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接到传召,说是有事找她,于是她前往客厅。
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位宦官悠闲自在地坐在罗汉床上等著她。猫猫不声不响地致个意后,站到玉叶妃的跟前。
「玉叶娘娘有事吩咐吗?」
「其实有事找你的不是我。」
玉叶妃正在饮用微温的果子露。她真正爱喝的,其实是加了昂贵冰块的水果酒,但由于有孕在身,猫猫请她暂且别碰。红娘在一旁拿团扇帮她搧风。
「有事找你的是我。」
永远是一张妍丽容颜的壬氏说。高顺也跟红娘一样,在用团扇帮他搧风。
这事本来应该由地位更低的仆役来做,如今没有仆役在场,可见又要谈秘密事宜了。
「总管有何贵事?」
听猫猫这么说,壬氏看著玉叶妃说道:
「想请娘娘将人归还与我几天。」
「人」指的大概就是猫猫了。之所以说「归还」是因为形式上,猫猫是壬氏借给玉叶妃的侍女,说是在玉叶妃平安分娩之前,让猫猫陪在娘娘身边。本来被逐出后宫之人是不能再回来的,但壬氏用特别措施处理了此事,所以似乎有诸多限制。
「哎呀,那可真是……在这段期间内,谁来为我试毒呢?」
玉叶妃装模作样地说。
「这方面已经安排妥当,万无一失。我愿另借一名侍女给娘娘。她虽然不及这个姑娘,但也惯于接触毒物。」
「我能信得过她吗?」
「娘娘说话真是严格。」
玉叶妃脸上浮现著坏心眼的笑容。
讲到壬氏的侍女,猫猫只想得到一位人物,就是那初入老境的宫女水莲。的确,若是由那位宫女过来,代替猫猫当差想必轻而易举。那位女子的不好惹可是挂保证的。
但是猫猫心想,如此一来,那谁要负责照料壬氏起居呢?由于那位好心肠的老嬷子对这个老大不小的大少爷总是宠爱有加,他搞不好连衣服都不会自己换。
「你创几天,是要远行吗?」
「正是,有人邀我一同游猎。」
「那还真是不得了呢。」
(游猎啊。)
还真是上流的兴趣啊,不晓得是不是要用猎鹰追赶猎物。
「是子昌大人的邀约。」
壬氏微微一笑,但脸上表情毫无可乘之机。
(子昌大人是吧。)
记得子昌是楼兰妃的高官父亲。猫猫总觉得事有蹊跷,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
猫猫心想:拜托别把我扯进麻烦事里去。但她又想到,参加游猎搞不好能吃到新鲜的肉。猎物不知道是鹿,是兔子,还是其他动物。
(难得有机会吃的话,比起兔肉,我比较想吃玉兔捣的麻糬。)
某些童话故事说,月亮上的玉兔会用研杵捣药。
「交际应酬也真是不容易呢。」
「我也有许多难言之隐。」
「所以你想借用我这儿的猫猫,是吧?」
「是,想请您将那姑娘归还予我。」
玉叶妃的眼睛闪出了一道光芒,一副就是找到乐子的神情。
「何必一定要猫猫呢?我这儿还有其他能干的侍女啊。」
「不,只要娘娘愿意将那姑娘归还,我别无他求。」
总觉得壬氏与玉叶妃之间似乎在迸发火花,不知是不是猫猫多心了。总之猫猫先代替手慢慢酸了的红娘搧团扇。
「哎呀,你说要我借你哪个侍女?」
「我已经说了,只要娘娘愿意将那姑娘归还就够了。」
玉叶妃眯起眼睛,轻声一笑。
「呵呵呵,你从刚才就一直那姑娘,那姑娘的呢。」
「……这有哪里不妥吗?」
壬氏的脸孔有点扭曲。
「我问你,高顺,你都是如何称呼猫猫的?」
玉叶妃玩得起劲,向沉默寡言的随从问道。
「微臣都唤她小猫。」
高顺这人虽沉默寡言,却是个称呼别人不怎么客气的大叔。他偶尔会去尚药局,在那里跟猫儿玩两下,为人还挺逗趣的。
玉叶妃用一种将猎物逼入绝境的目光对著壬氏。
「那我问你,你平素都是怎么称呼猫猫的?」
「……」
「总不会叫她毛毛吧?」
壬氏一脸尴尬,偷看了猫猫一眼。
(对耶,他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呢。)
猫猫到现在才发现。
(是无所谓啦。)
但猫猫弄不懂,为什么壬氏显得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红娘用手肘顶了顶这样的猫猫,神情彷佛有话想讲,但猫猫一样看不太懂。
扯来扯去,壬氏被玉叶妃挖苦作弄了半天,过了两刻钟才终于得到许可,害得猫猫拿团扇搧风搧得手好酸。
京城的北边,是一片广大的谷仓地带。这儿有条自西往东流的大河,城镇农村星罗棋布。相较于南边耕种水稻,北边种植的是高粱或麦子等等。再往北是森林,继续往下走就是一片山岳地带。
森林以北是子北州,就离开了皇帝的直辖地。
以京城为中心的地区称为华州,其他另有三个大州,以及彷佛填补其间空地的十来个小州。看到子北这个名称大致就能猜到了。名为子昌的高官,正是子北州出身。
「这些你知不知道?」
马闪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明。这位青年总是眉头紧皱,年纪大概比猫猫大个一两岁。
(依稀记得建国的故事说……)
猫猫居住的国度名为荔国。单名一个字的简单国名,却足以代表建国的缘起。
荔是草字头下三把刀。草字头代表「华」,指的是这个国家的帝制始祖。这就是民间故事中提到的高祖皇帝之母,也就是王母。刀代表的是武人,表示始祖身边曾有过三位武人。
猫猫记得细究下去还有一堆啰哩啰嗦的故事,但她那时边听边打呵欠,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勉强只记得三把刀也有分大小,比起下面两把刀,上面的刀比较大。
由于有这些原因,猫猫也能理解行事精明的当今圣上,何以得对子昌也得忍让三分。
北方——也就是上面那把刀,现在把高官都叫去,想悠哉地来场游猎。虽然不至于连皇帝都驾到,但听说参加的人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眼前的武官,此时就是在跟猫猫解说这些事情。
车声辘辘,猫猫眼下正在乘坐马车移动。
马车的速度,约莫是半个时辰慢慢前进二十四里。把换马或休息等等算进去,大概已经坐了半日以上的马车。
(屁股好痛。)
如果可以,猫猫很想透露一下直心话,试著改善一下现场的状况,但屁股底下好歹还是有铺坐垫的。由于其他人也都处于同样的环境,抱怨也无济于事。猫猫保持沉默看了看外面。她绾的头跟平素不同,因此感觉脑袋有点重。早知道旅途会这么耗时,就请人家之后再帮她绾了。她垂头丧气。
虽说是子昌的邀约,但是要从京城远赴子北州并非易事。这不是一日两日能返家的路程,子昌自己也在京城备有住所。
子北州由子昌的家族治理。子昌家是在建国的童话故事中提及的古老门第,自然是历史悠久,但没听到几个好传闻。
说也奇怪,武官马闪把此些猫猫不感兴趣的事情对她讲解了一遍后,就双臂抱胸不说话了,他跟猫猫就这样待在同一辆马车里,弄得同乘一辆马车的属吏都一脸疲惫。
此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官位似乎很高,属吏好像都不敢当著上司的面睡觉。壬氏与高顺一坐的是另一辆马车。
猫猫嘴边虽然流了点口水,但应该还算无伤大雅。
看到猫猫这样,马闪啧了一声。
「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会对这种姑娘……」
(父亲啊。)
难怪猫猫觉得这长相有点眼熟,原来这名男子是高顺的儿子。
猫猫先是心想「高顺身为宦官竟然还有儿子」但仔细想想,他又不是天生就是宦官。从年纪来想,有一两个儿女也不奇怪。
这时,窗外渐渐可以看见湖泊了。几栋楼房围绕著湖泊矗立。
马闪好像觉得终于到了,松开了抱胸的双臂,其他官吏这才松了口气。
猫猫一边摩娑屁股,一边漫不经心地望著那大街小巷。房屋楼宇背对山岭,色彩繁复地林立著。又因为地处水边,岸边绿柳成荫,铺石的步道赏心悦目。房舍倒映于水面,宛如揽镜自照。
作为避暑山庄使用的处所由于地势高而凉爽,据说先帝每年都会造访。到了先帝步入晚年,当今皇上即位后,似乎就不再有皇族莅临了,但仍然有人细心管理。由于邻近领地,听说是由「子」字一族负责管理。
山地斜坡也能看到屋宇。山坡切割成阶梯状,家家户户栉比鳞次。排列方式不会破坏景观。
马车在城镇中最气派的一幢宅第前停下。宅第无论是规模或是格局,都足以供限眼光挑剔的京城人住宿。这是一幢柱子鲜红显眼的三层楼房,屋瓦是兽面形状。宅第周围有沟渠,锦鲤在水里优游。
灰泥涂抹的围墙上,各处都有龙虎造型的泥塑。这应该是多位工匠用灰匙精心涂出来的,在京城很少看到这种装饰。
猫猫正在细细端详时,旁边有人戳了她一下。抬头一看,发现马闪在瞪她,只好乖乖跟著离开。
一行人被领进一个房间后,只见壬氏姿势松散地躺在罗汉床上。
高顺与壬氏的房间安排在同一栋楼房里,这次高顺似乎也是受邀来作客。猫猫这才明白马闪是来当壬氏的随侍的。
桌上放著色调光看都觉得热的布,猫猫发现那是头巾。
(原来如此。)
长得太美也是一种罪过,每次远行之际,竟然还得特地蒙面以免让旁人看见。的确,这个男子只要投以一笑,纯洁的村姑搞不好连心跳都会停止。实在是张有够找麻烦的脸蛋。
房间是客房,从宅第的格局,可以看出是供贵客使用的。无论是日用什物还是家具都够气派,作为迎宾客客房当之无愧。
不过话说回来,猫猫觉得这个房间还真热。屋里窗户紧闭,点著灯笼。猫猫很想把衣襟拉松点,但实在不便这么做,只好忍耐。比平素画得更浓的妆都快掉了。
壬氏早已把胸前衣襟拉开,害得猫猫不禁又像之前那样,把他看成一只压扁的青蛙。可能是因为屋里只有猫猫、高顺与马闪吧,他竟然能放松成这个地步。
猫猫总觉得壬氏脸上有点阴影,不知是不是被灯笼的摇曳火光照的。看起来好像比平素还要疲惫。
「在这里该如何称呼?」
马闪向高顺问道。
「在屋里跟平时一样就好。在外面就叫我香泉。」
「遵命,香泉大人。」
壬氏代替高顺回答了他。
猫猫不解地偏头看向高顺。高顺一边抚摸下巴一边看向壬氏,壬氏眯起眼睛看著猫猫。
「这又是何种新奇的名堂?」
「……哦,这是为了……」
高顺正想回答些什么,但壬氏举手制止了他。
「这件事由我来解释,你别插嘴。」
「是。」
在壬氏的命令下,高顺退下了。猫猫大惑不解地偏偏头。
「此番高侍卫不是随壬总管而来,而是另外作为宾客而来的吗?」
本来两者之间的身分差距应该没这么小,虽然房间层级多少有差,但安排在同一栋楼房里住下,让猫猫感到有点疑惑。
「马字一族世世代代都侍奉香泉大人的家族。」
马闪用莫名愠怒的口吻回答。他好像为某事存疑,皱著眉头。这种地方跟高顺真像。
(哦,果然是良家子弟啊——)
猫猫莫名地佩服起来,点点头。
她这副模样让马闪更加狐疑了,他一路走到高顺跟前。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他如此询问。
高顺表情略带阴霾,对壬氏使了个眼色。然后他拉著马闪的手臂,将他带到房间一隅去讲悄悄话。高顺每次说些什么,马闪就一脸惊愕地看向猫猫。然后他似乎对高顺顶嘴了几句,但高顺二话不说,一个拳头砸在儿子脑袋上。
猫猫心想「他们在搞什么啊」,但反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就先去整理行囊了。
不好好当差,之后会挨水莲骂的。那位初入老境的侍女可不好惹。
游猎活动说是明日进行,今日就直接在宅第里歇宿。
庭院里举办了夜宴,但壬氏等人似乎无意离开房间。他们只是继续关紧房门,看书或下棋打发时间。
虽然房间很热,不过他们要来了冰块,稍稍消了点暑气。冰块是从冰窖快马送来的,夏季最高级的奢侈享受莫过于此。
由于猫猫一脸艳羡不已的表情盯著冰块看,于是高顺偷偷给了她一点碎冰。这位宦官人实在很体贴。
猫猫心想为何不乾脆开窗,忍不住问了出口。
「为何不开窗呢?」
她问的是高顺,回答的却是壬氏。
「总之,你晚膳时试过毒就知道了。」
一尝你就明白了。壬氏一脸敬谢不敏的神情说道。
猫猫按照吩咐,当晚胜送来时,用小碟子装了点,一如平常地开始试毒。
「……」
「这下你明白了吧。」
壬氏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看著珍馐美膳。这些用推车送来的膳食,乍看之下像是活用了山珍海味烹调的珍馐佳肴,然而……
「竟然用了甲鱼肉,这还真是……」
甲鱼说的就是鳖肉。这种生物有种特性,一旦咬住东西就不肯放。甲鱼的生血可补肾壮阳。当然,它的肉想必也有相同效果。餐前酒也是,猫猫轻啜一口,发现里面加了果汁让味道顺口点,其实酒性颇烈。
从餐前酒,前菜,副菜到主菜,甚至连饭后水果当中,都充满了能让人精力充沛的各式食材。
高顺默默地从行囊底层拿出口粮做准备。难得眼前有这样的大餐,他们却似乎打算吃顿淡饭清茶当晚饭。
「各位不吃吗?这些饭菜都没有毒啊。」
「就算没有毒也吃不下去。应该说真佩服你,能吃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壬氏与高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著猫猫。马闪在房间一隅烧水,明明都快热死了。
「饭菜非常美味。剩了会让人起疑,可否就由小女子吃了?」
「随便你。」
壬氏看著猫猫心满意足的表情,眯起眼睛,微微噘起嘴唇。猫猫津津有味地喝甲鱼汤。壬氏目不转睛地看著她喝汤。
「那个好喝吗?」
「回总管,小女子对甲鱼没有什么好回忆,但这汤相当鲜美。」
「什么回忆?」
壬氏显得有些兴味盎然,拿起汤碗。
「其实也没什么。」
猫猫自小就帮养父做事,也会上市集购买药材,但有一次买药时,碰上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成年人。
那人解开衣带,服装前襟全面大开,是个暴露狂。当然,那人没穿合裆裤。冬天经常会出现这种淫贼,猫猫每次都好奇他会不会冷。
猫猫吓了一跳想逃,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随身物品丢向了那人。
「那随身物品正是只活甲鱼,它——」
「好了,行了。够了,别说了。」
壬氏把碗放下,目光飘远。高顺父子也是一样。看来这笑话失败了。
(可是娼妓都笑得前仰后翻啊。)
我跟好人家的子弟果然话不投机——猫猫放下空盘子心想。但猫猫觉得这样实在是暴殄天物。
「甲鱼以外的菜肴也都十分美味,各位真的不吃吗?」
虽然劝大家吃她吃剩的饭菜不太好意思,但猫猫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况且只吃用热水泡开的肉乾与乾米饭,想必无法填饱三个七尺之驱的肚子。高顺的房间应该也备有美馔,但既然他不吃,可见八成是偷加了相同的食材。
「……你真要我吃?」
壬氏问猫猫做确认。
「请吃。」
猫猫觉得剩了可惜。
「真的让我吃?」
壬氏紧盯著猫猫瞧。
就在猫猫偏著头,不懂壬氏为何如此一问再问时,高顺从旁边过来了。看到到他不知怎地急促摇头的模样,壬氏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就免了。马闪,你吃无妨。我命令你吃。」
「既然香泉大人有令。」
马闪恭恭敬敬地坐到椅子上,猫猫将餐前酒的杯子端给他。马闪缓缓饮尽酒杯。
「好酒。」
「那就好。」
「只是」
「只是?」
马闪的动作戛然而止,鼻孔流出了鼻血。
他涨红了脸,像是在强忍著什么。壬氏把脸凑过去一瞧,他整个身子抖了一下。
「这个姑娘为何喝了都没事?」
马闪用一种吓人的表情瞪向猫猫,似乎在压抑著体内即将爆发的某种冲动。他身体前一倾,以遮掩某个重要部位。年轻人真是不容易。
「小女子也说不上来。」
只能说天生体质如此。马闪一边刃忍耐著什么,一边摇摇晃晃地想到隔壁房间去,没走两步就倒下了。
「这该如何是好?」
猫猫问道。
「就让他睡在这儿吧,我去睡这家伙的房间。」
壬氏说。正面的房间是供随从使用的,虽然比这间小,但也够睡了。
「壬总管,微臣会将他抬去房间的。」
「你应该累了吧。」
「可是……」
既然壬氏都这么说了,高顺也只能接受好意,把儿子抬到华盖床让他睡下。猫猫也帮了点忙。由于马闪看起来很热,猫猫帮他解开衣带,他脸色便和缓了许多。猫猫不慎让鼻血沾到了褥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壬氏到马闪的房间睡下,猫猫则接受好意,改睡高顺房间的前房。这房间本来可供数人休憩,如今却只让猫猫一人使用,高顺对她真是关怀备至。一同前来的几位护卫,都进高顺的房间去了。
能独占一个房间真是奢侈——猫猫心想。房里备有浴室,能洗热水澡让她沉浸在小小的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