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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三话 飘浮的新娘 下篇

「尽增加一些麻烦事。」

阿多忧郁地如此说道。猫猫今天本来应该要陪阿多买东西的,结果不只昨天,今天也没得上街游览。猫猫原本很期待能买些西都的稀罕物品,如今也推辞了,换上颜色素朴的衣服。即使是猫猫也没料到,竟然得在这种地方参加葬礼。

「这样今宵的宴会就没了,坦白讲这倒是件好事,不过这样想可能太不知忌讳了。」

阿多啜饮著茶水说了。看来受够了夜夜宴饮的人不只猫猫一个。房间里除了阿多、猫猫以及翠苓之外没有别人,即使说出不知忌讳的话也无妨。翠苓平时会受人监视,只有跟阿多在一起时可以免却。不过这样能不能让她喘口气,倒也很难说。阿多也是爱找乐子的个性,性情一板一眼的翠苓也许会被她捉弄取乐。

「可是竟然因为被逼入绝境而自尽,事情结束得可真草率。」

最后的结论是新娘自行寻短,因为她的房间里留有遗书,上面写著是害怕嫁到异国才自尽。新郎看到遗书,霎时拋开在宴席上和乐融融的喜气模样,气得七窍生烟,大吼大叫到只差没跟新娘的父亲扭打起来。骂的虽然几乎都是外国话,猫猫没能听懂,但其中应该混杂了相当难听的脏话。西都的人好像都听懂了,只是神情悲伤地低垂著头。

猫猫请人让她看了遗书,的确是新娘的笔迹。

(但上面可没写到半句她是被逼死的。)

这位前嫔妃有点不容小觑。真要说起来,香水也是阿多的部下找到的。阿多给人的感觉跟玉叶后一样。猫猫不知道她了解多深,讲话时必须小心。

新娘因为不愿结婚而选择自尽。在塔楼上吊是为了让大家看个清楚,结果因为绳索断裂而坠楼。底下又不巧有个灯笼,她摔在上头,灯火就烧到了衣服上。

表面上是如此。

但事实真相呢?

壬氏在猜想可能是自己试图对新娘套话才会害她自尽,猫猫不知道是否如此。香水很有可能是新娘交给里树妃那异母姊姊的,但不能完全肯定。

就在真相模糊不清的状态下,猫猫被迫参加葬礼。不,其实她可以拒绝,但有件事令她挂心。

壬氏也会出席。他本来没有必要参加一个地方官女儿的葬礼,但新娘的父亲恳求他出席。后来猫猫才听说,新郎鬼吼鬼叫的内容似乎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们能再找一个新娘给我吗!」

当时是因为有壬氏与玉袁等人在,新郎才会停止闹事。

(第二次了啊……)

由此可见看似美满的婚姻,背后其实有些隐情。

「时候差不多到了。」

猫猫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吗。」

阿多放下茶水,瞄了一眼猫猫。

「……抱歉,我另外想问你个问题。」

「娘娘请说?」

看到阿多罕见地显得有点难以启齿,猫猫偏了偏头。

「既然夜君要去,那个随从当然也会跟去吧?」

「自然是了。」

马闪好歹也是壬氏的副手兼侍卫。上次他在揍倒狮子时使得右手手指骨折,本人却活蹦乱跳到令人不解的地步;大家是后来才发现他的手指弯向离谱的方向,还慌成了一团。

「他们那样没问题吗?记得听说他是高顺的儿子,你觉得呢?」

「……这是壬总管决定的事,小女子无权插嘴。」

武艺上无可挑剔,只是本人的内在还未臻成熟罢了。以猫猫来说,她认识高顺这名人物,所以相比之下评价难免给得比较严苛。

反正壬氏还有其他护卫或侍从官员,不是一切都交给马闪办理,所以猫猫乐观地认为应该无妨。

「你无权置喙吗?」

阿多面色凝重。翠苓替阿多喝乾的茶碗重新倒茶。

「是,小女子没有权力插手。」

「我明白了。」

猫猫一头雾水地看著阿多,然后离开了房间。

本来是希望能不事张扬,但事情已经在众人面前摊开了,葬礼也无法低调行事。

往过世新娘的府邸一看,只见一群身穿素服的女子鱼贯进入屋内。看她们披著面纱,应该是哭丧女。猫猫一边看,一边觉得准备的人数还真多。宅子周围装饰著花圈,一群佣人垂首迎接前来出席的人。

猫猫不知道西域有没有哭丧女的习俗,不过这户人家既然会让女儿缠足,葬礼或许也是采京城形式吧。

迎客处有人确认哭丧女的人数,将木牌交给她们。似乎是用来证明身分的。

「好了,随我来。」

听到府邸佣人如此说,众哭丧女一一跟上。

这次猫猫与罗半他们一同参加葬礼。带来的随身物品里,有纸做的银钱以及日用什器等等。

「不用真的东西?」

「暴发户才那么做。」

罗半回答。并非因为罗半一毛不拔才准备纸制祭祀品。

罗半为了喜宴没受邀,却只被叫来参加葬礼的事满口怨言,但恐怕无可厚非。既然罗半来了,猫猫就没必要跟著壬氏。没看到陆孙,他今日似乎没有外出。大概他有他的公务得处理吧。

「再说,这纸已经够好了,用的可不是粗纸。」

纸钱用的是相当好的纸料。虽然比起庸医村子造的纸毫不逊色,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儿出产的。只是猫猫请人让她看遗书时就觉得,西都这儿有不少好纸。

「毕竟这里是通商的枢纽之地嘛,不能把粗品卖到国外去。」

他们荔国原本也有出口纸张,据说当时品质极佳,即使在西方也能卖得好价钱。虽然听闻自从粗纸增加以来,纸张几乎不再卖到国外,不过此地或许还有贩卖精致的纸张。

参加者会献上纸做的银钱或日用什器,以吊唁死者。说是将这些烧给死者,可保他们在阴间不愁吃穿。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至理名言。

昨日那时由于正值傍晚,都是在昏暗火光中走动;现在大白天一看,会发现府邸有不少地方破旧残坏。这幢府邸当初建成时想必是玉楼金殿,只是换了屋主后,也就失去了继续堆金积玉的财力。

(还有与砂欧之人的通婚。)

这点也让猫猫感到不可思议。

通婚或许是建立邦交时不可或缺的手段,但猫猫觉得双方的力量对比似乎有些不平衡。昨天虽然是在此地举行婚宴,但其他婚礼都是在新郎的家乡举行。而且一发现新娘寻短后,那个新郎怎么看都是一副仗势欺人的态度。

罗半似乎早已知道其中原因,趁著行走间告诉了猫猫。

「这家人原本是被带来顶替戌字一族的,但说穿了只是藉故摆脱一些饭桶。」

先帝的母亲女皇,当时是个讲究实力的人。据说她似乎嫌中央一些血统高贵却不会做事的高官碍眼,于是将几户豪门送到了西方之地,说是只要治理西域城邑有方,就赐他们「别字」。

其中一户就是新娘的家族。

然而无能之人不会因为换个地点就顿时变成贤臣。有的家族水土不服,罹患时疫导致断子绝孙,有的家族则是渐渐落魄而从历史上消失。

西方之地明明堪称国防重镇,为何女皇敢如此胡来?因为当时可说是女皇时代最辉煌的时期。而当一些家族落魄时,也有的家族逐渐强盛。玉叶后的娘家就是如此。

新娘原本应该要为了延续家族生命而嫁至外国。据闻这个家族的做法,就是以通婚而互市。家里的女儿们代代都是这样嫁去的,这个家族是选择以此种方法延续命脉。

「听说本来要嫁的不是死去的女儿,而是她的堂妹。据说是一家之主的侄女。」

换言之就是那个在宴席上发酒疯的老家伙了。当时看他兴奋成那样,好像是他要嫁女儿似的。

「据说在婚礼的十天前自尽了。」

「……看起来不像啊。」

「世上有很多时候,是不想笑也得强颜欢笑的。」

难怪新郎会说这是第二次,而且据说两人还是为了同一个理由寻短。她们究竟有多害怕嫁到异邦?

猫猫走在石板路上,发出喀喀跫音。水渠里的鲤鱼啪唰一声跳起,水花溅湿了脚边地面。什么都吃的鱼儿似乎是听见了访客的跫音而靠近过来,清凉的水声渐渐变得此起彼落。

府邸门前已经聚集了人潮,一班哭丧女在那里哭泣。

吊问者有很多是昨天的熟面孔。

(真的很多耶。)

不只是吊问者,一身白衣的行列也很显眼。哭丧的女子们多达五十人以上。也许有些是其他吊问者带来的,但猫猫总觉得多了一点。这些女子以放声大哭为业,不过猫猫感觉她们这次似乎刻意哭得小声点,以免吵得人受不了。猫猫不禁觉得她们果然只是以代哭为业。

召集这么多的哭丧女来,多少会有点滥竽充数。有人的哭声还有点羞赧,可能是进入这行的时日尚浅。还有的哭丧女由于衣襬太长,加入队伍时走路有点要绊到脚尖的样子。

也许因为在漫长的丧礼过程中从头哭到尾会过于劳累,前排与后排不时会做轮替。换言之她们是换班哭泣以保存体力。让一群这么重视效率的哭丧女来哭孝,死者能不能安心成佛虽然令人存疑,不过猫猫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什么死后不死后的。她们也只是混口饭吃,无可厚非。

猫猫仰望上方。在庭园的远处,可以看到四层屋顶的塔楼。白天重新查看,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些夜里看不出的端倪。

猫猫继续往前走几步。她没看到前面有水渠,差点就摔进去,赶紧抓住了近在身旁的罗半。

「你在搞什么啊?」

罗半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说。

「抱歉。」

水渠没有多深,就算真摔下去也还好,不过鲤鱼们已经听到声响而被吸引了过来。昨天因为有灯火所以不致于摔倒,现在倒是觉得有点危险。这儿离塔楼还蛮远的,而且昨天还一口气冲上楼梯,相当累人。

(楼梯?离塔楼蛮远的?)

猫猫想起她昨天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而那些疑点就快连接起来了。

「喂喂,这丫头可不是鱼食喔。」

罗半开了个玩笑。鲤鱼没理他,嘴巴继续一张一合地讨饲料。正好就在此时,一枚冥钱被风吹落在水渠里。鲤鱼立刻扑上去咬住冥钱,拖著它消失不见。

「……」

猫猫睁大眼睛盯著它们瞧。

「你干么啊?可别想抓它喔。」

罗半促狭地说,猫猫对他伸出了手。

「纸。」

「纸?」

「你身上有怀纸吧?先给我几张再说。」

「怎么忽然要这个?」

罗半虽然一脸狐疑,但仍从怀里拿出了纸。猫猫一边将纸撕碎,一边将纸屑洒进水渠里。鲤鱼又把它们吃个精光。

猫猫愣愣地张著嘴,然后说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猫猫用小跑步赶往塔楼那边。

「喂,等等啊!」

从举办喜宴的凉亭可以看见新娘在塔上自缢的位置,但越是靠近塔楼就越看不见。

猫猫跑向塔楼。

然后──

她看到了塔楼正下方的池塘。

「你、你到底想干么啊?应该说,你到底在干么啊!」

罗半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猫猫撩起衣服下襬,踏进池塘里。虽然塔楼就在附近,但离这里尚有点距离。新娘的遗体就掉在这个池塘前方。

「罗半,假如有人从窗户坠楼,他会摔在哪儿?」

「基本上来说,自然是正下方喽。」

没错,昨晚就是在正下方找到焦尸的。

但是……

「那么,假如掉下来的不是人,而是更轻的东西呢?风的方向与强弱就像今天这样。」

「要看东西的重量。」

「不到二斤,不过大小跟人差不多。」

「那么……」

罗半重新戴好眼镜,以目测估计距离,又用指尖沾点口水观察风向。

「应该会在比那儿离楼房再远点的位置。如果把屋顶的位置也计算进去的话……」

(对,就是屋顶的位置。倘若把这点也纳入考量,会出现矛盾。)

在大白天一看,可以厘清一些疑点。

罗半也看了看遗体坠落位置的焦黑地面与屋顶,然后偏了偏头。连猫猫都察觉了,这个精于此类计算的男子不可能没察觉。假如罗半昨夜人在现场,想必会比猫猫更早察觉其中的矛盾。

猫猫移动到罗半指出的位置。她卷起衣袖,霍地把手探进池塘里,然后在池底东摸西找著。

罗半似乎决定静观其变,蹲坐到地上。可能觉得闲著也是闲著,他拾起小树枝在地上涂鸦。也许是在计算某些数字。

「你在做什么!」

佣人发现有个客人跑进庭园池塘里捞泥巴,赶紧跑了过来。明明正在举行葬礼却有客人在府邸里乱晃,当然会被责问了。

「请姑娘快上来。」

「不用管我没关系。」

猫猫毫不在意,继续把手伸进池子里。底下积了一层泥,感觉能成为很好的肥料。成群鲤鱼的粪便变成了肥沃的淤泥。

「听到了吧。」

罗半讲得事不关己,但佣人还是试图阻止猫猫。猫猫没理他,继续捞她的泥巴。只要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事情就解决了。

罗半虽不阻止但也不帮忙,频频瞟向四周。

佣人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往猫猫这儿走来,弄得水花四溅。就在这时,猫猫的手勾到了某个东西。她抓住那个东西想逃跑,却被泥泞绊住脚而一头栽进池塘里。正当她弄得一身泥,就要被佣人逮住时……

「找到什么了吗?」

漱玉凤鸣般的美妙嗓音响起。

(简直好像算准了时机似的。)

壬氏现身了,后面跟著一脸傻眼的马闪。

猫猫擦擦沾满泥巴的脸,然后举起一条绳索。绳索前端有断裂的痕迹。

(这就表示,新娘她……)

猫猫整理一下线索。这幢府邸还有另一个可疑之处。只要连那一点都查个清楚,这个案子就解决了。

「新娘还活著。」

猫猫说完,咧嘴露出笑脸。

猫猫请人准备房间后,将身体擦乾净,然后换件衣服。她很想入浴,但没那闲工夫。感觉泥巴还黏在头皮上很不舒服,但必须忍耐。

换好衣服后,人家将她领到了府邸的大厅。在葬礼进行时有客人瞎搅和似乎让府邸主人以及他的亲属很不高兴,一看到猫猫进来就瞪著她。

其他在场的还有壬氏、马闪、罗半与几名护卫,昨天的新郎不见踪影。岂止如此,他似乎连葬礼都没来参加。

猫猫捞泥巴找到的绳索,就摆在桌上的中央位置。

往窗外一看,那群素服女子还在哭泣。由于葬礼会持续举行至明日,她们今晚也许会住下。

其他客人都回去了,只剩下这些女子、住在府邸的人与猫猫等人。

「姑娘这是在闹什么?」

主人神情懊丧地说了。神态中的悲伤盖过了愤怒。

「这点我们会解释。」

壬氏出声,将猫猫唤至大厅中间。沾满泥巴的绳索,看起来还是新的。

「听闻你是罗家小姐,但我们正在为女儿之死伤悲,能否请你让我们静一静?纵然是夜君之言,窃以为这样做似乎有欠思虑。」

讲话虽然拐弯抹角,但明显是在批评壬氏。主人一副心惊胆跳的模样,想必是努力挤出勇气才说出口的。

「关于这点,我也感到过意不去。但是,我希望你们也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壬氏柔和但明确地提出要求。

「客人都回去了,我们也还得整理家里。至少能否让我们打发那些哭丧女回去?」

壬氏瞄猫猫一眼,猫猫摇头回应。壬氏后退半步,表示接下来的事情全交由猫猫说明。

「倘若新娘是真的过世了,小女子也打算如此。」

说完,猫猫抓著绳索走到了外头。

「请各位随小女子来。」

「这姑娘在胡说什么?」

猫猫听见了人家发的牢骚,但她径自站到那班素服女子面前,然后在这些哭泣女子的面前坐下。

旁人都诧异地偏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嘿!」

猫猫用双手抓住两名哭丧女的裙裳,直接往上一掀。

「……」

所有人无不露出下巴都快掉下来的呆相。

此地虽然日照强烈,但遮住的双腿没晒到太阳,仍然白皙如玉。猫猫一边开始想吃炖萝卜,一边接二连三地掀人裙子。

(插图010)

遭人掀裙的哭丧女们尖叫声响彻四下。

(以前有过这事呢。)

曾经有个没格调的商贾买了十数名娼妓,整晚卯起来掀她们的裙裳。老鸨虽然嫌他下流,但商贾支付了公定的三倍价钱,不得已才答应了。

总的说起来,猫猫现在的行为就跟那色老头没两样。

被掀过的哭丧女按住裙裳瘫坐在地,其他尚未蒙难的哭丧女则是惊惶逃窜。

(伤脑筋,这还挺好玩的。)

哪里好玩要实际试过才知道。猫猫追著那些逃跑的哭丧女跑,一一掀起她们的裙裳。这时猫猫已经开始能体会色老头的心情了,真是试不得。

其中有个哭丧女体能较差,想跑却腿脚不听使唤,摔倒了。猫猫毫不留情地站到那哭丧女的面前,两手十指在空中蠢动。哭丧女的惨叫在庭园里回荡,但猫猫照样伸手抓住她的裙裳。

「喂,懂点分寸。」

啪的一声,有人打了她的后脑杓一下。一看,原来是一脸表情傻眼到极点的壬氏。

「请总管恕罪。」

猫猫放下了正要掀起的裙裳。

「不过,小女子已经找到了。」

哭丧女的鞋子露在裙裳外。因为摔倒而差点脱落的鞋子,大小完全不合脚。露出的脚缠著厚厚的白布条,没有正常双脚该有的形状。

这个哭丧女缠了小脚。

猫猫虽然放开了裙裳,但换成伸手去碰面纱。

她慢慢掀开面纱,看到的是一名泪眼汪汪的可爱姑娘。

「对不起。」

姑娘边哭边说。虽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但至少不会是猫猫。

「啊……」

(你就是新娘吧。)

猫猫本想这么说,但没能说出口。另一名缠足的女子扑上来,护著哭丧女。记得她应该是新娘的一名侍女。

「没头没脑的这是干什么啊!懂不懂礼数啊!」

侍女如此怒斥猫猫。她眼中泛著泪光,拚命睁大眼睛以免泪珠滚落,咬著嘴唇,肩膀在颤抖。

「好了,你快走吧。明天还得干活呢。」

侍女帮哭丧女拉好裙裳,重新替她盖起面纱。

然而既然已经发现她缠足,别说猫猫,就连壬氏也不会放过这名哭丧女。

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考虑到这点,猫猫继续说出残酷的话来:

「被焚的遗体,是你那自尽的堂妹吗?」

哭丧女的身体重重抖动了一下。

「之所以大动作地让大家看见她上吊,是为了替尸体脖子的勒痕找藉口;焚尸是为了掩饰死后变化。」

她听见哭丧女发出吸鼻子的声音。不是笨拙的假哭,逼真到堪称专业代哭。

「真是一派胡言,请你不要再亵渎小女的死亡了。这样的哭丧女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女儿!」

原先态度温顺的新娘父亲高声说了。他也跟侍女一样,挡到了猫猫面前。

「就是啊,而且你还提及了我的女儿,恕我直言,请姑娘勿要胡乱揭人疮疤。」

新娘的叔父也怒形于色。

「那么你说说,那个飘浮在半空中的新娘又是怎么回事?我们都看到新娘上吊,也找到了坠楼的新娘。这不就是事实吗!」

叔父比手画脚地说了。

然而,猫猫摇头回答:

「问题就在这里。新娘坠落在最高楼层上吊处的下方。可是,这就令人费解了。因为塔楼的屋顶不是四重构造吗?屋顶乍看之下大小相同,其实是下面的屋顶比较宽阔。假如有东西掉在上头,会怎么样?」

这种事情罗半比较会解释。猫猫让罗半拾起掉在地上的树枝,罗半在地面上画出塔楼的轮廓。他在猫猫捞泥巴时画的就是这个图画。

「由于屋顶是斜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向外滚。这样一路滚下来,无论如何都会对东西施加向外移动的力量。」

罗半画上箭头做说明。

「换言之,东西越是一路迅速往下滚,就会掉到离塔楼越远的地方。」

然而焦尸却落在屋顶的正下方,躺在从塔楼入口形成死角看不到的地方。这是因为倘若掉进池塘里,就不能用焚尸的方式掩饰死后变化了。

「从物体的动作与速度算起来,尸体怎么想都不会落在一开始的发现地点。」

罗半在这种时候实在可靠。他把状况画成图画,比口头解释更容易明白。

「烧焦的新娘从一开始就搁在那儿,大家是被飘浮在空中的新娘身影引开注意,才会完全没发现。」

在通往塔楼的一路上,脚边都有灯笼照亮。毕竟夜路黑暗,人生地不熟的客人会受到光源诱导也是无可厚非。烟火的烟或是灯笼的油味,正好可用来掩盖焦尸的痕迹。

「然后……」猫猫补充说道。

「垂吊的新娘其实是这个吧。」

猫猫取出怀纸,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靠近池塘,然后把纸撕碎撒在水面上。鲤鱼发出啪唰啪唰的水声,聚集过来把纸吃光。

「这附近地区可以买到很多高级纸张,只要加工一下,想必可以做得远远看上去就像新娘嫁衣。」

至于要用什么打信号,她认为烟火正好可供利用。可以用特定的颜色代替狼烟,或者是听声音判断。

一旦有人发现上吊的新娘之后,一个人打信号,另一个人反过来推算到塔楼的距离与奔上最高楼层的时间,把绳索切断成自行断裂的模样。大家正在赶往塔楼,不会注意到纸偶已经坠楼。

「昨天您捉了鲤鱼,对吧?那是为了将鲤鱼赶跑吗?」

新娘的叔父之所以捉住鲤鱼故意胡闹,也是为了将吃纸的鲤鱼诱导到他们要的地点。虽然烟火应该也会将它们吓跑,但猫猫猜想他们可能想做到万无一失。

纸偶掉进池塘里,被鲤鱼吃掉,只留下绑在上头的绳索。也就是猫猫捞泥巴时找到的东西。

在这里切断绳索的人,只要待在此处等人上塔来即可。与其急著下塔而被人撞见倒不如直接躲在塔里,等大家聚集过来之后再若无其事地混入其中就行了。事到如今,已经不用去追问那人是谁。

「如果有人想反驳的话,不妨拿挂在塔上的绳索与池塘里找到的这条比较一下断裂处如何,各位?」

「各位」二字一出,让新娘家的主人当场双膝跪地。其他人也像是认命般面面相觑。坚强地袒护哭丧女的侍女,不甘心地歪扭著面容。

没错,这种事自然不可能是新娘一人所为。必定是多人合谋,而且极有可能是家族上下布的局。

其中没有什么狼子野心,只不过是悲伤地俯首的一家人罢了。

「各位是想让新娘混入哭丧女之中,就这样让她逃走对吧?」

看来猫猫一直以来都误解了。由于里树妃遇过盗贼袭击,她以为此次狮子一事也是针对里树妃下手。

然而,对手的企图不一定总是如她所料。

「是为了让她逃离那个异国女婿。」

据说狮子是那异国女婿带来的。这么一来,假如兽笼毁坏让狮子跑出来,责任就会落在女婿头上。

他们只需对狮笼动手脚,再往赴宴者身上泼洒能让狮子亢奋的香水即可。只不过他们正好挑中里树妃的异母姊姊罢了。

女婿本来应该会因为狮笼的事被问罪,受到更重的刑罚才对。但没想到壬氏或玉袁的性情比想像中更谨慎。两人尽量不把事情闹大,并且专心搜集证据。

女婿急了,就想早早离开这个国家。由于翌日早就安排了宴会,他决定宴会一结束就回国。他现在人不在这里,也是因为赶著踏上了归途。

再这样下去,新娘将会远嫁外国。一家人心急之下想出的办法,是演一出戏让新娘诈死。他们不惜用上已死的堂妹尸体,也要保护新娘。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壬氏问了。

「哈哈,大人知道我的女儿受到过何种对待吗?」

新娘的叔父回答。他是已死堂妹的父亲。

「那些畜生,只把我们家族的女人当成奴隶看待。那些家伙在洞房花烛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新娘烙上牲口的烙印。」

结婚这回事并非每次都是门当户对,毋宁说常常都是一家地位高于另一家。没有力量的家族只能逢迎谄媚,这个家族就是如此,名为嫁女儿,其实是献出祭品。

「我的这双脚,也是那个男人要求的,要我弄得像个东方姑娘。他恐怕只把我看作是一件收藏品吧。」

扮成哭丧女的新娘摸摸自己的小脚,侍女神情痛苦地看著她。很可能真正要的是那个堂妹,这个新娘与另一名侍女缠足则是作为替补。

壬氏变得面无表情。但猫猫感觉在那面孔底下,藏著沸腾燃烧的情感。

「都怪我们无能,所以只能选择这样的路。假如我更有才智,是否就能让女儿成为御花园中的大朵蔷薇?」

他说的也许是同样身在西都,却把女儿拱上了后座的玉袁。

「假如我能讨得女皇的欢心,是否就不用被贬到此地来了?」

壬氏转身背对这可悲的一族。他们的行为是重罪,为了保护女儿而采取的行动,差点就让别人牺牲了性命。

「那样我是否就能守住这个家了?」

壬氏不能从轻量刑。

只是猫猫不知道,壬氏能否要求自己成熟到对此事看开。

不过,猫猫觉得自己跟这家人持不同的观点。

「守住家世真有这么重要吗?」

猫猫喃喃自语,然后走到互相依偎的两名缠足女子身边。

主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能,但有件事让猫猫在意。

「小女子能否问个问题?」

「……」

猫猫将缄默视为同意。

「你们其中一人将香水交给别人时,我想其中应该有个满口龋齿、态度略为高傲的姑娘,你们是如何与那位姑娘亲近的?」

对于猫猫的询问,低下头去的是侍女,看来是她与那异母姊姊有过接触。猫猫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她以为那个姑娘不会跟初次见面的人亲近。

「你还记得吗?是个臀部丰腴的十八、九岁的姑娘。」

「臀围大小是三尺一寸。」

不知为何罗半插嘴说道。具体数字应该是他目测的,但猫猫还是一言不发地踩踏了卷毛眼镜的脚尖。

「说出来对你有好处,也对大家都好。」

「……是个女算命师告诉我的。」

「算命?」

侍女点了个头,再也没抬起来。

「是西都时下盛行的一件事,有个口碑载道的算命师。」

她说起初她以为只是谣言,但实际上算命师每句话都说中了侍女她们的事情,结果使得她们越算越信。

「是已故的小姐去找她商量。」

「她怎么敢告诉一个外人?」

这种事哪能随便跟人说?猫猫无意责怪死者,只是纯粹觉得奇怪。

侍女闻言,往街上指了指。

「她们是在礼拜堂里说的。」

就如同玉袁府邸里那幢异教建筑一样,侍女表示街上有地方可供人单独说话,算命师就是借用那个地方营生。据说那里本来是异教僧侣听人说话的地方,不过只要布施给得够多,也可供人密会。

因为说是算命,所以姓名等等都隐晦不言,但只要想查还是查得出来。她们似乎就是在这点上遭人利用了。

「收下香水的是我,被怂恿去弄坏兽笼的也是我,全都是我做的!」

侍女颓然低头。她不希望家里有更多姑娘不愿照算命师所言去做而选择自尽,所以才会采取行动。侍女抬头看著猫猫苦苦哀求,但下判断的不是猫猫。

那个算命师也告诉她们该挑哪些人下手。有的人名字或来历暧昧不明,也有像里树妃的异母姊姊那样详细告知的。据她所说,最后似乎把香水卖给了三个人。

「有罪的不只那个婢女。是我对兽笼动手脚的。」

新娘的叔父走上前来,说是看到侍女心事重重,追问之下才得知。的确,一名侍女做不了这么多事。

「那么,想出这场自尽骚动的是我,甚至不惜挖侄女的坟。」

「不!是我要兄长这么做的!」

看到他们这番对话,家族中的女子们潸然泪下。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这场骚动并非是算命师的指示,而是你们想出来的?」

壬氏做个确认。

「是。前一天得知事情,第二天就得实行,并没有多余工夫与算命师见面。」

「有办法主动与那算命师见面吗?」

壬氏的眼睛,看的是可怜家族的今后。想必他那放眼未来的目光,并非只想著如何责罚这个家族,而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猫猫默默看著这个男子的背影。

结果,他们没能找到那个算命师。只是有礼拜堂的异教僧侣作证,让他们找到了算命师的住处。有钱能使鬼推磨,才一捐钱就开口了。

住处空无一人,只是从生活样式来看,可以猜测到是来自西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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