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等人来到西都后过了三天,马闪才随后抵达。
猫猫心想好歹做个样子前去相迎也就是了,于是走向别第的大门口——
「那是什么?」
结果对马闪说出的第一句话,与慰劳之言风马牛不相及。
「问我这是什么,我只能说它叫舒凫。」
「不是,还舒凫呢。看起来就只是只肥美的家鸭呀。」
马闪堆满尘埃的肩膀上,不知为何坐了一只家鸭。纯白的羽毛与黄色的喙,就是只随处可见的家鸭。硬要找个外表特征,大概就只有喙上那个黑色斑点吧。
「哦哦,真是个不错的伴手礼呢。来,小叔,把它交给我吧。让你嫂子给你煮顿晚饭。」
雀的手直抓空气。
「这不是要吃的!」
马闪阻止雀接近自己。
(这两人好歹算是叔嫂关系呢。)
照这样子看来,雀一定常常寻马闪开心。
「那不然是什么?宠物吗?」
这家鸭还满黏着马闪的。它用翅膀抓住马闪的头,用喙替他梳头发。
「我受月君之命,孵化家鸭分配给各个农村。本来舒凫也是要放在农村的,无奈它太黏我,不肯离开。」
「是这样啊。」
不过看马闪还替它起了名字叫「舒凫」,就知道马闪也很疼它。家鸭似乎也有点智慧,从马闪肩膀下到地上之后才拉屎。看来脑袋并不笨。
「我现在要去面见月君,有人能帮我照顾舒凫吗?」
「我来我来——」
雀精力充沛地举手。
「没有其他人了吗?」
「还能有谁呢?」
猫猫也同样地馋涎欲滴。
(那次燕燕在罗半家里给大家烧的家鸭,着实美味。)
自己也许会不敌口腹之欲。
(也许该让庸医来帮这个忙?)
不,有个更适合的人选。
「小女子去请一位认识的农民帮忙看看。」
「农民?你在西都有农民朋友?」
「不是,是自中央派遣而来的农民。」
马闪歪头不解,但猫猫说的是实话,没办法。总之她决定把家鸭交给罗半他哥照顾。
马闪抵达后又过了两天,猫猫才终于获准前去视察农村。
「小姑娘,药品还有剩下些许储备,你不用这么急着动身不要紧的。才刚来到个陌生土地,犯不着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吧。」
庸医把猫猫胡诌的借口当真,放心不下地看着猫猫。一个医佐女官放下本分前去视察,总需要一些理由。
「没事的。况且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未知的药材。」
一半是说真的。戌西州的植被与华央州有所差异。不晓得这里有着什么样的动植物,又具有何种药效或毒性。
猫猫心儿有点怦怦跳。但愿可以找到些有趣的药材。
她整理好所需的最少随身物品,放进行囊里。以备不时之需的金钱,则请人为她准备了沙金碎银等。听说在时常与外国通商的戌西州,生金比较受到欢迎。
「是喔——我都不知道这种事还轮得到女官来做哩——」
天佑投来怀疑的视线。
「你说得对,这不是常有的事。但上头带我来本来就是看中我的药师技术而不是医术,之前也跟我说过会需要做这类差事。」
(好让我调制杀虫药。)
「是喔——药师啊。我还以为咪咪是靠亲属关系进来的咧。」
天佑讲话总是让人不太舒服。
「好了好了,不要这样嘛。不可以这样胡乱怀疑别人啦。」
(不,庸医,你得试着多怀疑别人才行。)
世上行中庸之道的人可没几个。
「既然老叔都这么说了就没办法喽。慢走——」
天佑似乎无意继续找碴,躺到给患者用的床上挥挥手。
庸医也把满满一包点心拿给猫猫,挥了挥手。
「那么,我去去就回。」
「好,这儿的事你尽管放心。」
反正有李白在,庸医的事应该不用担心。
「怎么这么慢?」
「我是准时到。」
马闪与雀在别第门口等猫猫。之前高顺要她等马闪到来,原来是为了代替李白充当护卫。
(没有其他人一起来吗?)
猫猫环顾四周。
「呃……就我们几个吗?不是听说还要把种薯运过去?」
罗半他哥应该会跟着薯类一道前来才是,但只看到两匹马。
「装着种薯的马车在哪?」
对于猫猫的询问,雀举手道:
「我来为姑娘说明。种薯是用马车运送没错,但速度比较慢,所以让他们先出发了!是一个长相不太显眼,负责管事的人说的。至于我之所以会在这儿,是因为我与猫猫姑娘已经是闺密,不,是闺蜜。所以雀姊才会恳请大人准许跟随,以免猫猫姑娘在陌生土地担心受怕。」
「也就是说,你是觉得会有乐子才跟来的吧?」
长相不显眼的管事,说的一定是罗半他哥。这时猫猫才想到,雀之前还没见过他。
被猫猫这么一问,雀拉出一长串旗子代替承认。
「马侍卫为何会去视察农村呢?」
猫猫基于礼貌问了一下。
「这是月君的命令。殿下命我护你周全,免得罗汉大人在西都惹祸滋事。」
「……」
坦白讲,猫猫宁可让李白来,但这话不能说出口。
听他这口气像是知道那老家伙与猫猫的关系,但似乎无意改变态度,直接忽视应该无妨。
(最近大概不知道的人还比较少吧。)
猫猫早就发现,自己不愿承认的那个问题已经成了众所皆知的事。那个怪人军师一胡闹起来,谁也掩盖不住。
(但我跟他毫无瓜葛。)
猫猫不会改变此一认知。
「月君有家父担任侍卫,不会有事的。」
马闪的语气像是在安抚自己。说不定他已经开始怀疑壬氏最近为何与他疏远了。
(只希望他别闷出病来就好。)
猫猫担心起马闪的心病问题,不过他看起来意外地心平静气。甚至比之前显得更成熟稳重了些。
「小叔啊,怎么看你好像变了个人呢?」
「干、干什么啊?忽然问这个。」
雀往马闪身上戳了几下。她似乎也与猫猫有相同的感受。
总之壬氏的侍卫一职,有高顺留下负责。壬氏他自己在西都或许也有敌人,但无论是谁应该都不敢轻率出手。
(远行出巡时发生暗杀骚动,伤脑筋的是当地领主。)
猫猫不知玉莺这号人物的心思,只能相信他不会让贵客遇到生命危险了。
「那么是否要立刻出发了?」
雀爽利地一笑,抬脚踏上马镫。下身穿的不是裙裳,是裤子。
「也是。村子离这儿大约八十里(四十公里)路,走两个时辰(四小时)应该就到了。」
「有可能会追过马车呢。要不要顺路去别的地方晃晃?」
雀优哉游哉地说。
「……很遗憾,这儿不像京城有那么多茶肆。嫂子想跟马匹一起在路边吃草的话,弟弟不会阻止。」
对于雀的打趣,马闪并未破口大骂。
(大概因为好歹也是大嫂吧。)
马闪似乎是以他的方式表现尊重,但雀这人对谁似乎都不会改变态度。
「那么猫猫姑娘要骑谁的马呢?」
「这要我怎么选呢?」
马有两匹。猫猫自己不会骑马所以必须与人共乘。猫猫是觉得谁都可以。
「好,请猫猫姑娘随雀姊来。马闪小叔的马鞍太硬了不好坐。相较之下雀姊这马鞍用的是仔细鞣过的好皮,很能吸收撞击力道,是久坐也不容易擦伤的精品。好了,这下你要选哪一边?」
不用说,猫猫的手指指向了雀。
「等会。这马鞍哪来的?马不是借来的吗?」
「回小叔,是月君体贴提供的。他偶尔还是能做点好事呢。」
「喂,你这是什么说话态度!」
马闪似乎不高兴听到雀高高在上地称赞壬氏,凶巴巴地挑毛病。这种地方还是平素的马闪。
「还能有什么说话态度?月君表示要让马闪小叔充当侍卫时,我提出建言说那得再派个女子随行才行,月君一听可是一副被点醒了的表情呢。是呀,就是这样。天底下最体贴的雀姊要来帮助猫猫姑娘。猫猫姑娘虽然心粗胆大到比圆木还粗,但身子骨可是脆弱不禁揍的。月君一听才发现不能只托付给不会拿捏分寸的马闪小叔,还跟雀姊道谢呢。」
(对,我一挨揍就会死掉。)
猫猫不是武科出身。纵使百毒不侵,却抵挡不了拳打脚踢。
「所以喽,小叔你得感谢我,叫我一声雀姊,或者是嫂子大人。」
「……呜。」
马闪跟雀斗起嘴来绝无胜算,只能垂头丧气。
既然赢家已经出炉,三人便出发上路。
话虽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一提之事。
自西都向西前行,一路上除了草原还是草原。话虽如此,好歹还有条露出土地的简陋道路可以顺着走。半途中,还偶尔跟像是商队的一群人擦身而过。
也能看到游牧民的毡包。一些孩子在照顾山羊以及绵羊。
(那就是所谓的地平线吗?)
她听阿爹说过,好像有种说法认为世界是一颗圆球。据说在经过开拓的广阔土地会看到地平线微微弯曲,可以证明此一说法。猫猫实际一瞧,也的确觉得有点弯弯的。
虽不知道那种说法是真是假,但又听说假如世界是颗圆球,就能解释星星的移动现象。要是当时有听仔细点就好了,可惜猫猫几乎都忘光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可是罗门于异国留学学得的知识之一。只怪自己不懂得珍惜。
草原的气温以春天而言有点冷。阳光多少发挥了些缓和效果,问题是风会夺走体温。空气也很干燥。海拔似乎也有点高度,使得空气略嫌稀薄。
「猫猫姑娘,请穿上。」
雀拿了件外套让猫猫披上。外套内里用了羊皮,很能挡风。上头还有漂亮的刺绣,即使穿到京城里也一样体面。
雀穿着的外套比她给猫猫的这件朴素,但看起来一样保暖。以雀爱引人注目的性情而言,衣服的装饰素淡了些。
马闪穿着朴素但实用的外套。还难得戴上了像是臂甲的东西,以免握缰绳的手冻僵。
穿上雀给的外套又跟她依偎在一块,让猫猫身子暖和,但露出的部位还是不免直接受到日晒风吹。
(小姐给的药膏,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里日晒强烈,空气又干燥,会让人担心晒伤问题。猫猫早已涂好了防晒霜,但雀是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她似乎天生皮肤黑,但肤质仍显得吹弹即破。
「雀姊,我有防晒霜,你要用吗?还能防止皮肤干燥。」
猫猫姑且问一声。万一用完了,在西都找材料再做就是了。
「哦,可以吗?雀姊本身皮肤就黑所以晒黑了也看不太出来,但对于送我的东西可是来者不拒喔。」
「那好,休息的时候我再拿给你。」
马闪之前说没地方可以顺道去晃晃,但还是得让马儿休息。沿路遍地都是青草可以喂马,如果附近有地方可以取水就更好了。正好这时,一条河川映入眼帘。
「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
马闪对两人说道。
「好的好的——」
「是。」
一行人抵达之处与其说是河川,似乎更像个大水滩。水深很浅,也几乎没在流动。也许是大雨之后一时形成的河川。
周遭生长着稀疏的树木。树荫下有块大石头,刻有图案。似乎是用来当作两地之间的地标。
猫猫远望生长在取水处旁边的树木。
(是石榴树吗?)
从叶片看起来像是石榴。树枝上可能有鸟儿歇息,沙沙摇动着。
有几匹野马过来饮水。另外还来了些鸟儿。
「搞不好还会有蛇啊什么的。」
「是呀,说不定会有。」
猫猫跟雀一起找,但没找着。两人挖了个像是巢穴的洞,结果跑出了鼠类。她们有带吃的所以把那鼠放了,没抓来吃。
水边长有高大的草。猫猫事前查过,已经知道此地有麻黄与甘草等植物,不过这附近似乎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采到太多。
(嗯——可能还是不大容易。)
不过,她找到了有种独特气味的草。此种植物高度介于草类与树木之间,形似艾草。假如具有类似艾草的效用,或许可以用作驱虫药。说不定其实是一种猫猫所不知道的生药,先采再说。另外她又采了几种令她好奇的草。
「猫猫姑娘,吃饭喽——」
雀拍拍手。
猫猫等人坐在铺垫上,享用夹了肉与醋渍蔬菜的面包。
猫猫都只是坐在马上,却似乎出了不少汗。身体比想像中更想摄取水分与盐分。醋渍蔬菜吃起来格外美味可口。
马闪一吃完,就一面看地图一面从怀里取出指南鱼,让它浮在水面上。
猫猫与雀探头过来看他在做什么。
「在草原上看地图有用吗?」
猫猫诚实说出心里的疑问。
「雀姊是觉得有总比没有好,不过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当地标还是不方便。就磁石与太阳的位置看起来,可能还得再靠北边一点移动比较好喔。反正没有东西挡住视野,看到民家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雀这人爱插科打诨,却很能干。看来她连地理都懂。相较之下,马闪则是略显尴尬地别开目光。
「……我还有个问题。」
「是是,猫猫姑娘请说。」
「怎么请不到当地居民帮忙带路呢?」
坦白讲,猫猫后悔自己没早点问出口。
本来以为只是去一趟附近的农村,反正都是在茘国之内,没人带路也不打紧;结果似乎也不见得。
纵然都是在国内,一到远方就无法保证绝对安全。还是需要个精通当地情势的百姓引路。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雀略微扫视周遭。
马闪也以锐利眼光观察四周。他手握剑柄,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应战。
(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雀站到猫猫前面。
「好好好,猫猫姑娘你就这样别动啊。」
不知不觉间,他们被几个陌生男子包围了。几位衣服脏兮兮的仁兄,操着口音浓重的茘语对他们说话。简单一句话就是威胁,要他们拿钱来。顺便还叫他们把女人也留下。
怎么看都是盗贼。
(我们以女子来说有利用价值吗?)
猫猫与雀都不是什么标致姑娘,她不认为能卖得了多少钱。
猫猫脑子里想着这些不庄重的事,心脏却狂跳到快从嘴里蹦出来。她慢慢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好让自己镇定些。
「猫猫姑娘,你就先闭上眼睛吧。假如有个万一,雀姊就发挥生人妇的美色,让这些贼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雀充满自信,高高挺起她那扁扁的鼻子。
但猫猫可不甘愿闭起眼睛当缩头乌龟。她从随身行囊里,取出缝衣针与防虫药。虽然没法造成多大伤害,至少可以让对方退缩吧。
不过,看样子雀的美人计与猫猫的缝衣针都不用出场了。
只听见低沉的喀叽一声。盗贼甲被打得整个人飞过猫猫身边。
接着是难听的嘎叽一声。盗贼乙按住手臂满地打滚。
然后是东西碎裂的啪叽一声。盗贼丙呕出唾液、血与断齿,倒在地上。
就连戏剧的武打场面都会比这演得长一些。完全没有所谓的手下留情。演出方式更是太过简短,看着都不过瘾。
马闪手是放在剑柄上没错。放是放了,但没说一定会用到。
(全都被他空手揍倒了……)
猫猫只能看得目瞪口呆。隔了几次呼吸之后,她才猛一回神,急忙赶到马闪的身边。
「让我看看你的手!」
「呃,好。」
马闪惊讶之余仍拆下臂甲,把手伸出来。拳头看起来并未骨折,手腕似乎也没事。
猫猫听说过马闪武艺超群,且不容易感觉到痛。因此,他能够毫不迟疑地发挥蛮力,但同时也容易受伤。
(为什么没事?)
连续发出那么多难听的声响,揍人的人拳头应该也会受伤才是。他的手完全没事是有原因的。
猫猫拿起拆下的臂甲。乍看之下是把羊毛压紧做成的所以似乎很柔软,中心却很沉重。里头似乎加装了金属片。
马闪的蛮力加上内藏金属片的臂甲。
她开始同情瘫在地上的盗匪了。
至于那些盗匪,雀正忙着跑来跑去把他们绑起来。她把三人绑成一捆,一脚踩上去呼一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猫猫提出纯粹的疑问。
「还能怎么办呢?反正也带不走,就丢着吧。等到了村子,再请人过来把他们带走吧。」
雀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但是,还是有点不放心。」
马闪皱着眉头双臂抱胸。
「我能明白。」
猫猫心想,难得自己跟马闪意见一致。把人丢在这里,怕会有野狼什么的来袭击他们。
(要是发生那种事,就算是盗匪也会害我夜里睡不好觉。)
马闪走到那些盗匪身边,拿起他们的手臂。接着又弄出一阵嘎叽喀叽的低沉声响。
(……)
看来马闪所说的不放心,指的是盗匪可能会逃跑。盗匪双臂被毫不留情地折断,有人甚至痛到尿裤子。之所以折断的不是腿而是手臂,想必是在把人带走时可以让他们走路。
(原来我还算好心的了。)
猫猫一边深深有此感触一边看着盗贼,发誓今后绝不做坏事。
后来,猫猫等人的旅途一帆风顺。
(本来还以为会有更多虫子。)
毕竟是草原所以是有些虫子。但没多到数量暴增的地步,只是偶尔看到几只蹦蹦跳跳。
(也许担心蝗灾只是杞人忧天?)
西都没发生蝗灾当然最好。
一行人抵达下一个休息处时,与带着种薯提前出发的罗半他哥等人会合。不知为何有只家鸭坐在拉运货马车的马头上,指挥若定地发出呱呱叫声。
「舒凫,你也来了啊……」
「呱!」
家鸭一见着马闪,立刻展翅从马的头上飞落。家鸭的双眼闪闪发亮,给人一种背后有花瓣飞散的错觉。
「我本来想把它留在宅子里,但它硬是要跟。」
罗半他哥如此辩解。当初是猫猫把照顾家鸭的责任硬塞给他,她不便抱怨。
「它还真黏你哩。」
罗半他哥对这事的反应一派轻松。
「那只家鸭还挺聪明的,而且很爱吃虫,一定能帮上忙。」
「真羡慕您这么悠哉。」
不像猫猫他们还遇到盗贼。
「怎么了?你这人本来就够孤僻了,怎么今天讲话变得更带刺?」
被罗半他哥讲成这样让猫猫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决定稍微解释一下路上发生的事。
「我们被盗贼袭击了。」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罗半他哥脸色发青地听猫猫怎么说。
(这才叫做正常反应。)
看着被盗贼袭击却显得气定神闲的雀,猫猫有此实际感受。她那种反应就像是经验丰富,或是早已料到会有这种情形。
先行队有一辆运货马车,除了罗半他哥之外还有两名像是侍卫的武官、三名可能是帮手的农民,以及两名当地的向导。再附带一只家鸭。
猫猫虽不清楚每种职务该有多少人来负责,但觉得带路似乎不需要用到两人。
(会不会是其中一人原本预定跟着我们?)
讲到这个,关于无人带路的问题,她不知不觉间竟忘了问了。
结束第二次休息后,走不了多久就到农村了。民房以潺潺溪流为中心林立,四周可看见田地与林子。在聚落的后头,还能看见坡度平缓的山丘。那跟猫猫所知道的山丘不大一样,比较像是草原隆起形成的丘陵。
看见的那些白色斑点,也许是成群绵羊。其他黑点或许是牛。
从民房的数量来看,人口再多大概也就三百人。
一靠近过去,就有绵羊群咩咩叫着前来相迎。有的羊一身厚毛,也有的羊剪完了毛变得瘦巴巴的。大约正逢剪毛时期吧。
孩子们似乎也成了可靠的人力,拾起羊粪放进笼子里。
「那是在做什么?」
「据说羊粪可作为燃料,还说铺在地板上很温暖。」
注意到马闪用异样眼光看人家捡粪,猫猫做个解释。附带一提,头上坐着家鸭的马闪才是真正让人觉得「那是在做什么?」的那个。
「你说羊屎吗!」
「哎哟,原来你都不知道啊——?小叔你真是的——」
雀不忘故意讲话气马闪。附带一提,故意气他的时候似乎都固定叫他「小叔」。
村子以水道与砖砌外墙围绕。想到方才碰到盗贼的状况,村子可能偶尔也会遇袭。
马闪在村子入口跟人说话。也许是信使已经来过,村民立刻就放行了。家鸭从马闪头上下来,跟在他后头走。
一个貌似村长、态度高傲的人出来相迎。
「啊——抱歉打个岔——」
马闪还没开口,雀先凑过去跟对方说悄悄话。貌似村长的人眼睛闪出一道光芒。
两名向导当中有一人被叫住。雀笑咪咪地不知是什么意思,向导脸色越来越糟。
非同小可的气氛也传达给了旁人。前队的护卫武官站在雀的背后。雀笑容可掬,向导也神色平静,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人犯被带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
猫猫双臂抱胸,看清楚向导要被带到哪里去。
「喂,那是在做什么啊?」
吐槽官……更正,罗半他哥向猫猫问道。
「大概是想讲价吧。因为明明问了哪条路安全,却出现了盗贼。」
「喔——但那样岂不是故意找碴吗?」
「或许算是故意找碴,但人家说是破例告诉我们哪条路绝对安全,我们还为此多付了钱。」
「不会吧?再说到处都是草原,哪来的路?上当的人自己也要反省吧!」
他说得没错。当然,这些都是猫猫瞎掰的,没一句真话。那些打家劫盗的事情对罗半他哥来说太骇人听闻了,所以猫猫用其他事情糊弄过去。
讲着讲着,马闪偕同村长走了过来。后头跟着家鸭。简直像条狗似的。
「村长说要带我们去住宿的地方。」
马闪回来通知大家。
「是。」
「劳烦侍卫了。」
罗半他哥对马闪客客气气地说。他哥本是大户人家的长子,在这方面想必不会失了礼数。要不是罗半背叛家人,这人说不定早就平平稳稳地当到武官了。
「好。话说回来——」
马闪看看罗半他哥。
「我该如何称呼兄台?」
马闪似乎也不知道罗半他哥叫什么名字。
「哦!」
罗半他哥脸上充满期待。眼睛发亮,就像期盼这一刻到来已久。
「窃以为叫他罗半他哥就可以了。」
猫猫即刻回答。
「喂!」
罗半他哥的手背,俐落地拍在猫猫的肩膀上。
「知道了,叫罗半他哥就行了吧。不错,这样也好记。」
「喂,你怎么这样啊!」
罗半他哥对马闪嚷嚷,连礼数都忘了。
「是。人如其名,就是罗半他哥哥。我想您应该知道罗半的为人,但他哥没他那么古怪,就是个平凡人所以不会害人。以薯农来说堪称内行,这方面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谁平凡了啊!谁是农民啊!」
不是农民是什么?都帮忙打理那么广大的薯田了,应该再自豪一点才是。
「知道了。既然是罗汉大人的亲属,我也不能有所怠慢。」
猫猫感觉马闪好像瞄了她一眼,但决定不放在心上。猫猫在马闪的心中,似乎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这种个性倒是让我很有好感。)
虽然马闪对猫猫的态度还满随便的,但她反而乐得轻松。
「打扰一下——」
刚才那个貌似村长的人怯怯地过来说话。看来果然是村长没错。
「可以为各位带路了吗?」
「噢,抱歉。有劳了。」
村长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气,将众人带往村子中央的广场。
「那么请各位暂时住在这儿。」
原来是游牧民使用的那种移动式毡包。
「这是数年前定居于村子里的人用过的毡包,到现在还堪用,我们也已经把里头烘暖了。各位姑娘就请住在旁边的小毡包里。」
探头往里面一看,的确很暖和。毡包以网状支架支撑,上覆羊毛毡。地上铺着地毯,中央搭了个暖炉。本以为没有窗户会让室内空气变糟,但暖炉上方有着筒状柱子,似乎是用来排气的。堆在暖炉旁边的茶色块状物,或许就是刚才孩子们四处捡拾的羊粪。
地毯缎纹精致,看得出这农村以客为尊的心意。
「幸好还没把这些折了收起来。」
村长悄声说了一句。
「折了收起来?」
猫猫追问道。
「是这样的,前几天才刚有客人来过。」
「莫非是一位名叫陆孙的先生?」
「正、正是。姑娘认识他吗?」
猫猫心想「果然」,点点头。
他究竟是为何而来?那次之后,猫猫始终没机会见到陆孙,因此没能问个明白。
「今天已经很晚了,用过饭之后就休息吧。我会派人守在毡包入口,你不介意吧?」
马闪向猫猫做确认。
「是,不要紧。」
猫猫拿起自己的行囊,走进小毡包。她脱掉鞋子踩上去,只觉得蓬松柔软。地毯底下铺了好几层羊毛毡。她脱下身上的外套,挂到墙上的突起处。然后在地毯上躺成大字形。
(啊,这可不成。)
毡包里暖烘烘的,地毯又柔软。她险些打起盹来,赶紧轻拍一下脸颊。
猫猫猛地坐起身时,恰巧雀走了进来。
「猫猫姑娘,看你躺得好像很舒服呢。雀姊也来躺躺。」
雀整个人扑倒在地毯上眯起眼睛。脸上表情像是整颗心融化了一样。
「雀姊,在你睡着前可以跟你问件事吗?」
猫猫在脑中整理今天一天令她在意的事情。她一面整理,也没多想就变成了跪坐姿势。雀也变成跪坐姿势与她面对面。
「好的好的,猫猫姑娘请说。」
雀还是老样子。
「那些盗贼,是雀姊唆使的吧?」
对于猫猫的质问,雀表情毫无改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猫猫姑娘?」
雀偏着头。
「抱歉我说得不够清楚。换个说法,就是你早已料到盗贼会出现,为了减少实际伤害而拿后续的我们当诱饵。」
雀的表情依然不变。
「你有什么根据如此认为呢?」
雀这样反问不是想让猫猫受窘。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只是期待听到答案。
「是,先讲第一点。为何要把人员分成前后两队?也许是为我着想,试着尽可能缩短行程。就从壬……不,月君好意准备了坐起来舒服的马鞍这点来看也能明白。可是,就算是分头出发好了,前队有两名向导,却没派其中一人与我们同行让我感觉不太自然。」
「哦哦。」
雀似乎擅长看地图,但是初次来到一块土地,有人带路总是比较好。猫猫感觉她是故意不带人同行。
「第二点,就是这件外套。」
猫猫指指挂在墙上的外套。
「你不喜欢那件外套?」
「穿起来非常保暖,在旅途中大有助益。但有一点比较令我在意,就是它的外观精致华美。」
「精致华美?」
猫猫看看雀穿着的外套。
「雀姊向来喜欢华丽的东西,我觉得既然有两件外套,你应该会穿比较华丽的那件。雀姊却挑了较为朴素的一件,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雀姊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喔。」
雀促狭地说。
「是,假如雀姊想把比较好的东西给我,应该会是月君交给你的那件。你才刚刚提到过坐起来舒服的马鞍,所以我本来也以为这件外套是月君所赐。可是,我看不是吧。」
猫猫拿到的外套摸起来触感很好。精致的刺绣,远远一看都知道是上等货。
「穿这么好的衣服,等于是在跟盗贼宣称自己是只肥羊。雀姊穿的外套略显朴素,是为了扮演肥羊的侍女等角色吧。」
「呵呵呵。雀姊的立场本来就跟猫猫姑娘的侍女差不多嘛。那么,猫猫姑娘是说我为了让贼人袭击你才故意让你穿上好外套,还把人员分成前后两队吗?」
「与其说是想让贼人袭击我,应该比较像是让他们锁定一个目标吧。」
雀眨巴着眼睛。
「假若同时攻击我们与前往农村的运货马车队,那会是一大群人。虽然有武官在可以增加我方战力,但也有些不常见到盗贼的人在场。你不会想吓到大家造成今后做事不方便,况且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抓成人质。」
罗半他哥是平凡人,看起来身体健壮但不像是惯于打斗。猫猫猜想他的胆量大概就跟凡人一样小。
「假如人员分成前后两队,人数较少的那队还有个摇钱树,盗贼一定会挑那队下手。两个女的,一个男的。恕我直言,马侍卫虽然武艺有如鬼神但长相稚气,块头以武官而论也不算魁梧。还有他们说『把女人留下』或许不是为了卖钱而是勒赎?」
盗贼恐怕作梦也想不到,实际一出手竟然会碰到披着人皮的熊。马闪可是个屠狮勇士。
「可是,我说猫猫姑娘。就算猫猫姑娘的假设正确好了,雀姊又是如何把盗贼引来的呢?即使说猫猫姑娘穿着精致的外套,难道盗贼就这么巧,正好在那儿守株待兔吗?」
「就是因为这样,刚才你才会跟其中一个向导说话。第三点,雀姊一到村子,就去找其中一个向导说话。我想你一定是早就算准了向导不可信吧。」
猫猫想起那个脸色铁青的向导。
「我猜在前队出发之前,雀姊就已经跟两名向导分别说过,后队会在哪个水源地休息。只要拿地图给他们看,假装询问适合休息的地点,就能够让对方知道我们会在哪里休息。」
向导用了什么方法联系不得而知,但应该多得是手段可以把消息传给盗贼。
(例如白娘娘的鸽子。)
「雀姊从一开始就故意雇用了可能与盗贼狼狈为奸的可疑人物当向导。你将两个不同的休息地点分别告诉两人,再看看会在哪儿遇袭。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弄清楚两个向导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吗?但也有可能两个都是坏人就是。」
雀张开双臂像是表示投降。
「只有一个啦。另一位向导是调查过身家的。」
「是月君的命令吗?」
以前猫猫曾经拜托过壬氏,把她当成工具来利用。因此,她也不是没想过壬氏会如此利用她。只是,她觉得这不像壬氏的作风。
「才不是呢,外套是我准备的。」
「是这样啊。」
那大概就不是了。雀也许是基于不同于壬氏的命令体系在行动。
「猫猫姑娘这么聪明,雀姊会很为难的。」
「我也很为难,因为不知道雀姊在想些什么。」
两人都在叹气。
「猫猫姑娘,我有两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呢?」
「雀姊是活泼开朗的雀姊,所以请你继续把雀姊当成雀姊。」
雀咻咻抽出一串旗子。
「……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懂你的意思了。」
猫猫收下旗子,用指尖拈着垂落的旗子,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猫猫姑娘,雀姊还有件事拜托你。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觉得,比较华丽的上好外套不是月君赠与的呢?」
雀似乎是纯粹感到不解。
「我只是觉得,那位大人若是要送我什么,应该会是穿起来舒服但纹饰较少、重视实用的衣服罢了。」
「他都是这样吗?」
「渐渐就变成这样了。」
比起从前,壬氏似乎慢慢弄懂了猫猫的喜好。
雀一面眯起眼睛,一面望向毡包的入口。
「抱歉打扰两位。」
毡包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
「请进来吧。」
猫猫说完,入口的羊毛毡随即被掀开。
「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女子探头进来,手里握着缰绳。
「我照您说的准备了三头山羊,要留在哪儿呢?」
「好的好的,谢谢你。那么,这些钱请收下。」
雀把钱塞到女子手里。看来是在回来毡包之前先拜托过人家。
(山羊?是要带回去吗?)
要吃的话直接买杀好的比较便宜,况且也吃不了三头。再加上原有的家鸭,感觉越来越热闹了。
雀一面握着山羊的缰绳一面翻找行李,取出一只沉甸甸的袋子。
「这是什么?」
「是盐巴啦。这附近不靠海,又采不到岩盐,盐巴在这儿可是很珍贵的。山羊咩咩也很爱吃盐。」
「你弄来这些要做什么?」
猫猫猜不透她的用意。
雀咧嘴一笑。
「我要跟人谈判,就用这山羊与盐巴。雀姊向来崇尚和平,所以做事都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虽然困死了,但我得再去处理一件事才行。猫猫姑娘你就好好歇息,恢复体力吧。」
雀一转身背对猫猫,就带着几只山羊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