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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十六话 自与他

高顺将生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从中取出了书简。

「日前的报告总算是送来了。」

那时壬氏命人找出烫伤的宫女,至今少说已过了两个月。

「花太多时间了。」

壬氏抬起低垂的脸,露出锐利的视线。

「微臣知罪。」

高顺的做事原则是不找藉口。

「究竟是谁?」

「回总管,意外地是个大人物。」

高顺在桌上摊开书简。

「石榴宫的风明,淑妃的侍女长。」

壬氏继续以手支著脸颊,用冰冷的视线看著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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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能否请小姑娘也一起来呢?」

猫猫一如平常地来到医官这里摸鱼……更正,是来帮忙时,庸医忽然这么说了。正好传话的宦官也在,似乎是来呼唤庸医的。

「到底是怎么了?」

这下好像会很麻烦——猫猫心想。

由于庸医抖著肩膀托,总之先跟去再说。他们被带到北门的哨所,几名宦官围著某个东西,周围像同心圆般聚集了一圈宫女。

「幸好是隆冬时节。」

猫猫极其镇静地对眼前的事物发表感想。

用草席遮起的是个脸色发青的女子。头发黏在脸上,嘴唇都变成青黑色了。她的魂魄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以溺水死尸来说外观还算漂亮,但看了仍然不会舒服。幸好现在季节寒冷。

本来该验尸的庸医,却像个姑娘家似的躲在猫猫背后。

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庸医。

听说这具女尸今晨浮在外头濠沟里。从打扮来看,怎么看都是后宫宫女。后宫内发生的事不能送到外头处理,所以才会这样叫庸医过来,然而……

「小姑娘,你能代替我看看吗?」

庸医抖动著八字胡抬眼看著猫猫,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

他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不行,有人叫我不准碰尸首。」

「那可真是意外。」

听惯了的天仙嗓音,也开口说了句失礼的话。

不消说也知道,周围的宫女都娇滴滴地尖叫。主角陪衬个个到位,简直像在看人唱戏。

「壬总管好。」

(当著尸首的面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就是了。)

猫猫不改常态,无动于衷地看著国色天香的青年。在他身后不消说,照样有高顺在候命。就是那个总是用视线哀求猫猫的劳碌命男子。

「所以,太医,可以请你好好看一看吗?」

「……知道了。」

庸医略为红著面庞,仍旧一副不甘愿的模样去看溺水死尸。

他怯怯地掀起盖著的草席。

后面传来宫女的惊呼声。

这是个高挑的女子,穿著坚硬的木鞋,一只脱落了,脚上裹著布条。指尖通红,指甲破损到教人不忍卒睹。

从衣裳可以认出是尚食宫女。

「你看到尸体似乎很镇定啊。」

「这种场面看习惯了。」

纵然是在金碧辉煌的烟花巷,只要踏进后头一步,就是三不管地带了。常常会发现年轻姑娘惨遭侵犯,轮奸,模样怵目惊心。

青楼女子乍看之下身陷囹圄,毫无自由,但同时也能说是受到保护,免于遭到周围危险波及。妓楼将娼妓视为商品,会好生照料,延长她们的寿命与姿容。

「晚点再听你的见解吧。」

「是。」

猫猫知道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不会出言否定。这叫礼数。

(我会不会太冷淡了?)

猫猫等庸医验尸完毕后,仔细地帮死者盖好草席。

虽然现在这么做也没有意义了。

猫猫被带到中央门的哨站来。大概是因为宫官长的房间今日依然忙碌吧。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想避免在翡翠宫谈论尸首之事。这种事不适合在有婴孩的场所谈论。

(为何不乾脆给自己安排个房间?)

猫猫对站在门前的宦官低头致意。

「就卫兵的见解来说,他们认为是投水自尽。」

他们说可能是爬上围墙,跳进濠沟自杀的。

姑娘果然是尚食的下女,听说直到昨日都还在当差。这样的话,就是在昨夜投水的了。

「小女子不知这是否为自尽,只是窃以为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此话怎讲?」

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的壬氏,用优美的声音问她。

跟不时展露的稚气青年模样感觉判若两人。

「宫墙上没有梯子。」

「那倒是。」

「用带钩绳子爬得上去吗?」

「应该办不到吧?」

壬氏试探地问她。真是难缠。

猫猫很想叫他不要什么都爱问,但高顺在看,她只好憋著。

「也有办法可以不用工具就爬上去,但我想那名宫女是办不到的。」

「什么办法?有何种技巧?」

之前芙蓉公主闹出幽魂作祟之事时,猫猫一直想不透她是如何登上外墙的。那不是用爬的就能爬上去的。

猫猫这人一旦开始在意就非得查个清楚,于是她细心地绕了宫墙一圈。

结果她发现外墙四隅都有砖头突出。这是故意让砖头突出墙壁的,只要用脚踩上去,就一有办法爬上墙头。擅长舞蹈的芙蓉公主爬起来想必轻而易举。

可以推测这应该是建造宫墙之际,工匠用过的机关。

「但对大多数女性而言想必很难,更何况是缠足之人。」

女子脚上缠著布条,套著小巧木鞋。她们会扭折脚骨,用布包紧,塞进木鞋里。做这种处理的标准是脚越小越美。

虽然不是所有女性都这么做,不过在后宫偶可一见。

「你是说这是他杀?」

「小女子不知。不过,我想她的确是活著掉进濠沟里的。」

染得血红的手指,必定是一再抠抓濠沟壁面所导致的。

在那么冰冷的水里,真教人不愿想像。

「不能再查清楚点吗?」

脸上浮现让人无法断然拒绝的甜美笑容,只会让猫猫困扰不已。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教我药学的师父,嘱咐我不许触碰尸首。」

「为何?是怕犯忌讳吗?」

药师不免得接触病人或伤患。壬氏似乎是在问「应该也有接触死者的机会吧」。

「因为人肉也可入药。」

猫猫轻声说出了原因。

阿爹告诉过她「我不知道你的好奇心会拓展到哪,既然迟早会碰,就等最后再说吧」。

他还很失礼地说,猫猫一旦开始接触这个领域,至少盗墓的勾当是免不了了。

猫猫很想说「这点良知我好歹还有」,不过到头来还是一直遵守著阿爹的嘱咐。

总之呢,就是这么回事。

壬氏与高顺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后互相点头说「的确」。高顺甚至还用看可怜人的目光看著猫猫。

实在是太羞辱人了,猫猫按住颤抖的拳头。

先不说这些。

(自杀,还是他杀?)

猫猫绝对不会想自己寻短,也一点都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一旦迎接死亡,就再也不能尝试药物或毒物了。

假如自己要死,她想尝试没尝过的毒物而死。

(哪种毒物比较好呢?)

正在想著这些事情时,壬氏目不转睛地盯著猫猫瞧。

「你在想什么?」

「回总管,小女子在想如果要死,要用哪种毒药。」

猫猫老实地回答后,壬氏的眉毛扭曲了。

「你想寻死?」

「小女子不敢。」

壬氏摇摇头,像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懂也无所谓。

「因为人的死亡是无法预期的。」

「是啊。」

壬氏露出寂寞的眼神。也许是想起了浩然的事。

「壬总管。」

「怎么了?」

壬氏疑惑地看著猫猫。

「倘若要处小女子死刑,可否请您命我自鸩呢?」

壬氏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讲到哪儿去了?」

「倘若小女子犯了任何过错,会是由壬总管做裁决吗?」

壬氏不知为何显得很不高兴,目不转睛地看著猫猫。与其说是看著,倒不如说是瞪著或许比较贴切。高顺在他身后忧心忡忡。

(这么快就犯错了?)

「小女子得意忘形,罪该万死。届时无论是绞刑或是斩首,都任凭总管作主。」

「不,你想到哪里去了?」

壬氏的表情已经不是生气,而是傻眼了。

「因为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

平民无法反抗贵人。这跟谁对谁错无关,世间道理就是如此。有时这种道理会受人推翻,不过当今世上如果发生革命,大概没几个人会高兴,因为时代还算得上是太平盛世。

「犯一点小过错,这条命就没了。」

「我不会那样做。」

壬氏用局促的目光看著猫猫。

猫猫摇摇头。

「不是做不做,是能不能的问题。」

壬氏有权力处分猫猫,猫猫没有。不过如此罢了。

壬氏脸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又像生气又像不是,不知他在想什么。猫猫也没必要知道,只是觉得他似乎在考虑很多事情。

(我好像讲话烦扰到他了。)

由于壬氏与高顺都没说什么,猫猫认为没自己的事了,行礼后就从房间退下。

后来猫猫听到风声说,死去的姑娘也参与了日前毒杀风波的宴席。

而且也找到了颇有真实性的遗书,于是案子就以自杀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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