜~哇~」
那毫不留情的妨碍手法,让灯里感到一整个无言。
「桃子妹妹的性格果然很恶劣呢。」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即使被说性格恶劣,桃子却满脸不在乎。
「性格好的处刑人,除了前辈以外是不存在的。」
充满莫名说服力的台词让人只能表示赞同。
大陆中央部未开拓领域的沙漠地带。
只要风一吹就会有沙尘飞舞,空气十分地乾燥。滚烫的阳光灼烧著皮肤,环境非常恶劣。
在这样的沙漠中,绿洲是让人们可以得到滋润的贵重休息场所。不仅能够解渴,丰富的水分更让沙之大地充满绿意。建筑物随著人的聚集而变多,逐渐成为不可或缺的中继地点。
在这么形成的城镇中,某间便宜旅馆的房间里有位少女。
明明还不到二十岁,却拥有很成熟的美貌。穿在她身上的是代表正式神官的蓝色神官服。右裙襬部分大胆的高衩并不是用来展现她的美腿,而是为了能够迅速拿出绑在大腿的皮带上的短剑所做的设计。
那位少女就是第一身分的神官兼狩猎禁忌的处刑人,人称「阳炎继承人」的玛瑙。
她的全身被导力光的磷光包覆著。在稳定的呼吸下,玛瑙的精神并没有产生任何动摇。
从灵魂中汲取【力】,并以精神支配,使其在全身上下循环。在导力于肉体中流动的过程,发现一些不自然的停滞、难以通过的部分。抱持著要让那些不顺的部分恢复平常状态的想法,缓缓地让导力不断循环。
玛瑙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受到了不轻的伤。
名为「铁炼」的武装集团。与拥有义肢的前修女撒哈拉的战斗。还有回应她的愿望出现的愿望人偶,三原色的魔导兵。
虽然在激战之后获得了胜利,但却不是毫发无伤的胜利。
尤其是最后的强敌造成的伤害并不轻微。玛瑙是从几乎一败涂地的状况下逆转取胜。为了恢复因连续战斗受到的伤害,玛瑙正在专注地疗伤。
导力强化可以提高人的身体机能。将其应用于提高身体的治愈能力,便能促进伤口愈合。当然,这么做还是有其界限,不过一定程度内的伤害会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玛瑙的眼睛猛然睁开。
包住她全身的导力光随之消散。玛瑙呼地轻声吐气后站起来,活动著全身的筋骨。被黑色丝巾缎带绑著的淡褐色马尾随著伸展的动作晃动。
在藉由一连串的动作确认是否还有疼痛残留后,玛瑙判断应该没有问题了。
「嗯,差不多就这样吧。」
虽然没有到完全康复的程度,但已经恢复到有必要的话即使进行战斗也不会让动作受到影响了。由于受到的伤害大多是殴打造成的,因此比较容易治疗。如果是骨折或深及内脏的割伤,就没办法这么轻松治好了。
「那么,身体状况是搞定了。」
话说到一半的玛瑙将声调压低。
「……必须要想办法赚钱才行呢。」
从玛瑙的声音中可感受到强烈的悲伤。她用充满忧郁的视线望著旅馆的床铺。
那上面摆放著玛瑙的行李。
总是挂在腰间皮带的坚韧皮制包包已变得空空如也。随身携带的所有行李被她摆放在床上,这是为了能客观地用眼睛来进行确认。
看著整齐摆放的行李,玛瑙露出沉痛的表情。
摊开来就可以看得很清楚,行李中最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
简单地说,旅费不见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轻轻捏起空钱包盯著看的玛瑙脸上的表情很悲伤。很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受到一股哀愁。那是很清楚没钱有多悲哀的人所特有的忧虑。
有时会被以高压姿态硬塞任务,有时会遭到不合理对待。这样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旅费消失了。这并不是因为玛瑙喜欢花大钱享受而把旅费用光,她其实很努力地过著勤俭的生活。前些日子也以第一身分进行活动,创下毁灭以沙漠遗迹为活动据点的武装集团「铁炼」的功绩。
在她被那些事件波及而不在旅馆的期间,放在行李里的钱遭到偷窃而遗失了。
玛瑙身为神官,遵从著清贫俭约的守则,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贫困的生活。明明自己身为神职人员中的菁英,阶级晋升得很顺利。但为什么在资金调度上会遇到这么多困难?玛瑙之所以会想著这些来逃避现实,是因为不见的不只是钱而已。
除了旅费遭窃以外,还有一件事。
到目前为止都跟著她一起旅行的时任•灯里突然失踪的重大事件。
「真是让人头痛啊……。」
重新认识到状况有多糟糕的她忍不住发起牢骚。
这个问题比较严重。玛瑙甚至可以断言跟灯里失踪比起来,钱不见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为玛瑙的职责就是跟灯里一起旅行。
从异世界的日本被召唤到这里的「迷途人」,同时也是纯粹概念【时】的拥有者时任•灯里。监视与对付她才是身为处刑人的玛瑙该做的事。然而身为目标的她却失踪了。
就在玛瑙双手抱胸,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
『真是不像样啊。』
忽然,从身后响起这样的声音。
玛瑙回过头,视线前方却看不到任何人。只有摆放在桌子上的两本教典而已。其中一本教典是桃子留下来的。
发生异变的是另一本教典。
玛瑙拥有的教典发出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被自己的后辈骗过的感觉如何?』
「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撒哈拉。」
在玛瑙用冰冷的声音叫出声音主人的名字后,教典交织出导力光的立像。
轻飘飘地在空中现出身形的是修道服打扮的少女。
微微卷曲、长及肩膀的银发以及脱力的双眼给人一种慵懒的印象。虽然那是位让人看到会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少女,但最大的特徵是她的大小。
只有可以站在手掌上那么大而已。
这个修女尽管隶属于教会,却因为对玛瑙的嫉妒与羡慕失去控制,而染指禁忌。在与玛瑙的战斗中败北的同时失去了肉体的她,偏偏陷入了精神寄宿到玛瑙的教典中这种奇特的状态。
没有死成的她在不久前还抱著膝盖不停喃喃自语著「想死」,但是一看到玛瑙被桃子摆了一道,就马上有了精神。
『灯里妹妹被桃子带走了啊。你被自己信赖的后辈背叛了呢,玛瑙。』
「……还不能确定是桃子把灯里带走的。」
『真是难看的藉口欸。你自己的判断明明就是桃子背叛的可能性最高。』
「……」
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一声不吭地闭著嘴。
撒哈拉说的没错。留下来的痕迹明确地显示是桃子主动把灯里带走的。旅馆里留下了灯里的发箍与桃子的教典。再加上字条的话,认为她们两人是以自己的意志离开这里的肯定不会错。刚才的发言很明显是在偏袒自己人。
『你要怎么办?身为处刑人辅佐官,不该有这样的独断专行。我觉得应该要把那个令人火大的矮猩猩当成违反命令的叛徒进行告发才是合理的做法。』
「我不会那么做的。桃子应该也是依照她的判断在行动。再说那个孩子可是我的辅佐官。必须要由我来负全部责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桃子很宽大这点很像你,让我感到一股恶寒。』
「是啊。不过,也多亏这点,必须把你的事情推迟处理才行。」
带刺的语气被轻描淡写带过。
桃子的行动是无法放置不管的问题。正因如此,身为修女还触犯禁忌的撒哈拉该接受的处分只能先搁置下来。
玛瑙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教典。
「撒哈拉。现在的你就是禁忌本身。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帮助你。你的寿命能够得以延长这件事,或许应该要感谢桃子比较好呢?」
在玛瑙的挖苦下,这次换成撒哈拉沉默了。
就算是受到「络缲世间」的影响,她的行为也是不能被原谅的。
比起想要杀害玛瑙的行为,在获得「络缲世间」的性质后寄宿到玛瑙教典中的撒哈拉,现在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变成禁忌。
人体的导力生命体化现象。
那是在失去了肉体之后,灵魂与精神还能得以保全的异常事态。在追上并抓住桃子之后,撒哈拉的事也必须处理才行。玛瑙打算在报告时提出撒拉哈寄宿的教典作为证据。
「虽然想过要在下个城镇的教会把你交出去,不过现在没有那个余力。应该会在回收桃子之后,就直接连你一起带去圣地吧。」
要前往玛瑙想要的「盐之剑」所在的场所,必须经由被第一身分当成中心的圣地才行。在为了杀害拥有特殊能力,无法以普通方法杀死的灯里而选择「盐之剑」作为杀害手段的阶段起,玛瑙的旅途中就包含圣地在内。
「在那之后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就与我无关了。……我想你最好要有所觉悟。」
玛瑙之所以没有立刻将教典焚毁或将撒哈拉处分掉,是因为玛瑙自己也无法判断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撒哈拉寄宿的教典会妨碍玛瑙施展魔导。暂时必须用桃子留下来的教典代替。
「在那之前,请你不要做出会引人注目的举动。像现在这样用导力光形成立像就不用说了,也尽量不要跟我说话。」
『……要是我没有遵守呢?』
「那我可能会考虑当场把你处分掉。」
尽管人体的导力生命体化现象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会寄宿到玛瑙的教典上,更需要忧虑的是撒哈拉曾经受过「络缲世间」的影响。
玛瑙没有在这里当场把教典烧成灰烬,最大的理由是她无法否定状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糕的可能性。她甚至觉得要是没弄好,愿望人偶很有可能会成为撒哈拉的肉体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只有万中选一的程度。
虽然只有小部分,但其中也有玛瑙对撒哈拉的同情,以及对她再次下杀手的犹豫。
『……是吗。』
即使听到相当于宣判死刑的发言,撒哈拉的声调也没有出现动摇。
『随你高兴怎么做都好。我本来就没打算得救,更不用说是被你救了。现在的我是触犯禁忌的前修女。你是处分这种人的神官处刑人。就只是这样。』
「……是啊。」
撒哈拉这么说的话,玛瑙也没有其他办法。顶多就只能当她聊天的对象。而且也只有到她消失为止的这段短暂期间。
「不管怎么说,首先要追上桃子这件事是不会变的。必须问清楚桃子是因为什么理由把灯里带走的。」
『问题是怎么做?以你现在的状态,我不觉得你能追得上。』
撒哈拉停顿了一下,然后看著玛瑙空荡荡的钱包嘲笑道。
『因为你不是没有钱吗?』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
一针见血的指谪。不管要做什么,钱都是必要的。
当然,关于这点也不是毫无对策。玛瑙微微弯腰,把手伸进包覆著小腿的长靴中。
指尖传来纸张沙沙的感触。从靴子里拈出来的是一张一万印的钞票。
『……看样子并不是身无分文呢。』
「那还用说。我又不是第一次旅行的外行人。」
撒哈拉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悔恨,但玛瑙装作没注意到。
自己并没有粗心到把旅费全部放在钱包里。分散开来贴身藏著的都还在。尽管因为旅费原本就不多,所以加起来金额也不大,不过只要用这些钱买食物跟水,应该勉强可以越过沙漠吧。
『即使如此,资金不足这点还是没变。』
撒哈拉的指谪很正确。
现有的资金在越过沙漠之后就会花光。如果桃子是认真想要甩掉自己的话,在越过沙漠之后应该会搭乘列车移动。如果为了筹措旅费去承接工作,就没有时间去追桃子她们了。
像玛瑙这样的处刑人在请教会通融任务经费时,通常都会被迫要解决那个城镇发生的麻烦事。理由是非教区的人要获得预算必须以劳动来抵偿。
就算穿越沙漠去到下个城镇,那个教区的教会也不一定会轻易地把资金交给自己。要是在交涉过程浪费太多时间的话,肯定会跟丢桃子与灯里。
玛瑙把纸钞放在嘴前思考著。
在玛瑙与「铁炼」战斗的时候将灯里带走,为了阻止她追上来,甚至偷走资金躲藏起来。桃子这个突如其来的行动对玛瑙来说有如晴天霹雳。
玛瑙跟桃子的关系很好。两人作为前辈与后辈从修道院时代开始构筑起来的深厚关系,这应该不是玛瑙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样的桃子宁可违抗玛瑙,也要将灯里带走的理由。
现在回想起来,桃子会做出这种突兀的行动,在她先前的言行已经可以看出迹象。
──跟目标长时间接触的任务,桃子觉得不适合前辈。
──桃子在意的……不是会不会露出马脚那种事。
事情是从把灯里带在身边开始的。在古里札力卡王国决定分担的职务时,两人进行过这样的对话。那个时候的桃子就在质疑玛瑙对这个任务的适合度。
在那之后,经过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
「……在桃子眼中,看起来就像那样吧。」
玛瑙小声地,用撒哈拉听不见的音量喃喃自语。
微微察觉到桃子独断专行的理由,玛瑙不以为然地噘起嘴。
桃子很优秀。只是她的思考有以自我为中心的倾向。那是因为大致上的问题都能靠她自己强大的能力来解决吧。桃子基本上是以自己能够处理的方式来处理事情。反过来说,由于她在行动时没有摆脱习惯的关系,往往不会将自己不会思考的事考虑在内。
多亏这样,让她变得很好理解。
纵然在现场的行动很优秀,不过订立计画时的好恶太多。尽管在玛瑙的监督下会从顺地听从指示,可是除此之外的情况常造成问题。正因如此,桃子才会到现在还是辅佐官。
这样一来,就可以推断桃子偷走旅费的理由了。单纯只是要拖住玛瑙的脚步。
因为把跟没有旅行过的外行人差不多的灯里带在身边,要花费的功夫是单独行动时的两倍。桃子为了不被玛瑙追上,必须拖延时间。
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简单。
「桃子大概根本没有想过我会去拜托那个人吧。」
『那个人?』
对于对玛瑙所说的人是谁有所疑问的撒哈拉,玛瑙很从容地告诉她。
「我知道谁是有钱人。」
「钱吗?没问题喔。」
玛瑙为了索求旅费而造访的人物很乾脆地答应了。
连需要多少金额都没问就答应下来的那个女性拥有华丽的容貌。身高比一般女性高,穿著设计先进、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展现得一览无遗的礼服。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装饰品,她这个人本身就是华丽的代名词。在成长过程中培育出的人格与天生的外貌如此一致的人实在少见。
那个人就是古里札力卡王国排序最末的公主,同时也以「公主骑士」之名广为人知的强者,亚修娜•古里札力卡。
玛瑙跟她曾经在摧毁位于沙漠的武装集团「铁炼」的作战中并肩作战过。在那一连串的事件中,她应该也多少受了点伤才对,但外表并没有留下显眼的伤口。应该是跟玛瑙一样运用导力强化替自己进行治疗了吧。
「我还没有说出想要多少的具体金额,这样好吗?」
「当然好啊。」
亚修娜翘起脚,眯起蓝色的眼睛优雅地笑道。
「能用钱换到你的人情实在太便宜了。想要多少尽管说。要借给你的钱是越多越好啊。如果多到你还不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我会尽可能借最少的钱,请不用担心。这笔钱也会尽快还给你的。」
「是吗?真可惜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感到很遗憾。会如此乐意借钱给他人应该不是对金钱没兴趣,而是觉得可以把抵押品当成一种安全的投资吧。因为认定了只要把钱借给玛瑙,无论如何都能从玛瑙身上回收而表现出的强势态度,连玛瑙也变得有点退缩。
亚修娜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很随兴地将自己的钱包扔给玛瑙。
「喏,随便你想拿多少。」
「……非常感谢。」
玛瑙也很清楚亚修娜豪爽的性格,因此她没有推辞,直接从钱包中拿走数万印。
「不过,如果是只用钱包就可以解决的程度,这样普通的借贷就太无趣了。趁著这个难得的机会,让我开个条件如何?」
「我也不是为了有趣才向你借钱的……条件啊。你想算利息吗?」
「算利息有什么乐趣?」
说到借贷常见的条件就是利息。穷怕了的玛瑙之所以会感到不安而担心被收取暴利,也是因为拿回钱包的亚修娜脸上浮现了非常邪恶的笑容。
「哼嗯,你只借了五万印吗?这样的话不用还也没关系喔。相对地,要让你作件有趣的事。」
明明被告知不用还钱也没关系,玛瑙却变得更加不安。
未理会担心自己会说什么而充满戒心的玛瑙,亚修娜站了起来。
「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是个很讲究穿著的人。」
「这个、嗯,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亚修娜平常穿的礼服就有著很前卫的设计。从这点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她对衣服很讲究。
她是个讲究穿著的人,跟借钱的条件有什么关系呢?在玛瑙对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连的事情感到困惑时,亚修娜朝著设置在房间一角的衣橱走了过去。
被亚修娜打开的衣橱里放著各式各样的衣服。
尽管亚修娜给人的印象总是穿著礼服,但自称讲究穿著的她收藏的衣服种类相当齐全。拿起其中一件衣服,亚修娜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笑容。
「吶,玛瑙。就让你暂时穿这件衣服好了。对了,修改尺寸的事情佣人会做,你可以放心。」
「……什么?这件衣服吗?」
看著递过来的衣服,玛瑙不经意地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在这块大陆上,获得足够宽广的生存圈而得以被称为「国家」的领土并不多。
凶恶的魔物与强大的魔导兵,更重要的是过去发生的人灾所留下的爪痕形成了让人类无法保障生存圈的环境。由于不论是哪个国家,在国境外都是未开拓领域的关系,这个世界的居民大多都不会有移动到其他国家的想法。
如果要说有什么机会让一般市民想要穿越这些危险地带的话,大概只有想前往位于大陆西部的圣地,也就是挑战巡礼的时候而已。因为穿越未开拓领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一般人在一生中顶多也只会挑战一次。
正因如此,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在提到「旅行」时,指的都是在国内移动。
在某种程度上保障安全的国内旅行之际,不可或缺的存在就是导力列车。在遍布国内的轨道上行驶的列车是人类最大的移动手段。
穿越位于大陆中央部的沙漠,自宽广的平原朝山岳地带行驶的列车也是为了让人在国内移动而运行的车辆之一。
列车的内部装潢很朴素。车厢中央有通道,左右以面对面的方式排放著座椅。套著红布的座椅看似柔软,但其实只是虚有其表,完全没有隔绝骨架触感。只著重外观而未添加缓冲材的设计,让人在长时间乘坐加上列车的晃动下会感到屁股疼痛。由于饱受这类批评,这些座椅十分出名。
在这样的车厢中,桃子与灯里为了打发时间在谈论玛瑙的事。
「玛瑙妹妹虽然总是穿著神官服,但她穿什么都很合适呢。尽管很帅气,不过穿起可爱的服装也很搭,真的很厉害。第一次见面时的女佣服也让人印象深刻。大量的荷叶边纯粹就是很可爱!……桃子妹妹也看过那样的玛瑙妹妹吗?」
「在古里札力卡王国穿的衣服吗?怎么会不知道,那件衣服可是我做的~。我的裁缝技巧能得到你的称赞真是备感光荣呢──。笨~蛋!」
「不会吧!?桃子妹妹竟然会做衣服?唔,女性魅力太强了……。」
「因为我从以前就记录著前辈的成长与穿著打扮啊。为了前辈我可是一直努力,从没松懈过。跟不管是做菜、裁缝、潜入搜查还是清除杂兵都做不到的某人可是不一样的喔~。」
「呜……!」
一方是在圣地的修道院长大的神官辅佐。另一方则是来自异世界的「迷途人」少女。不论是境遇还是性格都迥然不同的两人除了玛瑙以外没有其他的共通话题。或者应该说,这两个人最关心的事情就是玛瑙。
纵使对桃子还有灯里来说都不是出自她们的本意,可是把玛瑙当成话题的两人聊得非常开心。
「说到玛瑙妹妹的打扮,在坐上列车之前你说的那个……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吗?教典不是有可以留下影像的魔导吗?再怎么说玛瑙妹妹都是个很温柔的人,我觉得她不会把所有的回忆都消除掉。也就是说,我还是有机会看到小时候的玛瑙妹妹!没错吧?」
「经你这么一说,或许普通的影像是有被留下来……可是我的教典放在前辈那里了。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没有前辈的影像可以给你看。」
「有什么关系嘛,小气鬼。话说回来,为什么桃子妹妹要把自己的教典留在那边?那个应该是武器吧?」
「我在战斗时几乎不用教典。而且可以同步通讯的两本教典,如果在某种程度的距离内可以掌握彼此的位置喔。要是前辈在搜索时进入那个范围内,就会马上被知道所在位置,因此没办法带在身上。」
「哼,桃子妹妹真是没用!」
「请闭上你的嘴,无能废物女。」
因为只有桃子知道玛瑙小时候的事而在没意义的争吵中取得优势,桃子很得意地双手抱胸,换了个话题。
「那么,刚好还有一点多余的时间,让我们重新把事情整理一下。」
「欸~,有什么事情会比玛瑙妹妹小时候的影像还重要?」
「就算教典在手边我也绝对不会给你看的,放弃吧。那么,我要请你讲讲这边的事情了。关于你的记忆。」
桃子等人所在的车厢只有零星的乘客。只用视线确认周围没有人在偷听后,桃子将声量控制在刚好会被行驶声盖过而不会传出去的程度,然后提起在两人间谈到的次数仅次于互骂的话题。
「你把『前辈的死』当成触发条件,施展来自纯粹概念的魔导,让整个世界的时间回归。关于这点没有错吧?」
「嗯。」
时任•灯里。
纯粹概念【时】被固定在她的灵魂中。
纯粹概念正如其名,是一种能够发挥出与概念同等的力量,超越人智的魔导。除了灯里的【时】以外,还有很多种类。
有的人是因为自然现象来到这里,但这个世界的居民有时会为了寻求强大的【力】而召唤异世界人。
处理这种禁忌是桃子与玛瑙这些处刑人的职责,不过只有这次不太一样。
「你再三施展时间回归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方法来帮助会在前往『盐之剑』的旅途中死亡的前辈。」
灯里保持著沉默,用力点点头。
桃子让身体倚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光看外表的话似乎很柔软,但真的只是虚有其表。仅在坚硬的木头上铺上一张布的座椅,将列车行驶时的震动直接传递到身上。
在列车的晃动中,桃子重新整理思绪。
让世界的时间回归。
要考察这是什么样的现象很困难。如此壮大的现象找不到其他先例。发生过回归的时间轴会变成什么样,既然如今在这里的桃子无法进行观测,那么思考这些也没意义。
只有一件事可以清楚地确定。那就是回归现象是一种对灯里很有利的现象。
拥有纯粹概念并施展的人是灯里。展现出来的魔导也是按照她的意念。
「你真的是个麻烦的女人。存在本身实在是麻烦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不要啰嗦啦──。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桃子妹妹你没办法保护好玛瑙妹妹,才逼得我要施展回归不是吗?」
「就算你拿我不知道的时间发生的事来指责,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桃子直到知道灯里说的事情为止,所做的行动都是为了辅佐玛瑙。遵循著为了杀死灯里要使用「盐之剑」的决定。
然而,从知道玛瑙在过去回归的时间中曾经为了保护灯里而背叛第一身分的瞬间,桃子的目的就改变了。
桃子曾经担心过或许会这样。
玛瑙是个优秀的处刑人。一直以来都在短时间的接触下确实地将目标抹杀。她的能力强到甚至被人认为与桃子她们的师父,也就是传说中的处刑人「阳炎」相当,而事实上,玛瑙在世界的黑暗面已经有「阳炎继承人」的别名。
玛瑙由于太过优秀,一直以来都在短时间内将目标确实地处理掉。所以在灯里之前,她从来没有长时间接触杀害对象的经验。
正因如此,桃子在听到今后可能造成玛瑙死亡的原因时,并没有太惊讶。
「前辈……太温柔了。」
「嗯。」
灯里也一改常态,认真地点点头。
「从最初见面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玛瑙妹妹对我很温柔呢。……欸嘿嘿!」
「这种白痴不要理她不就好了……!」
看著害羞地开始傻笑的灯里,无法理解玛瑙为什么要救这种家伙的桃子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玛瑙背叛第一身分而被导师「阳炎」杀死。桃子判断如果会造成这样的局面,那么根本没有必要去杀死灯里。依照她个人的想法,她将灯里带离玛瑙身边,逃走了。
她把这趟旅行的目的从杀害灯里转变成保护玛瑙的性命了。
「可是,桃子妹妹。离开玛瑙妹妹身边,玛瑙妹妹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如果玛瑙与灯里变得亲密会触发那样的事件,那么只要灯里离开玛瑙的身边,玛瑙就不会死。灯里之所以没有实行这种不论是谁都能马上想到的对策,是因为玛瑙的死因并不局限于导师「阳炎」。
实际上,灯里试著不让玛瑙与自己相遇的结果,甚至反而让玛瑙的死期提早到来。
听到她这么说,桃子皱起眉头,表示不用操无谓的心。
「没问题的。我说你啊,因为你很笨所以或许没有注意到──」
「桃子妹妹,能不能请你把那张爱骂人的嘴闭上?」
「你这个笨蛋或许没有注意到。」
对于瞪著眼睛的灯里提出的要求,桃子完全没打算接受。在重新强调灯里的愚蠢后,她接著说道。
「根据你说的内容,前辈死亡的原因大致上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被你说的红黑色神官──导师『阳炎』杀死的展开。这样的情况会在前辈背叛第一身分的时候发生。然后另一种情况……是你不在身边时,前辈没有足够的战力来度过危机。最好的例子就是在古里札力卡王国被欧威尔大主教囚禁的情况吧。」
这是在某次灯里选择不跟玛瑙相遇的方法时得知的。
大主教欧威尔。
身为第一身分却染指禁忌的她是强大的敌人。单纯以能力来说远胜过玛瑙,而且还是个戴著圣人面具的阴谋家。
玛瑙能够在她的据点古都加尔姆活下来,是因为成功地将异世界人灯里的纯粹概念纳为己用的关系。没有相当于杀手锏的特殊战力,想要打赢欧威尔这样的强敌是不可能的。
因为桃子也有协助调查那起事件,所以才能明白。要是灯里不在场的话,玛瑙能不能胜过欧威尔就很难说了。
「因为前辈的死亡原因有两种,所以你选择跟前辈一起旅行来帮助前辈的方法吧。」
「嗯。」
灯里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不是跟灯里在一起,就没办法打破欧威尔的陷阱。应该可以认为这是已经确定的事件。就算玛瑙再怎么优秀,要跟成为第一身分大主教的人物为敌还是很不利的。
「这次已经越过那个难关。我们现在需要在意的是前辈在越过大陆中央部的时候被导师杀死的情况。」
也就是在越过巴拉尔沙漠之后,属于现在进行式的事。
桃子在绿洲已经从灯里那边得知重覆时间回归时发生的事。在离开那里的途中,可说已经把灯里还记得的事情都问过一遍了。
光从听到的内容来看,在进入大陆西部之后,跟刚才提到的欧威尔的状况不一样。导师「阳炎」只有在玛瑙跟灯里相处超过一定的时间之后才会杀死玛瑙。
「我觉得、前辈她……」
桃子变得支吾其词。她不想把玛瑙背叛第一身分的理由说出来。
尤其是在灯里的面前。因为她很清楚灯里一定会得意忘形。把这件事说出口的话,毫无疑问会让她感到烦躁。
即使如此,她依然不甘愿地开口。
「……应该是对你产生了友情,无法对你下杀手了。」
导师杀死玛瑙的原因,光从灯里说的话来判断,可以认为是玛瑙背叛第一身分想帮助灯里的结果。
一听到桃子的话,灯里马上傻笑了起来。
「欸?欸嘿嘿……果然你也这么想吗?是吗?果然是这样啊──!玛瑙妹妹真是的,竟然对我这么──」
「罪魁祸首给我去死!」
「──哇噗!?」
比想像的还要让人火大。
作为得意忘形的惩罚,桃子猛力挥出右直拳使出铁拳制裁。由于预备动作相当明显,所以桃子的拳头在千钧一发之际掠过从椅子上滑下的灯里头顶。
「很危险欸!?你突然这样想干嘛!?」
「啊~,对不起齁~。因为你这罪魁祸首还表现得那么开心,让我一时遏止不住杀意~。」
「这是嫉妒啊!不要因为玛瑙妹妹觉得我比桃子妹妹还重要就嫉妒好吗!」
「我──!才没有!那么说──!?」
桃子狠狠瞪著灯里,收回拳头。就算在这里打穿她的头,灯里也会用【回归】复活。反正杀不死。
「不过,还有很多让人在意的地方就是了。总之,推论差不多是这样。」
在好几个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之中,最显著的就是杀害玛瑙的导师「阳炎」并不是现役的处刑人。
虽然是被称为当代传奇的处刑人,但她现在的立场是管理用来培育处刑人的修道院。就算被称为当代传奇,本来也不应该会出现在第一线。
尽管是为了处理背叛的玛瑙,还是无法理解应该退居幕后的导师为何会出动。
玛瑙是很优秀,可也没有强到会被认为不是导师就无法杀死的程度。即使在桃子偏袒的眼光下,圣地只要派出优秀的神官组成一支小队,就可以打赢玛瑙了。
就算玛瑙相当于她的亲传弟子,然而导师并不是会多愁善感到用「因为是弟子」的理由亲自出手的那种人。
冷酷无情。
抑或是没有血泪的杀戮者。
这是桃子对导师的印象。在任务中不会掺杂私情。不会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要。那么就不禁让人想问为什么了。
不过,从遇到导师好几次的灯里听到的说法来看,那并不是偶然。尤其是第一次的时候,玛瑙为了救灯里而背叛了第一身分这件事是不会错的。
想找到正确答案还需要更多的判断材料。桃子把得不出结论的疑问搁置到一旁,继续说道。
「然后,到目前为止的经历与这次的最大不同是『万魔殿』吗。」
「就是说啊。那个真的让我吓一跳。」
灯里与玛瑙在港都里贝尔意外遭遇到人灾「万魔殿」。原因是将被誉为糟糕到极点的人灾封闭起来的雾之封印发生异常而出现裂缝。虽然曾经怀疑是千年岁月的冲刷造成的劣化,但似乎是因为灯里让世界回归,导致雾之结界被挤压变形的关系。
这件事让桃子不由得眉头深锁。
「要找麻烦也要有点限度啊。你是想间接毁灭这个世界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灯里忿忿不平地噘起嘴。
实际上,灯里也不知道自己的魔导可能会成为解放四大人灾的原因。
「可是,要是会让玛瑙妹妹死掉的话,世界什么的毁灭掉也无所谓吧?」
「这个可以理解。」
没有否定的理由。桃子也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表示同意。这两个人对玛瑙的优先度可以说是半斤八两。
「为了救前辈要牺牲世界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在世界毁灭的过程中让前辈遭遇到危险就本末倒置了。『万魔殿』在前辈不在的地方肆虐的话是无所谓,可是现在『万魔殿』不是会出现在前辈要去的地方吗?」
「呜…、你说的没错……!」
根本不在乎其他地方受害的两名玛瑙激进派少女继续讨论道。
「不管怎么说,要排除前辈死因的手段有好几种。第一方案是让你死掉。身为异世界人的你无亲无故,就算死掉也没人会在意。你在较早的阶段死掉的话,前辈背叛的理由也会跟著消失。很遗憾地,『万魔殿』的小指会留下来,不过考虑到不会造成更大损害的话也不算太糟。」
「……桃子妹妹。」
听到桃子太直白的意见,灯里露出严肃的表情。
「因为我非常讨厌桃子妹妹,所以不想被桃子妹妹杀死。要被杀掉的话,我觉得还是需要建立信赖关系。」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真是意义不明的价值观。
看样子,她的脑袋因为时间回归的次数太多烧坏了。桃子用像是看到可怜白痴的眼神,怜悯地看著灯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没办法杀死你的,所以这个方案不可行。」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桃子妹妹没办法呢?只要使用『盐之剑』的话,即使是桃子妹妹应该也能杀死我啊。」
「现在的我没办法获得使用许可。『盐之剑』所在的地方似乎不经由圣地就无法到达。没有得到许可就离开上司身边的我跑去圣地,跟自首投降没有什么两样。」
「原来如此啊~。」
灯里如此感叹地表示理解。
「果然桃子妹妹是没有办法杀死我的呢。稍微有点放心了。」
「杀得死的话我早就动手了。……害虫。」
「哼哼~嗯?那么没办法完全杀死我的桃子妹妹就是便宜的杀虫剂吧?输不起的家伙再怎么叫嚣我都不会有感觉!」
现阶段,桃子没有杀死灯里的手段。受到【时】之纯粹概念保护的灯里即使被一般的手段杀害也会马上复活。
「总之,这样你可以接受前辈在旅途前半与中期以后死亡的理由有明显不同了吗?」
「明白了。」
「很好。如果是在越过巴拉尔沙漠之后的话,即使你离开前辈身边,前辈也不会被超过自己处理能力的事件波及。你最好把这件事牢牢用你那不灵光的脑袋记住。」
「……是吗。」
大主教触犯了禁忌这种大事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遇到的。
「你没有试过吗?自己在什么时期离开的话,前辈就不会死掉。」
「……因为,会很不安啊。」
灯里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道。
「应该是在第三次的时候吧。玛瑙妹妹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喔?那样的话当然会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好让她不会死掉啊。」
她无法离开玛瑙身边最大的理由就是这点。
想要救的人在跟自己无关的地方死掉。这件事明确地在灯里的心中造成伤痕。
「万一玛瑙妹妹死掉了,我可以让时间回归。一切可以重来。可是,如果是连玛瑙妹妹已经死掉我都不知道的状态下,我就没办法让时间回归。我不喜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
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灯里有一次试著在被召唤之后就逃离古里札力卡城,回避跟玛瑙的相遇。
结果灯里在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四处游荡时被导师找到,并从她的口中得知了玛瑙的死。在那之前,灯里都以为玛瑙在跟自己无关的地方活著,因此没能在她死掉时使用让世界倒转回过去的魔导。
原本灯里的性格就是偏向跟理性相去甚远的感性。必须待在玛瑙身边才行的强迫观念,从灯里的身上夺走了分析状况所需要的客观性。
听完灯里倾吐的话语,桃子将双手抱在胸前。
令人感到可恨的是,桃子很清楚这样的心情。把玛瑙放在优先的感情,让她不由得产生共鸣。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请做好觉悟。」
「我明白……可是话说回来。」
灯里叹了口气。
「跟桃子妹妹一起旅行真的没有情趣欸。这已经不是能不能互相分享乐趣的问题,而是根本不会觉得感动啊。明明是难得的异世界之旅,好无趣。」
「感动,是吗?」
桃子一言不发地眯起眼睛。如果灯里已经重来过好几次的话,早就该习惯旅行了。事到如今还一直在抱怨,应该是在故意找麻烦。
决定正面回击的桃子开口问道。
「这么说起来,你是第一次到这个山岳地带吗?」
「嗯?呃,是啊。」
「原来如此。从目前为止的路线来看,列车行驶过的地区几乎都是平原。前辈如果是以『盐之剑』为目标的话,毫无疑问会选择前往圣地的路线,应该不会特地绕远路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桃子忍不住用视线确认窗外的景色。在进入山区之后,轨道蛇行的部分变多,列车的速度也放慢了。然后在看到山区路线特有的景色时,觉得时机刚好的桃子开口。
「五、四──」
她开始倒数计时。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的灯里露出疑惑的表情。
「三、二、一──零。」
那是列车进入山洞的瞬间。
车内充满了光。
从导力机关排出的磷光充满了整个山洞,然后从窗户进入车厢内。灯里等人所在的车厢也不例外。导力光的磷光从桃子打开的窗户流了进来。
看似朦胧雾气的光吸引了灯里的视线。
列车驶出山洞。
在相对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稀疏散布在空中的导力光失去了光芒。
「……如何?」
如果搭乘的列车只经过平原地带的话,根本不会遇到山洞。看到因奇幻的景象而张著说不出话来的灯里,桃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有感动到吗?」
「……嗯呜!」
一时语塞的灯里把嘴弯成ㄟ字型。出于对桃子的反抗心,她掩饰了自己真实的感情,哼地一声把脸转向一旁。
「才没有感动到!」
赢了。
看到灯里明显是不服输的表现,桃子不禁微微地扬起嘴角。
在桃子与灯里搭乘的普通列车行驶的轨道的遥远后方,有另一班列车。
从最前方的火车头到后方的瞭望车为止,总共有十节车厢。与铁轨咬合的车轮在引擎的驱动下转动,推著列车不断前进。从外观就可看出跟普通列车有著不一样的魄力。
豪华寝台列车的第三节车厢。在头等车厢的包厢内,空气中弥漫著一股美味的香气。
车厢的内部装潢跟桃子与灯里搭乘的列车截然不同。在车站窗口买张票就可以搭乘的普通列车完全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如果不是桌子旁边的窗外风景不断向后掠过,甚至会让人有种身在高级旅馆房间的错觉。
那个包厢内的乘客非常奢侈地在列车上享用著套餐。
原本套餐只会在与厨房车厢相邻的进餐车厢中提供,不过这个包厢的乘客命令随从用餐车直接从厨房车厢将餐点运到自己的包厢,享受著有如高级餐馆般的服务。
享用著如此奢华到极致之菜肴与服务的人物是亚修娜•古里札力卡。在吃完鱼料理后,过了片刻,下一道菜被送了上来。
「殿下。这是下一道菜。」
「主菜是什么?」
「厨房说是香煎牛里肌。之后的甜点是玫瑰香槟冻。餐后饮料选红茶您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很清楚我的喜好嘛。」
面对佣人有如模范般的言行举止,亚修娜笑著如此回应。
端著餐点来到包厢的是穿著执事服的人物。有人可能以为会穿执事服的只有男性,不过并非如此。从年龄来看应该还是少女的女性穿著执事服,正在替亚修娜上菜。
亚修娜的声音中带著笑意,对少女说道。
「可是,嗯──虽然很清楚站在让你这么做的立场不该这么说,不过这副打扮真的很适合你呢。」
「尽管完全不想听到让我做这种事情的殿下这么说……不过我接受的训练设想过各种状况,因此大致上的事情都有自信可以做得比一般人好。」
「服务生的工作也在职务范围内吗。如果是像你这样的人,会被训练成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动,也是很合情合理的呢。」
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后,亚修娜拿起叉子指向对面的座位。明明以淑女来说是很不礼貌的举动,但可能是因为她充满了自信的关系,让那动作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你要不要坐下来?想要一边用餐一边当我的聊天对象也可以喔。」
「……还有出餐的工作要做,请容我拒绝。」
执事打扮的少女冷淡地拒绝了亚修娜的邀请,转身离开。为了提供套餐这种讲究过头的餐点,必须不断地到厨房车厢取餐才行。玛瑙背对亚修娜充满嘲弄意味的视线,离开包厢来到走廊上。
这种等级的车厢连走廊的装潢都很到位。地板上铺著可以柔和托住双脚的地毯,抬起头可以看到天花板精细的雕饰。装饰在墙壁上的乾燥花散发出的香味轻轻飘入鼻孔,搭配著高雅的装潢,让人的心情得以宁静下来。
在看不到什么人的走廊上,重重叹了口气的少女抓著执事服的下襬,发自内心地喃喃自语。
「欠债实在是件很讨厌的事。」
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位穿著执事服在为亚修娜上菜的少女,正是隶属于荣耀的第一身分的玛瑙。
身为神官的玛瑙会以执事的装扮替亚修娜上菜的理由很简单。
就是因为欠债。
在玛瑙借钱的时候,亚修娜递给她的就是执事服。要她穿佣人的衣服,代表条件就是要成为亚修娜的侍从。
「作为借钱的代价,要在一定的期间内成为侍从。这样的条件很少见呢。要说很有亚修娜殿下爱开玩笑的风格是也没错……」
玛瑙独自发著牢骚,走向厨房车厢。
不是为了装成男性而变装的概念,完全只是让少女穿上男性服饰。执事服并没有将女性化的身体线条遮盖住,反而使其变得更加显眼。
顺道一提,作为借钱的代价,玛瑙必须穿上执事服的时候,撒哈拉的反应非常地过分。由于撒哈拉一直取笑玛瑙要她乾脆转职成亚修娜的侍从,因此玛瑙将她塞到行李最底层让她稍微安分一点。暂时不打算放她出来。
说到底,撒哈拉现在的状态就让她感到非常在意。玛瑙没办法说清楚,不过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因为跟『络缲世间』有关,不对……因为是可以让灵魂转化的魔导吗?还是其他的……」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个人小声碎念著各种假设,来回好几次之后,终于把整个套餐的菜上完了。喝著餐后红茶的亚修娜心满意足地眯著眼睛。那模样简直像是习惯了被人类服侍得无微不至的高贵猫咪一样。
「没想到身边有位优秀的侍从会让生活变得如此舒适呢。我很满意。」
执事打扮的玛瑙在杯中斟满红茶,只说了一句:
「您能够开心实在太好了。」
「嗯,很开心呢。」
跟亚修娜说的一样,她打从心底感到很开心。玛瑙没看过任何比她还要会享受人生的人了。从即便如此也完全不会感到羡慕这点来看,玛瑙跟她的性格有相当大的差距。
就连这辆列车也让玛瑙感到很不舒服。因为这可是在进餐车厢能听到平台钢琴现场演奏的列车。明明不是在进行潜入任务,却搭乘豪华列车的头等车厢,如此高级的待遇让玛瑙很不适应。
「话说回来,殿下。我觉得与其用我这个冒牌的佣人,还不如把普通的佣人带在身边比较好喔?」
「普通的佣人只能做佣人的工作是最大的缺点啊。」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要说是缺点也……」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在看到危险的事情时就会插上一脚。要是佣人因为我的兴趣被战斗波及就太可怜了。」
「……看样子,殿下并不打算像一般的公主谨言慎行呢。」
「谨言慎行的话,我就不是我了啊。最重要的是,压抑自我对我本身并没有任何好处。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一个人享受旅行。」
如此强硬而任性的理论,很像身体力行「唯我独尊」这个概念的亚修娜会说的话。她品味著红茶的香气,继续说道。
「关于这次的事,能做人情给你是理所当然的,可以追踪桃子也是理由之一。」
反而是玛瑙对亚修娜要跟过来这点感到为难。
因为现在正在追赶桃子的途中。在这种时候把亚修娜带在身边只会让人感到不安。
可是因为向她借了钱,所以也无法拒绝她。与其面对因为缺钱耽误追查的先机而失去桃子的踪迹这种丢脸的情况,玛瑙决定暂时成为亚修娜的随从。
「那么,为了提供让你追捕桃子的资金,我已经成为你的赞助人,可是你有线索知道她在哪里吗?」
「有的。要理解那个孩子的行动并不困难。」
在说了声「不好意思」之后,玛瑙拿出一张地图。
「首先,在穿过大陆中央部的沙漠后,桃子跟我们最先要去的城镇是一样的。」
「嗯?这是为什么?既然不知道桃子的目的是什么,我不认为有足够的信息可以判断她要去哪里。」
「桃子的行动,我几乎都可以预测。」
如果没有目的随意行动的话,确实会像亚修娜说的,只是在浪费时间。因为大陆太大了。要收集两个少女的资料得花很多时间。
但是玛瑙很清楚桃子的行动模式。
「桃子绝对会利用列车来移动。我们现在沿著这条路线,同样搭乘著列车在追赶,不过幸好这辆列车的速度比普通车快,所以可以靠著这点让彼此的距离得以缩短。」
「她们有没有可能是选择步行或者是乘坐马车来移动呢?这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跑到她们前面喔。」
「可能性应该很低。两名年轻女子徒步旅行实在太引人注目,而且桃子现在还带著一个累赘。」
桃子如今带著灯里。如果考虑到玛瑙正在追赶自己的话,她不会选择步行。与接受过成为处刑人训练的玛瑙与桃子相比,灯里的步行速度明显要慢上一截。
更重要的是,两个年轻女性结伴旅行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如果只是桃子一个人的话,还有可能在旅行中避开他人的目光,但是在身边带著灯里的状况下是不可能的。玛瑙之所以穿著神官服正大光明地把灯里带在身边,绝大部分的理由是为了清楚表明「自己是第一身分」,好让周围的人不会产生怀疑。
「原来如此。我在绿洲的沙滩看到的那个女孩吗。」
她应该已经猜到灯里是异世界人。虽然她没有继续深究,但在那瞬间,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可是,就算你知道她们是搭列车移动,在那之后的追踪很困难喔?尽管导力列车只能在铁轨上行驶,但途中有很多车站可以下车,而且中途转车的话,能去的地方就更多了。关于这点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好怎么办的。因为如果知道最初的藏身之处,就没有必要去追查线索。」
「喔?」
玛瑙的回答似乎引起亚修娜的兴趣,她的语气中夹杂著一丝愉悦。
没有理会亚修娜的反应,玛瑙揣摩著桃子的想法,用手指在地图上比画。
「把灯里带在身边的桃子不会一直移动。在拉开一段距离后,她会选择一个人来人往的城镇潜伏起来。桃子应该会以自己成功阻止我追踪的前提来采取行动,所以不会选择太勉强的路线才对。根据这点,可以把目标缩小到最初几天会住宿的场所。」
玛瑙把大陆上大部分城镇的特徵都记在脑海里。她一边列著条件,一边指向地图上的某个点。
「那样的话,我推测她会先去这个山间的小镇。」
「啪啪」地响起轻轻的拍手声。那是亚修娜对玛瑙的推测表示的赞赏。
「你果然很不错呢。怎么样?我完全不介意让你就这样成为我的侍从喔。」
「虽然非常荣幸能受到殿下的邀请,但请容我拒绝。」
玛瑙依旧维持佣人的谦逊态度静静地拒绝。
面对冷淡的态度,亚修娜只是调皮地笑笑,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好吧,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问题,记得把这个立场提出来,我会接受的喔。毕竟只要能得到你,桃子也会跟著过来。」
「无论殿下怎么努力,我依然不会接受。」
看样子,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不过答案还是不会变。神官的地位没有廉价到只是借一笔小钱就可以辞退的程度。何况会扯到桃子就更不用说了。
「殿下似乎对桃子情有独钟,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也没到情有独钟的地步……实力当然不用说,桃子不但看起来很有趣,调侃起来也很好玩呢。」
「……因为你太缠人了才会被讨厌喔。」
「这算『前辈』的忠告吗?被讨厌也不错呀。只要不是毫不在意的话,就会被记在心里。」
讽刺看起来也没有效果。她的回答让人不禁觉得「厚颜无耻」这个词就是为了这种人存在的。玛瑙捏起身上的执事服,讽刺地扬起嘴角。
「这件衣服从殿下的观点来看也算是一种『调侃』吗?」
「也包含了关怀喔。让你穿著神官服来服侍我的话,会造成问题。要是有人误以为第一身分的你在侍奉第二身分的我,事情就麻烦了。」
「这样的论述本身是合乎道理没错,可是衣服的选择无法理解。」
「佣人的衣服只有两种选择。执事服或女仆装。就只有这两种而已。既然要穿的话,让你穿执事服不是比较有趣吗?」
这理由已经自我中心到让人懒得生气。
亚修娜很开心地看著玛瑙。对玛瑙来说,只是换件衣服就会感到羞耻的纤细内心早已被她舍弃了,但被人当成玩具不可能会觉得有趣。
「当成是变装的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是变装,把平常穿的衣服借给你也不错……」
「请务必让我继续穿执事服。」
亚修娜的衣服只适合让亚修娜穿。玛瑙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穿上那个而坚决推辞。
「真是的。殿下很会享受人生呢。」
「天晓得呢。这趟旅行反正也只是在打发时间。」
「哦?」
玛瑙讶异地扬起眉毛。
那句话中灌注的情感超乎玛瑙的预料,而且恐怕也超出了亚修娜自己的预期。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忍不住把本来不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殿下为什么要离开古里札力卡王国呢?」
「你应该知道才对。我不想被卷进父亲死后发生的那些跟王位继承权有关的麻烦事。这是最大的理由。」
「也就是说,有第二大的理由啰。」
亚修娜抬起头,她有点好奇地看著玛瑙。
「没想到你会这么感兴趣呢。怎么了?」
「这是以牙还牙啊。被迫打扮成这副模样的不满,似乎让我的嘴变得容易乱说话。」
「是吗。」
受到讽刺的亚修娜呵呵地笑了起来。
「跟你说实话吧,玛瑙。我讨厌自己的姊姊。」
这句话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轻微的振动声填补了寂静。
嘴巴上说讨厌,可是亚修娜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厌恶。并非愤怒。也不是恐惧。悲伤是最接近的感情。跟她简单明快的风格不同,在这句「讨厌」中混合了许多复杂的思绪。
「亚修娜殿下的姊姊是……」
在古里札力卡王家中,除了亚修娜以外只有一名女性。
古里札力卡王家的长女。
相较于知名度极高的亚修娜,她的存在感很低。连知道她名字的人都很少。玛瑙虽然知道名字,但也仅止于此。以处刑人玛瑙的角度来看,她的事迹无论从好的一面或坏的一面,都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姊姊体弱多病,是非常虚弱的人。虚弱到被风一吹就可能会倒在地上。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没有人帮忙的话连走路都没办法走。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这又怎么了呢?
亚修娜提到的都是会让人感到同情的部分。她的姊姊的确是跟她相反的类型,但看不出有什么会让她感到厌恶的要素。亚修娜虽然信奉力量,但不会做出欺压弱者的行为。
既然如此的话,情况是不是相反呢?玛瑙开口问道。
「天生强健的殿下因为被令姊嫉妒而受到骚扰吗?」
「反而受到溺爱呢。会让人害怕的程度。……啊,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会让我感到害怕的只有那个人。她的爱让我感到害怕。」
身体孱弱的姊姊利用自己的地位想要迫害亚修娜。听到这样的猜测,亚修娜耸耸肩。
「我要是继续待在那个国家,很可能会在姊姊的掌控下被推上王位。就算是现在,我回去的话感觉也会帮我准备好王座。所以说实话,真的不想回去。可是,即使如此,总有一天我还是不得不回去。」
出身于统治者阶级之第二身分的王族少女,她的声音隐含著一种难以形容的讽刺味道。
「这次的旅行不仅是打发时间,同时也是我用来逃避现实享受最后暂缓期的方式。到底该怎么做,我自己也还没有答案。」
「真不像是把当机立断当成宗旨的殿下会做的事情呢。」
「也是会发生这种事的。」
亚修娜看似自由奔放,其实是个有责任感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她不会放弃身为第二身分的职责吧。
「有件事要特别跟你抱怨,就是父亲因为异世界人召唤被处罚的事。这对我真的造成很大的困扰。由于父亲受到谴责的关系,让我继承王位的时间被大幅提早了。」
古里札力卡王国的异世界人召唤是灯里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事件。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亚修娜的确是率先从王城逃了出来。
「……殿下的姊姊到底是什么人呢?」
「天晓得?本来以为你或许会知道,不过似乎并不是那样呢。」
亚修娜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俏皮的笑容。
「我只冀望在这趟旅行中可以找到答案。」
「是……吗。」
最后被敷衍过去的玛瑙耸耸肩。
在两人谈话的过程中,列车依然在向前行驶。
在亚修娜的协助下,玛瑙追赶的速度比桃子预测的还要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