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稻荷神的员工餐 二

回公寓后不想做任何事情,秀尚总之先瘫在了床上。

拖拖拉拉想事情想到睡著,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他下午两点过后回到公寓,就算记得那之后半睡半醒一、两个小时,也睡了十小时以上。

从最近一点小声音就醒来的倾向来看,可以睡那么久简直是奇迹。

──是因为想著得去上班才行,所以才没有办法睡吗……?

拖著刚睡醒而不清楚的脑袋慢吞吞地下床,他移动到隔壁客厅去。

「休息一周啊……」

有这么长的时间,就能做许多事情。

可以来一趟小旅行,也可以久违地回家一趟。

只不过,说要旅行他也想不到要去哪,突然回家感觉会被问东问西。

但是哪里都不去只待在家里,感觉只会越来越消沉。

所以虽然没特别想去哪里,秀尚觉得还是要走出家门比较好。

「看电影?买东西?」

没有想看的电影,说要买东西,现在也想不到要买什么。

秀尚原本外出购物多半都是买工作上会用到的自备菜刀,但他现在不太想要思考料理的事情。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可以让心情焕然一新的什么……」

虽然这样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心情好转。

心情无法好转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八木原。

要是没有八木原,他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心情。

没错,要是没有八木原……

「……对了,去斩孽缘的寺庙吧。」

秀尚用近似观光标语「对了,去京都吧」的感觉说完后,立刻拿起手机搜寻「京都 斩孽缘寺庙」。

虽然输入斩孽缘「寺庙」,第一笔搜寻结果是「神社」,但阅读里面介绍的经验谈之后,似乎相当灵验。

──这里或许真的能斩断孽缘啊。

从小到大,秀尚觉得求神拜佛一点也不可靠。

而秀尚也有自觉,他的精神状况疲倦到想要攀住他认为一点也不可靠的东西。

自觉的同时,他也不禁想嘲笑这样的自己,竟然还替自己找藉口,不管是安抚人心还是怎么样,都比闷在家里消沉要来得健康。

──顺便去四处观光吧。

因为想著「想去随时都能去」,难得来到京都,他却完全没有去观光。

搜寻到的神社附近,有几个有名的神社、寺庙和观光景点,可以尽情消磨时间。

要不然,休假这段时间全拿来巡礼神社、寺庙也不错。

反正又不是有想做的事情而申请的休假。

秀尚大致决定休假中的预订行程后,去洗了个晚了许多的澡后,做好了外出准备。

因为觉得无法睡回笼觉,所以他做好外出准备后,算好搭上首发电车的时间就走出公寓。

京都原本就是国内热门观光景点,原本就不少的外国观光客近年变得更多了,每个观光胜地都是人山人海。

因斩断孽缘闻名的安井金比罗宫,白天时段似乎得要排上许久,但再怎么样,清晨时的神社还是很清静。

神社内最显眼的就是堂堂坐镇腹地中,看起来像巨大毛茸物的斩孽缘结良缘岩石──正确来说那是个石碑。

乍看之下看不出哪里是岩石,这是因为岩石表面贴满了写上愿望、被称为「形代」的符纸。

在符纸底下的巨石听说长成绘马的模样,但因为毛茸茸的符纸遮掩,无法得知真实模样。只不过,下方有个如隧道的洞穴,似乎是要钻过去再钻回来。

总之秀尚先到本殿参拜后,又去购买斩孽缘结良缘所需的符纸。

神社办公室九点才开门,但这个符纸二十四小时随时都能买,所以随时都能祈愿──这是秀尚从网路上得知的讯息。

要在符纸上写想斩断什么孽缘、想结什么良缘,秀尚很烦恼该怎么写。

虽然被认识的人看到的机率很低,但要是直写名字,被看到时也会有问题吧。

得要避免出现「加之原跑去求神想要斩断和八木原的孽缘耶」这类谣言。

因此,秀尚写上想要斩断「对自己有害的人际关系」,想要与「对有益自己身心的事物」结缘。

之所以没写上想与「人际关系」结缘,是因为他总觉得不局限于人际关系,包含工作本身、场所等等的许多东西在内会比较好。

嗯,总之主要目的是要斩断孽缘啦。

秀尚重看了手中写好的符纸后,边默念愿望边来回爬过岩石下方,接著把符纸贴在岩石上。

如此一来,秀尚就达到目的了,接下来就要到徒步范围可及的神社去走走看看。

「……这附近有清水寺和八坂神社啊……」

看著手机查出来的地图,从现在所在地来看,两者位于不同方向,秀尚稍微思考后就往八坂神社方向前进。

理由是常用的惯用语──「抱著从清水舞台一跃而下的决心」,秀尚一瞬间闪过自己到高十二公尺的清水寺本堂舞台上时,会不会出现不好的念头。当然他完全没那种打算,但总之先不去了。

到八坂神社参拜后,稍微到圆山公园走走,接著朝平安神宫前进。

到平安神宫参拜完后,回头走到来时途中经过的超商买早餐,并借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吃早餐。

接著他再度拿出手机搜寻附近的神社或寺庙。

「南禅寺,如果搭公车可以到金阁寺……晴明神社?咦?安倍晴明吗?」

一搜索,那确实是安倍晴明的神社。

想到小时候看完电影后常模仿著玩,顿时觉得好怀念。

「反正有时间,全部去逛逛吧……」

自言自语后,秀尚起身把早餐的外包装丢进垃圾桶,接著迈开脚步。

听见「兴趣是到神社或寺庙参拜」、「搜集朱印很流行」之类的,老实说秀尚完全不懂哪里有趣。

只不过,参拜后虽然不觉得超级有趣,但神社建筑的壮丽、庭院之美等等的,还是有许多地方值得一看。

还有,这些地方基本上还是「祈祷之处」,就算人多嘈杂,还是保有一定的安宁,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总觉得,不想要回家了。

感觉回家后就会变得沮丧。

正确来说,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绝对会开始思考多余的事情。

秀尚原本朝车站前进准备回家,又突然停下脚步。

──别回家了吧。

决定之后,到量贩店购买换洗衣物和内衣裤,到网咖去。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出社会真是太好了。

和学生时代不同,金钱方面多少宽裕些,而且单身独居,也不需要思考有啰嗦担心自己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家人。

或许将来有一天会对这件事感到孤独,但秀尚「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自己沮丧的一面」的自尊心更强。

到网咖借了一个包厢,秀尚开始查询京都的观光景点,特别是神社以及寺庙。

「果然很多呢……」

搜索统整网站上列出来的每间神社和寺庙后,他把有兴趣的地方列出来。

接著在网咖过一晚,隔天早上,秀尚朝查到的神社与寺庙出发。

在人潮聚集前先去知名的地点,接著前往稍微远一点的神社。

那是个位于山上的神社,并非特别有名,也没列在以观光为主的统整网站上。

只是昨天刚好在网咖看见一个喜欢巡礼神社、寺庙的人的部落格,突然很在意,反正有时间,所以决定要去看看。

搭电车再转乘公车后抵达人烟稀少的登山道入口。

看到字迹几乎快消失的木制指引看板,知道往上爬就可以抵达神社,但他也只知道这点。

──哎呀,往上爬就能看到吧。

秀尚朝登山道路前进。

这是一条宽度大约能供一台轻型汽车通过的道路,地面基本上有经过铺砌,但也不知道是几年前铺的了,边缘龟裂破碎,而且还凹凸不平。

铺砌的路段也到中途中断变成石子路,爬了二十分钟左右才来到稍微宽敞的地方。

那边有家小小的餐馆。

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两层楼民宅建筑,门口挂著「营业中」的牌子让他松了一口气。

部落格中也有提到这家店,所以秀尚一开始就决定,要是有营业的话,就要在这里吃中餐,于是毫不犹豫地走进店里。

小小的店里,有两桌需要脱鞋的榻榻米席位、三张一般桌子座位,吧台也有五个位置。但店里没有顾客,大概年过七十岁,应该是老板的男性和应该是他妻子的女性就坐在榻榻米上,看著挂在墙壁上的电视。

「啊~~欢迎光临。」

看见秀尚进门,两人站起身。

「……那个,有营业吗?」

「有啦有啦,只是因为没有客人,所以我们偷闲而已啦。」

老板笑容亲切地说著,走进厨房里。这之间,老婆婆端著水和湿毛巾来到秀尚的桌旁。

「今天是平常日,所以只有乌龙面和荞麦面,可以吗?」

老婆婆满脸笑容问。

「啊……好,那么请给我乌龙面……山菜乌龙面。」

秀尚看著贴在墙上的菜单点餐。

「爷爷,山菜乌龙面~~」

老婆婆朝厨房一喊,里面传来「好喔」的回应。

「你要去神社参拜啊?」

老婆婆满脸笑容地问秀尚。

「啊……对。」

「关东人?」

应该是从语调听出来的吧?秀尚点点头。

「因为调职,现在在京都工作……今天是换休日。」

明明没人问,却刻意加上「换休日」,是因为虽然有许多休平常日的职业,但为了避免被深入追问而养出来的习惯。

「对不起喔,如果是周六或周日,顾客的人数比较多也会准备套餐,但平日来参拜的人不多。」

老婆婆的语调带著歉意,却也相当开朗。

「原来是这样啊。」

「大概三年前,这边还有神主常驻,但他过世了。」

据老婆婆所说,现在神社里没有常驻的神主,只有假日才会有从其他地方来的神主做祈祷。

因此,平日的参拜人数并不多。

这么说来,那个部落格文章似乎是很久以前写的了。

秀尚也是在不知道这家店是否还有营业的情况下前来。

「让你久等了~~」

和老婆婆聊天时,老板端著山菜乌龙面过来。

「谢谢……看起来好好吃。」

摆满山菜的乌龙面,散发出高汤的美味香气。

秀尚双手合十说「我要开动了」之后,夹起乌龙面放进口中。

虽然面体是冷冻品,但一喝下飘散香气的高汤,柴鱼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扩散。

「啊……高汤好好喝。」

「谢谢你,太好了。」

老板说完后一笑,在与秀尚进门时相同的那处榻榻米坐下,秀尚这才发现老婆婆也不知何时已坐回榻榻米上看著秀尚微笑。

明明长得不像,他们两人却让秀尚想起外公、外婆。

这次休假期间,回去一趟比较好吧。

秀尚边想边吃乌龙面,突然视线一闪,发现了那张纸。

那上面写著这家店只营业到月底。

「这家店要关了吗?」

秀尚惊讶地问两人。

「我们在这里开店很久了,但年纪也大了嘛。」

老板满脸笑容地回答这个问题,老婆婆也同样笑著点头。

「这样啊……太可惜了,这乌龙面非常好吃耶……」

秀尚说完后,

「能听到你这样说是我们的荣幸。」

老板「哈哈哈」笑著回应后又加上:

「觉得没有遗憾了才关店,所以虽然有点寂寞,但我们可是神清气爽得很呢。」

对此,老婆婆也和刚刚同样点著头。

他们这模样又让秀尚想起外公、外婆。

如果外公没有突然病倒,他们两人现在也还在店里工作吧?

那种结束方法对外公来说是不是不幸呢?

秀尚虽然一直很在意,也没开口问过。

总觉得那是个不能问出口的问题。

吃完乌龙面,秀尚边付钱边说:

「关店之前我会再来一次,再来吃一次乌龙面。」

「我们固定周四休息,除此之外随时欢迎你来。」

老板回答。老婆婆还是笑著点头,找零给秀尚时,又确认似地问他:

「……你现在要去上面的神社,对吧?」

「对,我是这样打算。」

「路上小心啊,感觉要变天了。」

老婆婆边说边看窗外。

确实比刚刚抵达时多云,但感觉应该不需要担心吧。

「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我下山啊……」

「难说耶,山上一变天速度就很快……别太勉强,觉得不行就快点下山啊。」

老板也有点担心地说。

「我知道了,我会的,谢谢款待。」

秀尚道谢后走出餐馆。

走一段路后,道路往郁郁苍苍的树林内延续。

空无一人的山路,除了偶尔听见枝叶随风摆动的声音,以及鸟类拍动翅膀的声音外,没其他声音。

在这等宁静中默默前进二十分钟左右时,他突然听见水流动的「唰……」声音。

还以为这附近有河川或瀑布,但他立刻发现并非如此。

雨滴落下来了。

明明钻过枝叶缝隙雨才落下,雨量却这么大,由此可知是暴雨。

「哇……怎么办啊……」

部落格上写著走到山顶附近的神社要将近一小时。

秀尚大概已经走完一半了。

要上去,还是要折返?

两边的距离差不多。

总之,往上走吧!

走到神社后应该有地方可以躲雨。

决定继续前进后,秀尚再次迈开脚步。

但前进一段路后,他发现不太对劲。

大概因为下雨而出现雾气,雾气相当浓,几乎连近在眼前的道路也看不见了。

「总之得快点……」

总之想快点走到神社的秀尚加快脚步,但大概是太著急看错路标了,他不管怎么样都走不到神社。

不仅如此,路也越来越小条,发现时已经完全走进兽道中了。

「喔……这应该是真的糟糕了吧!」

秀尚不安到直接把自言自语说出口了。

急忙回头走向来时路的秀尚,在因雨泥泞的路上脚底打滑,一转眼就跌下斜坡。

下方草皮刷过他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脸。

转了几圈之后,斜面的角度趋缓,他的身体撞上树木后终于停下来了。

「……啊……」

晚了几秒,秀尚才交杂叹息著喊出声。

慢慢坐起身,小小吐一口气后要站起来时,他的左脚脚踝传来剧痛。

「痛……」

秀尚痛到立刻坐下。

看来似乎是滑倒时弄伤脚了。

「啊……真的糟糕了……」

看起来脚没断掉,但这连站也站不起来的剧痛,可没办法继续走本来就带给腿部负担的山路啊。

「总之稍微休息一下……等不痛一点再走吧……」

只要不这么痛了,应该稍微能动。

然后努力走回原来的路。

「话说回来,我现在人在哪啊……」

说「原来的路」,秀尚本来就是迷路走进兽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

而且雾仍旧很浓,自己所在地点的前方已经完全覆盖了一片乳白色。

不仅如此,手机还没讯号。

「总之……留存体力吧。」

著急也没有用。

但是衣服被不停歇的雨水淋湿,秀尚知道自己的体温不断被夺走。

因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秀尚打扮轻松,根本没任何准备。

背包里顶多只有昨天换下的衣服和毛巾。

总之把毛巾拿出来,擦拭湿透的衣服后,他摊开毛巾披在身上,尽量别让雨淋湿身体。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在安慰自己。

因为一条毛巾根本不可能挡住这场大雨。

「这个是认真糟糕的状况吧……」

要是这样不动,或许会直接失温。

要是有人会发现就好,但正在休假的自己就算没有回家,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大概会发展成「放完假后还没有回去上班,有人觉得奇怪才终于……」吧。

呃,要是那样,应该也为时已晚了。

「我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说出一个可预测的结果。

但秀尚没什么真实感。

不是因为「不觉得自己会死」,而是心里总有「就这样死掉也无所谓」的想法。

休假结束后,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到底会变成怎么样?

只要没办法证明自己的食谱被偷,大家就会觉得秀尚只是乱找碴。

身边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想自己的呢?

就秀尚的个性来说,他没办法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就算早点让他回东京,其他人迟早也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想到这个,感觉会出现很多麻烦、烦心的状况。

我也不想让别人顾虑我……但自己开口说明也不太对啊。

既然如此,那在这边因为不可抗拒因素死掉会比较好吧?秀尚想著这些事,也微微发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也就是,他想睡了。

正确来说,或许不是因为想睡,而是因为难以保持清醒。

「别睡著,睡著就会死掉」,这是在山中遇难时的必说台词啊……

秀尚事不关己般地想著这种事,也觉得这样无所谓,便没有抗拒地把自己交给袭击而来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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