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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一话 姚儿的请求

不管有多疲惫不堪,早晨还是会来临。早晨来临,就表示必须去当差。

猫猫累得什么都不想思考。她困得受不了,头脑却不容分说地开始运转,思考强人所难的难题。

(会不会在差事结束后把我叫去?治疗烧伤需要的生药有……)

她边想事情边整理柜子。已经到年底了,见习医官与医官贴身女官,正在替药房做大扫除。

「嗯——累死了——」

姚儿伸了个大懒腰。她手里握著抹布,正在仔细地擦柜子。

「大概就这样了吧?」

燕燕也在扭乾洗好的抹布。

见习医官们以体力活为主,室内的细部打扫则由猫猫她们负责。

「应该够乾净了吧?」

猫猫把抽屉放回原位。大扫除做完,今年的差事就结束了。

每逢年底年初,女官们会得到休假。医官们必须在宫廷轮值,但似乎不需要连猫猫她们都留下来。

听说是因为不给女官休假,老家的父母会有意见。

(毕竟是为了学习当新嫁娘才会来当差的嘛。)

或者,也可说是觅夫婿。

不过姚儿与燕燕都是认真来当差的,所以想必不会回老家度假。姚儿的父亲已逝,老家的实权握在叔父手里。而这个叔父千方百计想让姚儿嫁人。

对于心里只有小姐的燕燕来说,姚儿的叔父想必只是个敌人。

「我说啊,猫猫你放假要怎么过?昨天你老家好像叫你回去了一趟,放假是不是要继续帮忙做事?」

姚儿晾起抹布,边洗手边问了。

所谓的被老家叫去,其实是替壬氏的召唤找的藉口。从姚儿的语气听来,大概是老家药铺有急病患者,希望猫猫去帮忙吧。假如是早就料到猫猫会半夜失踪而且早上才回来,那可真够恶劣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打算。)

猫猫心中烧起了无名火,但现在必须冷静。

如果诚实回答姚儿的问题,答案是否(No)。

能回老家待个几天就算不错了。说不定当天就得来回,放不到假。

有位蠢到极点的贵人弄了好大一块烧伤疤痕等著她。搞不好今天差事结束后就会派人来接她。

不能诚实回答,猫猫思考著该如何糊弄过去。总之就先以会回烟花巷为前提跟她说吧。

「这段时期对我来说,反而是旺季。」

「旺季?」

「荷包满满的郎君不见得会回家。客人一多,药铺也会生意兴隆,忙得很呢。」

姚儿偏头不解,但燕燕似乎听懂了,瞪著猫猫。消息灵通的她知道猫猫的老家在做什么生意。两人总不至于跑到烟花巷的青楼来吧。

「猫猫,请不要让小姐听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话。」

(但这是事实啊。)

讲得浅显易懂点,就是拿了大笔薪俸的诸位男子会来买笑追欢。医师在这段期间也会休假,因此老鸨都叫猫猫继续让药铺开著。既然不知道阿爹能不能回去,本来是预定让猫猫回去的,这下泡汤了。

(又要挨老鸨骂了。)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左膳以药师来说还只有外行人水准,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但莫可奈何。

(抱歉了,左膳。你尽力吧。)

老鸨听到攸关达官贵人的性命,应该也会接受的。只是不知道会如何地狮子大开口。绝不能让直觉灵敏的老鸨得知命令的真正含意。

(药铺的事已经托付给克用了,就相信不会有事吧。)

她想起那个脸上带著痘疮疤痕的快活男儿。他的药师本领值得信赖,但想到那种吊儿郎当的性子,心中还是有所不安。

总之呢,她就一面想著这些事,一面把药草田以及老鸨强人所难的要求也加进话题中。

「我是没钱没闲,所以没得放假。」

姚儿不说话了。

「所以你很忙对吧?」

燕燕向猫猫做确认。

「对。」

猫猫马上回答,结果燕燕看向了姚儿的脸。

她似乎有话想说,但很遗憾,猫猫猜不出她的心思。

猫猫把洒扫用具收好,抬起头来,看到姚儿还在那里欲言又止。

「怎么了?」

「……呃,猫猫的老家是开药铺的对吧?」

「是啊。」

方才明明说过了。姚儿这会又一副心里发痒的模样。

猫猫正偏著头时,姚儿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了,开口道:

「为、为了学习,放假期间能不能让我去猫猫家?」

「小、小姐!」

燕燕吃了一惊。姚儿说出的话,让她险些没翻白眼。

(毕竟地方不好嘛。)

看来她并不想让宝贝小姐踏进烟花巷这种地方。她看著猫猫,希望猫猫能找点藉口推掉。

「我们那儿治安不好,还是算了吧。最糟的是,那里到处都是比随便一个武官更脏更臭的男人。那种地方对姚儿小姐来说太危险了。」

好不容易才拿忙当藉口糊弄过去了,要是她再坚持下去就糟了。

「……可是,猫猫不就住在那样的地方吗?」

姚儿不但没退缩,竟然还回嘴。

「我是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那儿。跟我这个住惯了的人相比似乎不太对。」

猫猫以为自己讲得合情合理,却似乎点燃了姚儿不服输的心态。

「那只要习惯了就行了,对吧!」

「小、小姐,很危险的,放假期间还是待在家里休息吧。」

「待在家里,岂不是等著那男的上门!」

不用说猫猫也猜得出「那男的」是谁。八成就是那个叔父。

(换言之就是想拿我家当避难处。)

带姚儿她们去绿青馆会引发一堆问题。猫猫得去给壬氏看诊,而且还不能被人察觉。老鸨的话最糟的情况下可以付钱堵嘴,但姚儿就难说了。

得想法子把话题巧妙地岔开才行。

「晚上睡觉怎么办?那里虽是客栈,但可没地方能让姚儿你们住宿喔。」

晚上客人会进进出出,更何况猫猫的家只是间破屋陋室。而且现在左膳与赵迂也住在那儿,著实不便留她们住宿。

「坦白讲,猫猫的家实在不是给人住的,我想小姐是住不惯的。」

「燕燕你怎么知道?」

(呃不,我不就住在那儿吗?)

连家里的状况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真是个做事万无一失的丫鬟。昨晚猫猫不在,说不定也引起了她的疑心。一道令人不适的汗水流过背脊。

「你没有其他熟人了吗?例如哪个朋友能让你暂住几天……」

猫猫问错问题了。

姚儿变得脸色铁青,甚至显得有点快哭出来了。

燕燕手搭在姚儿的肩上,用暗示的方式要猫猫赔罪。

(啊……)

猫猫懂了。她一定是没有朋友。

这得怪猫猫不够体贴了。得巧妙地换个说法才行。

「年底年初,家家户户都会有亲戚上门拜访,我看就算是朋友也会拒绝吧……」

「是呀。小姐是觉得猫猫还有生意要做所以有办法,对吧?」

燕燕竖起拇指表示「很好」。可是这样好吗?这下就得把姚儿请到烟花巷了。

(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得在绿青馆借个房间……)

不成。这段时期客人进出多,没有空房间。就算有也会被老鸨狮子大开口,即使付得出来也得待在整晚听人叫春的房间,姚儿听了搞不好会发疯。说不定还没结束,燕燕就会先去暗杀浪叫的人了。

最大的问题是,这样掩饰不了猫猫外出的理由。

就没有个刚好合适的地方吗?

「……寻常客栈以外的地方比较好,对吧?」

「是。」

燕燕代替姚儿回答。

「之前我们擅自搬去其他地方住,结果隔日就被逮到了。」

(那位叔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燕燕之所以长于谍报,搞不好就是被姚儿的叔父锻炼出来的。

「就算住我家恐怕也会立刻被发现吧?」

「不,我想猫猫的身边很安全。」

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假如有坏胚子靠近你,会有一些人把他们赶走。」

(啊……)

猫猫这下懂了。就是某怪人军师。

猫猫顿时变得面无血色。但愿昨晚的事没被他察觉,一个弄不好怕会引发内乱。

(不,应该还不要紧。)

要是已经穿帮,他现在早就去尚药局闹事了。还不要紧。

这连带著让猫猫想到,有个住宿处符合姚儿与燕燕的理想条件。

那里治安好、不会被家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能出手。

虽然有这么个地方,但猫猫个人很难启齿。

「猫猫,我看你似乎心里有头绪呢?」

燕燕迅速把脸逼近过来。

「如果有的话,可以请你说出来吗?」

她苦苦相逼,靠近到双方鼻子只剩一寸的距离。这样连目光都别不开。

「燕燕,靠太近了。」

幸好姚儿阻止了她,猫猫松了口气。

「所以,地方在哪儿?」

结果姚儿也来追问她。

「请问在哪里?」

猫猫不得已,只好举双手投降。

「两位也认识那户人家的主人。我是绝对不会去关说的,想住的话就请两位自己去拜托他。」

听说他们原本是名门世家,总会有几个空房间吧。

「建议你们可以去拜托那个守财奴卷毛眼镜看看。」

不用说,自然就是怪人军师的养子罗半。

姚儿等人到罗半家中投宿。

虽然以条件而论相当理想,但同时也有问题。

其一、那儿是怪人军师的家。

其二、要让姑娘家在非亲非故的男人家中过夜。

说穿了就是个鳏夫的家。况且考虑到世人眼光,猫猫以为年轻姑娘不会想在那种地方借宿——

「哎呀,真是赏心悦目啊。」

罗半一面推著眼镜一面前来。

上次讨论之后,两人立即修书一封,托男佣去送给了罗半。

「那小子好歹也算是个公的,不会有事吗?」

当天公差一结束,罗半就过来了。一个看了就讨厌的细眼小矮子在宿舍玄关笑脸迎人。

动作太快,让猫猫不由得退避三舍。

「应该不会有事吧?眼神看起来并不下流。」

姚儿悠哉地回答。

不,姚儿应该再认真考虑一下才对。罗半遇到女子,出手可是意外地快。

「我想罗半大人的话可以放心。」

就连猫猫以为会反对的燕燕都采积极态度。一问之下才知道——

「罗半大人与女子交往总能断得乾乾净净,而且对方全都比他年长。」

(早知道就不问了。)

猫猫只知道罗半是个滑稽人物却很风流,但可不想知道他都跟哪种女子交往。世上有些男人受女子青睐靠的不是脸,而是舌粲莲花。罗半也是属于这种人。

于是事情就这样顺利发展,姚儿与燕燕决定在罗半家中借宿了。

罗半笑咪咪的,走近猫猫身边。似乎是算准了姚儿与燕燕收拾的空档。

「我会盛情招待两位的,你不用担心。」

罗半碰了猫猫的肩膀,被她直接拍掉。

「太过分了吧,小妹。」

猫猫本来想顺便踩他脚尖一下,但被躲掉了。

「可别对月君摆出这种态度喔。」

罗半一边摩娑根本没被踩到的脚趾头一边说。真是反应过度。

(这家伙……)

猫猫一瞪过去,罗半咧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了,也许还会有其他客人上门,我这就带两位速速离去。」

罗半冲著她闭起一只眼睛。

也许他知道昨晚猫猫被壬氏叫去的事?抑或是又在背地里跟壬氏互相勾结了?

猫猫很想当场问个明白,但一吵起来可能会被姚儿她们发现。

(真是个滑头的家伙。)

——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

「都拜托你了再来问这个或许不对,不过你有获准带她们俩上家里吗?」

如果要问说的是谁,自然就是猫猫不想说出名字的那个人。

「放心吧,义父出门了,数日内不会回府。所以昨晚的事情才能保密不是?」

(你到底知道多少啊?)

猫猫认为他应该不知道细节,但可能会往讨厌的方向误会。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猫猫的心思,罗半对她耳语:

「什么时候能有娃娃?」

罗半的眼镜亮了一下。

猫猫握紧拳头。她恨不得揍他一顿,但现在生气就如了他的意。

不得已,猫猫只得看著罗半,投以冷漠的视线,哼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就如你所看到的,我好得很。」

猫猫装傻装到底。况且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没什么好怕的。

「好得很……这也就是说你……难道在绿青馆接过客?」

猫猫忍不住一脚狠狠跺在罗半的脚尖上。这次可没在跟他客气。

「哎哟喂!」伴随著这声哀叫,罗半的细眼一瞬间睁大。他让视线在上空飘移,转动脖子。忽然间,他捶了一下手心。

「……啊!喔,原来如此。我懂了,月君对他的心上人是……」

罗半似乎有所误解,但这是猫猫故意设的圈套。罗半笑嘻嘻的,那张笑脸看了就不舒服。

「无可奈何,既然是这样就无可奈何了。只要慢慢多来个几次,总会有法子的。我就送些指南书与特效药过去吧。」

那张脸真够惹人厌的。猫猫能够只踩脚尖就算了,真可谓菩萨化身。

「我们准备好了。」

燕燕拿著两个大布包,旁边还带上了三个箱笼。整个行头简直像是要搬家。

「这些行囊,马车放得下吗?」

猫猫换踩罗半的另一只脚,一边在脚尖上使劲地扭一边问他。

「没什么,好痛!姑娘家东西多是应该的。痛痛痛,车上有留空间,哎哟喂呀!」

就这种事情他准备得特别周到。

猫猫拿开脚,推了罗半的背后一把,要他快走。

「猫猫。」

姚儿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著猫猫。

「怎么了呢?」

「猫猫你不去吗?」

这位大小姐在说什么啊?

「我不去。应该说我才搞不懂两位在想什么,竟然会想去这种男人的家里。」

「燕燕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不是吗?」

她真信任燕燕。的确,猫猫也明白燕燕不会让随便一个男人接近小姐。

现在老话重提,对猫猫不见得有好处。猫猫很希望她们快点离开以免壬氏派使者来,但有件事一定得跟她们说清楚。

「你们不怕别人乱传谣言?」

猫猫向姚儿与燕燕做确认。

两名未婚女子在一个光棍家中过夜,势必会遭人误会双方之间的关系。

「……」

姚儿一脸复杂地看著猫猫。像是欲言又止,但没把话说出口。燕燕看不下去了,开口道:

「到朋友家里玩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嗄啊?」

猫猫忍不住发出了低沉吓人的声音。

「只、只要当成是这样,我们也不会失了颜面嘛。所以,猫猫你也得跟我们一起才行。」

姚儿结结巴巴地说了。

「我才不要,感觉好像会被老人味熏死。」

「猫猫,义父虽年事已高,但算是比较不臭的了。」

「嗄啊?」

「猫猫。」

燕燕又过来揉松猫猫的脸。姚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著猫猫与燕燕。

「总而言之,义父不在家,你放心吧。不要摆出那种脸啦,不可以喔。要吓死大家了。」

「嗄啊?谁知道他不在又是干什么去了。」

「你还记得棋圣吧?他带著义父去旅行了,就是棋赛啦。家里债台高筑,还得请义父多挣点钱呢。」

照罗半的作风,绝对已经安排好在对弈赛场贩售围棋书了。

「没问题吗?谁知道他会捅出什么漏子来。搞不好反而还带回更多债务咧。」

「这你大可放心。陆孙阁下的后任副官最近很可靠,更何况有棋圣在。他那人很擅长应付义父。」

猫猫不太清楚那个什么棋圣的为人。不过,既然下围棋能让怪人军师吃败仗,可见得头脑一定聪明。

「猫猫,所以到底是怎样?去,还是不去?」

姚儿不耐烦了。

「姚儿姑娘,猫猫今天似乎有她的事要忙。两位姑娘不如今日就由我带道,将就一下吧?」

罗半转过头去,一名男子往宿舍奔来。此人一身穿著像是男佣,却是壬氏的使者,准备叫猫猫过去,用马车把她载往其他地方。

「抱歉,今日又得劳烦到药师姑娘了。」

毕竟有外人在场,对方讲话方式较为暧昧,认为这样说猫猫就懂了。

「明白了。」

听到猫猫回答,姚儿露出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

「……是吗。那就没法子了。」

她用有些冷漠的神情,转身背对猫猫。

燕燕长吁一口气,低头向猫猫致意。

「那我们就去住个几日……」

姚儿似乎心中还有牵挂。

「好。假如那边那个小矮子想对你们有非分之举,请你们立刻逃走。护身用菜刀有带在身上吗?」

猫猫提醒燕燕而不是姚儿。

「请放心,早就收进这儿了。」

燕燕悄悄从行囊拿出像是铁撬杠的东西。

「短短的看起来好像很好使呢。」

「是,我去订做的。」

「嗯,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不会做什么事情来让你打我的。」

罗半举起双手请燕燕别打他。姑且就先相信他吧。

「别跟人家敲竹杠讨住宿钱啊。」

「不会啦,我不会收钱的。」

不,其实倒不如收钱比较令人放心,否则还得欠他人情。

猫猫一面觉得其中还是有鬼,一面为姚儿她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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