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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梦还没结束。
猫猫无力抵抗,被横抱著带进隔壁房间。
猫猫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抱著猫猫的壬氏,侧腹部有著怵目惊心的烧伤。
虽然也有其他事让她担心,但身为药师的天性总是不免让注意力飘向伤口。
(伤口烧得够彻底,没有流血。可是……)
她动脑思考,整理出所需的药。用紫云膏应该不会出错。
(紫草根、当归、蜜蜡应该都弄得到。麻油可能比较难。)
不,不行。猫猫摇头如此心想。她看到自己的左臂,想起紫云膏只对轻度烧烫伤有效。她记得用于重度烧烫伤会适得其反。
(对烧伤有效的药,药……)
总之,得做点防止肌肤乾燥的药膏才行。找找看有没有油或蜜蜡吧。
正在思考如何疗伤时,壬氏总算把猫猫给放下了。
「……壬总管。」
壬氏趴到了床上,脸孔扭曲。
「痛吗?」
「痛。」
可想而知一定很痛。或许多少麻痹了,但往身上打烙印不可能不痛。
然而,壬氏的伤痛看似另有来源。
「……是否觉得后悔了?」
无意间,猫猫向壬氏问道。方才还态度阔达的男子,如今坐著不动,把额头贴在床上流泪。猫猫看见的侧脸没有表情,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流泪。
猫猫一面跟壬氏说话,一面开始翻找这个房间里的各种生药。她立刻就找到了乳钵,总之先留在手边。也找到了几个盘子。她很想把火盆移过来用热水做消毒,但再也不想把火盆放到壬氏面前,结果反而把它推到了房间角落。
「后悔什么?」
这样问她,她很难解释。
猫猫也知道壬氏对皇位全然不感兴趣。否则想必无法与玉叶后等人建立起良好关系。要是他连这点都算进去了,只能说算他深图远虑。
他似乎也没后悔留下这种伤疤。猫猫感觉他在脸颊留下伤痕时,也反而像是为此感到高兴。气人的是,这人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如旁人所想地在意。
既然如此,他为何这般沮丧?
猫猫找到了匙子,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有用来搅拌药材的刮勺,但没有任何刀具。
「皇上看起来并不是生气,而是伤心。壬总管本来想必无意伤皇上的心吧?」
「是啊。多希望他只要生孤的气就好。」
壬氏如今之所以沮丧,想必是因为看见了皇上伤心的眼神。
(皇上恐怕是……)
皇上与壬氏的关系,再加上阿多。猫猫心中某种近似于胡思乱想的念头,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确信。这是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阿爹会骂我的。)
想让猜测化为确信,需要有客观根据。猫猫却正在从人的情感当中找出这种根据。从名为情感,无比暧昧而模糊的事物当中……
然而看到皇上充满悲伤的眼睛,以及在玉叶后面前勉强打消念头的表情,猫猫不得不作如此想。
认定壬氏是当今皇帝的长子。
(不用知道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
猫猫叹口气看向壬氏。
见他似乎稍微镇定下来,猫猫想前往隔壁房间。但立即被壬氏抓住了手腕。
「你上哪去?」
「去取药。那边那房间里有药材。」
壬氏听了猫猫的回答站起来,轻轻打开墙边柜子的抽屉。
里面摆满了让猫猫两眼炯炯发亮的生药,而且已经做好了分门别类。
「!啊啊啊……」
猫猫两手在空气里乱抓,险些没流口水。她勉强压抑住想跳舞的心情,做了个深呼吸。
壬氏冷淡的视线刺在她身上。
在具有各种药效的生药当中,有一份已经调好的药膏。猫猫打开蚌壳盒子闻闻味道,当中混杂了蜂蜜甜香与独特的芝麻味。似乎并未含有其他药材。
消毒用酒精与白布条等也都先拿出来。
猫猫拿著药膏,站到了壬氏面前。
「壬总管,小女子为您疗伤,请让我看看伤口。」
猫猫想让壬氏坐回床上,却反而被推著转过身到床沿坐下。
「总管这是何意?」
猫猫板著脸看向壬氏。
壬氏触碰猫猫的下巴。猫猫抬头向上以躲开那指尖。
「事已至此,还要佯装懵懂不知?如今已无人能为孤侍寝了。」
壬氏虽咧起嘴角笑著,脸上却浮现痛苦难耐的油汗。
猫猫抿紧嘴巴。她火冒三丈,反过来抓住了壬氏只披著一半的衣襟。
「谁才是懵懂不知?您以为碰到这状况我还不生气吗?」
猫猫把脸逼向壬氏的鼻尖。
「壬总管这样做是蛮横无理。就只为了提出您自己的要求,说穿了根本是不循正道。不顾周遭情况,也完全没考虑过您自己的立场,自私自利又过度被虐,我傻眼到话都说不出来。」
呃,你现在不就正在说话吗?壬氏的表情传达出这个想法。
「玉叶后的东宫,还有梨花妃的皇子出生,都才过了一年啊……」
孩子很脆弱。在满七岁之前,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即使已经无人使用毒白粉,还是可能死于疾病、遭逢意外,或是遭人行刺。
「要是皇上有个万一,您打算怎么办?」
「孤已经有所行动,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壬氏用与天女妙音有著天差地别,低沉浑厚的嗓音讲明了。他目光微暗,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出自马虎从事的心情。
猫猫一句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壬氏的行径蛮不讲理。至少对猫猫与玉叶后来说,没别的话能形容了。她不知道皇帝对此事作何感想,但想必只觉有如晴天霹雳吧。
但同样地,壬氏这辈子也一直被迫接受不合理的现实。
换成一个只需蛮横行事的掌权者,大可以尽情发威暴怒。他能以宽大的心胸听猫猫说这些,反而让她无法大声骂人。
有个名词叫做大家闺阁,其实他也是一辈子活在深阁之中,有志难伸,受人压迫。可以想见一定有很多人被沉重压力压垮,无法承受而死。
(换作是我死都不要。)
壬氏也一样,就像猫猫也在死命挣扎四处逃跑一样。只是,他不会流于感性而冲动行事。壬氏是经过百般考虑,有自己的结论才会如此行动。
猫猫的情感被搅乱得原地打转,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想乾脆变成一个对此事内情与人性一无所知的人。要是能佯装不知就冷眼旁观,不知道有多轻松。
(这个混帐!)
猫猫举起右手,停在壬氏的额头前方。她用食指与拇指做一个圈,蓄势待发。
「好痛!」
她用指尖啪地弹了一下壬氏的额头。其实赏他巴掌也行,但要是在脸颊上留下清晰的掌印就糟了。
她知道这种举动极其冒犯,一个弄不好还会被杀头。但她认为壬氏不会跟她计较。
(不,反倒是我便宜他了。)
壬氏按著脸颊,一脸呆愣。
「请闭嘴让小女子为您治疗。」
听猫猫这么说,壬氏神情变得不大高兴。
「孤也是有在考虑各方问题的。」
「我管不了您在想什么,我是药师。请让我做事。」
只有这件事不能让步。刚才整件事都是壬氏作主,她不会再让他为所欲为了。
猫猫拿出刚才找到的刮勺。
「都怪壬总管妨碍,浪费了太多工夫。本来是想给您服镇痛药的,只好请您死心了。」
猫猫溜过壬氏身旁站起来,绕到背后推了他一把。
「噗!」
只听见一声难以称为天女嗓音的难听叫声。猫猫费劲地把一头栽进床上的壬氏身体翻过来。他个头大,所以很重。
猫猫长吁一口气,用房间角落的火盆炭火把刮勺烤热。
「请不要乱动。」
「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又要烫孤吧?」
「我没有要烫您!只是把它烤过消毒而已。」
她甩甩刮勺让它降温,用乾净的布擦过。
「不是用烫的,是用刮的。」
「刮……」
壬氏的脸孔扭曲起来。现在再来脸色发青已经太迟了,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承担。
「不把碳化的皮肉弄掉,从该处会滋生毒素。为了防止化脓,最好可以全部弄掉,但屋里没有刀具,所以就用这个了。」
只能用金属刮勺刮掉了。虽然应该会有点痛,但就请他忍忍吧。
「且、且慢。这样岂不是比随便一把刀更可怕?」
「哪有什么可不可怕的,自己给自己烙印的人没资格这么说。房里没有刀具,况且也只是紧急刮掉一下焦炭罢了。我是希望您晚点可以再好好疗伤——」
猫猫不知道自己一旦走出这个房间,还有没有机会好好为他治疗。至少希望能涂上药膏,让毒素不会侵入烧伤处。
(不晓得晚点有没有那工夫做治疗。)
夜也已经深了。猫猫明天还得当差,壬氏也是。就算叫他休息别做事,他恐怕也不会听。
得在明天……不,今天差事结束后备齐器具与药品等,重新做治疗。
最大的问题是,壬氏能在日常生活中藏好伤口吗?
「还有更衣,总管一个人做得来吗?」
「别把孤当成小娃儿了。」
「是谁每次更衣都要人帮忙?」
猫猫拿白布条沾上抽屉里的酒精,盖在伤口上。碳化的皮肤有股独特的气味。
(晚膳来份烤肉好了。)
「喂,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说。」
她一用酒精替伤口周围消毒,壬氏就皱起了脸。
「请总管忍忍。喏,随便拿条被子咬著吧。」
猫猫掀掉床上的被子,塞给壬氏。秀丽的容颜一脸厌恶地把被子推开。
「会咬到舌头的。」
「不会。」
壬氏不知道在想什么,倒向猫猫身上。他小口咬住了猫猫的肩膀。
「请不要这样,会害我手滑的。」
「唔。」
可能是回答吧。隔著布料的牙齿触感没了,但姿势没变。只有衣服被拉扯的感觉还在。
「请不要把口水沾到我衣服上。」
「唔嗯。」
听不出是答应还是拒绝。
猫猫决定不用跟他客气,把刮勺抵在碳化的皮肤上。耳边响起模糊不清的声音,但她淡然做完该做的处理。
(这个声音,绝不能让别人听见……)
紧抱猫猫背后的手,力气越来越大。猫猫一边觉得很难做事,一边却也只能把差事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