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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十二话 中祀

猫猫按照吩咐,从翌日下午起都窝在书库里。这座书库保存的是公家文书,里面的霉味很重。

脸色苍白的文官拿了大量卷轴过来。此处似乎没有其他官员,给人一种标准的闲职感。

(偶尔要晒晒太阳,否则有害健康的。)

猫猫摊开以高级纸张作成的卷轴,上面一条条写出这数年来宫廷内发生的事故或案件。这并非机密文书,属于只要提出申请就能阅览的公家文书。

猫猫若有所思地读过这些项目。几乎都是常见的事故之类,但还是有几件事让她在意。

(例如食物中毒。)

这种问题一般以为大多发生在夏季,其实冬天也有,秋天也有人吃蕈类中毒。

猫猫拜托文官,请他拿更多卷轴过来。

闲著没事做的文官不嫌麻烦,反而好像很高兴有事可做。看来他并不是自愿在这种地方消磨时光,而且对猫猫调查的事也多少有点兴趣,频频偷瞄著她。

猫猫无视于文官的目光,翻阅著符合条件的书页。这是日前那个案子的资料。

(礼部?)

发生食物中毒的官员似乎是礼部人员告诉,上面写著类似的官职。猫猫不太精明的记忆告诉她,礼部应该是掌管教育或外交的官署。假如有认真准备女官考试,应该会记得更清楚。

「有哪里不清楚的吗?」

面有菜色的文官向猫猫搭话,看来是太闲了不知如何消遣。

「是,想请问这是何种官职?」

猫猫心想事到如今不用再为了无知感到羞耻,于是试著询问。这问题听起来一定很蠢。

「哦,这是掌管祭祀的官职。」

文官有点自豪地说。

「祭祀?」

这让猫猫想起来,之前说过那人是管理祭器的。

「是啊,需要我把详细解说的书籍拿过来吗?」

文官亲切地告诉猫猫,但猫猫没理会,脑袋开始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她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眼前的长桌。

这声巨响把文官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有没有纸笔之类的?」

「啊!有。」

猫猫一页页翻阅方才调查的案件帐簿,每件公务都分别列出了相关官署与时期。

偶然与偶然重叠就成了必然。

她将几个伪装成偶然的事故重叠在一起,寻找其中的共通之处。

「祭祀、祭器……」

祭祀仪式一年到头都会举行,不是什么稀奇事。大祭由皇族主持,小祭有时由村长等职位主祭;而会用到日前失窃祭器的,应该是中祀以上的祭典。

(中祀啊。)

这让猫猫想起来,壬氏也常常进行祓濯仪式。想知道祭祀的事,问那位宦官或许比较快。

「你对祭祀有兴趣吗?」

不只清闲,个性也挺善良的文官,拿了好大一份设计图过来。

「这是……」

上面绘有精细的祭场图画,中央有祭坛,上方有缣帛飘舞。放在下方的大锅状器具,可能是用来焚火的。

「很奇特的构造是不是?」

「是呀。」

以气氛来说很庄严,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鎌帛上似乎写著某些文字,也许每回举行祭祀都会增加内容。

(每次都要装上去应该很辛苦吧。)

猫猫就是会想到这种现实的问题。挂在这么高的位置,要架梯子都不容易吧。就在猫猫边看边想时——

「毕竟它结构特殊,还特地在天花板上吊大柱子。然后每回都要放下来,补上祝文。」

「……大人知道的真多呢。」

猫猫盯著面有菜色的文官瞧。

「是啊,说来丢脸,我从前的职位比现在的重要多了。但我好像犯了点错,就被贬到这儿来了。」

他又补上一句:「我以前在礼部当差。」原来如此,难怪此人莫名喜欢找猫猫说话。

接著,文官讲出了一句令人在意的话:

「起初我担心强度不足,结果没有问题,让我放心了。」

「强度?」

猫猫偏著头,不知道他指什么。

「柱子不是会吊在天花板上吗?那柱子可是很大的一旦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啊。为了,保险起见,我针对强度问题提出了忠告,结果就被贬到这种地方来啦。」

「……」

猫猫瞪著设计图。假如柱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最有生命危险的将是在正下方举行祭祀之人。而在这种情况下,尊贵之人将会牺牲性命。

(强度是问题。)

如果要在上方吊挂柱子,就必须得用某种东西加以固定。假如固定用的金属零件等等坏了……

(强度。)

附近有一口焚火用的大釜。忽然间,猫猫知道是哪种祭器不翼而飞了。

「!」

猫猫再一次拍打了长桌,然后看著再度吓得全身紧绷的文官。

「恕小女子失礼!这里下次举行祭祀是何时?还有,这个地方在哪里?」

「这是外廷西端一个叫作苍穹坛的地方,至于何时祭祀……」

文官一边翻阅历书,一边抓抓耳后根。

「正好就是今日。」

文官话一说完,猫猫连卷轴也没收拾就冲出了书库。

(西边的苍穹坛。)

猫猫一面奔跑,一面整理脑中思绪。

假如猫猫猜得没错,这应该是花上很长时间拟定的计画。每一件事都不够确实,但只要设计重重机关,其中几件事应该会互相呼应。可以说对方是巧妙利用这点,这次终于收到了现在的成果。

(这纯粹只是猜测。)

只是猜测罢了,但如果被她猜中,事情会变成怎样?

其间,猫猫看到了形如五枚圆环堆叠而成的塔。两侧对称排列著同种建物,官员与其并排站著。从服装来看,可以看出正在进行某种祭祀。

「喂,你在做什么?」

一个脏兮兮的下女想走在这当中,当然会被叫住了。

猫猫啧了一声,但还是得快点过去,否则就晚了。如果能找氏或高顺处理就好了,但他们今日整日外出。

「请让小女子过去。」

「不行,现在正在举行祭祀。」

手拿粗糙六角棍的武官瞪著她。他是想克尽职守,想必没有恶意。

在这种时候,猫猫真气自己嘴巴笨拙。

「情况紧急,请让小女子进去。」

「像你这样一个下女,想插嘴管祭神仪式?」

说得一点也没错。

猫猫只是个下女,不具任何权力。假如被这种毛丫头讲两句就轻易放行,这个武官有再多脑袋都不够掉。

然而,猫猫也无法退让。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等到事情发生就迟了,无法挽回的事总是这样发生的。

她看著少说比自己高一尺的武官的脸,周围官员也喧闹起来,盯著猫猫看。

「小女子不是要插嘴,这事攸关人命,请停止祭祀。」

「这不是你来决定的,有意见的话,就从投书到招谏箱开始吧。」

这话是旁边一名官员说的,口气摆明瞧不起猫猫是个女佣。

「那样就晚了,请让小女子过去。」

「不准!」

这样只是无意义的口角罢了。

猫猫应该就此乖乖作罢,但她就是办不到。

她露出一个讽刺的浅笑。

「那个祭坛在构造上发现了致命缺陷,可能有人动过手脚。现在不让小女子进去,您之后会后悔的。小女子已经劝告过有危险了,假如您还是拒绝放行……」

猫猫假惺惺地用手掌遮起嘴,睁大了双眼。

「啊!莫非是这么回事吗?原来如此——」

猫猫轻快地把拳头敲在掌心里,脸上浮现挖苦人的讨厌笑容。

「您该不会是想继续妨碍小女子,盼望著什么事情发生吧?比方说您与动了手脚的贼人是一丘之貉……」

话还没说完,砰!脑袋传来一声闷响。

一回神才发现,猫猫已经躺到地上,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猫猫明白,但不能真的昏倒。

远处仿佛传来方才那名武官的声音,但她无法分辨内容。总之她知道对方正气得七窍生烟。被这么个毛丫头那样挖苦当然会生气了,气到忍不住动手的地步。

是自己设计对方这么做的,没办法。而如果猫猫因此昏死过去,一切就完了。

猫猫慢慢撑起身子,耳朵在发热,视野一片白茫茫。当眼前景象慢慢有了色彩时,只见另一名官员正在拦阻高举手臂的武官。

(闹事也没用吗?)

大概只是形成了一点小骚动,祭祀仍在照常进行,从祭坛那边传来了乐声。

猫猫好不容易才让摇晃的身体站起来,红色水滴滴答一声掉到地面上。

(流鼻血啦。)

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耳朵侧边好像挨打了,但只是发热,不会痛。

猫猫用拇指按住一边鼻翼,把血擦掉。周围官员见状,起了一阵骚动。猫猫心想在祭祀之地流血或许有失礼数,稍微反省了一下,但没有闲工夫道歉。

「大人满意了吗?」

「……」

在朦胧的视野中,她不知道旁人做何反应,只知道周围人声喧哗。

她没空在这里打混。

猫猫有必须去完成的事。

「请让小女子过去。」

她拉开嗓门响亮地喊道。

(不让我过去就糟了。)

等到事情发生就太迟了,那样一切都会无法挽回。

那样的话……

(就拿不到牛黄了!)

脑袋昏昏沉沉,视野也依然泛白。即使如此,猫猫有著必须站起来的理由。

猫猫紧迫地定睛注视旁人。

「小女子不会要求中断祭典,只是请大人放小女子一马,就说不巧有老鼠溜进去了。」

当今皇帝慈悲为怀,想必只有自己一人会丢掉脑袋。

当然,猫猫也不想人头落地。尽可能向壬氏求情看看好了,假若不行,至少求个自鸩。

「假如把小女子拦在这里,结果里面发生了状况,那可怎么好?里面应该有一位身分尊的大人吧,到那时候诸位大人才真的会丢掉脑袋,不是吗?」

猫猫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只是从周围的气氛可以看出是规模颇大的祭神仪式。

有几人可能是被猫猫说动了,一语不发地跟旁人面面相觑。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善罢甘休。

「要我相信你一个毛丫头说的话?」

被这样讲就没辙了。

猫猫思考著该如何回嘴,只能瞪著阻挡去路的武官时,一阵喀喀跫音传了过来。

「那么,我说的话可信吗?」

后方传来带点戏谑味道的声音,声音中似乎浮现著窃笑,像在愚弄人。

猫猫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阻挡猫猫去路的武官往后退了半步。周围官员的脸色一口气变得铁青,神情就像是遇到了不该遇见的某种东西。

猫猫不回头,只是设法不让脸孔变得更扭曲。太阳穴兀自一跳一跳地痉挛。

「话创回来,殴打年轻姑娘像什么样?这不是把人打伤了吗?是谁下的手?」

戏谑的口吻当中,夹杂著冰冷的尖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手拿六角棍的男子身上,男子表情僵硬。

「总之,就照这姑娘说的放她过去如何?责任由我来承担。」

她才不知道背后有谁在,只是时机巧到好像算计过一样。猫猫不禁咬牙切齿,咬得叽叽作响。

(现在不是介意这种事的时候。)

猫猫没有回头,而是环顾周围的众人,然后跑向了祭坛。

她决定不去管说话的人是谁。

香料与烟雾的气味弥漫四周,吊挂在天花板上的缣帛,伴随著管弦的曲调和缓起舞。缣帛上写著流丽的文字,据说这些文字会形成祈愿送到天上。

一个脏兮兮的毛丫头跑进此种场所,会让众人为之哗然。

(我看起来一定很糟。)

跑得满身大汗的下女,脸上一定被半乾的鼻血弄得骯脏不堪。

猫猫心想等事情结束后,希望可以慢慢洗个澡。借用壬氏住处的浴堂未免狂妄,拜托高顺或其他人好了。

问题是在那之前,脑袋会不会搬家。

在长长绵延的红毯前方,站著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男子头戴垂挂珠串的独特冠冕,朗诵的声音清脆响亮。

猫猫奔跑上前。

在男子面前有一口烧著火堆的大釜,而头顶上有著垂挂缣帛的巨大柱子;固定那柱子的则是——

猫猫彷佛听见了叽嗤叽嗤的刺耳声响。

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这么远不可能听得见。但猫猫行动了,她踢踹地毯,只是一股脑儿地奔向前方男子的身边。

男性祭司注意到猫猫,回过头来。猫猫不管那么多,一把就抱住男子的侧腹部,直接将他拉倒在地。

于同一时间,猫猫听见了几乎要震破鼓膜的巨响。腿上感觉到一阵急剧滚烫感,她视线悄悄往后一看。只见一根巨大金属柱割破了猫猫腿上的肉,皮肤被剜起了一块。

(得缝起来才行。)

猫猫拉开胸前衣物翻翻找找,她总是在怀里藏著一份药物与简易的医疗器具。但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掌抓住了猫猫翻找的手。

猫猫不经意地往上一看,冠冕垂挂的珠串摇晃著,珠串下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怎么会变成这般状况?」

宛若天上仙乐的嗓音加上问号询问。

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柱子倒在地板上。假如他方才继续站著,想必已经当场币命了。

「……壬总管,可以赐小女子牛黄吗?」

猫猫对眼前主持祀事的俊美宦官开口。比起这事,猫猫不明白壬氏怎么会在这里,她倒想问个清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壬氏露出一种苦不堪言的神情。

大手触碰著猫猫的脸,拇指指腹滑过了脸颊。

「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壬氏的眼神显得心疼,猫猫不懂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比起这事,猫猫觉得解决一下现在的状况比较要紧。

「比起这事,请先让小女子缝好脚上伤口。」

倒不是痛,而是很烫。猫猫扭转身子,想看看被剜掉一块肉的伤口,但身子一个摇晃。

「喂……你怎么了!」

壬氏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都是因为头部遭到用力殴打的关系,她一下子变得浑身无力。

在再次变得一片空白的视野里,壬氏把猫猫的身子乱摇一通,让她打从心底烦不胜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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