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遭遇袭击的圣地渐渐恢复平静。驱除魔物的工作顺利结束,圣地的神官大部分都在花时间清理魔物的尸体。当前的课题是如何处理圣地外面的巨大尸体。在赞赏连如此巨大的魔物都能打倒真不愧是大主教的同时,神官们也在苦思该如何处理这具搞不好比圣地还大的尸体。
更严重的问题是笼罩著圣地的浓雾。现在依然让圣地一片雾茫茫的并不是朝雾。仍然停留在圣地外的不死怪物,南方的「雾魔殿」的结界让圣地的结界效果大幅降低。关于这个问题只能等待雾自己散去,但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在弥漫的白雾中,有个戴眼镜的神官慌慌张张地在圣地中徘徊。
是芙兹雅德。
如果要说通常都待在大圣堂的车站大楼里的她在这里做什么,答案是在寻找桃子。
时间要回溯到昨天,她在向同样到圣地外迎击的爱尔卡米询问桃子的现状时,得到了「似乎是去冲澡」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由于芙兹雅德没有跟桃子进行过教典的同调作业,因此无法用通讯魔导进行连络。这么一来,芙兹雅德如果不到大圣堂外等待的话,桃子就没办法进去。
所以她在将和服少女转移到大圣堂内之后,自己又来到外面等待。
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虽然在太阳西下的时候,芙兹雅德就已经明白这不是冲不冲澡的问题,但是想著应该就快回来了而拖拖拉拉的结果,过了将近半天的时间还是无法知道桃子的行踪。
心想不管怎么说也过了太久的芙兹雅德于是拖著睡眠不足的身体,开始寻找桃子的下落。
会是在跟魔物的战斗中遇到什么意外吗?或者单纯只是在偷懒摸鱼而已呢?虽然从桃子的性格来看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不过轻易断定未经确认的事情很危险。
这次的骚动中不仅是巡礼者,就连神官之中都出现了一些死伤及失踪的人。就在芙兹雅德想到桃子或许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名被害者,含著泪水在圣地到处徘徊的时候。
「芙兹雅德小姐!」
远方传来了桃子的声音。
尽管基本上是白服的神官服,但经过改造满满荷叶边的裙子以及有著成串爱心相连之尾巴标志的黑色裤袜非常引人注目。正在寻找的人出现在眼前,让芙兹雅德高兴得都忘了斥责桃子无故迟到的事。
「桃子妹妹小姐!」
「是~的,我是桃子~」
桃子回答的语调比芙兹雅德知道的还高八度。
比平常还要响亮的高音,让跑过来的芙兹雅德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怎、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有精神,发生了什么事吗?」
「欸?」
桃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露出一副不明白芙兹雅德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桃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是、是吗?嗯,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真的是这样吗~?」
「那是当然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芙兹雅德仔细端详著主张自己跟平常一样的桃子。
虽然从表现出来的态度看起来她是真的这么认为,可是果然还是怪怪的。具体来说,语气比平常要有精神多了,举手投足也散发出一种刻意在装可爱的气氛。看不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流露在外的傲慢与不认真的态度。现在的桃子表现出来的态度简直就像非常想让喜欢的前辈喜欢上自己的后辈一样。
过于巨大的转变,让芙兹雅德在担心之前先感到害怕。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那是当然的~!」
回答她的是桃子可爱到极点的笑容。极度睡眠不足的芙兹雅德所抱持的疑惑被那非常坦率的笑容贯穿,直接打动了她的心。
待人和善且天真烂漫的态度,散发著可爱而率直的气氛。现在的桃子非常接近芙兹雅德在心中描绘的理想后辈。
「就是说啊!这样才正常嘛!」
比起叛逆的桃子,还是这样的桃子比较好。宛如从天而降突然登场的理想后辈,让芙兹雅德高举双手欢迎桃子在短期间内出现的变化。
「我们回大圣堂吧~!事后处理的工作似乎很多的样子,有一堆事等著我们去做呢!一起加油吧──!」
「好~喔,交给桃子吧──!」
最近这阵子从没笑得如此灿烂的芙兹雅德带著桃子一起进入大圣堂。
「那么,桃子先走一步。」
承接了命令,得帮忙处理各种杂务的桃子──包含照顾来这里避难的修女与巡礼者等等──离开位于大圣堂内的车站大楼。
拿著芙兹雅德交付的文件走了几步,桃子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之后放松下来。
桃子周围的空间出现扭曲。从头发颜色到服装、身高都出现变化,显现出的是玛瑙的身形。
「总之,成功了。」
玛瑙轻轻摇著马尾迈步向前。
变身成桃子跟著芙兹雅德进入大圣堂的计画成功了。
跟往常一样,桃子跟自己分头行动。值得信赖的后辈已经被她交付了其他的工作。
虽然再次入侵大圣堂基本上算是顺利,不过有件事让她无法理解。
「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会被怀疑……」
在变身成桃子之后,讲出第一句话就被芙兹雅德指谪不对劲时,以为才刚见面就失败的玛瑙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玛瑙是桃子的直属上司。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两人也是在同一间修道院长大的。玛瑙自傲地认为已经完全掌握了桃子的言行举止。包含到刚才为止的演技在内,从动作到声调应该都是以前所未有的精确度完美地重现才对。
虽然如此,却被质疑情绪高涨还有自称很怪。
才没那种事。应该完美得跟平常的桃子一样才对。玛瑙很有自信可以完美地演出自己所知道的后辈可爱的模样。
「是我太大意……不,该说真不愧是能够进入大圣堂的神官吗。」
在作为桃子前辈的资历上,自己应该是不会输才对。虽然没有小看对方而松懈的意图,但芙兹雅德的眼镜似乎不是白戴的。玛瑙一边对她的锐利眼光感到钦佩,一边朝著卡加尔玛下榻的房间前进。
从笔直延伸的中殿入口附近,走上旁边南塔的楼梯。
为了很少会造访的【使徒】所准备的房间。那里也是玛瑙直到前天为止下榻的地方。她以毫不犹豫的脚步前进。由于玛瑙很清楚大圣堂的内部没有什么人,因此没有遇到障碍就到达了目的地。
玛瑙没有敲门,毫不客气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哎呀,玛瑙小姐。」
对于突如其来的访问,里面的房客完全没有露出讶异的表情。站起来欢迎玛瑙的是和服打扮的少女,玛侬。在玛瑙逃亡的时候调换过来侵入大圣堂,并成为卡加尔玛随行人的她走到将房门打开的玛瑙面前,以优雅的动作双手合十表达欢迎之意。
「欢迎光临,很高兴你来到这里!跟『盟主』阁下独处的状况实在是闷到让人受不了!待办的事也已经完成,想说要早点回去,所以请人准备了列车。」
「是吗,这样刚好。」
「嗯?」
玛瑙回到大圣堂的目的之一,就是魔导列车。
在消除名为圣地的魔导结界时,这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原本已经计画好要威胁芙兹雅德,不过要是能够让拥有使用资格的人提供协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吶,玛侬。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可以谈谈吗?」
「交易吗?」
玛侬笑容的本质变了。
她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取出护身用的铁扇遮住嘴巴。
「那么,我有东西可以提供给玛瑙小姐吗?」
「嗯,有的。」
只要玛侬提出要求,「盟主」就不会拒绝。这点有很大的魅力。
「这样的话,反过来说,玛瑙小姐可以提供什么东西给我呢?」
「在大圣堂内殿里面的东西。」
玛侬的眉毛挑动了一下。
那是一直被玛侬提到的东西。玛瑙认为她不可能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果然不出所料。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那个才到圣地来的吧?」
「……嗯。就算否定也没有意义。跟玛瑙小姐料想的一样。」
果然玛侬已经推测到可以达成自己目的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只是判断现在实在无法出手干涉,所以才想离开圣地。
圣地的中心。也就是被现在玛瑙等人所在的大圣堂覆盖,受到严密保护的场所。圣地的内殿区域,受到比用来前往大陆各地的转移中枢「龙门」更加严格的管理,是甚至不存在物理或是魔导出入口的封闭地带。
「那是记忆的搜集装置,同时也是保管库兼补给装置。圣地保护的东西,其真面目是古代遗物『星之记忆』。」
玛侬来这里就是要寻找这个东西。虽然玛瑙不知道名称,不过有东西可以让异世界人补充记忆这件事就是玛侬告诉她的。
并未失去记忆的玛侬之所以要去那里的理由,大概是为了「万魔殿」。或许是想要让她的力量更上一层楼,又或者是──更情绪化的理由也说不定。
「可是要拿『星之记忆』来交易有点奇怪呢。那可不是玛瑙小姐可以自由使用的东西喔?」
「是的。不过,玛侬。」
「星之记忆」位在完全被隐藏起来的地方。比芙兹雅德住的车站大楼还要更里面。位于大圣堂内殿的深处。那是大主教尽全力想隐藏起来的东西。玛瑙对于玛侬怀疑自己根本接触不到这点表示肯定。
不过。
「要是有办法把圣地这个结界都市连同大圣堂一起铲除的话,如何?」
「……那还真是──」
玛侬的眼睛亮了起来。
让圣地消失。那是玛侬判断就算自己跟万魔殿的小指联手都做不到的事。因为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破坏从大陆首屈一指的地脉获得庞大导力的结界都市,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藉由让雾之结界流入的方式使圣地用来防止魔物入侵的结界失去效力。
在房间入口跟玛瑙站著说话的玛侬用铁扇指著室内的沙发。
「请进,玛瑙小姐。关于这件事我想应该会谈很久,请坐下来让我们继续聊吧。」
负责直达圣地之魔导列车的运行管理是芙兹雅德的工作之一。
关于与月台连接的「龙门」以及导力路的调整,完全没有可以插手的余地。这些都是千年前古代文明的智慧结晶。其中在被定名为地脉的导力路中潜航的导力列车系统,其完成度更是高到让人无从下手。
这两者都是只要决定好目的地,就能够自动运作的先进魔导具。虽然最好的作法是不要做什么额外的调整,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希望能有优秀的仪式魔导专家在一旁监督,所以芙兹雅德也到场了。
「这次受到你的照顾了呢,芙兹雅德。」
「不不不,请不要放在心上。列车就快要开动了,请上车。」
这次也无事可做,只是目送踏上归途的卡加尔玛离开。至于跟他一起来到圣地的那位名叫玛侬的少女,也确认过已经搭上刚才那班列车了。
列车出发了。起动时喷出导力光的列车在轨道上前进,然后像是被直径十公尺左右的「龙门」吸进去一样地消失了。
完成一件工作了。就在芙兹雅德用力地伸懒腰的时候。
忽然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震动。
「呜哇~噢~!?」
地面剧烈地摇动起来。失去平衡的芙兹雅德为了不让自己跌倒,慌忙站稳脚步。
是地震吗?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但马上就发现那是误解。能够立刻就察觉到异常,是因为她对地脉的状态非常敏感。
地脉变得非常紊乱。而且是乱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不会吧……!?难道是刚才的导力列车!?」
面对比想像中还要严重的事态,芙兹雅德吓得脸色都发青了。
「导力列车在地脉中爆炸了!?」
在从芙兹雅德那边接到这样的报告时,大主教爱尔卡米在喊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哑口无言了一段时间。
连接著圣地的地脉可以说是地脉中的大动脉,相当于遍布在大陆各地之支流的根干。其中所蕴含的导力量,并不是人类能够轻易处理的程度。就算找来十位高阶的神官,恐怕也只能引出一小股微不足道的力量吧。
现在的地脉却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朝四周发泄著【力】。
知道异常事态的原因后,爱尔卡米一时陷入茫然的状态,然后她浑身颤抖著发出愤怒的吼声。
「你这个笨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这、这个……」
在爱尔卡米的叫骂声中,芙兹雅德拼命地张开发紫的嘴唇,开始说明。
卡加尔玛为了离开圣地而申请了在地脉中潜航的魔导列车。而列车失控了。虽然地脉很难从外部进行干涉,但从内侧爆炸的话根本不堪一击。在能够推测的范围内,那是能够对地脉造成直接伤害最有效率的手段。
「我、我明明就、没有失败。可是──」
「笨蛋!我不想听藉口!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噫!根、根据我的猜想,应该会发生『龙害』。对维持圣地、恐怕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在报告的同时,芙兹雅德悄悄地瞄了爱尔卡米一眼。在看到自己上司的脸色时,她就后悔了。
爱尔卡米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用怒发冲冠这四个字来形容现在的爱尔卡米实在是太贴切了。失去贵重的魔导列车。失控的地脉可能会让圣地难以维持下去。会慢慢发展成「龙害」的现状。不论是哪一件事情都足以让她感到愤怒。
不能这样放著不管。圣地的维持受到地脉大动脉不少的恩惠。如果那股导力流断绝的话,会动摇圣地的根本。必须想办法将地脉修复才行。虽然表情因为愤怒而变得凶恶,但内心却在摸索著能够挽回局势的方法。
「……必须著手修复地脉。这是当务之急。」
「能、能够调派到多少人来帮忙呢……?」
「在圣地的人不论是神官还是巡礼者都让他们去避难。往导师『阳炎』管辖的修道院墓地去,这是暂时的处置。」
「欸!?」
芙兹雅德突然发出怪叫。然而爱尔卡米是认真的。她用通讯魔导将联络事项发给主要的神官们。
「『阳炎』那边……联络不上啊。那家伙在这种时候到底跑哪去了……!」
圣地会消失。这件事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要维持圣地这座结界都市的运作,经常需要庞大的导力。若是有一条主要的地脉被切断,圣地的消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样的话,不能让在那之后剩下来的东西被其他人看到。
目前爱尔卡米与芙兹雅德所在的车站与转移中枢的「龙门」。更里头的内殿深处的另一个设施「星之记忆」。虽然觉得应该不可能──不过要是连更里面的东西都曝露出来的话,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在「主」即将归还之际,竟然发生这样的事。爱尔卡米气得咬牙切齿。
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用避难的名义将人员疏散到看不见圣地的地方。
「那、那么关于地脉的处置……刚才我也报告过了,没有处理好的话会变成『龙害』──」
「只能由我跟你来进行了。」
「只有两个人!?」
「啰嗦!还在那边发什么呆!快点制定对策!你不是只有跟龙脉有关的事才能派上用场吗,废物!」
「是~……」
面对不合理的要求,泪流满面的芙兹雅德为了知道地脉现在的状态往外走去。
在这个时间点,她们两人都遗忘了一件事。
教典的通讯。通过那个指挥系统发出的避难指示,有一个人是收不到的。
在圣地所有设施的轮廓逐渐变淡,骚动迅速扩散开来的状况下,时任•灯里被留在了大圣堂内。
「竟然想得出这种事,玛瑙真的很脑洞欸。」
「脑洞是什么意思?」
「就是脑袋有洞的略称啊。」
在远离圣地的田园地带。两名少女一边眺望著如间歇泉般从地面汹涌喷出的导力光,一边以在如此急迫的状况下不该有的悠闲态度在闲聊。
玛瑙设计的让地脉失控的方法非常单纯。首先让桃子干涉地脉,制作出小规模的导力间歇泉。这里使用的是过去在古里札力卡战斗时用来扭转地脉的魔导。
光只是这样无法成为什么大不了的现象。这次桃子干涉的地脉跟玛瑙过去干涉的地脉规模不同。即使以桃子如此庞大的导力,最多也只能让流向稍微偏移。
然而要是让变成导力体在地脉中顺流而下的魔导列车通过被桃子扭曲的地脉,会发生什么事呢?
结果就如同眼前的景象。跟轨道被扭曲的列车一样。从地脉这条轨道上脱轨的导力列车完全失去控制,冲出地面炸开了。贵重且无可取代的古代遗物化为残骸散落在被撞出大洞的地面上。
「『盟主』坐在那个上面吧。是不是死掉了?」
「死掉的话就好了。那个大叔从来到大圣堂之后就一直跟前辈待在同一个房间喔。」
「嗄?搞什么啊。只能判死刑了嘛。」
「就是说啊。」
「更重要的是玛侬没有坐在那上面吧。要是波及到那孩子的话,『万魔殿』的反应很可怕欸。」
「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不是吗?她可是罪犯,死掉对世界比较好喔。」
「话说回来,桃子。」
「什么事?」
「这个,会不会变成『龙』?」
「……」
桃子一言不发地抬头仰望天空。
伴随著巨响从地面被撞出的大洞吹出的风带动周围的大气,形成旋涡。导力的波动让大地被挤压得嘎吱作响、大气翻腾,世界发出悲鸣。随机散落在四周的导力脉动渐渐变强并汇聚起来。
从被打出大洞的地脉喷涌而出的导力光,与天连接起来了。
天脉与地脉──两者合起来被称为「龙脉」。在没有魔导使用者的控制下,两者若是连接在一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噗通。世界产生了脉动。当然,那是错觉。只不过是足以人让以为整个世界都在脉动的导力波动朝四周扩散开来的缘故。
原本如无头苍蝇般失控的导力出现了一道指引的方向。透过庞大导力的收敛,天候也随之变化。把云卷进来,卷起土砂,原本无法成为生命的无机物缠绕在与天地连接的导力上,渐渐形成肉眼可见的形状。
由于实在太过庞大的导力席卷著周围的一切,让人误以为世界在那里诞生了有意志的生命。
拟似生命现象渐渐扩大其影响范围,连被爱尔卡米劈成两半的巨大魔物尸骸都被吸收成为食粮。即使如此却彷佛还不知足一样,将大地挖开卷起。
狂暴的导力不断将周围所有物质吞没而持续巨大化的现象,在这个世界被称为「龙害」。
超越人智的强大自然现象,让桃子眯起眼睛。
「会变成龙喔,这玩意。」
「那我这次真的要回去了。」
面对与人灾并列的世界最大级灾害,撒哈拉竭尽全力逃走了。
在雾气涌出的中心地点。
位于遥远西方的圣地,以及位于遥远南方的「雾魔殿」。将这两个本来根本不可能连接起来的地方连接起来的是个稚气的小女孩。在跟爱尔卡米战斗之后一直处于被封杀状态的她,身边站著那个名叫玛侬的少女。她在跟卡加尔玛一起搭上列车之后,透过被万魔殿召唤的方式避开列车的事故,出现在这里。
玛侬一边破坏将万魔殿钉在空中的钉子,一边望著连蔓延在四周的浓雾都被吹散的现象。
贪得无厌地吞吃著地脉,想蜕变成生命的「龙」。
「嗯,玛瑙小姐已经遵守了约定呢。」
在心满意足地看著「龙害」逐渐成形的玛侬身旁,有个看起来感到很不满的小孩。
「哈啊……」
看著有时甚至会膨胀到足以吞下一个国家的巨大现象,万魔殿很难得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那个是『龙』?哪怕只是【龙】的残滓,也变得那么小了。实在让人感到遗憾。」
「很小吗?」
「嗯,非常、非常小。小到跟原来完全无法相比啊。」
玛侬重新看向远方的「龙」。从天连接到地,不停旋转著将周围的物质卷入。巨大的龙卷很快就会变成无法一窥全貌的飓风,将一切都吞没。
「那样子,还算小吗?」
「很小喔。」
足以改变天候的现象,被认为很小。被玛侬抱著的万魔殿在空中摇晃著双脚,把嘴噘了起来。
「曾经是最大的纯粹概念【龙】会变成这副模样,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真的是有够小的。」
「那可真是……原本的【龙】究竟有多大呢?」
「我想想。曾经是最大且最快最优秀的纯粹概念的那个人──」
万魔殿举起她纤细的手臂,伸出小指指著天空。
「──能够变得像那个那么大喔。」
名列四大人灾之一的她以非常自豪的态度,指著浮在天上的白色月亮如此断言。
圣地的轮廓逐渐变淡。
原本不断供给由魔导构成的结界都市的导力,被刚刚诞生的「龙」吞噬殆尽。为了成就自己,它极尽所能地吞吃周围所有的东西,让自己不断膨胀,迫切地想要降生到这个世界。
从天脉与地脉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开始挣扎著想要获得自由。
在所有的神官都去避难的状况下,玛瑙悠闲地漫步在原本是圣地的地方。
结界都市已经消失的现在,四处散落著各式各样的物品。虽然建材是以结界构成的,但家具与日用品都是实物。在建筑物消失的同时,这些东西就像雪崩一样倾泻而下。简直就像是个乱七八糟的垃圾场。
明确地留下有意义形状的是一个轨道没有连接到任何地方的车站。
另一个是在车站后面,圆柱状的独立建筑。
用来搜集、保管、供给记忆的「星之记忆」的所在地。
一直以来以大圣堂作为象徵凝聚信仰的圣地,其实只是用来保护现在看得到的这两个设施而设置的结界。
这一定是很特别的建筑物吧。玛瑙仰望著单独耸立在眼前的房子。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保护这些东西,玛瑙并不知道原因。玛瑙也无法想像第一身分的人对这些只是暂时显露在外的设施会有什么想法。或许会对这些东西感到惊讶,也或许意外地会轻易接受。
不管怎么说,玛瑙的目的并不是这两个设施。
在稍微观察一段时间之后,玛瑙走到车站的月台上。在玛瑙来到大圣堂时踏上的月台,依然残留在散乱的家具残骸中。她在那里看到了人影。
一定是在圣地消失的时候,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吧。之所以会来到与监禁她的北塔距离最近的地方也是必然的结果。
看起来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的灯里站在裸露在外的车站月台上。没有连接到任何地方的轨道跟迷失自我的灯里十分相称。
注意到朝自己走过来的玛瑙,灯里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玛瑙不介意地露出微笑。
「我履行诺言追上来了喔,灯里。」
「玛瑙、妹妹。」
灯里抬起头来。表情有点尴尬。跟玛瑙不一样,灯里肯定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如果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要靠言语占据优势很轻松。玛瑙在内心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不知怎么著,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这是玛瑙妹妹干的好事吗?」
「嗯,没错。为了见你一面,我让圣地消失了。」
玛瑙把手背在背后,得意地扬起下巴。然后故意用跟刚见到灯里时的演技类似的俏皮语气这么说道。
「怎么样?高兴吗?」
「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啊!」
得到的是愤怒的大声斥责。灯里涨红著脸,怒不可遏地责备玛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她的眼中浮现泪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圣地是很重要的地方吧!做出这样的事,玛瑙妹妹到底打算怎么办!?」
她担心的并不是圣地蒙受的损害。而是做出让圣地消失这种事的玛瑙今后的人生该如何是好。
感受到灯里的感情,玛瑙轻轻地耸了耸肩。
「天晓得?总会有办法的。」
龙害有大主教跟芙兹雅德会去处理。只要地脉恢复平静,圣地应该会重新构筑起来吧。虽然因为建筑物消失的影响而散落在四处的那些家具杂物没办法补救,不过关于这点也只能请她们网开一面了。
没有发生任何致命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能够像这样再次见到灯里。玛瑙已经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吶,灯里。」
玛瑙把手伸了出去。
「我啊,是来这里为自己该走的路寻找答案的。」
「答、案……?」
「是的。所以说,灯里。接下来,我要说一些非常没出息的话。」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玛瑙用夸张的动作张开双臂。
「现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做。」
灯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她怎么样都想不到,玛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玛瑙妹妹……不是来这里杀死我的吗?」
「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
看著她惊讶的表情,玛瑙清楚地表白自己的想法。在一开始她的确是来杀死灯里的。
「但是呢,现在的我没办法下手杀人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做才好。」
在前来杀死灯里的途中,玛瑙被导师打败了。在没有顺利将导师杀死时,玛瑙的道路就已经被彻底击垮。直到现在,玛瑙都还没找回失去的意义。
灯里侧著头,似乎感到有点困扰。消失的圣地。她望向四周堆积如山的垃圾,然后将视线移回玛瑙身上。
「明明都做出这样的事了?」
「明明都做出这样的事了。」
面对灯里的疑惑,玛瑙爽快地点点头。
「到底要杀灯里,还是不杀。到底自己想活下去,还是想死。我完全找不到答案。在跟导师的胜负中,我所有的一切都被击碎然后消失不见了。我该怎么做,该走什么样的路,都从我的心中消失了。……你有什么看法,灯里?」
「我、我的结论是不会变的!要是玛瑙妹妹会遇到危险的话,我宁可被玛瑙妹妹杀死!就算不是那样,我也希望玛瑙妹妹能活下去。」
灯里的主张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如果玛瑙妹妹认为自己没办法决定的话,就由我来决定!现在马上逃走吧。带著桃子妹妹,为了活下去逃走吧……」
「嗯~」
稍微沉思了一段时间之后,玛瑙目不转睛地盯著灯里。在这样的注视下,灯里感到有点心惊胆跳。
「希望你不要误会,灯里。你现在做的事,已经走进死胡同里了喔?我只希望你好好看看结果……你这样随意地让时间倒流,一个人反复经历相同的时间,有让什么事情得到改善吗?」
灯里的脸色变得苍白。
不用玛瑙说出来,她自己也很清楚。导师「阳炎」不知道为什么有时间循环时的记忆。雾之结界受到挤压让「万魔殿」的小指逃了出来。灯里只是不断失去自己的记忆,甚至连自己是谁的认知都开始产生动摇。
就算回到起点,事态也没有好转的迹象。重复的次数越多,情况就变得越糟糕。
「你打算就这样继续欺骗自己吗?只看『因为是这样』的结果,而不去看周围。」
就跟不久之前的玛瑙一样,一股脑地向前冲。
「想用那样的自我满足来拯救我是不可能的。」
被玛瑙如此劝说的灯里眼中燃起怒火。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
精神的枷锁脱落,灵魂产生的导力从全身喷涌而出。随著感情显露出来的【力】,其深邃的程度不输给在远方呼啸的「龙」。
「因为我是笨蛋,搞不懂啊!所以我才会照我想做的方式去做!如果我死了,玛瑙妹妹还活著就好了。我对活下去的欲望并没有强到想要杀死玛瑙妹妹啊!」
灯里大声喊叫。像小孩子在闹别扭一样,说出自己的欲望。
玛瑙把这些全都正面承受了下来。
「要是能跟玛瑙妹妹一起活下来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啊!没有比那样还要幸福的事情了!可是,就是没办法啊~!不论怎么做,玛瑙妹妹都会死掉。我活著是不行的,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啊!?」
玛瑙的死是让灯里无法忘记的心灵创伤。
因为自己的关系,让重要的人死去。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著她的心灵。
「求求你,理解我的选择吧!」
灯里的情感风暴,玛瑙全部承受了下来。
承受之后,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很在意灯里。没有像桃子那样来往那么久。没有像导师那样特别的关系。即使如此,玛瑙依然感受到灯里有某些吸引自己的地方。
所以玛瑙伸出手。
「既然你要我理解的话,就试著让我理解啊。」
不惜让圣地消失也要赶走碍事的人让自己跟灯里独处,还是有意义的。
玛瑙有一种可以比透过语言更深入理解灯里的方法。
「灯里,我现在要开始跟你进行导力连接。」
「欸?」
无视灯里因为事出突然感到的困惑,玛瑙牵起她的手。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吧?我是来这里找属于我的答案的。」
导力的相互连接。主要是被玛瑙用来引出灯里庞大的导力以增强魔导威力的这个行为,在两人之间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然而导力的相互连接在本质上,其实是透过肉体与精神来接触灵魂的行为。
在那里直接存在著构成人类的感情、记忆、人格。
「灯里在不断重复的时间之中,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什么、在想什么。让我透过导力连接,来感受这一切。我会成为那个时候的灯里。将你的感情全部承受下来。要是到时候的我得到的答案跟现在的你一样的话,我就照你说的逃走。」
「……我明白了。」
灯里死盯著玛瑙。
自己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得到的经验。只要知道不断累积下来的时间有多么令人绝望,玛瑙一定也会放弃的。灯里十分肯定玛瑙应该可以理解想要帮助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没有意义。
「那么,我要开始啰。」
「嗯。」
玛瑙从两人牵著的手注入导力。
『导力:连接──』
以慎重、精细、流畅地像是要让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一样的方式。几乎感受不到本来应该会有的阻力。灯里将灵魂与精神托付给玛瑙的信赖,即使到了这个阶段也没有动摇。
玛瑙只有一次深入过灯里的灵魂。就是在跟大主教欧威尔的战斗中施展决定胜负的魔导的那个时候。其他时候都只有沿著精神的表面汲取最上层的【力】。
这次,玛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比以往更加深入灯里的灵魂。
『时任•灯里──肉体•精神•灵魂──』
不是为了利用从灵魂产生的导力,而是为了触及与导力相连的灵魂,玛瑙进入了灯里的内部。
在灯里的灵魂中,跟过去一样有著庞大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力】。本来不会寄宿在人的身上,应该是星之概念的某种东西。相当于无穷宇宙的【力】是过去的自己感到畏惧的场所。
玛瑙维持著冷静的精神走了过去。不只是精神而已。玛瑙透过足以让自己的灵魂转移到灯里肉体的导力连接,进入灯里的内部。
此时,很不可思议的是,【时】之纯粹概念接受了玛瑙的进入。
玛瑙碰触到本质。不是支配也不是侵蚀,就只是存在著。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像是大海的汹涌波涛,或是乌云的雷雨交加一样,纯粹概念不会去考虑人类的状况,只是依照法则而存在。
突破了【时】的玛瑙抵达了灯里原本的灵魂。玛瑙伸手轻轻碰触将身体缩成一团的她。灯里的现在透过感触传递了过来。
有灯里温柔的心,也有灯里感受到的恐怖。其中还混杂了不知道有多么害怕,多么想大声喊叫的情感。
玛瑙微笑著继续深入碰触。从现在到过去的记忆,再从知识上的记忆到当时的感情。接收让灯里变成现在这样的一切。
玛瑙重新体验著灯里不断重复的时间之旅。
第一次跟玛瑙相遇时的困惑与警戒心。在一起旅行的过程中逐渐敞开的心扉。笑容开始变多,舍不得分离──然后是玛瑙被导师杀死时的恸哭、伴随著真相而来的混乱、时间回溯后再次与玛瑙相遇的喜悦、受到提防,不被理解的悲伤与孤独。打算一个人改变命运的决心。
在不断重复的时间轴中,灯里的感情不断填满玛瑙的灵魂。
像是在配合自己的灵魂般注入导力。像是人格要融合在一起般地连接导力。
玛瑙失去了身为自己的意识,以灯里的视点看著自己。
灯里眼中的自己一直都很值得依靠,不会做出什么错误的行动,做决定时也毫不犹豫。总是当机立断地冲进危机中,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来拯救灯里脱离困境。对灯里来说简直像是英雄一样的存在。
就连这样的玛瑙都敌不过导师「阳炎」。
玛瑙死了。被杀死了好几次。从再会的喜悦到死别的悲伤。不断重复的孤独与绝望。无法言喻的感情落差的循环。玛瑙彻彻底底地理解了灯里的心。同时也对她想要玛瑙活下去的盼望产生了共鸣。
没有任何的办法可想。
灯里不断重复到现在的旅途,是个完全陷入僵局、没有任何办法可想的时间牢笼。
玛瑙的精神从灯里分离出来。经过完全同步的心,充分理解了灯里从异世界来到这里之后的心情。
对于玛瑙的道路,灯里早就有答案了。
希望可以活下去。
希望自己的朋友、好友,比任何人都重要的玛瑙可以活下去。
悲伤得让人想哭的愿望。纯粹地祈求,脆弱的愿望。想要以自我牺牲来达成目的,闪耀的意志。这就是灯里期望中的玛瑙的生存之道。
这会是自己的答案吗?
被开拓的道路看起来像是正确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导师「阳炎」。所以,玛瑙为了活下去必须逃走。反正,身为处刑人的信念在输给导师之后已经完全粉碎了。或许自己比较适合在不断逃亡的同时躲避第一身分追兵的人生。
就在玛瑙冒出这样的想法,想放开灯里的手的时候。
──可是,那里不会有灯里。
玛瑙停下动作。
还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让自己得到答案。只有灯里的答案,对玛瑙来说是不够的。
因为玛瑙并不像灯里看到的玛瑙那么强。
玛瑙以像是在祈祷的动作,用自己的手包住灯里的双手。突然的动作让灯里感到困惑。玛瑙不顾灯里的反应,把脸凑到她面前。
「玛瑙妹──好痛!?」
然后用自己的额头猛然撞向灯里的额头。
提出疑问的声音变成惨叫声。玛瑙再次发动导力连接。碰触灯里的灵魂。
刚才玛瑙已经接受了灯里的人生。
所以这次要把自己的人生灌注到灯里的灵魂中。
从额头与额头接触的部分让导力连接起来、注入。只有自己理解灯里是不够的。自己已经接受了灯里的情感。所以也必须让灯里理解自己。就像玛瑙在看过灯里回归的时间后差点给出答案一样,灯里在接受了玛瑙的记忆之后,应该也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所以玛瑙也要把现在的自己摊开在灯里面前。灯里也不知道的自己的人生。被导师捡回来之后的旅程。在修道院为了成为处刑人的训练。与桃子的相遇。成为处刑人不停杀人的日子。将形成玛瑙人格的过程赤裸裸地传达给灯里。
然后是在跟灯里相遇之后的,最后三个月的旅行。
这段短暂而平静的旅行,一定是玛瑙浮现最多笑容的时间。
玛瑙与灯里两个人经历过的旅程以不同的视点展开,再重新编排成一个。不同的人生混合在一起。两人各自走过的不同道路合而为一。
在灯里的心中有玛瑙。
在玛瑙的心中也有灯里。
两人理解了彼此的心。一直都在杀人的玛瑙想自我惩罚的心,被灯里的感情溶化。灯里不断重复至今的绝望,在玛瑙的道理下得到答案。
就算道路只有一条,也没有必要一个人去走。
身边有人陪伴。路上不会孤独一个人。只要在孤立之前,先跟身旁的人打声招呼就好了。然后,两个人第一次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玛瑙睁开眼睛。额头贴在一起的姿势,让灯里的脸比想像中还要近。
还连接在一起。
导力连接明明应该已经结束了。两人的灵魂却依然有所连系。有一条很细、肉眼不可见,但确实地将彼此的灵魂连接起来的导力路径。彼此的感情产生共鸣。有种让人觉得被分成两个人很不可思议的一体感。
这一定只是暂时性的吧。尽管如此,玛瑙还是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理解灯里。同样地,灯里也理解了玛瑙。现在她们两个已经接收并经验了彼此的人生。
「还在犹豫吗?」
「可是……」
「人生就只有这么一次吧。老是犹豫不决的话,会后悔的喔。」
见识过、知道了灯里一直重复至今的时间,但玛瑙依然说道。
「我会活下去。」
灯里的愿望是希望玛瑙可以活下去。这份感情超越了玛瑙认为自己杀过人,所以不能被原谅的道理,让玛瑙活下来。
「所以灯里,你的答案也跟我一样啊。」
灯里不高兴地鼓起脸颊。自己死掉的话就能让玛瑙活下来的感情,因为玛瑙的道理而得到不同的答案。
「玛瑙妹妹太狡猾了……」
「当然狡猾啊。因为我是坏人嘛。」
玛瑙装模作样地这么回答。
如今在这里,两人的答案是一致的。所以,首先有件事不得不做。
「必须去把能杀死你的方法破坏才行。」
「盐之剑」。
将一整个大陆变成盐的必灭之剑。不论谁都能用来杀死不死身的手段。
如果这个东西消失,就没有方法可以杀死不死身的灯里了。
虽然有很多事要做,不过首先是那里。两人同时望向同样的地方。
现在她们两个人站在月台上,位于旁边轨道前方的光之门「龙门」。
芙兹雅德在那里准备了通往盐之大地的导力路。与圣地无关,属于独立的转移魔导阵确实地残留了下来。
「要走了喔,灯里。」
「嗯,玛瑙妹妹。」
怀抱著相同想法的两人走在轨道上,穿过了通往遥远彼方的道路。
还以为被拋到天上了。
穿过「龙门」的前方。眼前的光景,让玛瑙忽然丧失了平衡感。
被转送过去的地点在空中。
看不到可以踩踏的地面产生的错觉,让玛瑙不由得差点跌坐到地上,然后因自己确实身处在重力之下,用双脚踩踏著地面的事实而恢复正常。
尽管映照在眼中的只有天空的景象,但现在玛瑙等人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空中。
她们两人站著的地方是美丽的镜面世界。
跟玛瑙以前看过的白色世界不一样。过去跟导师来到这里的时候,包含多云的天空在内,到处都是盐巴的世界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一定是下雨了吧。
在无限接近平面的盐之大地上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水。覆盖著盐之大地的水面浅到连浪花都激不起来,就像一面反射著阳光的巨大天然镜子。
放眼望去,只见天空倒映在地上。
地平线的境界消失,天地宛如连成一线。在蓝天上飘浮著白云。地面反应著天空的变化。到了黄昏就会变红,到了夜晚就会有繁星点缀著天地吧。
「……好漂亮。」
玛瑙坦率地说出有如小孩子一样的感想。
在说出口之后,玛瑙才发现自己说了很像灯里会说的话而笑了起来。转过头看了看当事人的反应,结果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
「好?」
「好~棒!」
灯里大声欢呼。
她在往前跑的同时把脚下的水踩得到处乱喷。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张开双臂,转过身来。
「玛瑙妹妹你看!真~的漂亮极~了!」
灯里的喜悦透过藉由导力连接在两人之间建立的灵魂路径直接传达给玛瑙。
脸上带著微笑的玛瑙再次环顾四周。
天空与大海不分的世界绝对称得上是绝景。如果要说第一身分是为了保护这个景色才把这里纳入管理,大部分的人应该都可以接受吧。这个宁静的世界,让人觉得即使必须花很多劳力也有保护的价值。
玛瑙向前走了一步。
波纹在镜面上扩散开来。水面回应玛瑙的脚步泛起涟漪。涟漪扩散的速度,比往前走的玛瑙还要快上一些。
过去曾经是大陆的盐之大地。天空倒映在水面的镜子世界,美得让人无法想像这里即将展开一场生死搏斗。
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
「喂,在这边。」
玛瑙抓住灯里的袖子催促她移动。
按照小时候的记忆前进,来到令人怀念的地方。
跟记忆中的一样,那里有一把破旧的剑。
感觉只要碰一下就会碎掉,比生锈的剑还不可靠,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实用性。
「盐之剑」。
将四大人灾消灭或封印的【白】所创造出的清净化身。能够持续不断地侵蚀被切到的东西,使其变成盐,让一整个大陆溶化在海中,最恶劣的魔导兵器。
连星球也能毁灭的剑终于进入两人的视线范围。
灯里下定决心,准备踏出脚步。
「灯里,等一下。」
被制止而感到困惑的心情,透过导力路传递到玛瑙心中。透过相连的路径一言不发地把理由传过去之后,灯里也理解了。
从这边开始,应该由玛瑙一个人过去。
「知道了,我等你。」
听到灯里的回答后,玛瑙露出微笑,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离开停下脚步的灯里,来到还差几步就能碰到「盐之剑」的距离。玛瑙用脚尖踢起水花。虽然积水浅到只能淹过脚边,不过不需要太多的水。被玛瑙踢起来的水滴,撞上空无一物的空间。
正前方的景色摇晃著,泛起了波纹。被水泼到的部分像是油漆剥落一样,出现了一名女性。
导师「阳炎」。
使用导力迷彩让自己溶入背景、埋伏起来的导师,被玛瑙看穿了。
「你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是啊。因为要是继续待在大圣堂,很有可能会被爱尔卡米命令去处理『龙害』。所以我先到这里来等你。」
老实回答了问题的导师看著站在前面的玛瑙与在她身后紧张地吞著口水的灯里,大大地张开嘴笑著说道。
「你们那边是两个人啊?」
「是的。」
玛瑙冷静地回答。
「你应该是来破坏『盐之剑』的吧……可是你做得到吗?像你这样连杀个人都会犹豫的菜鸟。」
「做得到。我已经取回跟灯里有关的记忆了。」
在已回归的时间轴中,玛瑙没有经历过的记忆。现在依然与灯里灵魂相连的欢愉。
不能让这些事白费。也不会让灯里失去这个时间轴。
「原来如此,是导力连接吗?这也是一种答案。」
导师打从心底觉得有趣地笑了。跟其他人进行导力连接。导师早已看出玛瑙终于接触到其真正价值的一小部分。
玛瑙也在接受灯里回归中的记忆时有所发现。
「导师并不打算杀死灯里吧。」
「真亏你能发现呢。」
只要思考就可以知道了。
不管在哪个时间轴,导师都以不杀死灯里为前提,小心谨慎地展开行动。甚至彻底到如果玛瑙打算杀死灯里,就会先把玛瑙杀死的地步。
对导师来说,让灯里失控才是最重要的事。为了搜集魔导──真的只是这样吗?玛瑙无从得知导师的真心。
「就像你说的。我不打算杀死时任•灯里。这次也只要让她化身为人灾就结束了。」
「……让她化身为人灾之后,打算做什么?」
「不打算做什么。因为之后的事不是我的工作。」
如此断言的导师,忽然挥动手臂。
横向一扫。挥出的手臂碰到了插在盐之大地上的「盐之剑」。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清净的剑就这样变成了碎片。经过千年的岁月始终存在的「盐之剑」,就跟其外观一样被轻易地击碎了。
玛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导师没有理会玛瑙的反应,只是专心地踩碎散落在地上的碎片。
过去毁灭了一整片大陆的剑失去了原本的形状。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挽回,就这样变成了普通的盐。
「你没能把这玩意破坏呢。」
导师破坏「盐之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因为玛瑙要来破坏,所以她才抢先一步用自己的手毁掉。因为对现在的导师已经没有用处,又可以用来否定玛瑙、挫挫她的锐气,所以才动手破坏的。导师这手已经可以算是在故意找麻烦的精神攻击,仅仅因为破坏的是独一无二的「盐之剑」,所以威力大到足以让玛瑙失去语言能力。
「那么玛瑙,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只要破坏能将不死身的灯里杀死的「盐之剑」就没事了吗?背对导师一溜烟地逃走就结束了吗?导师想透过将「盐之剑」破坏的行为,导出玛瑙还没有说出来的真正意图。
避免杀死导师的玛瑙,被导师再次询问。不管那样东西有多么贵重,不管那样东西蕴含了多大的【力】,不管那样东西有什么样的传承──对导师「阳炎」来说,道具就只是道具而已。
玛瑙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破坏「盐之剑」。自己在到这里来之前说的话,被导师粉碎了。啊~,好想大喊「你竟敢这么做」啊。自己的内心还有言语都被推上无法掩饰的舞台。
所以玛瑙这么告诉她。
「我会竭尽全力阻止导师让灯里化身成人灾。」
「用什么方法?」
「把你杀死。」
玛瑙的回答没有一丝迷惘。为了保护身后的灯里,为了自己今后要走的道路,战斗的意志坚定不摇。
「嘎哈!」
看到玛瑙变得能以自己的意志选择要杀的对象,导师大大地张开嘴笑了起来。
「真令人期待啊。」
导师把手绕到背后。
在导师的神官服上有个以教会的象徵性标志作成的带扣,将皮带扣在胸口。她缓缓地把藏在皮带多余部分的短剑拔了出来。
虽然她拔剑的动作充满破绽,但玛瑙并不想冲上去。
太过刻意的动作让人怀疑有陷阱。玛瑙相信如果以为是自己想太多而冲上去的话,一定会受到致命伤。那是知道肤浅与深谋远虑都会成为绊脚石的人所做出来的动作。
连玛瑙心目中的形象都能加以利用,这就是一流的处刑人导师「阳炎」。
她把短剑朝下,然后放开。
自由落下的短剑轻易地插进由盐巴构成的松脆地面。导师接著踩住剑柄,让短剑的剑身完全插进去。
然后从踩住短剑的脚底灌注导力。
刻在导师短剑上的纹章有两个。【导枝】与【迅雷】。这次发动的是前者。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发动【导枝】』
小幅度的震动扰乱了水面。倒映著天空的镜面出现扭曲。肉眼可见的异常,让玛瑙的意识往下方集中。
地面碰地一声隆起。
导力枝破开水面、卷起构成地面的盐巴,向上延伸。从插在地面的短剑生根的导力枝在导师的操作下,转眼之间就成长为一人合抱的大树。
这样的树不只一棵。在玛瑙的周围有无数导力树开始萌芽。
没花多少时间就形成了一片以导力构成的,闪闪发光的森林。
每一棵都在导师操纵下的树木将玛瑙包围起来。
「不要这样就死了喔。」
随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导师的声音,尖锐的树枝从全方位刺了过来。
努力闪躲的玛瑙被导力枝擦过头发。牺牲了几根头发撑过第一波攻击。没有给玛瑙休息的机会,以时间差用导力枝向她的脚扫去。
离战场有段距离的灯里感受到玛瑙所有的动作。
从灯里的位置无法看到导力树林的内部。然而在彼此的灵魂进行导力连接的影响下,玛瑙的感情会跟五感一起传达给灯里。
玛瑙身体的鲜明动作,遇到危险也不退缩的冷静精神,与从灵魂涌现的斗志。玛瑙看见、听见、闻到、感受的一切都跟灯里共享。
玛瑙用短剑挡开瞄准头部的树枝,然后发动纹章魔导。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发动【导丝】』
从短剑的握柄编织出导力的丝线。这并不是用来防御攻击的魔导。从防御的意义来说,刻在神官服上的【障壁】比较适合现在的状况吧。
不过肯下工夫的话,【导丝】可以用在很多地方。玛瑙在避开攻击的同时,将导丝缠绕在蠕动的导力树上。
玛瑙短剑上的纹章之一【导丝】纤细而坚韧。导力树越是想动,缠绕在树枝上的导丝就会变得更难解开,并妨碍动作。
导丝与树枝摩擦的声音嘎吱作响。
那些导力树不是因为纠缠在一起停止动作,就是被拉起来的线挡住。
首先要做的是从导师制作出来的森林地带逃出去。布好导丝的玛瑙把拉紧的线当成立足点跳了上去。利用地面所没有的弹性高高跳起。把布在周围的【导丝】当成立足点,像在弹跳床上弹跳的跃动感。自己做不到的动作,让灯里的心情跟著激动起来。
跟不是自己的人共享一切的感觉,是灯里至今为止未曾有过的体验。自己做不到的动作、想法。对于让自己看到未知世界的玛瑙的思考与动作,灯里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舒适与兴奋。
『导力:连接(路径•导枝)──短剑•纹章──发动【迅雷】』
眨眼间完成魔导构筑。玛瑙身旁的导枝变成磅礡的雷击。在把缠绕的导丝烧掉的同时瞄准玛瑙发动了攻击。
灯里惊讶地屏住呼吸,小声地说了声「危险」。
但是这对玛瑙来说在意料之中。
跟灯里不一样,玛瑙对导师能够马上做出应对这点毫不怀疑。因此在被击中之前,玛瑙就已经抓住另一条导丝,在空中转换了方向。感受著从头上掠过的雷击产生的热量,再度进行跳跃。
导师的魔导构筑速度跟玛瑙不相上下。因此没有余力像平常那样看到对手的反应之后再进行防御。玛瑙从魔导构筑的气息感受到【迅雷】的发动,把导丝当成立足点,以不规则的立体机动躲开攻击,并继续前进。
好厉害。灯里的眼睛亮了起来。灯里以为自己知道玛瑙很厉害。然而站在玛瑙的视角之后,才更明确地感受到玛瑙的厉害之处。果断的判断力以及纤细的导力操作技术。这些都是灯里所没有的。
导师制作出来的森林地带,具体的规模只有不到五十公尺。玛瑙利用自己布下的导丝在有时会变成雷电的树林间穿梭。吹拂在脸颊上的风,以及摆脱重力来回跳跃的灵活动作。这些都让体验著玛瑙感觉的灯里感到兴奋。
没被雷电击中就逃出了森林。玛瑙的视野一口气变得宽广起来。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水天一色的景象。明明没有障碍物,却看不到导师「阳炎」的身影。
玛瑙毫不犹豫地朝向某处大声吶喊。
不明白玛瑙为什么能够知道看不见的对手身在何方的灯里在接收到玛瑙的思考之后理解了。就像灯里共享玛瑙的视野一样,玛瑙也共享著灯里的视野。站在离导师与玛瑙战斗的地点较远的灯里有著较宽广的视野。
那是可以俯瞰战场的,第三者的视点。
没有不利用这点的道理。为了找出导师所在地的玛瑙注视的地方,是灯里完全没有注意的水面。
因为战斗产生的波纹在某处有不自然的反射。那就是有看不见的物体存在的证据。大概是明白自己的藏身处已经被发现,红黑发色的神官解开导力迷彩,现出身形。
至今为止只会让灯里感到恐怖的对手。心灵创伤的象徵。
但是现在看到导师「阳炎」,灯里的心中也没有恐惧。反而还处于像是喝醉酒一样的兴奋状态。跟灯里使用纯粹概念的战斗完全不同,以身体能力为主的战斗。藉由体验玛瑙感觉的方式,让灯里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变成另一个人,情绪随著对战斗的爽快感变得激动起来。
玛瑙用力踢向水面,笔直朝著导师前进。同时发动短剑的纹章【疾风】,进一步加快速度。
激动的心情。手指握住短剑的感觉。快跑的速度感。跟玛瑙成为一体的灯里兴奋得像是自己在战斗一样,在玛瑙刺出短剑的瞬间大喊。
「玛瑙妹妹──不要输──!」
──怎么能在这里输掉~!
听到正常应该听不见的灯里的加油声,激起了玛瑙的战意。
被兴奋得大叫的灯里影响,玛瑙的心也放开了。把冷静什么的扔到一旁,展现出自己的斗志。完全没有一点处刑人该有的样子,从正面与对手碰撞。
交叉的刀刃发出金属撞击声。
白刃交锋只维持了瞬间。刀刃互击的声音还在回荡,两人就挥出第二剑、第三剑。将对砍的两人包覆起来的导力强化磷光点缀著天空的世界。
脚下水花飞溅,运用短剑斗术你来我往。抓到瞬间破绽的人是玛瑙。运用整个身体向前撞的突刺,准确地刺中了导师的心脏。
但是跟高兴叫好的灯里所认知到的情况相反,玛瑙的手上传来不像人体的硬质手感。跟刺在人身上的手感有著决定性的不同。导师把事先发动的【导枝】当成盾牌,并用导力迷彩隐藏起来。
然后紧接著发动另一个纹章魔导。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发动【迅雷】』
『导力:连接──神官服•纹章──发动【障壁】』
发动的【迅雷】与【障壁】互相抵消。
同时玛瑙往后远远跳开。除了眼前的导师之外,在灯里的视野中还映照出另一样让人在意的东西。
当玛瑙注意到的时候,背后的导力树林中已经有一部分的导力树把树枝伸长纠缠在一起。
那些树会一起发动攻击吗?还是假装成那样,从地下攻击呢?或者只是在诱导,然后由导师从背后用短剑杀过来呢?
不,这些猜测都不对。
看到那美丽到没有意义的树木摇篮在眼前成形,玛瑙发现。
那是仪式魔导。
『导力:连接──导力枝•仪式纹章魔导──发动【月桂之冠】』
月桂树的花苞绽放了。
从好几朵盛开的美丽花朵的中心,射出一道光线。
『导力:连接──教典•第二章第五节──发动【是的,你们应当知道保护虔诚羊群的墙壁不会崩塌】』
没有选择神官服的纹章,而是选择教典魔导来防御是正确答案。朴实而秀丽的导力之花接连绽放。每开一朵花,就会以时间差瞄准玛瑙的要害射出光线。
这种魔导连玛瑙都不认识。可怕的是──这应该是导师的原创魔导。不但每一发炙热的光束都有致人于死的威力,魔导效果的持续时间也很长。优秀到令人难以相信是独创的魔导。
这是多么深不可测的导力技术啊。在车站大楼战斗的时候,导师果然完全没有拿出真本事。
不知为何,这点让玛瑙感到很高兴。
玛瑙没有压抑心中的兴奋,握著短剑摆好架式。大概是感情跟灯里连接在一起的关系,明明在战斗中,却有著往常没有的兴奋。
「首先是──看招~!」
『导力:连接──短剑•纹章──双重发动:【导丝•疾风】』
在纹章发动的同时,玛瑙扔出短剑。以疾风加速的剑刃插在导力树林的某棵树上。
路径连接起来了。玛瑙将导力连接到在远方观战的灯里。
『导力:连接──时任•灯里──萃取【力】──』
没有进行物理上的碰触,灯里的导力便经由连接起来的路径补充到玛瑙身上。
导力被拉走的过程有种像是肌肤被抚摸的感觉。玛瑙没有预料到因为跟灯里共享感觉的关系,连那股麻痒感都传了过来。
「嗯、呜……」
在忍受著麻痒感的同时,玛瑙并没有使用从灯里身上拉过来的导力进行魔导构筑。她把这股庞大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的【力】,灌注到以导丝连接起来的导枝。
『流入【导枝】』
导枝无法承受灌注进来的庞大导力而接连破裂。毫无智慧可言,全凭暴力的处理方式。
要操作导力必须先建立路径。就像玛瑙发动【导丝】的话一定会从握柄延伸出导力的丝线一样,导师的【导枝】也可以从根部连接到短剑上。
从地面生长出来的所有导枝都被破坏了。
在散落四处的导力树林残骸中,导师一个人站在那里。
「不错。」
面对玛瑙的杀意,导师露出微笑。不知不觉间,玛瑙也面带笑容。还能够战斗这件事,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很开心。
「可是啊,玛瑙。你决定自己要活下去,然后还想让『迷途人』活下来。这样真的好吗?」
跟上次的战斗一样,导师为了动摇玛瑙的心而指出问题的本质。
玛瑙一直以来都是以处刑人的身分活著。
导师想问的是,玛瑙对自己过去杀死的那些人没有罪恶感吗?
「我当然有罪恶感,我也认为自己做错了。」
玛瑙立刻这么回答。
如果要救灯里,应该要更早背叛第一身分才对。玛瑙的理性告诉自己,事到如今有什么脸说要救人?要怎么去面对自己在过去杀死的少年少女?经常有一股罪恶感让玛瑙想用短剑刺穿自己的喉咙结束生命。
在玛瑙的心中一直都有想死的念头。
然而灯里希望玛瑙能够活下来的愿望超越了惩罚自我的感情,流入玛瑙的心中。灯里的心情从灵魂的连结传达过来,从背后推动想要停下脚步的玛瑙。
所以玛瑙才能这么说。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想要我活下来。」
「哼……时任灯里的人灾化,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灯里在一起,不会让她使用纯粹概念。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用导力连接补足灯里的记忆。」
玛瑙可以藉由与灯里的灵魂进行导力连接的方式,维持她的记忆。虽然无法取回过去失去的记忆,不过今后灯里使用纯粹概念可能失去的记忆都在玛瑙的心中。
「只要是完全信任你的【时】,就不会化身为人灾吗?那么,今后还会继续造访这个世界的那些异世界人要怎么办?跟所有人打好关系,像异世界一样搞个友善班级说不定可以解决问题呢。哈!……你也梦想得太美了。」
不需要导师来指谪。玛瑙个人要防止灯里一个人的人灾化就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关于今后依然会出现的异世界人,玛瑙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怎么对应。
「导师不是也对我说过吗?『你的生存之道是错误的』。」
「你的意思是事到如今还有办法改变?」
「……我在过去因为自己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所以决定替他人承担责任。」
那是玛瑙在小时候立下的誓言。在进入导师统管的修道院后,看到接受杀人训练的少女们渐渐精神失常的模样,玛瑙决定代替她们去杀人。
因为这么做的话,就可以稍微减少其他人杀死好人的机会。
玛瑙也有身为处刑人的使命感。藉由处理禁忌保护了无辜的人们也是事实。为了某人而杀死他人的行为,并非都是错误的。
然而,对于只是被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应该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
所以玛瑙决定改变做法。今后自己一定还是会杀人。自己是会为了某人而杀人的处刑人这点不会改变。只不过不再是依照第一身分订的规定杀人的处刑人。
玛瑙的目标只有一个。
不是杀死异世界人,也不是做出大量的牺牲将他们送回原本的世界。
「我会杀死异世界人召唤这个概念。」
藉由不让异世界人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将纯粹概念这个禁忌本身从世界上抹杀。不只是人为的召唤。连自然发生的异世界人召唤,玛瑙也会找出原理并加以阻止。如果是收集新种魔导的【使徒】,有可能知道自然召唤的原理。
如果要替他人承担责任的话,今后的玛瑙要为了身为「好人」的异世界人,成为处刑人杀死这个世界的某人,改变世界的机制。
「所以,导师。我在今后──要获得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跟灯里一起帮助『迷途人』。」
「……唉。」
导师变得哑口无言。她仔细端详著睁大眼睛,没有任何迷惘的玛瑙。
接著,哄然大笑了起来。
「呼、呼呼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你要跟那边的【时】一起?帮助『迷途人』?啊哈哈哈哈哈!──你真的是笨到极点啊。」
导师的眼神就跟她说的话一样,像是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笨蛋。玛瑙对依然止不住笑意的导师这么问。
「这么说起来,导师是为了什么而杀人呢?」
「我吗?」
要是赢了,就没办法问了。
输掉的话,导师应该会杀死玛瑙吧。想要来救她的灯里会变成人灾而失控,来救人的桃子也会被杀死。所以玛瑙这次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对自己接下来要杀死的对手问出触及心灵深处的问题。
「很简单啊。因为有人命令我杀人。」
导师给的答案实在太老生常谈。
因为被命令,所以杀人。成为处刑人的神官不论是谁都是这样。
「很意外的是,我一次都不曾以自己的意志杀过人呢。」
不曾因为憎恨而杀人,也不是因为正义感而挥刀。只是依照规定杀人的她,在某种意义上是社会机构的齿轮。
「按照被教导的方式来杀人。依照别人的命令来杀人。遵循既定的规则来杀人。没有崇高的理由、没有目的、没有意义、不管是否会遭人怨恨,不为回报也不为赞赏地杀人。就连杀死朋友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那家伙是禁忌,所以我杀死了她。我就只有这个理由。」
她始终像个处刑人一样执行著任务。
不是以自己坚定的意志成为处刑人,而是表现得像个处刑人在杀人。
每次杀死某人都提高身为处刑人的完成度,而在以处刑人的身分杀人所到达的最终结果,就是导师「阳炎」。
「没有罪恶感,也没有绝望。就算杀了人,我也没有任何改变。我从第一次杀人开始,一直都还是原来的我。你懂吗,玛瑙。我这样的人能够悠然自得地活到现在,就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天罚的证明。」
嗯,玛瑙理解了。
她想起了过去的教导。没有救赎、没有正当性、没有回报、没有赞赏、没有人感到惋惜,受到憎恨与怨恨,不断杀死禁忌的传说处刑人「阳炎」──只有被用完就扔这件事,不曾经历过。
在教导玛瑙的同时,「阳炎」没有实践的那句话。
在那句话中包含了导师的愿望。
「我就是那样的坏人。」
导师知道自己是个坏人。所以导师才会培育玛瑙。
她在寻找的是惩罚。并不是想死。而是等待著自己尽全力抵抗,并且想尽办法之后依然无法逃避的惩罚降临到自己身上。
在当处刑人时没有被人用完就扔的导师「阳炎」希望能够被跟自己一样的人杀死。
知道她追求的心愿,玛瑙的犹豫化解了。
「导师。为了不让『迷途人』再次来到这个世界,需要多大的牺牲?」
「背弃『主』并杀死【使徒】。」
没有考虑就马上回答了。导师一定在很久以前就得到了如何改变世界的答案,然而却一直没有办法实行。
因为,她是处刑人。
不论是她的灵魂、精神、还是肉体,都不具备拯救世界的功能。
「只要那么做,世界自然就会改变。虽然我连一个【使徒】都杀不死就是了。」
那么,玛瑙就要走在她前方。这份决心不用说出口应该也能传达出去吧。
「玛瑙,你曾经是个合格的处刑人。」
「是的。」
「而你跟时任•灯里相处的时间所获得的幸福把这些给破坏殆尽,重新改组。」
「是的。」
「所以,做好心理准备吧。」
导师左手的教典泛起导力光。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动用的武器,从现在起,将会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此时此地,不杀死我的话,死的就是你。」
玛瑙一句话也没说,将握著短剑的右手笔直向前伸出。
『导力:连接──纹章•短剑──发动【导丝】』
纹章启动而生成的导力丝在风中刷地往上描绘出螺旋的轨迹。
面对应当跨越的目标,玛瑙不打算再次裹足不前。
「我要出招了。」
「来吧。」
在过去年幼时,决定要成为导师的约定之地。
为了推翻「想要成为你这样的人」这句幼稚的话话,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