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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八话 适材适用

「……」

「那么,小的失陪了。」

捎信来到药铺的男子,办完事就速速走人了。猫猫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后,把它放进信匣里。

信是壬氏寄来的,不过内容与平素稍有不同。猫猫双臂抱胸偏著头。

(这下该怎么办呢?)

壬氏每次总是拿麻烦事来找她,这次还是一样麻烦透顶。毕竟由不得猫猫拒绝,看来得作些准备了。

(问题在于如何说服嬷嬷。)

正在思考此事时,小孩子乱哄哄的吵闹声传了过来。只见两个手上拎著篮子的孩子,正是赵迂与梓琳。篮子里装有摘来的嫩草。

(对了,他们说过想吃草饼。)

猫猫漫不经心地看著,但看到两人直接就往厨房走,急忙抓住了他们的后颈。

「你干么啊!」

「让我看看。」

猫猫把赵迂手上的篮子一把抢来,看看里头的草。

「……」

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猫猫眯起眼睛看著摆在篮子里的草。

「到底要迷糊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这附近采到乌头?」

猫猫看向赵迂。赵迂坐在那里生闷气,旁边有个一脸担忧的姑娘。那对贫民窟姊妹的妹妹梓琳,似乎已经确定成了赵迂的手下。

「谁叫它们长那么像。」

「……用这个作草饼会吃死人喔。」

他们似乎是摘了嫩芽来想作艾草粿,结果拿来的却是长得很像的毒草。

(不对,这附近应该没有这种草才对。)

猫猫都不知道有长这种草了,他们又是怎么采来的?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呜──那是不是作不成草饼了?」

赵迂与梓琳面面相觑,露出难过的表情。

「死了这条心吧。」

「麻子脸你昨天不是也摘了些来?分我们一点嘛。」

「那是要作针灸材料的。」

猫猫冷言拒绝后,赵迂故意噘起了嘴,梓琳也学他。猫猫毫不留情地把手指插进两人嘴里,拉扯他们的脸颊。

「好痛──好过分,你太狠了吧!」

「!」

梓琳也无言抗议。

「谁过分了?你想让绿青馆食物中毒倒闭吗?这不重要,我不是叫你不准擅自到外头乱跑吗?」

「左膳有跟我们一起啊,左膳也在!」

什么?猫猫脸孔抽搐。至于左膳本人,到现在才手里拿著布袋慢慢跑来。

「拜托不要丢下我啦──我可没少爷你这么年轻啊。」

讲话口气也未免太卑微了。左膳知道赵迂过去是什么人,明明都阻止过他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把赵迂当成少爷看待。

「喂,左膳。都是你动作慢,害我被麻子脸骂了一顿。」

猫猫一言不发地一拳捶在赵迂头上。梓琳惊慌失措地张著嘴,左膳嘴巴一开一合地想说些什么,但猫猫瞪了回去。

猫猫从药铺拿了昨天采的艾草过来。虽然有点枯黄,但形状完好。她把艾草与赵迂采来的乌头放在左膳面前。既然两个小鬼讲不听,就只能教带小孩的大人如何分辨了。

「喂,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当然是艾草跟乌头啊。」

看到左膳若无其事地一口断定,猫猫愣愣地张著嘴。

「我本来是打算之后偷偷换过来的,真不知道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急躁。」

左膳从袋子里拿出现采的艾草,然后又从中拿出一只布包,交给猫猫。猫猫偏著头打开布包,里面装著植物的根。

「这是……」

「乌头根。我想大概是谁觉得花漂亮,就从山上带来种,但我觉得危险所以都拔了。摆著任它枯萎太浪费了,这应该有用处吧。」

乌头根能当成药材。猫猫依然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住了左膳的手。

「咦?」

猫猫直接把这家伙带进药铺,然后把柜子里的草药全拿出来摆好。

「这是什么?」

「咦?不就枇杷叶吗?」

「有什么功效?」

「记得是止咳或止泻吧,其他还有一些功效。」

猫猫指著下一种草药,问同一个问题。左膳偏著头回答,赵迂与梓琳从门口探头张望。

该问的都问完了之后,猫猫双臂抱胸陷入了沉思。

「大致上知道的大概占这些的一半吗?」

「干么忽然问这些?」

猫猫不理会左膳的疑问。她拿起柜子里的书籍,交给了左膳。

(对了……)

左膳说过等生活安定下来后,要把图鉴买回来。

「你识字吗?」

「跟老先生学过。」

老先生说的大概就是那位再也无法恢复正常神智的前任医官了。方才的草药知识只要想成是向医官学的,就说得通了。

这真是喜出望外。

「那么,你把这些背起来!然后呢,你这阵子白天都到我这儿来。」

猫猫砰地拍了一下交给左膳的书。

「咦?」

「我会向嬷嬷与右叫解释清楚的。」

左膳偏头不解,猫猫亲切地解释给他听。

「我看你好像不太擅长青楼男仆的工作啊。」

「呃,这个嘛,嗯……」

「乾脆来卖药,应该比较合你的个性吧?」

「你这话的意思是……」

猫猫无意放弃药铺这门行当,不过这药铺本来就只有她跟阿爹两人一同经营,再增加一两个药师也不算多。她本想训练行动不便的赵迂调配药方,但那个死小鬼对药方毫无兴趣,成天不是玩耍就是画画。

既然如此,不如训练这个男的还快多了。最重要的是,猫猫既然与壬氏有所往来,就时时得离开药铺,能有个备用药师最好。

(问题在于……)

这个男的有没有那个意愿?

左膳低头盯著书瞧。他翻开书页,神色认真严肃。

「……我只是个农民喔。只是没饭吃不得已,才会去那个城寨,字也只是跟老先生学的。药材也都是他叫我拿什么,我就去拿来给他而已喔。」

药师是一门颇受器重的职业。这个男的之所以会犹豫,应该是对自己缺乏自信。长久受到旁人否定,会让当事人的个性变得自卑。

这样猫猫会很伤脑筋。难得拥有知识就该善加活用。

「那又怎样?世上还有一堆人用可疑的诅咒在维生呢。想治好风寒,与其跳什么奇怪的舞,不如让病人保暖并服用止咳散热药来得有效多了。这点药你总作得来吧。」

「呃,是作得来没错。可是,如果来个病情严重的人怎么办?」

「那种的医不好就说医不好啊。药这种东西,治得病治不得命。与其乱开药方,叫他另请高明就是了。多得是配药本领比你还差的大夫。」

(例如庸医。)

庸医作为医官的知识应该还算马马虎虎,但不懂得如何应用。他虽然是个好人,但那样子实在不行。

「总之,就这样决定啦。」

「怎么平白无故的讲这些?不觉得太急躁了吗?」

「不急就来不及啊。」

猫猫想起今早收到的书信内容后,无视于愣头愣脑的左膳,站到两个小鬼面前。

「好啦,有闲工夫玩耍的话,还不快去把店门口扫一扫。书的内容要背好喔。」

说完,猫猫把两个小鬼赶出店铺,然后将书籍堆在左膳的面前。

正如猫猫所料,左膳学得很快。简单的药方立刻就记住了,虽然不流畅,但也看得懂图鉴的内容。猫猫把他带到住处附近与外墙之外的田地,教会他田里有哪些药草。

(虽然很想把毒草也教一教……)

猫猫是觉得左膳不会做傻事,但无意教得太多。他有兴趣的话自己用功就能慢慢学会了,猫猫目前只教他常用的药方。她教到堕胎药的配方时左膳虽然蹙额颦眉,但得知这样比「打掉或拿掉」来得好之后就不再有意见了。总强过把娼妓泡在冰水里或是殴打腹部吧。

猫猫也算是教过赵迂,但死小鬼丝毫不感兴趣,总是一回神就溜出去玩耍。零用钱似乎也赚得很顺利,最近连其他青楼的娼妓都请他去画图。

猫猫请左膳调配些简单的药方后,就拿著包裹外出了。她要把别处娼妓委托的药送去给人家,但这时听见了叮铃叮铃的铃铛声。猫猫不解地一看,不晓得什么东西从远处冲了过来,原来是只三花猫,在她脚边绕圈子。

「……」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猫猫不禁心想。三花猫虽然随处可见,但项圈却颇为精美,是丝绢加上来自海外的工艺铃铛。路边野猫不可能戴著这种东西。

「毛毛,你跑哪儿去啦──」

熟悉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一名中年男子摇晃著沉甸甸的肚子,用不知算是跑步还是走路的速度靠近。

是庸医。

猫猫抓住这只长大不少的猫,等著庸医慢吞吞地过来。

「小……小姑娘,好久不见了。」

庸医气喘吁吁,但笑容可掬地说。

「是好久不见了,不过老叔怎么会来这里?」

毛毛与庸医应该待在后宫才对,不该出现在这烟花巷里。

「呃,是这样的……」

由于庸医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猫猫回到药铺准备了茶水。猫猫特别端上放凉的茶后,庸医一口气把它喝乾。

「话说老叔怎么会来到……啊,还是算了。」

真可怜,看来是终于被扫地出门了。虽然庸医的确不是个坏人,但完全是白领薪俸,所以恐怕是莫可奈何的。前宦官要找份新差事想必很不容易,就在猫猫打算尽力帮忙时……

「小姑娘,你是不是有所误会啊。」

庸医半睁眼死盯著她。

「这没什么,您别介意。这种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嘛。」

「不是,我是说啊……」

庸医摸摸毛发不太丰厚的脑袋。毛毛在他大腿上打呵欠。

看来毛毛还是继续由庸医来照顾。皇帝的女儿铃丽公主虽然似乎不大情愿,但玉叶妃如今已是皇后,离开了后宫。今后她将居住在与皇太后相邻的宫殿,似乎多得是规则得遵守。其实不过是一只宠物罢了,照理来讲应该不妨事才是。

(如果只有皇太后的话或许会准。)

但周遭的女官恐怕不会答应。侍女也是,肯定会嫌翡翠宫原有的七人不够而增加更多人数。

猫猫虽感到有些落寞,但没继续跟随玉叶后看来果然是对的。不是猫猫要说,她自知比毛毛更会引起騒动。

「事情是这样的。」

庸医的呼吸总算平顺下来,喝了茶。

「我长年以来头一次获准返乡探亲,所以打算回老家看看,然而……」

「哦哦,总算要免官归乡啦。」

「小姑娘,你是故意的吧?」

庸医一脸没辙地说。这样下去永远讲不到重点,于是猫猫决定挖苦庸医就到此为止。

「那么您怎么会来到这儿?」

「这是因为……」

庸医一脸不解地看著猫猫。

「人家给我开了奇怪的条件。小姑娘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请问是什么样的条件?」

「也不是什么难题,好像是有个人希望半路上与我同行。是宫官长拜托我的,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就是了。」

然后他说约定的地点就在这里。

(……)

猫猫想起数日前收到的信。壬氏在信上单方面地写著他要远行一段时日,命令猫猫同行。既没说多久或去哪儿,也没写到何时要去。猫猫实在不愿每次都得让药铺歇业,而且老鸨盯得紧,所以她才会急著教左膳调药。

(本以为还有点时间的。)

所幸左膳学得快,猫猫也作了些药摆著备用。

但是还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何要与庸医同行。这个问题就之后再问吧。

「难得有这机会,我想把毛毛带回去让老家养。」

与其只有庸医一个人照顾它,这样的确应该比较好。庸医可能会觉得寂寞,但原本就是因为铃丽公主任性才养的,就这么继续养下去心里也有顾忌。

「老家那边很高兴,说希望它能帮忙捕鼠。」

十几年没回老家了,庸医看起来喜眉笑眼的。记得庸医的老家应该是造纸的,还供应宫廷使用。毛毛去了或许正好当个看守,让老鼠不能咬纸。

「是这样啊。」

可是,感觉路途似乎很遥远。就在猫猫心想不知毛毛会不会乖乖跟去时……

「哇啊!有猫!」

几名白日还没客人上门的娼妓叫道。毛毛被她们的尖叫声吓到,用力抓了庸医的膝盖一把,就跑到药铺外头去了。

「好痛!毛毛啊,你等等!」

「取的这什么名字啊?」

娼妓边笑边用视线追著毛毛跑。

取了个讨厌名字的猫穿过药铺的门缝,跑向绿青馆的玄关。猫猫与庸医把脚塞进鞋子里,急忙去追猫。

毛毛穿梭于早上刚出浴而衣衫不整的众女子之间,钻过整理房间被褥的男仆胯下,一路直奔食堂而去。

猫猫看见了四条短腿。原来是两个小鬼在吃较迟的早膳。

「这家伙哪来的啊?」

毛毛在赵迂他们的面前停住。

赵迂咬著筷子,探头看看这只三花猫。梓琳也直眨著大眼睛看猫。猫把前脚贴到了赵迂脚上。

「你是要这个吗?」

赵迂用筷子夹起了鱼。虽然只是用炭火烤熟的青背鱼,但不用加盐就有咸味了。

「喵!」

猫把赵迂的鱼一掌打落。

「啊!这稼伙!」

鱼悲惨地掉在泥土地上,毛毛狼吞虎咽。明明吃的都是好料,这家伙的个性怎么会这么厚脸皮又贪吃?到底是像谁啊。

「毛毛,不可以这样啦。」

庸医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这只猫是怎样啊!你这大叔又是谁啊?」

赵迂接著又说:

「什么毛毛,这啥名字啊。」

赵迂看著猫猫,咧嘴笑得坏心;梓琳也压低称不上声音的声音在笑。

猫猫变得很不开心,总之先把三花猫抓起来再说。猫儿嘴里紧咬著鱼,死也不肯放。

赵迂虽然依依不舍地看著鱼,但也兴味盎然地看著猫。他戳戳毛毛热呼呼的桃红色弹嫩肉球,「哦哦!」两眼都在发亮。

总之猫猫先吩咐赵迂他们不要让毛毛溜走,就交给他们看著了。猫猫没忘记请一名男仆注意一下,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来。

回到药铺后,猫猫问庸医整件事的主旨为何,于是他一边把玩胡须一边说起:

「你知道我的老家在造纸吧?」

「知道。」

「其实我这次回去,就是因为这件事有些问题让我挂心。」

以前庸医的妹妹曾经寄过信来,说是纸质变差了。那件事应该已经解决了才对,难道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我就是为了此事告假,但有位大人物好像想看看我家村子。」

关于造纸,壬氏从宦官时期就做了一些措施。也许是觉得可趁此机会实地观摩,才决定跟去?话说回来,不知道这次又出了什么问题。

「信上写了些什么呢?」

「呃,在这儿不便开口。」

庸医显得有些尴尬。

「就容我到了当地再解释吧。」

「……明白了。」

彷佛算准了猫猫答应下来的时机,外头传来了马嘶声。

来者是一名穿著土气的青年。虽然五官端正,但右颊有烧伤痕迹,是个面有阴影的男子。猫猫一看就认出了这名把浏海放下遮住烧伤疤痕,散发出阴暗气质的人物。

(真有一套。)

此人正是以前某人从绿青馆召集众多娼妓设宴之际,出现在现场的客人。那个对娼妓不理不睬,只顾喝酒的客人就是壬氏。他用烧伤掩饰脸颊伤疤,去除平素光彩夺目的印象,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人。以前猫猫教过他如何乔装易容,如今被他拿来加以巧妙应用。猫猫若不是看过他阴沉的一面或是变装易容之姿,想必也不会察觉。

事实上,庸医面对体貌闲丽的贵人,却眯起眼睛充满戒心地看著他,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

「准备好了吗?」

乔装易容的壬氏不动声色地退后,改由马闪对猫猫说话。马闪的衣服质料比壬氏高级,而且壬氏的态度就像个随从。可能是因为如此,马闪略显局促不安。不过猫猫也有种感觉,认为他一半是怕被白铃小姐瞧见。

「这么火急,要小女子如何准备?」

的确,猫猫数日前就收到信了,但信上并未写明详细时日。她什么都还没准备。

「这是不得已的,有很多时期需要考量。你的行囊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的确,看壬氏的穿著就知道是微服私行。而这次以微服私行而言可能会旷日弥久,行程稍微赶一点也可以理解。可是,竟然连女子的替换衣物都准备了,马闪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说回来,是不是亲弟弟不知道,不过皇帝也真会使唤人。除了后宫公务想必还有待交接,其他应该还有很多事务等著他去头痛。或许是职责所在无可奈何,但这样简直像是……

(简直像在培植储君……)

想到这里,猫猫放弃了思考。

眼下玉叶妃……更正,玉叶后产下的皇子已是东宫太子。而且梨花妃也产下了男子。

皇帝年方三十多岁,还是个春秋正盛的伟丈夫。只要不出事,应该能活到东宫长大成人才是。猫猫决定不去做危险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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