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还是一样,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上回翠苓那事也是,事情未能完全解决让猫猫很不愉快。然而猫猫明白就算心急,自己也无能为力。
高顺今宵参加了夜宴。由于宴席于湖上船舶举行,护卫只带了最少限度,猫猫留在住宿处。因此她走进客房,感受著晚风。
(那种突火枪的形状……)
说是最新的式样,据推测很可能来自西方。
(西方啊……)
猫猫想起那两位有意争夺皇妃之位的使节。这让猫猫想起一件事,她们偷偷溜出房间不晓得是去做什么了?如同高顺比喻成怀孕,说不定是怀了某种奸情或奸计。猫猫想过她们搞不好利用自己的美貌笼络了一些官员,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事情。
无论哪个国家都想要最新型的兵器。但两国之间买卖军火,只会点燃战争的导火线。两位使节的祖国也不便明目张瞻地贩卖武器。但也不可能不透过朝廷就偷偷贩卖这种东西。
(难道说她们采取了比想像中更危险的手段?)
不,要不然就是背后有个巨大的后盾。
猫猫不知道今日被捕的官员等人会招出多少,或是知道多少。猫猫只希望朝廷能早日摘除祸种。
猫猫虽没善良到会为他人祈福,但她好歹明白一个道理,就是自己周遭的人能安稳度日,自己才会有好日子过。
差不多该就寝了,猫猫拉起帷幕时,听到咚咚敲门声。猫猫不由得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只打开一条缝看看。门外站著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眼下,高顺正在参加夜宴,马闪或许也是。为何就只有这个男的没去参加?
「你不想开门就别开。」
美妙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沮丧。她从门缝中瞧见壬氏转过身去,背对著她靠到墙上。
「抱歉让你受惊了。」
「……」
猫猫仍然没说话,跟壬氏一样把背靠到墙上。从开了一条细缝的门,可以听见壬氏的深沉叹息。然后是把头发乱抓一通的声音,以及烦躁不安地用鞋子跺地的声响,接著他可能在猛挠头,听得见头发扫到墙壁的声音。
不用看到脸,猫猫也能清楚想像到他是何种表情。大概是想跟猫猫说什么,但是想不到该怎么说吧。而猫猫也跟他一样。
猫猫觉得很伤脑筋,搔了搔鼻头。
「小女子并未放在心上。小女子才必须向总管赔罪。」
毕竟自己「尚可尚可」地连喊了那么多遍,壬氏当然也要发怒了。气到就算对方是猫猫,也非得挑衅一下不可。
猫猫听见壬氏在门外低声呻吟。
(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猫猫不谙人心。说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人教过她。猫猫在襁褓时期,绿青馆的小姐或仆役都照顾过她,但终究还是以差事为优先,听说都是将她一个人放在房间里。再怎么哭,也得等到大家事情都做完了才能来照顾她。可能是领悟到这点了,据说猫猫成了个不爱哭的婴儿。
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猫猫变得不太能察觉对方对自己的好意或恶意。她在水晶宫受到欺负之所以无动于衷,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当然她还是会不高兴,但比别人程度轻微多了。
「……」
因此,猫猫不知该对壬氏说什么才好,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猫猫努力想了半天,斟酌著字眼说:
「小女子什么都不打算说。对小女子而言,壬总管就是壬总管。」
猫猫一不小心忘了要讲化名。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真粗心。但这却是猫猫真心实意的回答。
(只不过是有没有多两颗罢了。)
反正又不会叫猫猫看,就当作跟自己无关吧。
「对你而言,孤就是孤,是吧。」
那声音听起来又像高兴又像寂寞,难以言喻。壬氏开始窸窸窣窣地翻找起某种东西,然后将手伸到房门打开的缝隙来。猫猫不由得转过头来,退后一步。
「……别这么有戒心,孤只是想把这给你罢了。」
一只布包轻轻地放到了门楹上。猫猫不知道这是何物,伸出了手,指尖碰到了壬氏的手。那只在倏忽之间,还来不及感受体温就分开了。
「孤一直打算在把这东西给你的时候,告诉你一件事。虽然先给了你熊胆就是了。」
壬氏语气严肃地说。
猫猫好奇地打开布包,里面放了黄色的石子
「这事可能会给你惹来麻烦,但孤希望让你知道。」
壬氏将声音压低,但口齿清晰地说了。
(这……这是……)
「孤之所以此番让你一同出游,也是因为……」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挤出来似的说道,然而——
(牛……牛……)
「牛黄——!」
猫猫没听进去。
猫猫站起来大叫。
梦寐以求的秘药如今就在这儿。她泪光闪闪,心脏激烈跳动,口里喘著大气,呼吸愈变愈急促。
猫猫把整个房门打开了。壬氏惊得目瞪口呆,身体后仰。
「谢总管!」
猫猫低头谢恩。
「嗯,说是好不容易终于到手了……喂!不准你擅自关门,孤的话还没说完——」
猫猫砰一声把门关上后,卡上了门闩。她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猫猫单脚站立转了一圈,爱怜不已地望著牛的胆结石。她的嘴唇歪扭成奇怪的形状,发出嘻嘻笑声。
好像有人在用力咚咚敲门,但比起现在眼前的牛黄,不过是芝麻小事罢了。
这东西让猫猫高兴到把壬氏白日的行动随便就拋到了九霄云外去。她心脏咚怦咚怦地狂跳,盖过了周围的声音。猫猫一边用脸颊去磨蹭牛黄,一边跳到了床上。
她一边没教养地摆动双腿,一边用食指戳戳扔在褥子上的牛黄。
总觉得只要看到这宝贝,当差一整个月不眠不休都不成问题。虽然只是想想,实际上真那么做的话会死人就是了。
猫猫已经不在乎壬氏是不是宦官了。不管是不是,猫猫都无意插嘴。只是她也没薄情到获赐了这般好东西,还一点都不感恩戴德。
有朝一日当壬氏的秘密即将东窗事发,陷入困境时,猫猫应当尽力救他脱困。她如此心想。
(届时,我一定会好好地……)
帮他变成真正的宦官。
当猫猫如此坚定决心时,房门仍然被人用力敲得咚咚响,但听在猫猫耳里只不过是杂音罢了。
○●○
主宾回来之后,白日的筵席随即散会。
一些官员看到主宾平安回来,松了口气,明显地开始对他逢迎巴结。难以想像这些个家伙方才还在乱戏谑,讥笑他跟宫女幽会。
高顺看到壬氏面有倦色,虽然担心,但摇摇头告诉自己「现在的自己没那立场」。他将这份职责交给了儿子马闪,不知他有无克尽职守。
宦官「壬氏」的随从「高顺」没有理由与主宾成为亲交。他只不过是代替主子「壬氏」与会罢了。
言行举止最好还是别逾越自己的职分。
蒙冤的鲁袁得知自己得到平反,本来还在发怒,但那人个性单纯,如今参加压惊的筵席,已经显得心满意足。他们表面上是假称主宾随兴离开筵席,然后安然无事地回来;但众人想必都已经知悉内情。中途有某个官员以及其党羽消失不见,而今后他们想必也不会再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了。
关于最新式样的突火枪,非得逼那些人招出些什么详细内幕不可。至于要用何种手段,高顺最好还是佯装不知,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而眼下,高顺有自己的差事要做。
今宵的筵席独具巧思,在池子里的船舶上设宴款待宾客。筵宴之上有著饮不尽的好酒与摩肩如云的美女,想必是仿效了酒池肉林的事例。
高顺觉得无奈。
高顺好歹也是个宦官。他无意迷恋女色,若是万一动了那种念头,后果不堪设想。想到产下儿子马闪的女子——也就是他的妻子,高顺对这些美女就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至于讲到他的儿子,不知道是晕船、不胜酒力还是被这些个软玉温香薰昏了头,现在正瘫倒在船上。高顺叹口气,觉得这儿子还有待精进。
「对宦官而言,这般宴席恐怕是枯燥无味吧?」
高顺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时,一名官员凑到他身边来。在同一艘船上服侍的女子,都比他自己的儿子还年轻。
「真是可怜啊,只因为触怒了女皇,就得受到如此对待。」
可能是三杯黄汤下肚变得多嘴起来,官员用一种愚弄人的口气说道。
正是如此,高顺分明拥有「马」字之名,却因为触怒女皇而遭受宫刑,舍弃过往的名字而改名为「高顺」。表面上是这么说的。
不过,在列席宴饮之时,主人都是将他视为马家之人而非宦官。这就是眼下高顺的处境。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您看,今宵月色皎洁,正适合把酒赏月。」
高顺只如此说道,随即仰望天空,半亏之月皓白如玉。若不是有一群男子七嘴八舌地自卖自夸,又有一群女子尖著嗓子撤娇撤痴,倒也还算得上是良辰美景。
「不过话说回来,美若天仙的宦官阁下居然不出席,真是有些遗憾啊。」
所谓美若天仙的宦官不用说,指的自然是壬氏。而且,也不是指眼下正在房间里歇息的贵人。
「此番有蒙面贵客莅临,也算弥补了缺憾。表面上还请当成是染了风寒。」
「哈哈,那样美丽的容颜若是列席,等于是让在场宾客羞于见人了。」
某位时常蒙面的贵人,对外佯称幼时脸部受了烫伤,从此以后深居简出。无论天气如何炎热,他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取下蒙面布。
「无论如何,总之今宵他是不会列席了吧。看来这位贵人也是相当辛苦啊。」
「似乎是如此。」
高顺答腔的同时,注意著不让感情现于脸上。
夜宴就在主宾缺席的情况下进行。
高顺让酒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望著掀起的涟漪,心里希望夜宴能早点结束。神色有异的不只是主宾,另一人——随同高顺前来的姑娘,神色看来也不大对劲。
换作是一般姑娘与那主宾一同行动,又险些遭人暗杀,就算有些心惊胆颤也是无可厚非,但那位姑娘可不只有这点气度。再说就高顺来看,她不太像是害怕生命受到威胁的样子。
她平素对那主宾的应对态度总是恭敬当中带些无礼,方才的态度看起来却有些见外。
莫非是把事情告诉她了?
那姑娘天资聪颖,只要想到今后自己的境遇,会采取那般态度并不奇怪。应该说除非是与她有些熟识之人,否则绝对察觉不到她态度上的变化。她那样已经算及格了。
今后为了应对主宾身上可能发生的状况,他们必须让姑娘知道那件事。虽然对姑娘过意不去,但这证明了她的利用价值之高。当发生某些大事之际,能用的杀手锏是愈多愈好。届时就算被指为冷酷无情,高顺也甘愿接受。
「照他那副样子,皇上必定也是忧心忡忡吧。此番这事也是,真不晓得他打算如何处理。」
官员一边用指尖搓揉下巴的须髯,一边叹气。从目前这状况不难看出,谁干了什么好事,众人已是心照不宣了。把这事说出口不能算是明智之举,只能说或许筵席之上有了三分酒意吧。
「像他那样的人身为东宫,谁能不忧心?」
从「像他那样的人」这种称呼当中,看不出半点敬意。
可想而知,毕竟那位贵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以布蒙面。谁都会认为这样的皇弟不可能主持政务。
此番鹰猎,主宾正是皇弟。
聚集而来的高官,恐怕是抱著半看热闹的心态而来,想见见不轻易拋头露面的东宫。当然,他们还是无缘一见东宫的真面目。
而他们得知竟有大胆狂徒想要东宫的命时,想必吓破了胆。此时主宾不在,筵席却依然如常举行,就某种意味来说,也是为了解解他们心里的闷气。
他们认为有必要看清楚东宫是何种人物,此种想法并没有错。
而这个官员想必是把东宫认定为无能之辈了。对于眼下欲盖弥彰的掩饰方式,众人有两种反应。一种是认定东宫无能,一种则是打定主意继续观察。
而这个选择了前者的官员,找宦官高顺说话是有理由的。
「自去年皇子殿下夭殇以来,不知可否有哪位嫔妃怀孕?」
高顺心想:原来这才是正题啊。
谁有了身孕,有孕的是哪位嫔妃,产下的是男是女;这些都会大大改变宫中的势力分布。
高顺缓缓摇头。
「很遗憾。不过嫔妃人数众多,窃以为迟早会有喜讯的。」
「是吗?这么一来……」官员偷瞄了凉亭一眼,那儿站著一名略显福态的官员,在远远旁观客人是否尽兴。此人正是设宴的主人子昌。
此处没有其他上级妃的亲属。既然是子昌作东的筵席,这也是理所当然。
高顺目送找到短期间内阿谀对象的官员离去后,呼一口气,替自己斟酒。
他一边心想主宾壬氏……不,「华瑞月」此时不知在做什么,一边把盏赏月。
华瑞月……在这国家之中,名字能冠上「华」字之人寥寥可数,目前仅有两人。
一位是这个国家的天子,另一位则是天子的同母御弟。
「《药师少女的独语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