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著圣地的魔物大致上都变得无法动弹了。
有些魔物被桃子与撒哈拉的战斗波及,有些魔物则是无视两人继续前进。再加上虽然她们两个不知道,不过在爱尔卡米的战斗中被「万魔殿」拿去献祭的魔物也很多。
出于各种因素,她们周围已经没有活著的魔物了。
没有妨碍者的一对一决斗。撒哈拉一边牵制想要拉近距离的桃子,一边维持著适当的距离。
虽然在跟玛瑙战斗的时候选择了近身战,不过跟桃子战斗的话,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跟只要抓到空隙就会发动高威力教典魔导的玛瑙不一样,桃子最恐怖的攻击是经过导力强化的拳头。
反过来说,如果在拳头碰不到的距离,桃子的攻击手段就会大幅减少。
子弹威力也已经调整成能够打穿桃子的导力强化。被打中的话不会只觉得痛的子弹从化为导力枪的右臂射出。威力增加会让导力的消耗变多,不过撒哈拉还有余力。
在算好被拿来当成盾牌的树木差不多快倒下的时候,桃子将线锯缠在树干上。
不是一棵树,而是两棵要两个大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被桃子用线锯支撑著。撒哈拉合理地推测桃子打算继续用这两棵树当盾牌,可是她的预测落空了。
桃子一边从正面用凶狠的目光回敬撒哈拉的敌意,一边将导力注入线锯。
『导力:连接──线锯•纹章──发动【固定】』
在纹章魔导的效果下,柔软的线锯被固定成缠著树干的形状。
桃子一言不发地举起手臂。树木被子弹打中、变得脆弱的部分应声折断,成为握柄的线锯被重量压得严重弯曲。
那不是盾牌。桃子想做的是钝器。
身材娇小的桃子双手抓住用线锯绑住树木制成的速成巨槌,旋转起来。
「给我去死!」
在大喝一声后,顺著离心力朝水平方向用力横扫出去。
猛然往后跳开的撒哈拉虽然平安无事,但运气不好被波及的魔物尸体飞散得到处都是。
简直像是巨人的铁槌。惊人的威力让撒哈拉皱起眉头。
为了估算槌子的攻击距离而往后退的撒哈拉小声地嘲笑道。
「只靠蛮力的武器真适合你这个矮猩猩呢。要不要乾脆放弃使用线锯?」
「哼~嗯?」
耳尖听到撒哈拉嘲弄的桃子把槌子放到地面上,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又是讽刺又要别人换武器什么的,你对自己的应对能力没有自信呢。觉得害怕就老实说出来比较好喔?」
「怎么会呢。这是亲切的忠告喔。」
导力量得天独厚,藉由无与伦比的导力强化,凭藉力量来战斗才能发挥最大战力的桃子,到底为什么会使用线锯这种没有重量的武器?察觉到理由的撒哈拉冷笑道。
「因为优点是导力量的暴力女就算模仿有点灵巧的玛瑙使用的【导丝】也不伦不类。」
「嘿~」
听到玛瑙被拿出来当例子,桃子露出狰狞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懂些什么~,不过我最讨厌的事就是对前辈的事不懂还装懂的行为。你这个人实在让人火大,我要把你整个人都变成废铁!」
「做不到的事不要讲出来比较好。」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内部刻印魔导式──启动【技能:打桩】』
从撒哈拉右手打出的桩子,击穿逼近而来的大槌,使其碎裂。
「那样只会丢脸而已──啊。」
嘲讽到一半的撒哈拉僵住了。
桃子用线锯制造的速成巨槌中的木材部分被打碎之后,会剩下什么呢?
答案是将木材捆住的线锯。预料到撒哈拉会把木材打碎而挥下的速成巨槌,在失去槌子的部分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将她整个人罩住的牢笼。
「笨~蛋。」
这次换成桃子露出残忍的嘲笑。
展开跟她想像的一样。在解除发动中的【固定】的同一时间,为了发动线锯上的另一个纹章而注入导力。
『导力:连接──线锯•纹章──』
如果不能在发动之前脱离包围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回过神来的撒哈拉为了把线锯拨开而伸出手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发动【振动】。」
「──呜!」
高速振动的线锯把义手弹开了。
要是用左手去碰的话,手上的肉一定会被挖下来。虽说是义手也无法完全不受伤,一直传递到右肩的冲击让撒哈拉失去平衡。
早已将关于撒哈拉的记忆忘得一乾二净的桃子没有理由手下留情。
「那么,请你去死吧。」
撂下无情的话语后,桃子操纵线锯缩小包围的范围。
简直像是大蛇的绞杀一样。无路可逃。由于修道服跟神官服不一样,没有【障壁】的纹章,因此没有防御的手段。试图将猎物大卸八块的线锯振动著逼近撒哈拉。
正因如此,撒哈拉毫不犹豫地采取攻势。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内部刻印魔导式──启动【技能:近距离霰弹型】』
撒哈拉用膨胀扭曲的右臂摆好架式,扣下扳机。
这次的武器手臂是适合近距离压制的霰弹枪。尽管拥有强大到近乎犯规的导力强化让桃子即使被导力枪直接命中也不会死,不过这次的目标并不是她。
发射导力的霰弹。
线锯的包围网变形扭曲。即使威力够大,重量太轻的武器有著容易被弹飞的缺点。虽然直接碰触到高速振动的线锯会被撕成碎片,不过如果是导力枪的话,不用直接碰触就可以把线锯弹开。
桃子在咂嘴的同时很乾脆地放弃了将撒哈拉整个人做成绞肉的计画。她将作战目的改成骚扰,并以手腕的动作操作线锯,缠住对方的右手。
『导力:连接──线锯•纹章──双重发动【固定•振动】』
「啊、嗯嘎~、喔!」
就算无法将格外坚固还会变形的右手切断,只要缠上去就能将线锯的振动传递到全身。从右手传递到全身的振动,让撒哈拉连牙齿都无法合拢,想要口出恶言都做不到。
由于线锯是以缠住手臂的形式施加【固定】,因此要扯下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这是相当恶劣的骚扰手法。撒哈拉再次将意识集中在义手上想让手臂变形,等义手恢复原来的形状后将手抽回。然而义手变小就会自然脱离线锯的想法,是在桃子诱导下的产物。
「笨蛋的想法单纯,真的很轻松。」
金属摩擦的咔叽声传入撒哈拉的耳中。
喉咙有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冰凉的触感是桃子的杀意缠绕在撒哈拉脖子上的见证。
脖子,被线锯套住了。
桃子在撒哈拉的背后。
动作的意识完全被看穿了。在被看穿以前,自己的行动就被诱导到将部分意识放在右手的变形上了。从好几步行动之前就已经看穿撒哈拉把意识集中在右手时会产生的破绽,桃子展现出今天最快速的箭步。接近目标并在擦身而过时取出预备的线锯,套在撒哈拉的脖子上。
撒哈拉的左手伸向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那细而不规则的残酷刀刃。即使知道这么做已经太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求生欲望。然而在指尖碰触到之前──
「会死掉的果然是你呢。」
『导力:连接──线锯•纹章──发动【振动】』
鲜血随著嗡嗡的振动声飞溅到空中。
套在撒哈拉脖子上的线锯圈不受阻地渐渐缩小。压迫著声带的线锯让她连想尖叫都叫不出来。把肉挖下来甩开的残酷割肉声很快地就变成切削颈骨的硬物碰撞声,几秒后。
被割下的头部掉落地面,发出钝重的声响。
「嗯,不过如此而已嘛。」
桃子并未沉浸在把头割下来的感触中,用力地把线锯上的血甩掉。
尽管有点棘手,但也是场毋庸置疑的胜利。做到这种地步的话,爱尔卡米应该也能够接受魔物的袭击跟自己无关了吧。就在桃子为了报告胜利而蹲下身,想把头捡起来的瞬间,她感受到背后传来魔导构成的气息。
桃子立刻回过头。
『导力:材料并吞──义手•内部刻印魔导式──启动【技能:射出】』
「哦~?」
义手从撒哈拉的尸体射出。
一直保持警戒的桃子虽然有点惊讶,但很轻松就躲开了飞过来的手臂。没什么威力的手臂就这样抓住桃子身后的魔物。
保险起见,桃子远远地向后跳拉开距离。
偶尔会遇到魔导具在拥有者被杀死之后启动的情况。只要把启动的条件设定成在自己死亡的同时启动即可。
把自己的死当成触发条件的条件启动型,有九成以上的机率是要跟杀死自己的对手同归于尽的自爆。虽然桃子做好魔导具的右手会大爆炸的心理准备而拉开距离,不过在软弱无力的火箭飞拳之后却没有要发生任何事的迹象。
「……?」
预料的状况没发生,桃子再次望向撒哈拉的尸体。
她的确已经死了。失去头部的身体四肢无力地下垂,切断面支离破碎的头彷佛死不瞑目地睁大眼睛。
就在桃子歪著头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差点松懈下来的时候。
『导力:活物献祭──原罪之印嫉妒•肉体──召唤【肉人偶】』
那条右手臂突然将魔物的肉体吞没。
预料之外的现象让桃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要说有什么跟这个很像的话,就是原色魔导兵的制作现场。以义手为中心,瞬间将魔物的肉体揉捏成人体的形状。尽管是相当可怕的制造过程,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被制作出来的却是一丝不挂的美丽少女。
经过适度锻炼的肢体以及与年龄相符的胸部曲线。
她摇晃著微卷的银发,有点气愤地咂著嘴说道。
「至少要先确认敌人的残机啊,单细胞~」
让身体再生的撒哈拉带著一股恨意瞪了桃子一眼之后,便消失在浓雾中。
为了预防自爆而拉开距离是错误的决定。敌人躲藏在随著时间经过而变浓的雾中,让桃子无法判断是否该追上去。
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桃子判断既然已经犹豫了,就不该追上去。包含最后的魔导在内,这个敌人超乎想像地难以捉摸。
等到撒哈拉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桃子才解除战斗态势。
「……真恶。那家伙是从马戏团跑出来的吗。」
被敌人逃走的桃子瞪著浓雾,非常懊悔地叫骂。
虽然觉得可能性很低,不过那招夺取魔物肉体的攻击──
要是桃子碰触到那只手臂的话,也有身体被夺走的可能性。想到这点就让人不寒而栗。
「话说回来,残机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哈!被那种程度的家伙逃掉了吗。『阳炎』的教育也不过如此。」
有人从雾的另一侧对自己说话,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至于会是谁,根本不需要确认。
「啊~……」
即使是桃子也尴尬地忍不住抓了抓脸颊。
桃子很清楚她让一个弱者逃走了。要是被指摘太过轻敌的话,桃子也无法反驳。
「那个,有点稀奇呢。灵魂寄宿在原色概念构成的义手上,然后以原罪概念制作出人类的身体。虽然还不完全……不过成长起来的话可能会很麻烦。让她逃走是你的失误。」
「唉。真的非常抱歉。话说回来,残机指的是什么意思?」
「在打倒魔导兵的时候,要注意三原色辉石核心的数量。如果没有全部破坏的话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
「啊~……的确。」
这么说起来是这样没错。拥有复数核心的魔导兵并不罕见。归根究柢,刚才跟桃子战斗的撒哈拉,其本质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跟魔导兵一样了。
「嗯,算了。」
还以为会针对这件事说教很久,没想到很乾脆地就获得宽恕了。桃子趁机改变话题。
「刚才那个是不死身法的一种吗?那是使用了魔导兵的禁忌吧。」
「虽说你只是辅佐,不过既然是处刑人的话应该知道。把衰老的肉体转移到其他东西上的构想,在禁忌之中是极为常见的。有许多研究者处心积虑地寻找著要用什么样的仪式转移到什么东西上,结果净是些无聊低级的失败。……明明不死的本质就不在那种事上。」
魔导连接著人类的精神与灵魂。虽说肉体也是不可忽视的要素,不过人类的肉体被视为只是让灵魂持续存在的容器。
受到更多重视的是灵魂与精神二者。
讲得极端一点,肉体只不过是用来维持两者的端末装置。
「那个的本体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看起来像人工物的义手。下次遇到的话,要破坏那个部分。」
「是~的。」
难怪就算把头割下来也能连续使用魔导。桃子在理解之后随意地点点头。
「话说,我的嫌疑洗清了吗?」
「洗清了一半。另一半则是确认了像你这种程度,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影响到我。足够了。」
「……那真是太好了。」
「你明白就好。」
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回嘴?心中正这么想的桃子在转过身的瞬间变得哑口无言。
巨大到几乎无法看到全身的魔物,被一把光剑砍成两半。
桃子呆呆站在原地。那是光凭巨大的身驱就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太古魔物。即使已经变成尸体,其超乎寻常的规模也会让看到的人有种脱离现实的感受。
将单独就能毁灭一座城市的魔物斩成两半的光辉之剑宛如神话中的光景。
看到桃子精神恍惚的模样,爱尔卡米将魔导解除。构成剑形状的导力残光像雪片般落下。
「你还站在那边做什么?该回去处理进入圣地的魔物了。」
「……是~的。」
这就是,大主教。
桃子终于认清跟欧威尔战斗时的她们到底有多幸运。
教典魔导的精髓有时甚至凌驾于一般的禁忌。
营造出那幅神话般光景的人所说的话,桃子根本起不了反抗之心。这样的回答以桃子来说算很老实了。
「只要看刚才的战斗就可以知道,你完全没有用心钻研导力操作技术啊。」
「……没错。」
与生俱来就拥有丰富导力量的桃子曾被许多人劝过要钻研导力操作技术。
她苦著脸,以为又要听到千篇一律的说教,但接下去的台词却令她很意外。
「维持这样就好。」
爱尔卡米看向桃子的视线带著容许,以及不知为何有点欣羡的情感。
「如果是像你这么受到导力眷顾的人,这么做会比较好。人类不需要太多导力。人灾就是最好的例子。人类有所谓能够让人继续当人的【力】之容许量。」
桃子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听起来也不像是对桃子那种用拳头打比较快的理论表示赞同。
「要是脱离了常轨,就会陷入得拋弃一切的状况。」
这句话与其说是要说给桃子听,更像是她的独白。
跟在爱尔卡米背后,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什么的桃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然后望向平安残存下来的修道院。
「那个~,我可以稍微去冲个澡吗?」
回到大圣堂的话就有可能会遇到玛瑙。桃子不想在那个时候让她看到脏兮兮的自己。
「……随便你。」
「那我就随便了~」
留下态度始终没变的桃子,爱尔卡米自己一个人先回到圣地。
面对魔物的侵入,圣地的神官们也没有陷入混乱。
第一身分接受过的训练让她们可以应付任何异常事态。正因为突破了严苛的试炼,她们才能自称是第一身分。像芙兹雅德这样的软脚虾是非常罕见的例外。
尽管闯进圣地的魔物是「万魔殿」精心制作的,但制作这些魔物时的祭品数量并不够。依照原罪概念的性质,魔物这种东西的强度要看伤害人数的多寡。刚诞生的魔物由于累积的原罪实在太少,因此无论如何都很弱小。
大概也只有还在接受训练课程的小修女才会输给这种程度的魔物吧。
然而第一身分以外的人却不是这样。
毕竟魔物的数量很多,尽管只是少数,但依然对圣地的巡礼者造成伤害。这些信仰虔诚的人大多是没有受过战斗训练的普通人。对于没有能力对抗魔物的人来说,即使只有一只也难以应付。
「哈!……呼……」
如今就有一位正被魔物追逐的少女,从小巷往大街上跑。还非常年轻的她拚尽全力,气喘吁吁,死命地想从背后迫近的威胁逃离。
在离神官们所在的主要道路还差一步之遥的地方。
「啊。」
她被自己的脚绊住,跌倒了。
魔物逼近少女的背后,没有因为可爱的尖叫声放过她。
然而鲜血飞溅的惨剧并没有发生。
因为在附近有位神官敏锐地察觉到细微的尖叫声,赶过来把追赶著少女的魔物解决了。
「你没事吧?」
在千钧一发之际伸出援手的神官这么说著,走进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靠近倒在地上的少女身边。
直到刚才还被魔物追赶的少女身上穿著很少见的和服。把颜色与深蓝色神官服色调很接近的头发绑成麻花辫的少女似乎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明明倒在地上,无力站起来,却依然很有礼貌地低头道谢。
「非、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一命。」
「我只是做了身为神官该做的事,请不用在意。」
这个少女很明显不是圣地里的第一身分。应该是到这里巡礼被波及的。
「外面的魔物马上就会被驱逐,请到里面避难。有很多神官的地方就很安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请绝对不要进入像这样的小巷子。」
「好的,我明白了。再次感谢您的帮助。只是、那个……很不好意思,我被吓到腿软了……」
「啊,原来如此。」
将少女从危机之中拯救出来的神官出自善意,对似乎还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少女伸出手。
「能够遇到这么亲切的人,真是太好了。」
少女伸出的手与神官递出的手交错而过,轻轻地从两侧包住她的脸颊。
以为少女过度惊吓陷入混乱的神官,为了安抚少女而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然而神官并没有注意到和服少女的影子以很不自然的方式从自己的脚下伸长到后方。
「来,我扶你站起来,跟我一起去避难吧?」
在温柔地替少女加油打气的神官背后,影子无声无息地浮了起来。不知道有张虚无的大嘴从死角想吞下自己的神官正想继续用充满亲切与善意的言词来鼓励少女时──
「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
「───咦?」
神官整个人被吞食了。
只有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露出疑惑表情的头部留在玛侬的手上。玛侬很郑重地将手中的头放在脚边之后,她的影子缓缓地沉了下去。
「呵呵,感谢招待。」
站起来的动作一点都不像被吓到腿软的少女转身望向外面。正因圣地没有城墙,才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被劈成两半的巨大魔物尸体。
到外面迎击的神官恐怕是强大到难以想像的魔导使用者。玛侬打了个哆嗦。
「果然像我这种程度根本就赢不了呢。神官们真的都很强啊。」
玛侬虽然觉得自己也犯了不少的罪而变强,但那样的光景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万魔殿召唤的魔物,还有能够轻易将其打倒的魔导使用者。
就算不把这些算在内,圣地内的神官──包含刚才被捕食的女性在内──都比玛侬强大。实力并不是特别强的玛侬能够正面战胜的对手究竟有多少呢?
尽管她们的强大让玛侬感动得全身颤抖,但她并不害怕。
毕竟就只是强大而已。
这些清高的神官不够卑鄙。
「所以才会跟我格格不入。」
本来玛侬连想要进入圣地都做不到。因为现在她用来维持生命的机制在本质上跟魔物一样。圣地的结界会抗拒魔物的侵入。
玛侬知道为什么。
所谓的圣地原本就是作为用来抵御四大人灾的据点而构成的场所。拥有抗拒魔物,甚至是四大人灾的效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玛侬策画了让自己能够进入圣地的方法。
在外面战斗的万魔殿从位于南方尽头的「雾魔殿」召唤出太古魔物。藉由将小指作为标记进行连接的方式,让雾之结界在圣地中形成飞地,纳入其效果范围。
只要是为了封印位于南方尽头的万魔殿,雾之结界便会不断涌现。虽然这个结界是将身为人灾的她放在第一顺位持续束缚起来的强大魔导,但并不是用来抗拒魔物的结界。
不让魔物逃离,关闭在内侧的结界。
为了将魔物关起来而存在的雾,换句话说就是以内部有魔物存在为前提而构筑出来的结界。因此只要让这样的雾流进圣地,魔物就能在有雾的地方生存。
为了让自己能够踏入原本进不去的地方,玛侬才做出用魔物进攻圣地这么夸张的手段。之所以会做出用魔物进攻圣地这种没有胜算的事,并不是为了对第一身分造成打击。单纯只是用来让玛侬进入圣地的准备工作而已。
「哎呀哎呀,竟然拋下我就这样走掉,『盟主』先生还有玛瑙小姐也实在太冷漠无情了。」
不断加深罪孽的和服少女朝著大圣堂走去。
圣地很小。玛侬很快就找到自己想去的建筑物。
看著作为圣地象徵而高耸的大圣堂,玛侬心想玛瑙与「盟主」一定也在那里。
「总之,先吓吓玛瑙,再对『盟主』先生抱怨几句吧。」
就在玛侬绕著大圣堂思考该怎么进去的时候,看到有位女性睡在地上。
那是一位戴著眼镜的神官。看到她,玛侬灵机一动。
「喂,醒醒啊。」
轻轻摇了一下,神官马上就恢复了意识。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她,果然如玛侬的预料是认识自己的。
「啊,您是搭列车过来的客人呢。是玛侬阁下吧。为什么您会在外面呢?我有让您出来吗?」
「这么大的骚动让我有点感兴趣。我不是有说想跟你一起出来看看吗?之后遇到魔物的攻击,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
「嗯嗯?是、是这样的吗……」
随口乱编的故事骗过了戴眼镜的神官。由于芙兹雅德被玛瑙打晕之后才被扔到大圣堂外面,因此无法衔接起来的混乱记忆就这样被她擅自曲解了。
「咦?我记得爱尔卡米大主教变成了另一个……嗯,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嗯,一定是这样。请等一下。我现在就从外面打开。」
「好的,我就在这边等。」
没有注意到玛侬并未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芙兹雅德启动了「龙门」的转移阵,发动刚好可以穿越一面墙的极短距离【转移】。
「请穿过这道门。」
「非常感谢你。」
玛侬穿过芙兹雅德启动的光之门。
连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玛侬便随著弥漫在四周的雾气一起进入了大圣堂。
玛瑙与导师的战斗是从交互施展纹章魔导开始的。
在像车站大楼这样有限的空间内,老练的战斗员使用小刀应该要比纹章魔导还快,不过她们两人却是以数秒的间隔互相施放纹章魔导。
她们两个人都是高超的魔导使用者。彼此的魔导构筑速度可以说是并驾齐驱。
在彼此的纹章魔导相互抵消造成的冲击所产生的余波尚未消散之前,玛瑙抢先做出了下一步行动。
她从大腿上拔出短剑向前刺出。从纹章魔导发动到使出突刺动作之间的时间甚至连眨眼都来不及。
导师毫不迟疑地把教典当成盾牌。
经过金属强化的厚重封面要作为盾牌挡下短剑可谓绰绰有余。只见教典与短剑接触的瞬间响起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
两人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声音而停顿。用左手的教典挡下玛瑙刺出的短剑后,导师以右手反握住的短剑朝她的侧腹刺了过去。
为了防御导师的攻击,玛瑙将脚抬起。
这双连小腿都包覆起来的高筒皮靴虽然不是魔导具,但也是工匠精心制作出来的精品。拥有与防具匹敌的强度。玛瑙利用这双厚实的皮靴不是垂直接触刀刃就不会被割破的特性,使挥刀的轨迹偏移,将导师的攻击架开。
玛瑙一边用靴子弹开导师的刀子,一边把身体重心移到前方。然后顺势把高高抬起的脚猛地往下砸。
似乎要将对手的脚踏碎的气势,被导师后退躲开了。
地板随著巨响一震。往前踏步变化成震脚,并搭配角度刁钻的突刺进行追击。玛瑙瞄准身体的突刺,让导师远远地向后跳开。
连续攻击被躲掉。不过玛瑙也不觉得单纯从正面攻击有办法干掉导师。
现在她想要的是导师向后退开的这段距离。
『导力:连接──教典•第二章第五节──』
玛瑙的意识已经进入抱在左手上的教典里。
在往前踏步的同时构成的教典魔导。高等魔导具的教典绽放出导力光辉。
『发动【是的,你们应当知道保护虔诚羊群的墙壁不会崩塌】』
教典魔导展开的白色墙壁将导师隔离在房间的另一侧。
与构成这个圣地的墙壁相同性质的魔导有如原本就在这里一样,跟房间融为一体。
当然,导师位在墙壁的另一侧。在很多情况下,魔导都是防御魔导比攻势魔导优秀。如果是教典魔导的防壁,想将其打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由于导师并不像桃子或亚修娜在导力量方面过人一等,因此应该跟玛瑙一样不擅长处理得靠力量解决的状况。
防壁的显现时间上限是十秒左右。
为了在这段时间进行追击把精神集中在发动教典魔导上的玛瑙,忽然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流动。
剑刃已经逼近到玛瑙的鼻尖。
「──!?」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玛瑙惊讶到心脏都差点停了下来。在思考跟上之前,身体就已经为了回避生命的危机而自己动了起来。笔直刺过来的刀刃擦过玛瑙的额头。
下意识地顺著深灰色的剑尖、剑柄、握把看过去,握著短剑的主人映照在玛瑙的眼帘中。
玛瑙与刺出短剑的导师四目相对。
「……运气不错嘛。」
单纯靠著偶然躲过自己必杀的一击,并没有让导师产生多大的感慨。她握著短剑的手腕一转。
这次的目标是喉咙。硬是压下为什么应该被隔开的导师会出现在这边的疑问,玛瑙扭动身体闪躲。尽管勉强的动作让身体失去平衡,但还在容许范围内。玛瑙解除将房间隔开的防壁魔导。这次玛瑙成功地退到墙边,把距离拉开。
导师挡在出入口前。她单手握著短剑的架式没有丝毫破绽。
有种全身坠入冰窖的感觉。
刚才的一击要是自己再晚一点注意到的话,就会被一剑从眼球刺穿到脑髓。玛瑙突然感到沉重的压力。从刚才自己的攻击顺利成功的希望一转,变成接连到来的死亡恐怖。巨大的落差让玛瑙的精神遭受打击。
玛瑙检视著车站大楼内的状况。
自己明明已经将导师关在墙壁的另一侧了。玛瑙无法理解导师为什么能够对自己发动攻击。
不可能是穿过了强韧的防壁吧。就算是用了导力迷彩也很奇怪。刚才跟自己战斗的导师有著明确的实体。玛瑙也不觉得导师有时间掉包。
玛瑙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那是──」
在刚才被玛瑙隔开的另一侧,只有导师的教典掉在地上。
玛瑙知道导师用来掉包的手法了,从她的口中喃喃说出了两个字。
「【导枝】……!」
「就是这么回事。」
前来迎接玛瑙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拟态成灯里的【导枝】。
刻在导师短剑上的两个纹章魔导之一【导枝】。导师透过操作导力枝,以导力迷彩映照出自己的身影。虽然会多一个步骤,但跟只能做出虚像的玛瑙不一样,导师可以做出拥有实体的假像。
藉由从灯里变成导师的方式,让玛瑙相信眼前的人物就是本人。这是利用先入为主观念的手法。
最可怕的是导师不但用导枝制作出模仿声带的构造,还操作这个构造实际发出声音。还有跟玛瑙对招的过程也是一样,其精巧度就算说是分身都不过分。
目前挡在出入口前的导师,究竟是不是本人?
答案是「不知道」。
「……。」
玛瑙平静地吐出一口气。
就算著急也不可能会让自己变得有利。至少知道了导师的其中一张底牌,这样想就好了。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启动【疾风•导丝】』
狂风呼啸。从玛瑙的短剑中伸出的导力丝线在房间里不规则地随风飘荡。
没有在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被勾住。
如果没有其他实体的话,站在那里的导师就是本人。玛瑙在停止发动纹章的同时冲了过去。
瞄准了颈动脉的一击,被导师用短剑接下。
跟刚才完全相反,变成不用魔导,只用短剑的短兵相接。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两人在近距离下,一步也不相让地用短剑相互碰撞。彼此用手拨开对方手臂改变挥剑的轨道,相撞的兵刃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很强。也出现过让人冷汗直流的场面。不能大意。
然而玛瑙觉得很不可思议。
完全不觉得无法胜过眼前的对手。
如今在战斗的对手跟玛瑙同等。明明是在跟那个导师战斗,玛瑙却无法抹去对手不该只有这种程度的疑虑。
该不会有其他的隐藏手段、恶劣的陷阱、还是压倒性的魔导?替玛瑙打下基础的人就是导师。就算有什么无法预测的策略也不奇怪。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一点也不强大。
「阳炎」。
当代传奇。没有血泪的执刑人。
应该是在跟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强敌战斗,玛瑙却能预见战胜导师的景象。
「玛瑙,你是来做什么的?」
「……杀死、灯里。」
玛瑙回答了导师在战斗中的质问。她还保有回答的余力。
「杀死时任•灯里?无聊。这种答案也未免太让人失望了。都下定决心要背叛第一身分,为何在那里停下来。为何不去找不会让她死的方法?杀人。你只做得到这种事吗?你也要在那里停下来吗?跟我一样。」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
在战斗中大吼大叫这种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做过了。导师随著杀意说出的话让玛瑙忍不住吼了回去。有余力在战斗中对敌人大吼的事实,不知为何让玛瑙变得更加焦躁。
难道导师要自己去救她吗?要玛瑙去救灯里?
要她这个一路杀人至今的处刑人去救灯里?为何明明跟自己选了相同道路的导师要责备现在的自己呢?
自己已经杀过人了。所以根本没有救人的资格。
玛瑙杀过很多立场跟灯里很像的人。灯里跟那些人之间的不同,只有杀得死跟杀不死而已。
她只是偶然无法将灯里杀死。
所以才会有那三个月的旅行。要是灯里没有不会死的纯粹概念,两人的关系在古里札力卡王国的王城内就会结束,不会有任何进展。玛瑙现在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产生任何疑问才对。
「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帮助他人不是吗!」
「不需要资格。」
导师直接否定了玛瑙的发言。
「跟我完全一样,有什么意义可言?我应该已经充分让你见识过没有任何价值的人生了。」
实在不像导师会说的这番话,让玛瑙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因为是杀人犯,所以要继续杀人。停留在这个阶段的话,就跟导师「阳炎」没有任何不同。
在不断杀人的道路上,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都只会留下鲜红的脚印而已。
玛瑙只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同样的道路上走得比自己更远的导师所说的话准确地引出了玛瑙的本质。
「无法成为清廉正直的神官,也无法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坏人,你到底打算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我们才会选择杀戮不是吗!?」
「没错。没有其他的办法。被召唤的异世界人会变成人灾。这是世界为了从星球掠夺概念而促成人灾化的结果。老实说,这个世界实在无药可救。」
「那样的话,只帮助灯里一个人是不合情理的。」
「愚蠢。因为你用理性在思考才会变成这样。先看清自己的情感吧,玛瑙。」
眼前的导师忽然消失不见。是导力迷彩。即使脑袋可以理解,但视觉受到欺骗还是会不知所措。
「为了帮助朋友,毁灭世界也值得。」
如果正视导师说的话,恐怕内心会有什么东西崩溃。
偏偏是比谁都还要像个处刑人的导师「阳炎」开口要自己帮助灯里。听到导师说的话,玛瑙的脑袋一片空白。思考逐渐麻痹。
所以玛瑙不打算依赖耳朵。有意地切断听觉。
玛瑙毫不犹豫地决定用嗅觉追踪从视觉中消失的导师。
有菸味。
在来到这里时之所以能马上看穿伪装成灯里的导力迷彩,就是因为闻到熟悉的菸味。
玛瑙知道导师极其偶尔会抽菸。
人们通常不会注意到自己的体味。凭藉著嗅觉,玛瑙对绕到自己背后的气息挥出短剑。用来牵制的一击,不知为何把导师手中的短剑打掉了。
在金属的撞击声中,导师的短剑飞到正上方。
看到取胜的机会了。
玛瑙不顾一切地把手中的短剑向前刺出。
导师赤手空拳。短剑被打掉的冲击让她失去平衡。也没有要抵抗的样子。真的,什么动作都没有。只要这样继续将短剑往前推,玛瑙就能确实地刺中导师的脖子造成致命伤。鲜明的未来在脑中一闪而过。玛瑙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短剑贯穿导师的颈动脉,使鲜血从她的脖子喷出的景象。
杀得死。
自己能够杀死导师。
杀死这个人。这个会张大嘴巴哈哈大笑的人。将年幼的自己抚养长大的人。跟自己一起旅行的人。会把手放在自己头上,粗暴地把头发搔乱的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杀、死?
「──啊?」
玛瑙在呼气的同时从口中吐出问号。
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发生了。
玛瑙把可以夺去导师生命的刀锋硬是往旁边挪开。
原本应该贯穿颈动脉的短剑只砍到空气。玛瑙看著自己完全伸直的手臂,还有短剑的尖端。世界似乎跟维持著挥剑姿势、停止思考的玛瑙一起静止了。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疑问化为空白占据了玛瑙的内心。
玛瑙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无法相信刚才自己做出来的事。就在确定导师会死而想起种种往事的瞬间,避开了。避开了会把互相残杀的对手杀死的一击。不是经过判断,也不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是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避免把人杀死。
连「好人」都杀死了好几个的自己。
来这里是为了杀死在这三个月的旅行中成为朋友的灯里,这样的自己竟会做出这种事。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麻痹的大脑让思考完全停止。
「喀哈!」
就算玛瑙停了下来,世界的时间也不会停止。导师张开嘴大笑。
应该被玛瑙打掉的短剑在空中旋转著,回到导师手中。理所当然地用单手抓住短剑的导师将导力注入其中。
因为勉强改变短剑的轨道,让玛瑙的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她只能呆呆地注视著导师发动的魔导,什么都做不到。
「谢谢你没有杀我。」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发动【导枝:寄生鹫之种】』
碰地一声轻响。
导师的短剑发出类似导力枪发射的声音。
肩膀传来一阵痛楚。在用视线确认发生什么事之前,导力果实已经在玛瑙的体内破开种皮,出现萌芽的迹象,同时为了吸收玛瑙的血肉与导力而扎根。
「呜!」
思考终于启动了。生命的危机让受过训练的身体比心灵更早一步动了起来。
玛瑙咬紧牙根。不是因为悔恨。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后悔。为了承受即将到来的痛楚,咬紧牙关。
已经钻出种子的根部扎进玛瑙的体内。玛瑙立刻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短剑插进肩膀,无视肌肉被撕裂的剧痛,用手指夹住核的部分拔了出来。
那不是陷阱。刚才只要刺下去的话,就赢了。就能杀死了。
玛瑙喘著气,勉强瞪向导师。
自己竟然会对杀人这件事感到犹豫。是因为跟导师的对话注意到自己的感情?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因为玛瑙没办法下杀手,导师才活了下来。
有种想吐的感觉。自己避免杀人这件事,让玛瑙感到比杀了人的时候更加严重的自我厌恶。玛瑙拍了拍因为这样而疼痛的头部。跟精神所承受的负荷相比,肩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你是什么?」
是你栽培出来的处刑人。
玛瑙没办法这样回答。
自己没有帮助任何人的资格。所以就算是灯里,也要杀死。
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竟然在杀人的时候犹豫了。
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心拒绝杀死导师。
这个错误是决定性的关键。
在以处刑人的身分不断杀人的玛瑙心中,有某样东西破碎了。她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明明杀得死,却杀不下手。没有杀死应该杀死的对手。
违背自己作风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让玛瑙内心挫败的导师,一脸无趣地眯起眼睛看著意志消沉的她。即使如此,她跟玛瑙还是不一样。她没有停止杀人的动作,将短剑高高地举起。
玛瑙没有躲开。她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亡。
在脑部依然麻痹的状态下,受到非现实感支配的玛瑙即将被赐予死亡的时候。
「虽然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平静得不合时宜的声音传进众人的耳中。
不只是玛瑙,连导师的视线都望向声音的主人。
不知为何,从车站大楼的门缝后面露出的是玛侬的脸。
跟玛瑙四目相对的她以开心的表情挥了挥手。
她穿著跟平常一样的和服,手里握著铁扇。那是在里贝尔战斗时也有使用过的护身用武器。在她的铁扇上只刻著一个纹章。
『导力:连接──铁扇•纹章──』
跟玛瑙还有导师相比,纹章启动的速度十分缓慢。即使现在才开始发动也能轻松追上她构筑魔导的速度。然而由于眼前还有对手要应付,两人都无法阻止玛侬的攻击。
笑容端庄的玛侬朝著两人在战斗的室内挥下闪耀著导力光辉的铁扇。
『发动【风刃】』
在挥舞铁扇搧起一阵微风之后。
刮起了一阵将所有的一切都毁掉的旋风之刃。
风声停息了。
承受了玛侬一击的导师看著室内的状况,皱起眉头。
藉由纹章魔导【风刃】在无路可逃的封闭空间内施展由复数风刃构成的范围攻击。如果有桃子那么丰富的导力量就能靠导力强化防御下来,不过一般来说都会被撕成粉碎。就连导师也需要暂时停止攻击来发动【障壁】的纹章。
在这方面玛瑙也一样。玛侬的【风刃】被神官服的【障壁】挡下了。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相对于以趴著的状态展开【障壁】来架开风刃的导师,玛瑙则是故意站著承受风之刃,让自己被吹跑。
「意外地对活下去很执著嘛。」
玛瑙利用玛侬的攻击产生的冲击逃走了。
还以为让她的内心完全挫败了,看来似乎还有求生的力气呢。平常是关闭状态的大圣堂出入口因为玛侬刚使用过的关系可以让她通过也很幸运。
看到周围留下的斑斑血迹就可以理解了。就算刚逃走的时候没有余力,但途中应该也会进行伪装吧。
没能给玛瑙致命的一击。导师望向半路杀出来搅局的罪魁祸首。
「玛侬•里贝尔吗。真亏你能用那样的身体闯进圣地里呢。」
「闯进?您用的词还真是奇妙呢。」
即使面对导师的质问,玛侬依然很冷静。她用从袖子里伸出的铁扇遮住嘴,以跟平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平静语气发挥著口才。
「我有什么理由要受到这样的责备吗?我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以『盟主』大人的随从身分,经由正当的管道进入大圣堂的。」
「哦~?」
导师将视线移向她身边。大概是察觉到玛侬进入大圣堂而特地出来迎接的吧。卡加尔玛就在那里。
导师非常清楚就是这个男人协助玛瑙侵入大圣堂。身为「阳炎」仇敌的男人倏地冷冷一笑,挺起胸膛。
「一切都跟她说的一样!」
如果不是脸上挂著微笑的玛侬正掐著卡加尔玛的背,他那马上就能掌握状况并加以配合的应对,或许还挺有模有样的。
反正是个杀也杀不死的家伙。导师决定无视卡加尔玛的存在。
「就算退一百步当成事情是这样好了,对于这场魔物骚动,你也不打算负起责任吗?」
「嗯,跟我无关。这些野生魔物竟然有骨气敢攻打圣地,让我深深感到佩服呢。」
「『万魔殿』的小指好像在外面吧?你是那家伙中意的人。然后因为那家伙跟南方的『雾魔殿』连接起来的关系,雾都跑进大圣堂来了。圣地的结界也因为这样失去效果。」
「哎呀!那个孩子真是爱捣蛋呢。」
魔物袭击的目的,只是为了抵消结界的效果,让玛侬可以进入圣地而已。效果大致上跟玛侬想要的一样,不过她并没有说出真相,只是露出高雅的笑容。
「可是这次的骚动应该是其他人在指挥吧?那个孩子一定是受到某个人的唆使才会玩这样的游戏。我这次被排挤在外,真让人伤心。」
这就是特地让撒哈拉混进魔物群中的理由。只是为了藉口,把撒哈拉当成另一个主谋来利用的玛侬用袖子按著眼角,装模作样地哭著抱怨。
导师用怀疑的眼神望著她。
「你坚持自己跟这件事无关?」
「是的。」
「刚才妨碍我的事怎么解释?」
放下袖子停止假哭的玛侬笑了起来。
「看到母亲大人的仇敌出现在眼前,一时气愤就那么做了。」
然后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圣地周围被因万魔殿的召唤魔导而不断产生的雾气笼罩著。
「……。」
在田园地带,撒哈拉悄悄地从四处散落的魔物尸体下方露出脸来。
虽然一度消失在浓雾中,但她又悄悄回到与桃子战斗的地方。
因为在制造出肉体的时候是全裸的关系,所以需要衣服。在确认过爱尔卡米这个可怕的魔导使用者还有可恨的桃子都不在这里之后,她一边感谢著将裸体遮掩住的浓雾,一边进行「从自己的尸体上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这种会把正常人逼疯的行为。
「没办法再陪她们玩下去了……。就这样从万魔殿身边逃走吧就这么做。」
这绝对不是在逃避桃子。自己会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要从那个恐怖的小怪物「万魔殿」的手中逃走。虽然还没有决定逃走之后要做什么,但尝到了很大苦头的撒哈拉已经决定即使没有任何计画也要逃走。
就在撒哈拉让自己接受这样的决定,穿好修道服的时候。
她在前方感受到某种气息。
撒哈拉带著戒心望向前方。从脚步声的重量感来判断并不是魔物。在雾的另一侧隐约可见的轮廓也有著人的外形。从出发的方向是来自圣地这点来看,说不定是为了追击而派出的神官。
看著雾的另一侧的对手,为了可能再次进入战斗而做出准备的撒哈拉感到有点不太对劲。
蹒跚的步伐。用左手护著右肩的姿势。看样子是受伤了。与其说是追击,更有种残兵败将的感觉。
原本想说如果是虚弱的神官就看情形放过对手,不过慢慢浮现的轮廓让准备躲进雾中的撒哈拉无法移开视线。
身材虽然不算高,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头身跟手脚长度非常均衡的关系,对方的站姿非常有存在感。随风飘荡的神官服被改造成开衩到大腿却不会显得过度花俏,更兼顾了实用性与美观。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长得很好看。
漂亮的肌肤,被长睫毛包围著的水汪汪大眼。被黑丝巾缎带绑著的浅褐色头发也很细,充满了光泽。
简直像是撒哈拉在脑中勾勒出来的理想女性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样。在看到入迷过了几秒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撒哈拉也认识那个人。
「玛、瑙……?」
还想说对方怎么这么美,原来是玛瑙。然而撒哈拉无意中发出的呼喊,让玛瑙抬起头来。
「……撒哈拉?」
不知道是因为雾的关系,还是因为伤得太重,玛瑙似乎也没有发现撒哈拉。
两人就这样看著对方。
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心情宛如坠入五里迷雾中。
被自己刺伤的肩膀很痛。至今为止自己也输过很多次。战略性撤退的次数更是多得数不清。
然而以如此杂乱的心境逃走还是第一次。自己心中的情感分裂到这等相互矛盾的状况,或许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
玛瑙没有哭过的记忆。被导师带在身边旅行,在修道院进行严苛训练,还有失去重要的事物时,都不记得自己有流过泪。或许在还小的时候曾经哭喊过,然而在玛瑙的记忆中,自己并不曾因为悲伤而哭泣。
那只是因为自己不曾有过「想要守护某样东西」的心情。
跟灯里之间的友情一定就是这样的心情。要是亲手杀死灯里的话,自己应该会哭泣吧。
不对。
在遇见灯里之前,自己就已经有这种心情了。
跟导师「阳炎」之间的回忆,才是最大限度地削弱了玛瑙的杀意的原因。
「……呵、呵呵呵!」
笑意涌上了心头。玛瑙对自己丢脸的样子感到非常滑稽。
明明已经做好没有退路的心理准备了。也早已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打算直到精力耗尽、肉体疲惫不堪、像条破抹布一样死掉为止,都要拼尽全力。
尽管如此,自己却没有杀死她。
跟导师交手了。得到的结果却连胜利或失败都不是。如果是输掉被杀死的话,自己应该也不会感到后悔才对。
短剑偏离导师脖子的那个瞬间,一直深深地烙印在玛瑙的脑海中。
──谢谢你没有杀我。
将玛瑙的内心粉碎的那句话,不停地萦绕在她耳边。
在确实可以杀死导师的场面,没有杀死导师。只要获胜,就没有障碍可以阻碍自己达成目的了。通往盐之大地的道路已经开启,强敌的大主教也在圣地外。只要带著被幽禁在北塔的灯里前往盐之大地,就可以让所有的事情画上句点。
是自己舍弃了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道路。
不过,尽管如此。
玛瑙对没有杀死导师这件事,却完全不感到后悔。
当然她的理性认为那时应该杀死导师。该怎么做才对,她也能马上回答出来。她的头脑推算得出符合目的的正确解答。模范解答毫无疑问是存在的。
然而,在被问到是否能够依照理性来行动的时候,玛瑙的内心却无法给出答案。
就算现在立刻使用灯里的纯粹概念【时】之魔导回到正要刺杀导师的瞬间,就算以现在进行式让玛瑙有机会可以抹去这个让她感到痛苦的失败──即使如此,玛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让短剑不像那个时候一样偏掉。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明明知道为了目的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却无法选择正确答案。
杀过人的自己,只因为是禁忌就把没有罪的异世界人杀死的自己,决定要杀死灯里的自己──偏偏无法杀死导师「阳炎」。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现实,发生了。
玛瑙无法杀死导师「阳炎」。
那是事实。
玛瑙想要嘲笑自己的滑稽,却突然感到恶心想吐。
「呜呕。」
摀著喉咙的玛瑙不停地乾呕。吐不出来。感觉胃都要翻过来了,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原本的预定是在转移到盐之大地后要躲藏起来埋伏导师,所以才把胃都清空了。
然而现在的玛瑙不禁觉得,连想吐都吐不出东西,彷佛象徵著自己空虚的内在。
在自己的体内有著一片鲜红的虚无。自己走过的红色脚印。这些全部都蒸发成虚无,意图将玛瑙吞没。无法战斗,无法杀死,连语言都没有的虚无。肤浅得可怕的空虚就是玛瑙的整个人生。
无法杀人的处刑人有什么意义?
在玛瑙将短剑移开的瞬间,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不是其他人,是她自己背叛了自己。
而且还是以最恶劣的形式。无法向前踏出一步,也无视了过去的红色脚印,只是扔下了武器。因为跟导师之间的对话引出了自己的感情,变得无法再下手杀人。
好想一死了之。
不对。想死的话,只要站在那边不动就好了。
然而,为什么自己要逃走?
就在玛瑙变得无法相信自己的一切,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
「玛、瑙……?」
有声音传进耳中。
玛瑙抬起头。在浓雾的包围中,看见了撒哈拉。
「……撒哈拉?」
啊,到此为止了吗。
在玛瑙的心中比起放弃,更多的是感谢之情。偶然的相遇在玛瑙眼中就像是必然的救赎。
输给导师,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然后在逃亡的途中被撒哈拉杀死。以如此毫无脉络可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个状况对撒哈拉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如果是现在,不论谁都能杀死玛瑙。
打起来的话,毫无疑问可以获得胜利。玛瑙现在已经弱小到这种地步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衰弱到极限。
然而,撒哈拉放出的不是用来攻击的子弹,而是疑问。
「……你在…做什么?」
看著明显被人打败的玛瑙,撒哈拉用颤抖的声音这么问。无意识地握住的右手义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输给导师了。我真的很丢脸。」
玛瑙笑著这么回答。
「不是因为实力输掉的。可是我却无法杀死她。大言不惭地说要杀死朋友,除了杀人以外一无是处的处刑人──偏偏在杀死敌对的导师时犹豫了。真是愚蠢的输法。」
玛瑙是怎么输的,撒哈拉根本就不在意。
「你不是来救灯里妹妹的吗?」
「……嗯,从广义来解释的话,应该算是吧。」
「已经没有时间了吧。」
「没有了。」
压著肩膀伤口的玛瑙,一点也不后悔地这么回答。
「我输了啊。」
输了。
所以,那又怎样?
撒哈拉揪住玛瑙的前襟。玛瑙几乎没有抵抗。持续失血的身体没有剩余的体力。导力在战斗后也已经消耗殆尽。只能任凭摆布。
感到一股怒火冲上脑门的撒哈拉将义手高高举起,用力地揍了玛瑙一拳。
玛瑙以缓慢的动作按住自己的脸颊。那茫然的模样让人怀疑她是否有感觉到疼痛。
「……就这样?」
玛瑙的反应彷佛在质疑撒哈拉为什么打得这么轻。现在的自己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惩罚。
想要帮助灯里,却被导师打败。在某种意义上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玛瑙理所当然地败给导师,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逃了出来。
要是撒哈拉在这里给自己最后一击,一切就结束了。撒哈拉可以终止这一切。
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撒哈拉不知为何却把玛瑙背了起来。
伤重到很可能会就这样死在路旁的玛瑙在撒哈拉的背上气若游丝地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啦!」
撒哈拉大声吼了回去。
撒哈拉根本没有必要伸出援手。反而应该在这里结束玛瑙的生命。
然而。
「看到你一脸想死还帮你实现心愿什么的,我才没有这么好心。」
现在充斥在撒哈拉心中的,只有一种感情。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撒哈拉下意识地小声咒骂著。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玛瑙。撒哈拉就这样一边不停地咒骂,一边拖著玛瑙走到附近的修道院。
「玛瑙输给我以外的对手,更让我觉得讨厌……!」
「就算你这么说……我常常输掉啊。」
玛瑙只有在童年时期曾经输给撒哈拉。然后玛瑙也曾经输给撒哈拉以外的人无数次。这种事情撒哈拉当然也记得。
「吵死了!」
撒哈拉面色狰狞地大喊。丧家犬的反驳她连一句都不想听。
「说到底,玛瑙你实在太容易放弃了!」
「会吗?」
如果容易放弃的话,自己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自己就是因为无法放弃灯里才会来到这里的。玛瑙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服,但撒哈拉完全无法认同。
「不懂放弃的人才不会有这么清澈的双眼。」
「……什么意思?」
「反正你一定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不该有非分之想吧。」
「……不对吗?」
「当然不对。」
撒哈拉闪电般的回应,让玛瑙不高兴地闭上嘴。彷佛在主张行事果断乾脆,应该是自己为数不多的美德。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态度──」
在浓雾中,撒哈拉穿过田地,来到修道院的大门口。
「我才会这么讨厌你。」
尽管待人和善,可是却没有任何感觉。驱使玛瑙行动的原动力是使命感,还有义务。
不会哭闹。不会大吼大叫。脸上总是挂著和善的笑容。无论何时都很冷静沉著。
玛瑙总是那么漂亮。
这点令人火大。
就连像这样受伤的时候──都如此美丽。
「长得漂亮的家伙就是这样才让人火大。」
「欸……?」
岂有此理的言行让玛瑙感到困惑。
但撒哈拉才不管那么多。
想看到讨厌的对象露出丑态有什么不对?要哭的话就哭到脸上都是眼泪鼻涕;要愤怒的话就不要顾虑那么多,尽情地发泄。撒哈拉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就是因为你都靠著理性思考来行动,才会弄到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啦。」
就在气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撒哈拉伸出手要推开修道院大门的时候。
「啊。」
「欸?」
背著玛瑙的撒哈拉全身上下充满了破绽。在以为没有人的场所,与刚刚在修道院里冲完澡的桃子在玄关相遇。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三人的思考停止了。
桃子的视线从僵著不动的撒哈拉,转移到受伤的玛瑙身上。
一股怒火猛然从桃子的眼中窜起。
「喂,你是不是误──」
「──去死!」
不给机会让撒哈拉解释,桃子的拳头便打在她的脸上。
在大圣堂中发生的骚动,连灯里在自己被监禁的房间里都可以听到。
然而,灯里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外面的事。虽然门没办法从内侧打开,但即使没有被监禁起来,灯里应该也不会离开房间吧。
导师「阳炎」说的话像根尖刺一样扎在她的胸口。
重复的次数越多,状况就会变得越糟。魔导使用得越频繁,自己的记忆就会流失越多。重复著无意义行动的报应,确实侵蚀著灯里。
自己渐渐变得不是自己。
每次使用魔导都会遗忘过去。纯粹概念的持有者要战胜那样的恐惧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灯里之所以能够克服自己渐渐变得不是自己的恐惧,是因为拥有明确的希望与消极的自弃。
灯里已经放弃自己了。
在重复的时间之中,灯里决定无论自己会变成怎么样都要帮助玛瑙。决定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玛瑙的生存。
自己是不需要的。自己被玛瑙杀死就能帮到她。灯里觉得反正都是要死,自己的记忆就算没了也无所谓。
所以,就算忘记自己的事也没有关系。
为了拯救玛瑙,要被她杀死。要是能够像这样留在玛瑙的心中,就算灯里会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重新体会到日本的记忆有多么残缺不全。已经连父母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事实,让她感到害怕。
第一次遇见玛瑙时,她问自己的问题。
──你读哪个学校的几年几班!?
那是用来确认自己是不是异世界人的质问。现在的自己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是……」
身上穿的是水手服,毫无疑问是某间学校的学生。而且自己是十六岁,所以一定是高中一年级。应该不会是二年级。
可是从灯里的口中却始终无法说出具体的记忆。
她抱著自己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不论是朋友、父母,还是自己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失去了记忆的连续性,现在的记忆是从被断绝的过去开始的。
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在日本时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自己的名字是时任•灯里。这点应该不会错。
「……真的吗?」
连理应存在的人生都想不起来的自己,真的是时任灯里吗?
「我……还好。」
灯里这么说服自己。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灯里的记忆就开始了。重复过好几次的过程。跟玛瑙一起走过的旅途。跟玛瑙在一起的回忆,支撑著时任•灯里的人格。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忘记日本的事,忘记自己是异世界人的事,直到最后变得什么都不记得而成为人灾为止,还有一点时间。
同时也因为跟玛瑙有关的记忆就是灯里的全部,她才不想失去更多的记忆。
要是连为了什么才要让时间重复的理由都忘掉的话,那就真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才要做到这种程度了。
玛瑙说过,无法原谅有人要帮助她。所以玛瑙应该会来这里。
来这里杀死想帮助玛瑙的自己。
在灯里心中,有两种想法在互相拮抗。
希望玛瑙来这里。
希望让玛瑙结束这一切。
不希望玛瑙来这里。
希望玛瑙可以活下去。
两种想法僵持不下。而这跟被导师「阳炎」囚禁,只能在这里等待的灯里到底如何期望也没有关系。玛瑙会来还是不会来,端看玛瑙本人怎么决定。
灯里希望玛瑙不要来这里的恳求,已经被玛瑙否定了。
所以玛瑙会来。
灯里也没有其他办法。难道要重新来过吗?然而现在的状况下,想那么做也做不到。纯粹概念的魔导受到了限制。灯里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在导师「阳炎」的监视下找到机会逃出去。
不论在其他人的眼中多么扭曲,但灯里毫无疑问是相信玛瑙的。玛瑙应该会来这里杀死如今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的灯里。
即使如此──要是玛瑙死了,就没有意义。
跟最初想要重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
玛瑙死了,桃子也死了,自己也被红黑发的神官杀死。就是因为讨厌这样的结局,灯里才会不断回溯时间。
灯里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玛瑙时,觉得这就是命运的感觉。
「救救我啊……」
不是为了自己。
一直都在寻找有什么方法能让玛瑙活下来的灯里呜咽著,摀住了自己的脸。
因为魔物的侵攻而进行避难,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修道院中的某个房间里,有三名少女。
在与导师的战斗中受了伤的玛瑙,脸上被砸了一拳而失去意识的撒哈拉,以及三人之中唯一毫发无伤的桃子。
三人分别是神官、神官辅佐、修女,在某种意义上很平衡。受了伤的玛瑙躺在床上。桃子则在旁边用修道院的急救箱殷勤地帮玛瑙治疗。
至于把玛瑙背到这里来的撒哈拉,在修道院的出入口吃了桃子一记大动作的直拳之后,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在晕倒之后,撒哈拉被桃子随便拖进房间扔在地上。虽然桃子想给她致命一击,但还是被玛瑙阻止了。
「前辈~,桃子觉得还是应该杀死这家伙~。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个该死的禁忌,而且还是袭击圣地的主犯之一!好像只要把本体的导力义肢破坏就会死掉,应该趁机除掉她~!」
「好了,别管她。」
看到桃子想对撒哈拉处以死刑,玛瑙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让她冷静下来。桃子跟平常一样没变的言行,让玛瑙勉强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撒哈拉确实触犯了禁忌。照理来说应该趁失去意识的时候把她处理掉,不过玛瑙因为她救了自己而决定暂缓对她的处分。
不对。玛瑙在心中自言自语。
她救了自己这件事只不过是藉口。单纯只是现在的玛瑙连自己有没有办法杀人都不知道了。
从没能杀死导师的那瞬间起,玛瑙的心中就盘据著一股「你有什么脸说你能杀死其他人」的感情。
就在玛瑙觉得撒哈拉差不多该醒过来了的时候,她正好睁开了眼睛。
撒哈拉慢慢坐起来,甩了甩头。
「好奇怪喔。刚才梦到想要去修道院避难,却不知道为什么偶然撞见一只野生的粉红色猩猩──」
「啊啊~?你有甚么意见吗?」
「──订正。原来不是在做梦。竟然跟小型猩猩待在同一个房间,这比恶梦还要糟糕。」
才刚爬起来,撒哈拉跟桃子的视线就擦起了火花。毕竟这两个人直到几个小时前还在互相残杀。要她们和平相处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之后,桃子转头看向玛瑙。
「所以说,前辈为什么会跟这种家伙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桃子提出了非常合理的问题。
玛瑙从头到尾说明了一遍。
自己跟著卡加尔玛•达塔罗斯潜入圣地的大圣堂的事。还有准备要去抢回灯里时输给了导师的事。在逃走的过程中不知为何被撒哈拉施以援手的事。
玛瑙失败了。
而且不是单纯的失败。玛瑙放过了可以杀死导师的机会。简直像是不喜欢杀人的普通人才会做的事。包含这些在内,她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因为这些事,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了。」
自己或许已经连处刑人都算不上了。
玛瑙没有好好遵守导师「阳炎」的教诲。
只要让自己成为坏人,就可以想都不想地把灯里交给导师。这才是正确的做法,没有必要寻求除此之外的东西。只要贯彻身为处刑人的立场,就能毫不犹豫地将导师刺死。
玛瑙的行动中产生的杂音,是灯里造成的变化。
灯里的笑容让身为处刑人的玛瑙产生了变化。跟灯里之间的对话,让玛瑙的心软化了。由于是以「为了特定的个人」这种天真而软弱的行动原理跟导师战斗的关系,让玛瑙的信念被挖出一个大洞,变得无法杀死任何人。
「我没有把自己身为处刑人的意义完全舍弃,却违背了比谁都还要更像处刑人的导师所教导的事。」
灯里愿意为了玛瑙赌上自己的一切。
相较之下,玛瑙不管做什么都是半吊子。
自己的生命无所谓。玛瑙早就做好了舍弃性命的心理准备。然而玛瑙并不愿意为了帮助灯里舍弃而身为处刑人的自己。她没有舍弃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而是想藉由杀死灯里来解决这件事。
尽管如此,玛瑙还是无法杀死导师。
自己应该拥有的生活方式与实际面临的现实之间产生的矛盾,将玛瑙的内心层层包围了起来。
「吶,桃子。」
「有什么事?」
「我啊,并不想让桃子杀死好人。」
「嗯?」
搞不懂玛瑙在说什么,桃子疑惑地偏过头。然而玛瑙毫不在意地吐露出自己的心情。
「如果是跟战斗有关的人也没办法。不管是神官、骑士、还是进入未开拓领域的冒险者、主动攻击我们的恶棍们。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不可能叫你不杀人。」
过度的不杀甚至会危害到桃子的安全。
既然已经进入处刑人的世界,玛瑙对于杀人与暴力便采取了容许的态度。因为如果不容许杀人与暴力的功能,就会有人受到杀人犯与暴徒的摆布。
至少对玛瑙来说,桃子比较重要。所以她不否定桃子为了活下去而杀人的做法。
只是。
「不过,我不希望桃子杀死没有犯下任何罪的人。」
无意识下托付给桃子的生活方式,或许正是玛瑙梦寐以求的理想。
玛瑙已经是无法回头的人了。从以前到现在,那些拥有梦想却被玛瑙杀死的人多到连她做梦都会梦到,从以前到现在被她杀死的人多到让她开始寻找杀人的意义──结果到了最后,玛瑙却发现无法杀死他人的自己,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
「只不过是从导师点明的道路上往外踏出一步而已,我就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的生存之道了。」
从遇见自己时就说出「这是命运」的灯里。她拥有与跟现在的自己不同的玛瑙之间的回忆。那段记忆足以让灯里下定决定赌上自己的一切。
所以──玛瑙也很想拥有那样的时间。
让灯里能够对玛瑙这么想的记忆。没有虚假的羁绊。
然而,她无从得知已经消逝的时间。
「……像个笨蛋一样。」
撒哈拉在一旁出声责骂说著泄气话的玛瑙。玛瑙与桃子两人的视线望向撒哈拉。她继续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做起事来婆婆妈妈的,还摆出一副好像看破了人生的态度。把那种不论是谁都会思考的理所当然的事说得好像很特别一样,很有趣吗?搞不清楚自己要用什么方式活下去而陷入迷惘,这根本是很常见的事。自己搞不清楚?哈!搞不清楚的话不会去问别人啊?」
对撒哈拉而言,这些充满了讽刺味道的台词并没有除了挖苦以外的意义。桃子的目光变得锐利,娇小的身躯在愤怒的引导下泛起了导力光。
然而玛瑙这边──
「啊。」
望向抱著膝盖的撒哈拉,玛瑙忽然灵光一现。听到撒哈拉刚才说的话,玛瑙想到了一个充满革命性的全新方法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玛瑙曾经接收过他人的感情。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包含无法用言语传达的感情在内。玛瑙的确曾经体验过他人的经验。而她曾经体验过的,正是眼前的撒哈拉所拥有的情感。
藉由导力连接的方式。
只要利用这种方法,玛瑙就能接收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与灯里之间的回忆。
「……怎样啦?」
一直被玛瑙盯著的撒哈拉感到很不舒服地扭动著身体。
在注意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答案时,玛瑙先是感到一阵茫然。
接著,一股笑意打从心底翻涌而上。
「啊哈、啊哈哈哈哈!」
玛瑙笑了起来。桃子惊讶地睁大眼睛。撒哈拉则露出不快的表情。
即使看到两人的反应,玛瑙依然笑到流出眼泪。
不是来到这里之前那种用来自虐的笑容。
那银铃般的笑声就连从小跟玛瑙一起长大的桃子也没听过。那是青春洋溢,与年龄相称的少女的笑声。
卡在胸口的那根刺逐渐化解开来。玛瑙重新定义自己的目的。原本无法看清的前方道路一口气变得明朗。
「啊哈哈,我真笨呢。明明从一开始就有办法解决。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我真的很笨。」
「前、前辈?」
「嗯?啊,嗯。我没事。」
玛瑙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醒悟了。
首先,感受著桃子的存在。接著回想起自己心中与灯里有关的记忆。
答案什么的,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自己的心中。过去已经有事实证明了只要跟灯里一起,就能藉著自己才能做到的事去做更多的事。
血液流过玛瑙的全身。她很久没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了。
「谢谢你,桃子。」
「不用说谢谢啦!」
「……真的,不用对这种人道谢。」
听到撒哈拉的嘀咕,桃子脸上挂著笑容,一言不发地抄起手边的椅子就砸了过去。突然的攻击虽然让撒哈拉有点惊讶,但她依然用义手挡了下来。
粗糙的木制椅子整把粉碎。修道院的设备被打烂,撒哈拉也散发出险恶的气氛,但桃子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问道。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这个嘛。」
玛瑙望向窗外。
在太阳已经西下的天空,点缀著满天繁星。
败给导师之后,过了数小时。状况完全没有好转。
即使如此,玛瑙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她的脸上自然地浮现笑容。身体产生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自己一路走过来的鲜红道路。从现在站立的位置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玛瑙还没有找到答案。然而为了获得勇气往前跨出一步的方法,已经出现在眼前。
「我要再去见一次灯里。桃子,你愿意帮忙吗?」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桃子立刻就果断地表态。
虽然无法理解桃子为什么会偏袒自己这种人,不过后辈的亲爱表现让玛瑙在高兴中又觉得有点难为情。
「撒哈拉打算怎么做?」
「我要回去。」
这个人打算回哪去啊。
撒哈拉乱七八糟的发言,引来玛瑙像是看到白痴一样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避玛瑙的视线,撒哈拉以抱膝坐著的姿势将脸埋进双膝之间。事到如今她才开始后悔自己救了玛瑙这件事。
「撒哈拉,你对灯里有什么看法?」
「……灯里妹妹是个好孩子。跟那边的暴力装置不一样。」
「那就来帮我。」
「啥!?」
虽然撒哈拉随著惊讶的叫声抬起头来,但玛瑙不予理会。强制决定把她牵连进来。
然后玛瑙转头望向桃子。
「有件事之前没什么机会问。」
「嗯~?」
「桃子跟灯里的感情有变好吗?」
「一点都不好。完全没有进展。」
「哎呀,不是都丢下我一起跑去旅行了吗?」
「一、点、都不好!」
桃子连续两次斩钉截铁地这么回答。太过强调的否定,让玛瑙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啊,她们的感情变好了呢──玛瑙不可思议地接受了这点。
灯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跟很容易与人产生共鸣又待人和善的她在一起很快乐。让人忍不住被灯里的人格特质所吸引。
「那样的话,如果今后也能够一直在一起就更好了。」
「……欸~?她很碍事的说~」
「灯里妹妹比那家伙好一千倍呢。我是灯里妹妹派。」
「吵死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
「欸?桃子你不记得撒哈拉了吗?」
曾在导师领导的修道院中一起生活的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闹著。彷佛一场小型的同学会。
可是,还缺少一些东西。
所以玛瑙首先必须做的,就是把那些东西取回来。
灯里知道,可是玛瑙不知道的事。
为了让自己跨出下一步所需要的东西,玛瑙已经知道了。
「把圣地──铲除吧。」
「玛瑙坏掉了。」
撒哈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著玛瑙。桃子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也没办法啊,因为必须这么做。」
世界最大的结界都市。
首先必须把那里隐藏的东西全都摊开在阳光底下。
「要不要跟导师战斗,等那之后再决定。」
玛瑙现在依然无法想像导师死亡的模样。
因为导师很强大。她的花招多到让人想像不到要怎么做才能杀得死这个人。
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自己没有因为把导师看得太强大,而在无意识下产生逃避的心理吗?在自己的心中,没有因为打不赢,所以杀不死的天真想法吗?
「如果要跟导师战斗的话……前辈有办法杀死她吗?」
桃子不安地这么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可能没办法杀死她?」
「因为,导师对前辈来说……」
桃子吞吞吐吐地讲到一半,然后下定决心接著说道。
「……不是比那个巨乳女还要特别的人吗?」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指摘,让玛瑙的嘴角染上一丝苦笑的色彩。
桃子一定比玛瑙还清楚。因为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人,所以玛瑙才没办法杀死导师。桃子一直都知道玛瑙也有这么一颗跟正常人一样的心。
不是因为实力,不是因为导师深不可测,也不是因为有什么陷阱。只是因为导师「阳炎」对玛瑙来说是跟双亲一样特别的人,所以才无法下杀手。
桃子一直都知道玛瑙的弱点。
玛瑙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明白。
「我好笨啊。」
「前辈怎么可能会笨──!」
「不,我真的很笨。」
这么优秀的后辈跟著自己这样的人实在太糟蹋了。桃子比玛瑙自己还更清楚玛瑙的心。
玛瑙一直都不了解自己。
「没问题的。」
玛瑙如此断言。
自己还有办法继续前进。只要知道自己内心所没有的东西,就可以得到些什么。
「我既不清廉,也不强大,更不够正直。」
如果期望自己能够成为像那个人一样的人,玛瑙就必须变得不论是谁都有办法下手杀死才行。
可是,到头来,玛瑙是个无法成为「阳炎」的瑕疵品。
「我只是个这样的坏蛋。」
玛瑙眯起眼睛。
不管遇到多少挫折,不管对自己多失望,都要站起来。为了让违背教诲的自己能够从自己走过来的道路继续向前进。
用仇恨来回报导师养育自己的恩情吧。在宣扬爱的同时,充分利用胆小卑劣卑鄙下流的手段。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教义,也不是为了和平──只是为了自己。
首先必须杀死的不是别人,就是过去的自己。
认为自己必须是个处刑人而作茧自缚,用这种标准来决定自己与他人的关系的自己。
只要把依然拘泥于贯彻过去生活方式的自己杀死,就能进行下一步。
不是为了世界,也不是为了和平,只是为了让自己变成坏人,开始进行没有任何意义的杀人行为吧。
直到有一天自己死掉为止都会深深烙印在心中,恶劣到极点的杀人行为。
为了寻求自己,进行自私自利的杀人行为。
替寻找生存之道的明天,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