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侬•里贝尔来到以度假胜地闻名,位于山间的温泉乡。
以白色为基调的高雅和服,女用木屐在石板地上咔啷叩隆响著的声音。跟浴衣不同的和服装扮,与放眼望去整片都是木造建筑物的温泉乡格外相称。
跟和服主人牵著手走在一起的是个稚气的少女。穿著白色连身裙的小女孩不停转头看著街道的风景。
「嘛啊、嘛啊、不可思议。有种似乎让人很怀念的感觉呢。」
「是啊。的确有种可以让人心情平静的恬静气氛。」
亲密地交谈的两人看起来就像年龄差距较大的姊妹。如果不知道她们的真实身分,会觉得是很温馨的景象。
「那么,要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们是来这里休养的喔。」
「嘛啊?」
虽然小女孩有点不解地歪著头,不过这次并没有策画阴谋的预定,纯粹是来休养的。
因为不久前才跟导师「阳炎」打过一场,好不容易才保住一命逃掉。多亏了跟万魔殿一起引发的大惨剧,按照计画把「阳炎」引诱出来,也问出了想知道的事。
「准备跟确认的工作在之前的城镇差不多都做完了呢。稍微休养一阵子吧。」
属于原罪概念之一,暴食失控的大流行。
之所以把事情搞得如此张扬,是因为必须测试身为小指的她拥有的能力极限。
「万魔殿」的本体可以使用近乎无限的力量。拥有完整躯体的她潜藏著足以让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都感染原罪概念的【力】。
然而,不过是本体小指的她,能使用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被玛侬带在身边的她能够展开的原罪概念人数有上限。其总数相当于中等规模城镇的人口。由于祭品的数量会直接影响可以发动的魔导规模,因此玛侬身边的万魔殿小指能够施展的魔导只有这样的程度。
让一座城镇感染原罪概念,然后当成祭品奉献。
或者召唤一只由本体制作,只能存在短暂时间的强大魔物。
目的是制造混沌的话可以选前者,目的是杀戮的话则是后者较有效。
「休息、休息……休息?这样好吗?」
「偶尔的话应该没关系。悠闲的时间也很重要。」
虽然把万魔殿小指能做的事情弄清楚了,但也因为这样,让她发挥力量所必须的祭品库存消耗殆尽。所以玛侬决定在这个城镇稍作歇息,顺便收集祭品。
听到要过和平的生活,万魔殿有点不满。就在为了不跟她走散而牵著她的手,来到目的地的旅馆附近时,玛侬看到似乎有名被绑起来的男子遭骑士带走。
发生了什么事呢?盯著那两人的同时,玛侬为了知道详细情况,倾听著周围的声音。
「听说这间旅馆有个男的想偷年轻女孩的内衣──」
「在温泉乡那边还成群结队想对客人施暴──」
「不止如此,旅馆员工还在半夜偷偷潜入有少女住宿的房间──」
「这里的经营者对员工的教育──」
周遭窃窃私语的谈话内容非常地糟糕。
「……」
玛侬一言不发,默默地摀住万魔殿的耳朵。
突然的行动让万魔殿投以疑问的视线。玛侬只是默默地摇头。她的意思是小孩子不能听这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把已经存在了近千年的她当成小孩子,不过玛侬已经决定依照她的外表把她当成小孩子对待。
摀住万魔殿双耳的玛侬缓缓地转过身。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曾推荐她务必要住这间旅馆。
年龄大约五十几岁,头戴圆顶硬帽,手上拿著J型拐杖。给人的印象是个搞错场合的燕尾服绅士。
玛侬其实还满讨厌这个人,不过他的能力是值得信任的。年纪比自己大,也有实际成果,能够在大陆全土持续活动至今的他拥有非比寻常的人脉。
「我说,『盟主』先生。」
被微笑的玛侬称为「盟主」的男子肩膀一颤。
「我听说这里是可以让人好好休息的度假设施。」
「呜、嗯,没错。」
「这间旅馆好像是你的旧识经营的呢。标榜著安全、安心又便宜。」
「哈、哈哈哈……」
盟主只能勉强乾笑著。面对这样的他,玛侬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算把亲戚全部都当成祭品奉献,就算把可以毁灭世界的【魔】带在身边,就算把想去母亲故乡的异世界这种离奇的想法当成目的,玛侬依然是个思春期的少女。刚才听到的旅馆风评,让对性的感受跟一般少女差不多的她很难想要住进去。
「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非常抱歉!可、可是,玛侬阁下!我还可以介绍其他旅馆,请您放心!」
「你的保证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面对慌张的「盟主」,玛瑙的语调虽然礼貌,但非常辛辣。
只有被摀住耳朵的万魔殿像个小女孩一样好奇地看著两人交谈的模样,然后喃喃说道。
「嘛、嘛……从认识以来就一点也没变呢?」
***
玛侬一行人与「盟主」的相遇,可以回溯到大约一个月以前。
他们相遇的地方是在位于古里札力卡王国边境的某座塔。
那里偏僻到不要说是列车的路线,就连通往邻近村庄的道路都不存在。在如此人烟罕至的地方,不知何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建造了这座巨大的塔。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只全身漆黑的魔物一声不响地降落在这座很多人连存在都不知道的塔的塔顶。
这个魔物是在被原罪概念吞噬后,被一种甚至超越了求生欲望的冲动所驱使的生物。
在明明应该很凶猛却反常温顺的魔物背上,两名少女探出头来。
「这趟空中旅行还不错呢。你说是吗,玛侬?」
「嗯,很棒的体验。」
搭乘魔物降落在塔顶的是玛侬与万魔殿。在里贝尔成为万魔殿眷属的玛侬提议下,两人来到据说幽禁著「盟主」的高塔。
「那么,让我们来找『盟主』先生在哪个房间吧。」
毫无困难地侵入内部的两人,在无人的塔内往下寻找。从最上层确认所有的房间后走下楼梯,发现突出在地上的部分没有任何人。
两人锲而不舍地探索一楼,果然找到通往地下的楼梯。
「成功了!」
「嗯!」
玛侬伸出手,与万魔殿的一双小手击掌。然后两人走下楼梯,果然中奖了。
建造在地下的牢狱,环境舒适得一点都不像是用来囚禁犯人。
就连第二身分的王族都享受不到如此优渥的待遇。穿著和服的少女充满兴致地来回看著房间的布置。
那个房间简直像是用来迎接宾客的贵宾室。房间里的人物穿著符合房间装潢的打扮,让整体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穿著绅士服的男子并未对玛侬的造访感到惊讶,他在铁栏杆的另一侧举起一只手。
「嗨,成为『万魔殿』眷属的少女,晚安。」
这个男人一直被关在牢里,为什么会知道玛侬的事?一开口就取得先机的男子轻声笑著低下头。
「我就是『盟主』。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密切的来往就是了。」
「很高兴认识你,『盟主』先生。呃……你没有打算离开这里吗?」
「看起来有吗?」
没有。
虽说是地下牢,但铁栏杆的门并没有上锁。从设计上看起来,只要一推就会打开。玛侬已经在上面的塔探索了很久,所以很清楚,这座塔里并没有看守。只要他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
连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玛侬也看得出来。
这个男人不是被关在牢里。而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你的同伴为了救你出去甚至发动了恐怖攻击,没有关系吗?」
「你说那些人?真的很可怜呢。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偶尔会做出那样的行动。因为他们可悲的无知。」
真是受不了。男子摇著头这么说。
「欧威尔卿利用这些人的行为更是令人遗憾。她也终于变成了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而且──吶。」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新闻。明明这里是与世隔绝的高塔,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新闻上印的是关于欧威尔葬礼的报导。
「看看这个。那么伟大的神职人员去世了。过去连狂暴的龙害都可以平定的她竟然会被『阳炎』的弟子这种程度的人杀死……衰老真是可怕。」
「大主教欧威尔吗?以神职人员而言她是否伟大,这点我很怀疑。她可是触犯了禁忌而被处刑喔。」
「啊……世代不一样了呢。」
盟主以怜悯的眼神望著感到怀疑的玛侬。
就连欧威尔这么伟大的大主教,也在短短的数十年后被人遗忘到这种程度。不用像异世界人那样被纯粹概念削除记忆,人类也会遗忘他人的事迹。
「即使触犯了禁忌,欧威尔卿的伟大也是无庸置疑的。至少我会继续赞扬她。因为她是个伟大的神职人员。正因为欧威尔卿比其他任何人还要更忠于主的教诲,她才会染指禁忌。」
在谈论到已故的大主教时,他的语气充满悲伤。
过去的他提出了「第四」思想。为了破坏现在的身分制度,并改革这个世界而展开行动。所以他知道了很多的事。
「欧威尔卿虽然成为大主教,但在晚年却放下了教典。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放下教典吗。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有放下的必要。教典是主的眼睛、耳朵──而且,有时还会成为嘴。所以为了追求理想的主而热衷于【白】之禁忌的欧威尔卿,不得不将教典这个自己最习惯的武器放下。……不过,因为欧威尔卿对于信仰比一般人加倍忠诚,或许她放下教典的理由之一也包含了罪恶感呢。」
「教典跟『主』有关系吗?应该说……照你刚才的语气听起来,『主』并不是一种概念,而是实际存在的人物。」
「我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被待在圣地的那些【使徒】守著的那个。货真价实的世界守护者就在那里。实在是,非常地可恶。只有这份心情我不得不同意『络缲世间』的看法。啊……真是可恶。」
「原来如此。」
听到这些含意深远的话,玛侬出声附和。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
「你不是为了听这些话,才特地跑来这种地方的吗?」
这也是正确答案。玛侬会来见「盟主」,是希望得到他的见解。
关于世界的运作方式,只要问「万魔殿」就可以得到答案。但「万魔殿」讲述的法则有点过于毁灭性了。更重要的是,玛侬并不打算完全相信片面的资讯。
所以才想听其他人的说法而找上「盟主」,不过他说的话比想像的还要令人感兴趣。
「嗯~」
玛侬把手指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提出疑问。
「我来这里是想问,魔导是什么。」
「好问题。」
「盟主」满意地点点头。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证明你已经很接近世界的真相。好吧。就看在你能够来到这里的份上……应该说,就算是为了回报你身边那个小怪物的功绩,我也很乐意回答你的──」
「不过,我改变心意了。」
「──问题,嗯?」
话讲到一半被打断,「盟主」有点疑惑地看著玛侬。
她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任性的微笑。
「你的人脉、名声。还有在过去活动中得到的知识。可以把『第四』的遗物全部都给我吗?」
「哈哈哈!有最低限度的知识就该满足了。」
「盟主」几乎没有思考,以坚决的语气这么回答。
「年轻人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取得功绩与成果啊。能够让人不求回报地将自己拥有的东西给予他人的条件,除了爱以外是不存在的。很遗憾的是,你太年轻了,不适合当我的恋爱对象,你也不是我的女儿或亲人。」
「如您所说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很清楚分寸的玛侬说出自己可以提供的东西。
「所以,我希望可以得到你这样的人。你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而你失去的东西,我肯定会有。」
「……喔?这世界可是比你想的还要无药可救喔?」
「不,我有的。」
平静地点点头后,玛侬以怜爱的表情摸著万魔殿的头。
「总是有点事可以做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像我这样的小女孩有办法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呢?」
「……哼嗯。」
从跟玛侬的这段对话中,「盟主」对她想做的事看出了一点端倪。而这点唤起他不小的共鸣。
「是吗……不,是啊。我说,玛侬阁下。」
「是,请问有什么吩咐?」
「其实我内心一直有个遗憾。如果你能完成我的心愿,我就跟你走。」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会不惜一切做到。」
「盟主」的后悔。只有因为对过去的恋情念念不忘而独身至今这件事,让他感到有点后悔。
所以他才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对年纪小到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少女做出这样小小的请求。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叫我爸爸吗?」
「我明白了。」
听到「盟主」的请求,思春期的少女朝他露出微笑,并以优雅的动作行礼。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对他。
「像你这样的危险人物,请一辈子待在这里。那么我先告辞了。」
「为、为什么!?」
看到玛侬改变心意,「盟主」整个惊慌失措起来。玛侬不觉得「盟主」的疑问有回答的价值。为了拋下他,玛侬准备就这样离开。
万魔殿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吶,玛侬。那个人好像变得很慌张欸,不用管他吗?」
「没有问题。来,我们走吧。那个人是个怪人。站在向你提议要见『盟主』的立场,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是最好不要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等、等一下──请等等我啊!」
看著玛侬推著万魔殿的背慢慢离开的背影,牢中的「盟主」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感觉到「盟主」的动作,玛侬转过头,露出充满厌恶的表情。
「咦,你该不会打算主动离开牢房吧?能不能请你不要跟过来?」
「事情可不能这样就算了!你刚刚向我保证过会不惜一切的!」
「欸~……这个人到底是怎样啊……」
为了追上一脸不甘愿的玛侬。
在如此无意义的你一言我一语下,「盟主」主动离开了牢房。
***
玛侬•里贝尔是一个会将感情放在理性前面的人。
但要说她的性格很冲动,倒也不至于此。记忆中,玛侬很少感受到像是生气地对他人怒吼,或是遇到悲伤的事情而哭喊这些强烈的情绪。在幼年期过著压抑生活的玛侬是属于感情起伏很平坦的类型。
只不过,玛侬会以喜好对事物列出优先顺序。
不是以利益得失,而是以自己的喜好当作标准。
自从在里贝尔实现想要成为禁忌的愿望,获得自由以后,玛侬在处理事物时的基准都是采用这个方针。会跟万魔殿待在一起,也是因为觉得在复活时听到的提案很有趣。
这样的玛侬现在只想著一件事。
「──事情就是这样。频繁发生的那些犯罪,其实都是一个名叫桃子的少女神官的犯行。那些人只是想要安全地迎接我们的到来,绝对不是什么性犯罪者喔。那个少女好像现在还在大闹,这样下去的话──」
就是好想泡温泉这件事。
玛侬面前的人是「盟主」。从刚才开始他就口沫横飞地拚命在解释他选择的旅馆很安全,自己的眼光绝对不会有问题。
看来似乎是因为接二连三的误解让「第四」的集团被误认为是性犯罪者而被捕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误解才会让战士变成性犯罪者?因为想不透这点,所以玛侬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认真听「盟主」的解释。
在玛侬的心中并没有可以被称为信念的强大观念。因为她讨厌被义务与责任束缚。之所以把「盟主」放出来只是去见他时顺其自然的结果,像现在这样被纠缠不放,让她感到有点无奈。
玛侬想要的同伴是可爱的女孩子,而不是这种奇怪的大叔。
在心中恳切地如此祈愿的同时,她拿起茶壶咕嘟咕嘟地把茶倒进茶杯中。这个茶壶非常不错,有简易的魔导纹章可以将水煮沸。只不过对不能使用魔导的人来说只是普通的茶壶,感觉不太适合当成旅馆的设备。
喝杯茶,休息了一下。
现在玛侬所在的房间,内装是在其他地方绝对看不到的「异世界风格」。
走廊是有著美丽木纹的铺木地板,各个房间都是铺榻榻米。而且很难得的是从门口就禁止穿室外鞋进入的木造建筑,替洗完澡的客人准备的也不是浴袍,而是浴衣。
玛侬的父亲也跟她一样。第二身分的父亲由于爱上了异世界人的母亲,变得对日本文化非常热衷。玛侬平常的服装是和服这点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做到这样的地步。
现在房间里包含玛侬在内,有三个人。
不停在讲话的「盟主」。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的玛侬。最后一个是躺在榻榻米上的万魔殿。
老样子穿著纯白连身裙的她,躺著滚来滚去的模样甚是可爱。
随兴地躺在榻榻米上的万魔殿突然蹦地站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行动,让玛侬与「盟主」都把视线集中到她的身上。
万魔殿并未在意两人的反应,她抬头望向空中,然后满意地扬起嘴角。
「有事要做吗?」
「嗯。附近有个有趣的孩子。我去迷惑一下她的心窍。」
万魔殿常常会做出超乎常理的行动。
玛侬注意到她视线看去的方向有这个城镇的车站。
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万魔殿。
尽管是纯粹概念【魔】的化身,但她并不是能够无限制地使用力量的存在。
首先,【力】需要相应的祭品。在不久前与导师「阳炎」的战斗中把那些全部用掉了。现在的万魔殿所积存的祭品只相当于十个人。可以把自己当成祭品奉献来召唤自己的她虽然不会死,不过就战斗力而言有点让人不放心。
然而。
「那么……请慢走。」
「嗯。我一定会带礼物回来的。」
结果还是决定让她做想做的事。
玛侬并不是真的能够控制她。原本万魔殿就没有所谓的目的可言。现在她能够认知玛侬这个人,是因为判断世界的【魔】需要这个人。
总有一天,「万魔殿」一定会将玛侬推落地狱底层。
她会用跟现在一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将玛侬的存在吃得一乾二净,连一点记忆都不会剩下来吧。
这样就好。
玛侬•里贝尔很清楚这样的结局,所以才能待在万魔殿的身边。
「玛侬也应该去外面走走。一定有美好的邂逅在等待著你!」
马上就要去迷惑不知名对象的万魔殿带著像小孩一样天真的笑容离开了。
听到列车停车的声音,寄宿在教典中的撒哈拉知道已经平安到达目的地的温泉乡。
如今撒哈拉不具备视觉的功能。因为她的精神所寄宿的教典被整个塞到挂在玛瑙腰间的行李最下层。
为了不引人注目而被当成行李的撒哈拉用逆推的方式算出玛瑙大概比桃子等人慢了两天的行程。话虽如此,但不管桃子是否会被玛瑙抓住,都跟撒哈拉没有关系。
不,也不能说完全无关。桃子被抓住的话,玛瑙就会带灯里前往圣地。只要抵达圣地,撒哈拉就会连同精神所寄宿的教典一起被交出去。
在那里等待著她的下场,好一点的是被焚烧,差一点就会被当成实验动物。
处刑的时间正一步步逼近,撒哈拉却处于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精神就一点一点地被消磨。如果要说这是惩罚的话,应该算是吧。
在撒哈拉沉浸于悲观的情绪时,下车进入车站的玛瑙等人分成两组行动。
亚修娜派玛瑙到镇上找旅馆办理住宿手续。至于亚修娜本人则是在车站内的休息区休息,应该是打算等确定找到旅馆之后再悠闲地去旅馆入住吧。这是习惯使唤他人的旅行方式。
真是好命啊。撒哈拉不爽地在心中如此讽刺。
虽然从来没有跟对方交谈过,但撒哈拉不喜欢亚修娜•古里札力卡这个人。自信满满的态度令她讨厌,过份亲昵的言行也让她很不适应。即使撒哈拉处于正常的状态下,也绝对不会想认识像亚修娜这种类型的人。
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存在被发现,她悄悄地压抑导力。
如果可以就这样消失有多好,撒哈拉心想。
撒哈拉无法忍受自己是个没没无闻的人。在经过怨恨、嫉妒、挣扎、痛苦后,知道自己的才能无法触及自己的憧憬对象时,撒哈拉的人生就崩坏了。
嫉妒。
属于原罪之一,同时也是禁忌魔导之源的这种情感,正是希望自己能成为玛瑙而崩坏的撒哈拉犯下的罪。
产生导力的灵魂能够消失的话就好了。产生思绪的精神能够停止运作的话就好了。如果这样下去会被杀掉的话,还不如自己主动──
突然觉得很火大。
为什么自己非得消失不可?既然如此,撒哈拉决定直到最后都要找玛瑙的麻烦,让自己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如同尖刺般难忘的回忆。
在她订立消极的行动方针时,玛瑙回来了。
比预料中的还要早。亚修娜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
「嗯,好快啊。有找到房间吗?」
「嗯。只不过入住手续还要花点时间的样子,我可以在这里等候吗?」
「是吗?那我就再享受一下你的服侍好了。」
「遵命,殿下。」
玛瑙这个假扮的佣人也做得有模有样了。穿著执事服的玛瑙脸上带著微笑走向提供简餐的柜台。似乎是要准备亚修娜爱喝的红茶。
「请用。」
「嗯。」
不久后送到这边的红茶,亚修娜也是以傲然的态度接过。她应该对这种主仆游戏的对话很乐在其中。
在亚修娜品尝红茶的时候,玛瑙在一旁开始整理行李。习惯旅行的两人带在身边的行李并不多。整理著行李的玛瑙并没有特别注意什么,毫无戒心地拿起撒哈拉寄宿在其中的教典。
『……?』
刚才,好像有什么怪怪的感觉。
现在的撒哈拉并没有人体的感觉器官。将资讯传递给撒哈拉的精神与灵魂的是教典的功能。教典收集并传递给撒哈拉的外界资讯中,有个明显异常的内容。
不,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
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对劲时,撒哈拉感到恐惧。
就连差点被玛瑙杀死的时候,都没有惊讶到这种程度。同时,她也感谢著自己的存在没有被发现的奇迹。
直到出现在这里的玛瑙收拾好行李离开为止,撒哈拉都保持著沉默,没有开口。
「比想像中花了更多时间呢。」
办理旅馆入住手续所需的时间比预料还久,让走在通往车站的大街上要回去与亚修娜会合的玛瑙忍不住如此抱怨。
这里是玛瑙第一次造访的城镇。首先在寻找可能符合亚修娜喜好的高级旅馆就浪费掉很多时间,在订房的时候也因为犹豫著要选什么等级而花了不少时间。
虽然以亚修娜的个性,应该不会因为等太久这种程度的事就变得不高兴,但被她取笑的可能性却很高。当感到有点忧郁的玛瑙抵达车站时,很意外地看到亚修娜站在月台的出口。
「嗨,玛瑙。手续办好了吗?」
「殿下?」
看到她高举著手迎接自己,让玛瑙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她竟然会特地在车站外面等待自己。
豪华寝台列车可不是徒具虚名。尽管票价有著天壤之别,不过提供的服务也跟一般乘客截然不同。
搭乘豪华寝台列车的乘客可以获得整条路线的全套服务。当然车站内的设施也算在提供的服务之内。车站内有特别的休息区提供那辆列车的乘客休息。
原本以为亚修娜会在那里休息,但她似乎特地出来迎接自己。
「单纯的等待比想像中的还要无聊呢。吶,行李就交给你了。」
「啊……好的,非常感谢您。」
这一点都不像亚修娜的风格。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亲切?尽管感到不解,不过玛瑙依然接过行李。
「那么,就让我来评估一下你的品味,看看你花了这么多时间选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旅馆吧。」
「请不要这样……」
之所以会出来迎接,似乎只是为了能早点捉弄自己而已。变得垂头丧气的玛瑙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寄宿在教典中的撒哈拉没有反应。感受不到任何的导力反应。
现在被玛瑙抱在左手的是桃子的教典。撒哈拉寄宿的教典的感触是在行李最底层。
连一句挖苦的话都没有试著传递过来,这也不像撒哈拉的风格。虽然有点疑问,但在亚修娜面前也不能直接问出口。
「桃子她们会跟你推测的一样在这个城镇吗?真让人期待接下来的发展呢。」
「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才到这个城镇来的。我们不是来这里玩乐的,请不要有什么期待……」
在这样的对话中,玛瑙一行人走进预测桃子会出现的温泉乡。
***
「然后呢?」
闯入郊外某间宅邸的桃子对脚边的人问道。
「你还是不打算招认昨天的事吗?真相我都知道了喔。」
被钢丝状的线锯绑起来,还被用脚踢的是桃子住的旅馆的经营者。跟单纯地以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被性犯罪者袭击的灯里不一样,桃子很敏感地嗅出了对手的恶意。
「你是『派遣人』吧。那么,为什么派遣人会主导袭击行动?就算我是白服的辅佐官,你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我是属于第一身分的人。没有无视我的理由是什么?」
「怎、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
实际上,那些人并不是单纯的性犯罪者。会袭击桃子也是因为她是第一身分。从男子的视点来看,在准备迎接越狱的「盟主」到来时竟然有个穿著神官服的少女来到这个城镇,就算只是白服,会认为她是从某处得知消息的第一身分派来的走狗,也是很自然的事。
然而那是个不幸的误会,结果反而招惹到了桃子。
「是吗?那么,问你另一个问题。」
桃子对于自己遭到袭击的理由并不执著。她对被从事非法工作的人们称为「派遣人」的男子说出之所以会把他抓起来的最大理由。
「把你的顾客名单交出来。」
派遣人沉默了。
他的立场是召集并派遣从事非法工作的人。这样的态度表示即使会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把顾客的情报说出来吧。
面对男子顽固的态度,桃子露出像是看到什么有趣事物的眼神。那是一双有如玩弄著快死掉的老鼠时舔著舌头的猫流露出残虐光芒的眼睛。
桃子从褶边的下襬抽出爱用的武器。
包含绑住男子的那条在内,这是第二条。在抽出的过程中可以听到金属摩擦声,是因为这条的用途不是砍也不是绑,而是专门用来剜肉的。这是以折磨敌人为目的而选出的武器。
「忍耐得了的话就请试著忍耐看看。别看我只是白服──在拷问与审问方面可是有非常好的成绩。」
能够完全忍受痛楚的人很少,即使是已经做好死亡觉悟的人。
很清楚这件事的少女一点也不客气地拉动线锯。
「事情就是这样。我找到下一个对手了。」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整个上午都不在房间的桃子在正午前回到房间的同时,对灯里报告今天发生的事。
「……我说,桃子妹妹。」
说到桃子的手段,那可是连这个城镇的犯罪集团都会被吓得脸色发青。听著桃子叙述著那些不论怎么看都是犯罪的行为,灯里用鄙视的眼神望著她。
「桃子妹妹的心中难道没有良心还是良知这些有『良』字的概念吗?这样下去,你会变得只能躲在社会的阴暗角落喔?」
「你在说什么啊?」
受到质疑的桃子歪著头,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镇压主动攻击我方的犯罪集团。然后为了斩草除根取得所需的情报。我不认为这种话可以用在能够于短时间内完成这两件事情的出色人才身上。」
「是吗~……?」
「是的。如果是前辈的话,一定会摸摸我的头称赞我的。」
「是吗~?」
虽然单就结果而言是好的,但灯里无法不去在意过程。至少这应该不是让玛瑙会举双手赞成的手段才对。
然而灯里这边对桃子的被害者也没什么兴趣。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训练你的过程中顺便解决掉剩下的那些『第四』的废物们。」
桃子以平淡的语气订出危险的预定。
听到桃子以像是泡完温泉去散步的轻松态度订出充满暴力的训练内容,灯里露出苦涩的表情。
「又是桃子妹妹说的那种实战训练吗?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原本灯里的性格就不是很喜欢暴力。
看到灯里兴趣缺缺的模样,桃子想到一个计策。
「『第四』是在里贝尔把前辈逼入困境的那伙人。如果放著不管,会对前辈造成危害喔。」
「绝对不能原谅!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才行!」
用简单到不行的方法就激起了灯里的干劲。让人担忧从明天起,这个城镇中「第四」的成员们是否能够安然无恙。
「『第四』剩余成员的资讯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禁忌研究所之类的资讯都在掌握中,所以接下来我想依照顺序压制他们。你也跟我一起行动。」
「知道了!」
看到点头点得很用力的灯里,桃子确定自己正顺利地朝著目标迈进。
为了减轻玛瑙的负担,必须锻炼灯里。那是为了让灯里听话而编出来的表面理由。
桃子真正的目的是让灯里尽量地使用纯粹概念。
桃子没有可以杀害灯里的手段。她很清楚普通的手段没有办法杀死灯里,然而要使用玛瑙预定方案的「盐之剑」又必须经过圣地。那也不是在从身为上司的玛瑙身边逃走的现状下所能采用的手段。
那么,该怎么做呢?
桃子自己找出了一个跟玛瑙不一样的答案。
让灯里化为人灾就好了。
桃子以实战训练为名让灯里使用纯粹概念的目的,是为了把她的记忆全部削除。
毕竟玛瑙是一名处刑人,会尽量不让周围的人受到危害。人灾化被她当成绝对应当避免的状况。
桃子本来也是按照玛瑙的方针来行动,但在听到灯里的话之后大幅转变了方针。
要是时任•灯里变成人灾的话,恐怕会造成死伤吧。在某些情况下,也有可能会毁掉一座城镇。
可是,只要灯里让纯粹概念失控变成人灾,她的自我意识就会消失。
既然没有能够恢复原状的手段,那么或许能让她得救这种飘渺的希望也会随之消失。状况演变成要讨伐人灾的话,甚至有可能会从圣地派遣部队,而不会让玛瑙独自应对。任务本身脱离玛瑙的掌控之后,为了帮助灯里而背叛第一身分的动机也会完全消失。
当然,任务本身会以失败的形式结束,但不会严重要需要以生命负起责任。对于桃子独断独行的处罚,最多也不过只是会把她降级成修女而已。
这种做法至少比让灯里继续重复不知道能不能达到目的的时间回归要更有建设性。时间回归也不是没有任何风险。要是继续下去,有可能会让「万魔殿」被完全解放出来。
问题是灯里的人灾化与解除万魔殿的封印哪个比较好。
无法知道灯里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灾虽然是个问题,但历史已经证明了「万魔殿」的威胁性。那个怪物是在过去让古代文明消亡的四大人灾之一。
光是小指就有那样的程度。
要是雾之封印被解开的话,世界真的有可能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被吞噬殆尽。在历史上,南方群岛联合的领土就被整个吞噬了。
只要在这个城镇造成像之前那样的小规模冲突,让灯里不停使用纯粹概念的魔导,很快她的记忆就会被吃光。要是让她的记忆被消耗到无法让世界回归,雾之封印就不会变得比现在更不稳定。桃子选择这个城镇作为最初的潜伏地点,是因为这里被孤立在山区。虽然观光客很多,但因为是以第三身分为主的城镇,所以没有重要的设施。桃子选择的是即使灯里化为人灾「也只会有一个城镇被毁灭」的地方。
桃子不像玛瑙那么温柔。她只会选择玛瑙获救可能性比较高的手段。
冷冷看著灯里侧脸的桃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是我第一次处理异世界人。」
桃子是处刑人的辅佐官。
她杀过也伤害过许多人。
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处理过异世界人。原本数量就少也是理由之一。但玛瑙不想让桃子杀死「没犯下任何罪过的好人」的方针,让她远离异世界人也是比较主要的理由。
所以桃子没有杀过与异端毫无瓜葛的人。
涉足禁忌所代表的意义,表示这个人或多或少都偏离了道德规范。就像过去欧威尔在古都加尔姆把许多无辜的民众当成实验动物一样,因为达到目的所需的牺牲太大,才会被当成禁忌。
可是,异世界人不一样。
灯里跟这些人不一样。在这短时间的互动中,桃子已经明白了这点。
跟个人的好恶无关,她是「善良」的人。
「桃子妹妹,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没说话。是你的烂耳朵听错了。」
「我的耳朵才没烂掉呢!?」
一边敷衍著灯里的大声反驳,桃子一边动著脑筋。
这个时候,前辈也差不多筹措到足够的钱要认真开始追踪了。能够逗留在这里的余裕大概只有三天左右。等到把能够当对手的集团处理掉,就该移动到其他地方了。
为了消耗灯里的记忆,桃子压抑著浮现在心中的罪恶感,在脑中开始制定下个阶段的预定。
在抵达旅馆后入住的房间内,撒哈拉跟行李一起被放置在一旁。
她受到的对待可以说是非常随便。虽然在心中抱怨了玛瑙上百遍,但没有人听得见撒哈拉发的牢骚。毕竟玛瑙不需要把撒哈拉寄宿的教典带在身边。因为有桃子留下来的教典,当然是选择这边。
因为这样的关系,撒哈拉完全被当成行李对待。
玛瑙依照原来的目的外出,寻找桃子等人。跟玛瑙一起来到这间旅馆的亚修娜也不见人影。关于这点,她打从心底感到放心。
那个时候的玛瑙与亚修娜都是让撒哈拉感到恐惧的存在。
被单独留下来的撒哈拉开始不停思考。
抵达这个城镇时,在那个休息区目击到的人物。自己应该把那个女人的事情传达给玛瑙知道才对──想到这里,她马上放弃了这个选项。
自己根本没必要做出对玛瑙有益的忠告。说老实话,撒哈拉真心认为,如果玛瑙会感到困扰,最好是她会陷入麻烦的局面。要是玛瑙不想让现在的亚修娜知道撒哈拉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呢?
撒哈拉让精神沉入思考的海洋中。
寄宿在教典之中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没有应有的肉体感觉,意识却依然存在。寄宿到教典之中,撒哈拉才第一次深刻理解教典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导器。
现在的撒哈拉没有肉体。原本应该连五感都没有,无法得到外界的资讯。尽管可以藉由教典魔导投影导力光映照出自己的身形,但那毕竟是虚像。别提说话了,连想要看或听应该都是不可能的才对。
生命的定义之所以必须具备肉体•灵魂•精神的三要素,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没有肉体的撒哈拉能够获得外界的资讯,是因为教典具备收集外界资讯功能的关系。而且很有趣的是,收集外界资讯的动作并不是撒哈拉的意思。
所谓的教典,同时也是用来收集世界资讯的导器。
撒哈拉藉由夺取教典的这个功能收集著外界的资讯。这也就表示在撒哈拉寄宿的瞬间,这本教典就失去了本来的功能。
不论是谁都知道教典是高等魔导书。同时,由于教典也是高等的导器,因此就连神官也几乎没有人知道所有的功能。
教典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收集资讯的能力强到可以保存灵魂与精神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当然不会是为了创造出像撒哈拉这样的存在。被允许持有教典的,只有被承认为第一身分的神官而已。只有导力资质获得承认,且对魔导有深入研究的人才能带著教典在各地的教会活动。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要让分散在大陆各地的神官们带著具有自动收集资讯功能的教典?
撒哈拉的脑海中浮现了变成当下这个的状态之前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
然而现在没有一件事是撒哈拉可以自由去做的。
虽然可以使用部分的教典魔导,但这对根本不能动的她而言没有意义。她只不过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而被塞到行李最底层的存在。而且只要抵达圣地,撒哈拉就会离开玛瑙手边。
真是令人不爽。
这样的状况撒哈拉完全无法接受。然而,她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无论思考什么,结果都徒劳无功。这点让人很不甘心。
乾脆发动教典魔导把旅馆的房间毁掉好了,撒哈拉这么想。虽然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但作为让人困扰的手段还算不错。
就在撒哈拉想著这些没有建设性的事时,传来了房门打开的声音。
是玛瑙回来了吗?撒哈拉集中意识,发现进入房间的是个年幼的女孩。
小女孩看起来大约十岁左右,她大概是把这里误认成自己的房间, 一点也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她巡视著整个房间。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搞错房间了。接著她踏著轻盈的脚步来到行李堆放的角落,也就是撒哈拉所在的位置。
明明是住在不同房间的房客,为什么能够打开门锁?该不会是亚修娜外出的时候忘了锁门吧。尽管心中感到讶异,但由于对方的年纪太小,撒哈拉没有产生戒心。
不晓得在玩什么游戏的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教典。看到行李不一样就应该知道不是自己的房间了,真是个坏小孩。
尽管应该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被带走的话会让撒哈拉很困扰。如果启动教典的影像魔导,要装神弄鬼也不难。就在撒哈拉想用这种方式吓吓眼前的小鬼而准备实行时,小女孩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找~到了。我就觉得有【器】的气息,果然没错。看来我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
撒哈拉的思考冻结了。
纯粹概念【器】。
从小女孩口中说出的这个词,撒哈拉知道是指四大人灾之一的「络缲世间」。能够说出这个名字的,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小孩子。
这个陌生的孩子天真烂漫地笑著。黑发与黑眼衬托著稚气又不失高雅的脸蛋。纯白的连身裙在胸口处有三个圆圆的洞。
「竟然把这么棒的东西放著不管,那个姐姐也太粗心大意了。嗯,姐姐可能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吧。就算教典是以【白】为基础,能够干涉灵魂形状的概念也只有我跟【器】这两种而已喔。」
眼前的小女孩毫无疑问知道撒哈拉的存在,并且在对她说话。尽管撒哈拉没有回话,她依然单方面地继续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对那个人许愿了吧?除非你没有向那个人许愿,不然应该不会变成这么不自然的状态。就算教典是用来补足精神的产物,也只有那个人可以连灵魂一起封印进去呢。你会变成现在的状态,也是托了那个人的福。」
侵蚀了撒哈拉的「络缲世间」,其本质在于实现被许下的愿望。从肉体到精神,再从精神到灵魂,藉由实现凭依对象的愿望而与其同化。
连自己的状态都被说中的撒哈拉终于决定投降。她操作导力启动教典魔导,导力光交织成人像。
『……你是什么人?』
「哇!吓我一跳。」
看见手掌大小的撒哈拉,小女孩做出有如幻想著能够见到妖精的小孩一样的反应。那做作的模样触怒了撒哈拉。
『你在耍我吗?』
「哎呀哎呀,别生气好吗?不需要在意我是谁这种事。因为要是不明就里的人知道我的事情会很失望的。」
『失望……?』
「嗯!因为我非常弱小。我承认自己跟【器】的那个人比起来真的很弱。可是可是,就算是这样喔。我也要让大家见识一下,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够实现别人的愿望!」
小女孩用力握紧双拳,有如燃烧起对抗意识般的动作有点演技过剩。从她讲话的模样,撒哈拉猜出了小女孩的身分。
『你是……万魔殿吗?』
「嗯,正确答案!」
面对撒哈拉的疑问,小女孩很乾脆地承认了。在众多的人灾中也是最烂最糟的。在世间肆虐的万魔之主用双手高高举起神圣的教典。
「吶,小小的妖精姐姐。」
万魔殿露出纯真的笑容,对失去了肉体的撒哈拉低声呢喃。
「说说看,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成为某个人。
原罪概念的化身将撒哈拉深藏于心中的,对这个世界的嫉妒再次点燃。
将亚修娜接到旅馆后,玛瑙立刻重新换上神官服。
亚修娜表示想先去这里特有的温泉泡汤。在拒绝她想要一起入浴的邀请后,玛瑙为了寻找桃子,来到街上收集情报。
她最先前往的是作为城镇出入口的车站。
由于在下车的时候她在亚修娜身边穿著执事服,就算想打听消息也只会招来异样的眼光,因此把这件事延后了。
换上神官服来做这件事,信赖度就完全不同。
更何况现在寻找的对象是桃子,处于辅佐神官立场的白服。穿著代表正式神官之蓝色神官服的玛瑙用「正在搜寻下属」的理由就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了。
「啊~我有看过那个人喔。是跟另一个女孩在一起吧?大概是三天前在这个车站下车的。因为她们的感情好像很差,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才问到第二个站务员,马上就得到目击证言。
那两个人如果没有伪装的话非常醒目。原本猜测至少会把衣服换掉,但桃子似乎也以神官的信赖度为优先。得到有用目击情报的玛瑙在对站务员道谢后开始移动。
几乎可以确定桃子就在这个城镇。看样子桃子是以在资金面成功阻止了玛瑙为前提展开行动。从几乎没有做任何伪装来防止追踪这点,可以清楚看出桃子的粗心大意。
「做事总是这么粗心……」
关于这方面,或许应该好好重新教育一下才行。
话虽如此,这对站在追赶立场的玛瑙来说是件好事。只要从桃子的资金来猜下榻的旅馆,或许可以比预料的还要早找到。
就在玛瑙走到车站广场附近人烟稀少的空地,思考著接下来要去哪里的时候。
「嗨,那位美丽的小姐。」
有人从背后这么叫住自己。
用词很礼貌,但语气中带著一丝戏谑。而且这声音听起来明明很熟,玛瑙却很难得地在一时之间没办法从声音分辨出来是谁。
玛瑙一边努力回想一边转过身,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把浓密的深蓝色头发绑成麻花辫垂在胸前的和服少女。
「你……!」
见到玛瑙讶异地睁大眼睛的反应,和服少女将爱用的铁扇贴在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玛侬。」
「好久不见了,玛瑙小姐。」
在港都里贝尔相遇,被玛瑙刺杀的少女。玛侬•里贝尔就站在她的面前。
惊讶很快就平复过来。接著涌上心头的是警戒心。
「容我重申,很高兴能见到你。魔的否定形玛侬指的就是在下。」
「……你在开玩笑吗?把万魔殿带在身边的家伙好意思说这种话?」
「哼哼,我满喜欢这个自报名号的句子呢。」
莫名其妙的自报名号与没有敌意的态度让玛瑙无法对她产生恶意。做好随时可以拔出短剑的准备,玛瑙开口问道。
「好久不见。听说你跟古里札力卡的『盟主』越狱事件有关,没想到你真的还活著,实在令人遗憾呢。」
「嗯。与其说是还活著,不如说是死掉之后被复活比较正确,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我玛侬•里贝尔从死亡的深渊回到这个世界上了。」
玛侬被万魔殿复活成为恶魔这件事,玛瑙曾经听桃子提过。也就是说,跟撒哈拉现在的状态很像。尽管身为人类的肉体已经死亡,但藉由准备其他容器的方式来维持灵魂与精神。
受到万魔殿掌控的纯粹概念【魔】同时也是原罪概念魔导的基础。这个异样的纯粹概念可以把构成生命的肉体、精神、灵魂像黏土一样任意地揉捏、撕扯。
「……让你复活的是『万魔殿』吧。」
「嗯,你说的没错。」
玛瑙想起玛侬在里贝尔临死前的光景。万魔殿现身的时候,玛侬因为从身体内侧被撕成两半,死得非常透彻。而且在那之后,她的尸体应该是被魔物吃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万魔殿在保护玛侬的灵魂吧。
「她在什么地方?」
「天晓得?」
看起来她不像是在装傻。被问到万魔殿在何处,玛侬落落大方地把手放在脸颊上。
「我想她现在正在做她想做的事。那个人很随兴,我也不太想限制她,所以就让她自由行动。」
「……是吗。那,找我有什么事?」
让万魔殿自由行动。依照解读的方式会是个很可怕的答案。
现在的玛侬可以说就像禁忌的范本一样。这样的人出现在身为处刑人的玛瑙面前,总不可能只是为了闲话家常。因此玛瑙直接了当地问道。
「尤其是直接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可以告诉我吗?明明被以为是死人会比较有利,你却特地现身,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哎呀,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喔。只是不想跟怪人一起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结果一出门,就偶然遇到你而已。」
「偶然……?」
「嗯。之所以会出声叫住你,也是因为觉得正正堂堂地现身会让玛瑙小姐的心情变差。」
看到玛瑙厌恶地皱起眉头的表情,玛侬用袖子按著嘴角,嘻嘻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玛瑙小姐老实的一面喔。这么好的性格根本不是处刑人该有的呢。」
不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活动,只是因为玛瑙会不开心就现身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与其文静外表完全相反的行为举止充满了强烈的自我主张,很像只用一句「因为是反抗期」就把自己所有的亲戚都当成祭品献给万魔殿的玛侬会做的事。
「而且我的存在已经被第一身分掌握了,伪装成死亡也没有意义。」
「……你想在这个城镇做什么?你的行动跟在里贝尔的时候很不一样。」
「不不不,到这里来真的只是要休养喔。虽然好像聚集了许多令人意外的稀客,然而这真的只是巧合。」
相对于未放松警戒的玛瑙,玛侬的语气很轻描淡写。
「既然难得见到面,可以拜托你一点事吗?玛瑙小姐也知道桃子小姐在这个镇上吧。」
「……我知道。」
那是当然的,因为玛瑙就是追踪桃子才会来到这个城镇。
玛侬知道桃子的行动,也就表示灯里在这里的事也在她的掌握之中。根据她的目的,玛瑙与她们分开行动这点可能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最糟的情况,桃子与灯里甚至可能已经落入玛侬的手中。然而正因玛瑙如此紧张的关系,接下来的话才令她感到意外。
「桃子小姐正在霸凌『第四』在这个镇上的成员,可以麻烦你阻止她吗?」
「啊?」
玛瑙忍不住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桃子?霸凌……?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请你亲自确认。」
因为都朝著坏的方面去想,玛瑙在理解之前先感到的是困惑。以主动提出要求的一方来说,玛侬却只是单方面地把情报灌输给玛瑙。
「我对桃子小姐没什么兴趣,所以不太想跟她起冲突。我不认为她是个会被说服的人,可是就这样放著不管又有可能会一路找到我这边……感觉起来她也不像是会因为战斗而改变心意的人,因此我判断这件事全部丢给玛瑙小姐来处理会比较好。」
「在我的认知中,一般来说对有兴趣的对象才不会想起冲突吧?」
「是吗?一般不是会想让喜欢的人注意自己吗?」
这样的感性实在难以让人产生共鸣。即使觉得不好沟通,但为了获取情报,还是得继续与她交谈。
「回到刚才的话题,第一身分的权势在这里不是很强。出于这个原因,镇上有数名『第四』的支援者。好像偶尔还会在这里召开会议喔?」
「连这种情报都说出来,你是不是想拜托我把这个据点毁掉?」
「呃,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半毁的状态,应该已经无所谓了吧。」
面对自己的讽刺,她摇摇头表示否定。从对话的内容来判断,让据点半毁的应该是桃子吧。
「我认为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让玛瑙小姐把她接走,事情就可以有圆满的收场。为了让你可以尽快去回收,才会把桃子小姐的事情告诉你。」
「……你不去救『第四』的同伴吗?」
「我本来就不认为他们是同伴呢。我只是想要属于我的自由,身分构造的改革无法引起我的兴趣。第一身分、第二身分、第三身分。就算没有这些区别,还是会出现像我这样的人。」
像玛侬这样的人。
堕入禁忌,将亲族全部变成祭品的少女嘻嘻笑道。
「会让我想奉献心力的活动……我想想。如果有人能够从根本解决『迷途人』的问题,我会愿意追随这样的人喔?」
玛侬给了一个意味深长、充满暗示性的眼神。简直像是在期待玛瑙会去做这样的事。
无视她的胡说八道,玛瑙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把桃子接走。只不过,在这里要怎么对付你,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关于这件事,我有个提议。」
面对玛瑙充满敌意的视线,玛侬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双手合十,摆出一个像是「好巧喔」的手势。
「你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玛瑙小姐。如果是你的话,我很欢迎。」
玛侬以有如在漫无目的闲聊般的口吻发出邀请。
一瞬间,玛瑙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而愣住。她的语气就是这么自然。
「……认真的?」
「是的。我希望灯里小姐与桃子小姐也务必一起加入。」
她是认真的。虽然这回答让人想确认她的精神是否正常,但玛侬完全是认真的。
这不是在虚张声势。玛侬是真心地对玛瑙提议,希望她能够成为同伴。
这已经超越了可疑的程度,让玛瑙整个哑口无言。
「你是要我加入『第四』?」
「不是的。『第四』是『盟主』先生创建,现在已经腐败的组织。虽然有利用价值,但我觉得他们的活动没有意义。……而且这个镇上的成员好像是性犯罪集团。」
玛侬小声讲了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第四』的事情不用在意。我只是希望玛瑙小姐成为跟我志同道合的同伴而已。」
志同道合的同伴。
想要同伴,也就表示她有某个目的,并不是一时冲动的愉悦犯。
必须试探出她的目的。把万魔殿带在身边的玛侬绝对不是可以轻视的存在。
「为什么要邀请我?我可是在里贝尔杀死你的人喔。」
「关于那件事,我一点都不恨玛瑙小姐喔。玛瑙小姐的确是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但我在里贝尔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啊。」
她说的没错。
玛瑙的确在跟玛侬的战斗中获得了胜利。只不过那已经是在玛侬达成「让自己变成禁忌」的目的之后的事情了。
在里贝尔引发的事件之后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发泄。实际上,玛侬也是以被杀死也无所谓的心情在跟玛瑙战斗。
即便如此,能够没有一丝怨恨的情感,也是非比寻常。
「无论如何,答案都是否定的。因为我是神官啊。」
「这样好吗?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很棒的同伴在等著你喔?」
「你很啰嗦欸。我可是处刑人。没有落魄到要跟禁忌搭档的程度。而且要是我背叛了处刑人的立场,我自己就会变成禁忌,被第一身分追捕。怎么可能接受你的邀请。」
如果玛侬是真心想要挖角,那就没什么好谈了。原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玛瑙的回答似乎还在玛侬的预测范围内,她并没有感到不高兴的样子。她在遗憾地小声咕哝了「这样啊……」之后,面色不改地继续说。
「那个孩子好像说过有方法喔。」
「你是指什么?」
「有把灯里杀死的方法。她好像悄悄地跟玛瑙小姐说过那个方法是『盐之剑』呢。」
她到底想把事情扯到哪里去?突然转换的话题让玛瑙无法预测接下来的发展,陷入困惑与沉默。
这阵沉默被玛侬打破了。
「我这边也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呢。」
「不管你说什么──」
「有方法喔。让异世界人不会失控的方法。」
思考停止了。
讲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连想要控制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都做不到。
「……你在说谎。」
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微弱得让玛瑙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玛侬优雅地笑了笑。
「我没有说谎。请仔细思考一下,玛瑙小姐。在千年前,这个世界的文明活用了纯粹概念而得以发展。跟一味排除的现在不一样,他们接纳异世界人,并与其携手并进。古代文明不是只会利用异世界人这点是显而易见的。这个世界的语言可是变成他们的语言了喔?」
这代表著什么意义呢。
「如果不是长期以友好的态度对待──或者是异世界人位居高位的话,不可能会发生被他们的语言统一的现象。那样的话,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玛侬的双眼笔直注视著玛瑙的眼睛。
「因为不是这样吗?异世界人只要使用纯粹概念,记忆就会被削除。连自己的姓名都忘掉之后,还会变成人格被概念侵蚀的怪物。这么不稳定的存在不可能成为世界的支配层。既然如此,为什么过去的世界能够接纳异世界人到『连这个世界的语言都被日文统一』的程度?」
玛瑙没办法插嘴。她讲得很有道理。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以前有的。在过去曾经构筑出用以让异世界人不会失控的系统喔。」
「那只不过是假设。而且就算古代文明期有这样的东西,现在没有的话,还不是一样。」
「为什么你可以肯定现在没有?」
「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玛侬说出来的情报为玛瑙带来的根本就不是希望。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就算玛侬说的是事实,玛瑙还是必须杀死灯里才行。
如果有可以不用杀死异世界人的方法,第一身分的上层不可能会不知道那种方法的存在。玛瑙是第一身分,是狩猎禁忌的处刑人。她没有权力可以反对必须杀死异世界人的这项规定。
就算有方法可以救她,只要命令没有变更,玛瑙还是不得不把灯里杀死。
那是她的义务。
灯里并不是玛瑙的第一个目标。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杀死不少异世界人了。
要是有这样的系统,而且第一身分的上层还刻意隐瞒的话。
玛瑙到目前为止堆积起来的尸体,到底有什么意义?
「此外,我还认为,有可以从这边的世界到那边的世界的方法喔。」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就连古代文明期都没有留下异世界人回到异世界的记录。」
「情绪化的否定不像你会做的事呢,玛瑙小姐。所谓的魔导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诞生的呢?如果深入地追寻根源,自然能够明白。」
反射性的否定碰了个软钉子。
「因为事情都是具有其意义的。社会系统只要认为对其有益,就会认同排除外敌的行为。我举个例子好了。」
她灿然的笑容显得十分做作。
「作为第一身分的上层,同时也是决策机构──【使徒】只要把来自异世界的侵入者定义成敌人的话,将其排除的行为就是正义。」
玛瑙让心情冷静下来。她试著让因为玛侬所说的话而产生些许动摇的感情恢复平静,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没有根据的话,要怎么说都行。如果想讲道理的话,请把证据准备好。」
「你说的很对呢。因为接下来才要去确认,所以还没有证据……不过,玛瑙小姐。」
玛侬露出迷人的微笑。
「吶,你觉得有保护的必要吗?只有力量强大无比,无亲无故的『迷途人』。构筑出社会系统的权力阶层有必要去保护吗?因为,就算把异世界人杀掉,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与他们有联系。」
异世界人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
没有家人、朋友、邻居。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孤身一人到访这个星球的人们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所以才会允许采用派遣处刑人将这些人处理掉的粗暴对策。由于召唤行为本身就是犯罪,因此召唤异世界人的人也会三缄其口。于是,到访这个世界的「迷途人」不断被杀害,却未引发很大的骚动。
「让我给你一个提示吧。」
「我不需要。」
「异世界人消耗的是记忆,也就是人格──换句话说,是精神。要是有东西可以用来积存精神的话,会怎么样呢?」
「怎么可能会有──」
那种东西。话没说完,一闪而过的灵光让玛瑙身躯一震。
有的。
有那种东西。玛瑙知道那是什么。而且不只是知道,在她身上就有完全符合玛侬叙述的东西。
明明失去了肉体,却还留下记忆与人格的家伙。
也就是现在的撒哈拉。
玛瑙将思考的方向集中在刚才想到的焦点上。如果教典原本就是这样的东西。
「玛瑙小姐。请问你还记得我在里贝尔提过的事吗?」
「你指什么?」
「小孩子会依照周遭大人的期待来行动。」
在玛瑙将被塞满整个脑海的假设给打乱的心情整理好之前,玛侬以冷静沉著的语气对她这么说。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玛瑙小姐似乎是在丧失记忆之后跟『阳炎』相遇的。史上狩猎过最多的禁忌。当代传说的处刑人。你是不是想要回应她的生活方式呢?年幼的孩子会想要模仿最亲近的人的生活方式,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那个人──!」
语气变得过度尖锐。
有所自觉的玛瑙努力地将气势压抑下来。
「对我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期待。」
「不管有没有受到期待,都不代表你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她的声音中带著一股同情。彷佛与自己在那时经历到的感受有所共鸣。
「身为保护者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只因为玛侬是异世界人的孩子,周遭的人就擅自地对她产生期待,又擅自地失望。她的孩提时代跟玛瑙应该有很明显的不同才对。
然而,玛侬却对她感到同情。
「玛瑙小姐,我认为你应该要知道自己的真实面貌。」
「真实面貌?」
「是的。就是你的根源。那可以成为你活下去的目的。我会跟『万魔殿』一起行动的理由,也跟我的出生有很大的关系。」
玛侬身上流著异世界人的血脉。在里贝尔引发的事件,还有解放万魔殿,都跟这点有很大的关连。
「我再问你一次喔。」
玛侬探头望向玛瑙的脸。
「已经知道有方法可以救她了。就算是这样,玛瑙小姐还是要杀死灯里小姐吗?」
玛瑙沉默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上不再是冷酷处刑人的表情。她的本质完全显露了出来。
在作为一把尖锐刀刃的同时,薄弱、易碎的另一面。
玛侬的眼神变得柔和。她很珍重地诱惑著玛瑙脆弱的内心。
「玛瑙小姐。成为我的同伴,一起把拯救灯里小姐的方法找出来吧。因为,玛瑙小姐你不是说过吗?说你自己是个坏人。也就是说,玛瑙小姐你也知道,杀死灯里小姐是一件坏事。」
玛侬伸出手。
「请成为我的同伴,玛瑙小姐。」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玛侬。」
「是。」
玛侬回应了玛瑙轻声的呼唤。就在此时。
「我──看起来有那么懦弱吗?」
白光一闪。
只用一步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大腿拔出短剑的玛瑙骑到玛侬身上。
在吐气的同时发动导力强化。剑刃在眨眼之间逼近玛侬的喉咙。
玛侬维持著被推倒的姿势挥扇架开短剑。同时,面对变形袭来的影之刃,玛瑙以抽身后跳的方式回避。
「这样才像你啊,玛瑙小姐!还是一样,不会犹豫不决呢。」
「有犹豫的必要吗?触犯禁忌的你还活著的话──就只是再杀一次而已。」
遭到玛瑙攻击的玛侬不知为何显得有点高兴。在重整态势的时候,玛侬也站了起来,从怀中拿出铁扇,做好战斗准备。
看到她的站姿,玛瑙眯起眼睛。
「你变得不一样了呢。实力比之前强很多,不是吗?」
「嗯,成为身体素材的那几位很优秀的关系,能力自然跟著上升了。」
玛侬的导力从脚底流向地面。
「你还记得吗?」
『导力:连接──影•拟似概念【无】──发动【无影】』
玛侬的影子贯穿了玛瑙的【障壁】。
「就是在古里札力卡被你杀害的那几位喔。」
拟似概念。
那是在把拥有纯粹概念的人当成素材时可以获得的魔导。在那些人之中跟【无】有关的,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在古里札力卡王国被玛瑙杀害的少年。
即便看穿了玛侬获得的魔导性质,玛瑙依然没有迷惘。
「这种程度就打算赢过我?」
寄宿了【无】之拟似概念的影子。变得更加熟练的肢体动作。的确是变成强敌了。
但即使如此,也不是在一对一时能够让玛瑙落败的对手。
「玛侬。你说想要我成为你个人的同伴,对吧?不是『第四』的同伴。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这么说起来我没有提到呢。」
在厮杀之间的问答。玛侬以意外严肃的态度答道。
「我想要改变『迷途人』的现状。知道那个孩子在成为『万魔殿』之前是什么人的人,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的语气非常沉重。
那是什么意思?面对玛瑙疑惑的视线,玛侬用扇子将嘴遮住。
「呵呵~嗯,该怎么说呢。目前,想去异世界看看就是我的目的。」
不是从异世界召唤,而是前往异世界的方法。
这个方法是否能够实现,玛瑙也曾经听人明确地说过。
「那就是你说的可以从根本解决『迷途人』问题的方法?」
「我认为这是其中一种解决方案。」
「没有那种方法啦,从这个世界前往异世界什么的。」
「你被灌输了很多谎言呢。方法是有的喔。」
正反两面的意见正面冲突。
玛瑙在过去曾经这么问过。面对年幼的玛瑙提出的质问,导师很明确地告诉她,没有。
但玛侬笑著立刻补充了她的根据。
「这是可信度很高的情报。因为问过『万魔殿』与『盟主』,还有──导师『阳炎』三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你见过那个人了吗?」
「是的。在不久前跟她见过面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吗?在稍早之前不是有个城镇被毁掉了。」
玛侬毁掉一个城镇这件事本身不让人惊讶。她带在身边的即使是小指,也依然是万魔殿。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遭到原罪概念的化身攻击的话,想要化解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她在那里遇到导师的事实。
如果禁忌出现在面前,导师会将其处决。然而玛侬依然活著这件事,代表她拥有足以从导师「阳炎」面前逃走的实力。
「在那里听到了许多让我很感兴趣的事。我认为值得毁掉一个城镇喔。」
「……。」
玛瑙忽然中止了导力强化。在战斗中解除可谓不可或缺的导力强化,很明显是下策。由于对手的威胁性下降而感到困惑的玛侬一时来不及反应。
玛瑙抓准这个破绽,直接扑了过去。
即使没有发动导力强化,经过训练的动作依然敏锐。玛侬的影子反射性地浮了起来。寄宿了精神与灵魂,成为肉体延伸的影子是她可以随心所欲操作的武器。
化为众多黑刃的影子试著将短剑架开。
就算武器数量再多,一切都在玛瑙的预料中。
『导力:连接──教典•第三章第一节──发动【来袭的敌人听见了,响彻四方的钟声】』
响彻四方的【力】之钟驱散了玛侬的影子。
扫除了障碍的玛瑙将短剑挥下。玛侬摆好架式想用扇子接招。把奇袭放在优先的玛瑙连导力强化都没使用。玛侬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是以为这样就足以架开她的攻击。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发动【疾风】』
在彼此的武器互相碰撞之前,从玛瑙的短剑发出一阵强风,由上往下吹向玛侬。在玛侬被强风吹倒在地时,玛瑙立刻骑到她身上,并用教典抵住她。
得手了。
即使在给予致胜一击的瞬间,玛瑙也没有一丝松懈。
因为在这里没看到「万魔殿」的身影。在构筑教典魔导给予最后一击的同时,玛瑙一直注意著周围,准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所以,即使有人出现在背后,也能马上做出反应。
与其说是对突袭感到惊讶,不如说是一切都在预料中。立刻从玛侬身上离开的玛瑙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将短剑往前刺出──
「──嗄?」
在短剑前方的,是撒哈拉。
身上的修道服随风飘扬,不应该存在的人物理所当然般地站在那里。不是手掌大小的人像,而是完整尺寸、活生生的撒哈拉。
玛瑙怀疑自己看错了。预料之外的人物登场,让她手上的短剑因惊讶而动摇。
为什么,撒哈拉会拥有肉体,还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问候太离谱了吧,玛瑙。」
与迟迟无法平静下来的玛瑙相反,无精打采的撒哈拉挥动右手,架开玛瑙的短剑。冲击让玛瑙失去平衡。撒哈拉的铁手握紧拳头,发出叽哩的声音。
「这是把我塞到行李最底层的回礼。」
撒哈拉的拳头砸在玛瑙身上。
就像寄宿到教典上之前那样,她的右手是银色的导力义肢。用铁手打出的那一拳,虽然有点像身体是被手臂带动般地不自然,但与桃子经过导力强化的拳头不相上下。
「咕呜……!」
痛苦让玛瑙的表情扭曲。为了缓和冲击让双脚离地或许是错误的选择。超乎想像的威力让玛瑙的身体高高飞起,无法自如地行动。
为什么,撒哈拉会在这里,还拥有肉体?在空中调整姿势的同时,玛瑙为了尽可能收集多一点情报,往下方望去,然后发现了原因。
万魔殿就在撒哈拉的腰边。大概是注意到玛瑙的视线,小女孩挥著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被摆了一道。
猜到撒哈拉获得肉体的方法,玛瑙的表情僵硬起来。她跟玛侬一样。不,或许严格来说在方法上有些许不同。但毫无疑问是类似的做法。
万魔殿使用原罪魔导,赋予了撒哈拉肉体。
「这个还给你。」
在玛瑙即将著地时,撒哈拉把原本自己寄宿的教典丢还给她。
「之前我确实拜托过你将我『处刑』,不过现在嘛──」
『导力:素材并吞──义肢•内部刻印式魔导式──』
撒哈拉的义肢泛起导力的光辉。随著魔导的展开,光开始往手掌聚集。
「杀得了我的话就来试试看啊。」
『发动【技能:导力炮】』
『导力:连接──神官服•纹章──发动【障壁】』
在光束即将命中的时候,玛瑙用刻印在神官服上的纹章制造出障壁。倾斜展开的障壁让导力炮往空中偏移。
尽管勉强躲掉致命一击,不过,著地时,包含万魔殿在内的三个人都在玛瑙的攻击范围外。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玛侬•里贝尔。这只手臂很棒呢!」
「我是撒哈拉,以前是修女。讨厌的东西是玛瑙跟桃子。刚才扁了她一拳,现在心情超好的。」
那两个人很悠闲地在自我介绍。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两人我行我素的性格却十分合拍。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她们似乎不是在事前约好要这么做的。
「……你们的交情很不错嘛。」
玛瑙忿忿地这么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晓得撒哈拉是怎么跟万魔殿有所接触的。
玛侬让和服的袖子随风摆荡,轻轻地挥了挥手。
「如何?要不要从现在成为友好三人组啊?」
连考虑的价值都没有。玛瑙无视她说的话,对撒哈拉这么说。
「撒哈拉。你跟玛侬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喔。」
「讲得好像跟你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事一样呢。」
撒哈拉用义手叉著腰,把头偏向一旁。
「就算我安安份份的,好一点是焚烧处理,惨一点就变成实验动物。一开始就把我当成禁忌处理的话,你不觉得选择这边才是正确的吗?」
玛瑙无法反驳。乖乖地跟著玛瑙行动,对撒哈拉没有任何好处。因为撒哈拉无法自己行动,又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玛瑙才把她的事情搁置下来──然而万魔殿似乎用了什么手段感受到了撒哈拉的存在。
两个人。
玛瑙瞪著那两个从她的处刑下逃脱的少女。
并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她冷静地分析战力。
撒哈拉的实力她很清楚。也才刚跟玛侬交手。即使两个人联手,玛瑙还是占上风。万魔殿虽然是不确定因素,不过她的实力只有原来的一部分──小指的部分而已。
纯粹概念【魔】的特性是不奉献祭品就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玛侬刚才说,在遇到导师时「毁掉了一座城镇」。另外她还说了「来这座城镇是为了休养」。
若是在跟导师的战斗中把祭品消耗掉的话,她们有可能是要在这里积存力量。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状况可以说是千载难逢,能够抓住万魔殿小指的好机会。
玛瑙慎重地吸口气,提高自己的集中力。
打得赢。就在她舍去迷惘,抱持著胜算把气呼出来的瞬间。
有个坚硬的东西抵住玛瑙的背。
「嗨,你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啊?」
玛瑙的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有某个人在背后。就算把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三个人身上,自己竟然一直到背后被什么东西抵住为止都没发现对方的存在。这个事实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抵在背上的感触像是某种筒状物。恐怕是导力枪。如果在这么近的距离开枪,很难挡下来。
玛瑙在把所有的精神专注于背后的同时,努力维持著若无其事的语气对玛侬说。
「……玛侬,你的父亲还活著吗?」
「不,请不要理会那个怪人的发言。」
脸上总是挂著温和微笑的玛侬很难得地板著脸孔回答。可是在有人从背后威胁自己的状况下,玛瑙不可能无视男子说的话。
在玛瑙的背后,男子开口道。
「你是『阳炎继承人』啊。没想到是她的弟子,很荣幸能够认识你。」
「……你是?」
「哈哈哈!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我的真实──」
「那个人是『盟主』喔。」
玛侬微笑著揭穿他的身分。在同伴的妨碍下,想卖关子的男子沉默了。
「……玛侬阁下。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我也有我的立场啊。希望你能给我一点表现的机会什么的……」
「我才不管那么多。至少你的立场不是我父亲,这点是肯定的。」
「盟主」的苦苦哀求,玛侬完全不买帐。
无视两人像是在开玩笑的对话,玛瑙几乎已经做好死在这里的觉悟。面前有三个无法掉以轻心的敌人。然后还有人在背后用凶器之类的东西抵著自己。
无视已经做好觉悟就算会牺牲性命也要行动的玛瑙,「盟主」清了清喉咙。
「那么,『阳炎继承人』。我既没打算跟你战斗,也不打算取你的性命。说老实话,我之前一直想跟你这个阳炎的弟子坐下来好好谈谈……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跟你相遇,真是令人遗憾至极。如果你能乖乖地收手,我会很高兴。」
「如果我说办不到呢?」
「哈哈!」
男子笑了。那笑声就像从黑暗中爬过来的蛇一样,静静地将玛瑙缠住。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从背后传来呵呵的笑声。
如他所说的,玛瑙很清楚「盟主」的事。现在的状况非常致命。
抵住自己背部,疑似导力枪的触感。隐藏气息不让人发现的技术。还有最让玛瑙感到警惕的是「盟主」曾经与导师对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实。
「越清楚我的人,就越不能无视我说的话。知识有的时候会成为枷锁。越聪明的人往往越容易受到束缚。无知虽然是罪过,然而贤人有时更会做出愚者也不会做的选择。这种事很常见吧?」
或许这只是一种威胁。或许他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
然而玛瑙很清楚。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也听说过他与导师周旋时的狠辣手段。因此,需要提高警戒,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那么,你愿意放过我们吗?」
玛瑙强忍住心中的不满,点了点头。就算在这里赌上自己的性命,也只会毫无意义地死去。光从面前的撒哈拉脸上不满的表情来看,对方愿意主动退却算是一件好事。
「那就谢啦!啊,你可以放心。抵在你背上的只是普通的手杖。我没有把导力枪这种煞风景的东西带在身边的习惯呢。」
诙谐的语气让玛瑙的理智线差点断掉,然而连这句话都是无法相信的。「盟主」依然站在玛瑙的背后。玛侬从容地对站著不动的玛瑙道别。
「我想我们先暂时解散吧。有机会再一起玩喔,玛瑙小姐。」
「真是丢脸呢,玛瑙。……啊,对了。就让我亲切地给你个忠告。」
取回自由的撒哈拉像是要发泄之前累积下来的郁闷,如此嘲讽。
「在这个城镇一定不会有任何事情如你的意的。」
玛瑙只能束手无策地看著随心所欲地大放厥词的三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