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是高顺之子,马闪之兄。
此人虽出身于武人辈出的马字一族,本人的才华却全偏向了文武之中的文才。本来壬氏的贴身侍卫应该是哥哥马良来当,然而高顺很明白马良的天性。高顺没让马良胡乱习剑,而是让他读书。据说这个活动起筋骨来比豆芽菜还柔弱的男子,就这么如鱼得水地开始勤勉向学。
而在去年,他初次参加四年一度的科举就考中了。无论讲得如何客气,马良著实是不可多得的文官人才。不过据说这个才华出众的男子,竟没能谋得一官半职。
理由只要看他此时的状况,就不需多解释了。
「真是佩服。」
日日堆积如山的文书,已减少到能看见对面的高度。
壬氏放心地呼一口气,看看在房间一隅默默处理公务的人物。
由于那里从入口看不见,用屏风挡著,因此来访者不会看到那里有人。那人似乎更希望可以被墙壁四面包围,但马闪说不能那么夸张,没让他如愿。说到这个躲在屏风后头的人是谁——
「壬总管……」
男人拿著整堆文书过来,个头中等消瘦,肤色有些苍白。说不健康看起来是不大健康,却跟一旁的精壮健儿马闪只有一张脸长得像,很有意思。个头大概比马闪矮个一寸,驼背使他看起来更矮一点。若不是马闪生了张娃娃脸,怕会认不出谁是哥哥。
此人名叫马良,是比马闪大一岁的哥哥,也是高顺的儿子。
马字一族代代武官辈出。皇族侍卫大多由马字一族担任,如同高顺随侧护卫皇上,马闪护卫壬氏。本来马良应该会成为壬氏的侍卫,他是高顺的次子兼长男。但像他这样面黄肌瘦的人担当不了侍卫之职。
马良虽领受了「马」字,但翌年出生的弟弟马闪也获得了代表家族的一字。
「真快,已经弄好了?」
「是。壬总管是摆饰,所以事情处理得完。」
「……什么意思?」
以对话来说似乎省略了太多句子,壬氏不解其意。但这时一名人物迅速现身。
「马良是这么说的。」
一名高挑而眼神剽悍的美女站在那里,动作快到就连壬氏一时之间都没看出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声无息地在壬氏等人面前现身。马良浑身抖了一下。
「『由于壬总管就像摆饰一样好看,美得已经不像活人。因此纵然是不善与人相处的我,也能把壬总管当成活人以外的生物平心静气地相处,使我得以潜心于公务』。」
「……」
听到这种话该怎么面对?对方还不动声色地没把他当人看。好吧,其实这名男子从以前就是如此。
代为翻译马良发言的锐眼美女,是马良与马闪这对兄弟的姊姊,名唤麻美。别看她这样,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马闪他们长得像父亲高顺,但麻美是像母亲。再加上母亲曾为壬氏的奶娘,让壬氏不禁有些怕她。
性情也像了母亲。听说她性子泼辣,连丈夫都怕这个妻子。父亲高顺在数年前还被麻美当成毛虫般厌弃。他说现在好多了,比较像飞蛾。
话虽如此,壬氏应付不了独自来当差的马良,恐怕只有麻美能制得住他。马良尽管在科举以优秀成绩及第,却因为体弱多病加上思维异于常人而放弃了职位。他不擅长重新建立人际关系,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引来反感,还没融入职场就先被同僚或上司恶整,结果患了胃病。
能力是优秀,性格却有缺陷。
就某种意味而论相当近似于罗字一族,但该家族的成员心志都莫名强悍,反而是身边的人在胃痛。壬氏甚至羡慕起他们的那种厚脸皮来。不用到一半之多,若能把那种不在乎旁人眼光的性格分他个十分之一该有多好。
他正在叹气时,马闪把分类过的文书放到公案上。
壬氏检查一下拿到的文书。
「……」
壬氏检查过其中一份文书,蹙起了眉头。这是以前壬氏传给其他部门的禀议书,内文写著不可。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果然还是不行啊。」
「还是不行吗?」
「时期不对。若是明年的话或许还可行。」
「因为明年有武科举,是吧。」
「对,上头写著等武科举举行。」
什么问题不行?原来是关于招兵买马的事。壬氏提议在北部励兵秣马,但果不其然被否决了。武科举是选拔武官用的科举,规模不如科举来得大,却仍会有众多勇士前来应试,并获选为武官。
这数年来,军部规模倾向于缩编。理由有二:一是天下太平无事,二是军方高官的人员有问题,主要是指两个顶头上司。
「汉太尉与鲁大司马对吧。」
大司马是主掌武事的最高官吏。太尉则是三公之一,与大司马同为军职。
「汉太尉究竟是怎么当上太尉的?」
壬氏才想问呢。只是,他听说过许多奇妙的传闻。
说是罗汉把政敌全数打垮,结果上头就没人了。
说是受到先帝之母女皇的钟爱,得以飞黄腾达。
说是皇上于先帝驾崩后,事先四处排除了觊觎皇位的外戚。
「坦白讲,我不太清楚。」
只是,他能猜到本人是如何获得权力的。因为过去猫猫曾一脸厌恶地谈过罗汉的事。
说他必须拥有权力,才能得到一样东西。
罗汉这名男子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但绝非贪得无厌的男子。
「身为军人,怎么不更贪心一点?」
如果罗汉是那种企图藉著大义名分增加手里棋子的男人,事情就好解决了。
但罗汉只要有棋戏、家人与甜食就满足了。
他本是个无欲无求的男子,却因为行动力过强而让旁人深受其扰。
「或许可以试著直接找汉太尉商量——」
「那样反而会受到更多阻碍。」
「……」
罗汉嫌弃壬氏,理由自不待言。他偶尔会来到书房妨碍公务,吃著糕饼把文书弄脏然后扬长而去。
壬氏知道他最近为何比较少来。他是往尚药局去了。很容易就能想像到猫猫那一脸的排斥神情。
「那么是否该找鲁大司马谈谈?」
一般官员无法轻易与大司马这般高官谈话。但壬氏是皇弟,马闪似乎以为大司马会愿意听壬氏说话。不过他太天真了。
「你忘了鲁阁下是哪个阵营的了?」
大司马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是因为当今圣上的一句话。而为何当今圣上如此推崇鲁公——
「你以为母后……不,皇太后会准吗?」
当今圣上与壬氏虽年龄相差许多,却是同母兄弟。皇太后在进入后宫时本为宫女,后来受到先帝宠幸才成为嫔妃。据说当时后宫满是想要皇太后性命的人。由于先帝的兄弟尽皆死于瘟疫,当今圣上也就是壬氏之兄自然就成了东宫。
当时似乎有众多官员为了在权力斗争中分一杯羹而向皇太后进献了许多礼物,但鲁公早在她还是宫女时就已经对她多加照应。
当时的皇太后年龄至多十岁。她成了先帝的宠妃,虽是宫女,有时却能离开后宫。据说鲁公时常担任她的侍卫。
看到这个身子骨儿小得还不适合妊娠的宫女,不知鲁公作何感想?听说当时还有其他侍卫,但得到这般提拔的仅只鲁公一人。
鲁公赢得了皇太后的信赖,同时却也应该感到内疚,无法违背皇太后的命令。皇太后为人过于慈善,原已日渐缩小的奴隶制度之所以会完全撤废,她的意愿影响甚钜。她还在后宫伸出援手,帮助那些成了先帝妾室而再也无法离开后宫的宫女。
然而,她的善意有时会成为弊害。
皇太后厌恶战事。她从不会大声主张,但会影响到皇上与大司马。
皇上是个明理人,壬氏也早已与他谈过。然而禀议之所以通不过,正表示皇帝并非专制君主。文书若无法送到皇上面前便不能盖印。
假若壬氏担任的是军职或许还谈得拢。但他长年在后宫扮演假宦官,极少接触祭祀之外的皇弟公务。朝廷为了壬氏的官职问题大概是伤透了脑筋,结果赋予了他一个太保地位。这是个虚职,本来是自官场退隐者才会获得此一头衔。
壬氏身为皇弟,因此也有人认为该任宰相。可是壬氏太年轻加上有人更该成为宰相,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假如虚职真的无事一身轻的话还好,无奈总有繁多杂乱的文书飞进书房,每日把他忙得不可开交,简直把他错当成了打杂的。
「你们从方才讲到现在,似乎总是在绕圈子呢。」
麻美插嘴了。她帮壬氏换掉变凉的茶。
「姊姊,政事这门学问是很精微的。」
「真想不到马闪你嘴里会说出精微两个字。」
麻美有点挖苦地说。马闪无言以对,在那里瘪著嘴。这名男子虽然性情冲动,但似乎还明白自己绝对赢不过姊姊。
「简而言之,只要能让对方答应你们的要求就成了吧。」
「要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也不用辛苦了。」
壬氏也不高兴麻美跑来插嘴。她的职责不过只是辅佐壬氏等人,可无权对国事插嘴。
「我也知道没那么简单,但我认为谋事在人。」
麻美不知有什么想法,往屏风后头的马良那边走去。屏风后头传出「阿姊……」「啊!不能擅自……」「真是……」等马良的说话声。不光是马闪,马良也不敢违逆这位姊姊。
麻美回来时,手里拿著那本围棋书。其实不用特地从弟弟那边拿,壬氏公案的抽屉里就有一堆了。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抽出夹在书里的纸片。本以为是之前看过的书本宣传单,但内容不一样。
「围棋大赛?」
「正是。」
上头写著要举办围棋大赛。
「我的书里怎么什么也没夹?」
猫猫送他的书没有是不奇怪,但文官静买来的书也同样没有。
「壬总管是直接去购得的吗?」
「不,我差人去买的。」
「啊——那么,那人也许是担心壬总管会反对吧。」
麻美用食指指出大赛简介。上头写著预定于年底举办,欲参赛者必须支付十枚铜钱。此外——
壬氏揉了揉眼睛。大赛赛场写著宫廷内的教场。
「……」
张开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滥用职权竟到如此地步?」
马闪也一脸傻眼。
「都说国内人口有百分之一嗜弈。京城及周围境内有八十万人口,假设有八千名弈客好了,不知有多少人会参赛?」
麻美的解释听起来像是出考题。
用不著买书,三五好友之间聊著聊著就会把事情传出去了。十枚铜钱就连孩童存零用金都付得起。壬氏不知道这书有多普及,又无从得知对围棋感兴趣的正确人数,不敢想像会有多少人前来参赛。
「想在民间举办的话,场地会受限。主要的广场都有市集,想必很难取得许可。工商会有他们独特的运作方式,纵然是高官也得以义行事,不得恣意而为。」
「但在宫中举办也不是个办法吧?」
「是呀,我想主办应该也不情愿吧。毕竟没多少参赛者能进宫。假若能在民间给他包个像样的赛场,他一定会举双手欢呼的。」
麻美用指尖敲了敲它,就像在说「从这点下手」。
「……原来如此。」
壬氏看看成堆的文书。
「是,人家什么事动不动就塞给您,我想您偶尔也可以动用一下职权。」
麻美剽悍地眯起眼睛。
「看来我身边聪明不好惹的女子还真不少。」
「错了。」
麻美出言否定。
「是只有聪明不好惹的女子才能接近您。」
根本不是在谦虚。壬氏与马闪面面相觑,不禁傻眼。
他必须收回前言,麻美对政事的运作方式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