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真似乎口渴了,把温温的山羊奶一饮而尽。
猫猫、马闪以及罗半他哥也都沉默不言。
(情报比想像中多得多了。)
得在脑袋里整理一下情报才行。猫猫双臂抱胸。
大约在五十年前,念真等人的部族灭了识风之民。后来过了几年,发生了严重蝗灾。
念真认为是因为不再有人行祭祀之事,才会引发严重蝗灾。
使得念真必须成为农奴,代替识风之民终生进行祭祀。
简单来说大概就这样了吧。
(进行祭祀,需要翻土犁地?)
猫猫听得还不是很明白,但有一名人物会过意来了。
「叫你念真大伯就行了吗?总归一句话,你在做的事情就是秋耕吧?」
「丘更?」
猫猫与马闪偏了偏头。没听过这个词。
「秋天的秋,耕作的耕。也就是在收获作物之后,大多都会在秋天耕田。」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等到要种植作物之前再耕作不是比较省事?」
马闪提出质疑,猫猫也持相同看法。
「就我所知,那样做是为了翻耕土地并掩埋稻秆等物以改善土壤,同时驱除埋在土里的害虫卵。」
猫猫耳朵跳了一下,二话不说就揪住罗半他哥的衣襟。
「请您再说一遍。」
「咦,呃,就是把稻秆埋进土里……」
「我没在问这个!」
「那是说驱除害虫了?」
「对!」
猫猫用力前后摇晃罗半他哥。
「喂,快住手。他好像不能呼吸了。」
马闪过来阻止,猫猫这才把罗半他哥放了。
「好痛……什么事情这么稀奇啊?不就是寻常农活之一吗?」
罗半他哥一副谁都该知道的神情。
「世上没几个农民像您这么务实啦!」
「……啊,嗯,是……这样吗?」
罗半他哥露出心情十分复杂的神情。看来是虽然被称赞了,却很难接受。
「说得对。看这村子就知道了。很多人空有知识,却无心实行。而知识不实际运用,就会失传。」
念真插嘴道。
猫猫深能体会念真所言。罗半他哥说过,这村子里有心认真种田的就只有念真了。
「可否问个问题?这村子里的人有心栽培麦子吗?总觉得大家好像都在偷懒。」
猫猫借用罗半他哥说过的话。
「……看在你们几个外人眼里也这般明显?」
「很明显。因为只有您的田比其他人漂亮多了。」
(内行农民是这么说的。)
「……没漂亮到哪去。只不过是想提升收获量,自然就弄成那样了。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么脚踏实地。」
「我看也是。」
马闪很不给念真面子。照这个武官廉洁奉公的性情,即使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对这个作恶多端的凶徒态度依然冷淡也不是不能谅解。说不定还觉得刑罚下得太轻。
猫猫也不是没有过跟马闪相同的想法。只是她也知道,处罚犯人并不能带来什么益处。至少就是因为念真还活着,他们才能听到这些事情。
(陆孙是从哪里得知这个老先生的事情?)
比较大的可能性,或许就是像猫猫这样来到近处,又像罗半他哥一样看到田地才循线觅得此人?
又或者,是从西都的哪个人打听来的?
念真是被束缚于农地长达五十年的罪人,而且也早就脱卸了农奴的身分。她不认为被派遣至西都时日尚浅的陆孙会听说过此人。
与其想东想西不如直接询问。
「那位名叫陆孙的先生,是知道祭祀一事才来到这村子的吗?」
「是啊。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知道祭祀一事,就连这儿的领主都不知情了。他说是一个熟人告诉他的。」
念真放下喝干的碗,在看了都嫌硬的床上换个坐姿。
「……连领主都不知情?那个,您说的是玉袁国丈对吧?」
念真在讲述往事时,曾经说过玉袁是一步登天的领主。
「噢,是我讲得不够清楚。我说的不是他。没错,领有整个戌西州的是那什么玉袁国丈。但是,这附近地方是归他儿子管。」
「儿子?」
「让我想想,名字是……好像说是玉莺还是啥的。」
看来这个曾经当过盗贼与农奴的老头儿,对领主并没有半点敬意。猫猫是不在意,但马闪似乎很不满意他的这种态度。好吧,最起码他没扑上去揍人就不错了。
「我感觉玉莺大人在这村子,似乎满受到爱戴的。他施行过什么德政吗?是否与祭祀有关?」
「跟祭祀无关啦。受人爱戴是当然的,领主老爷就算收成不好也不会怪罪农民。反而心胸宽大得很,农民没饭吃了还会散财救济咧。搞不好比认真干活日子还好过。」
「啊,那真是教人羡慕。」
罗半他哥忍不住脱口说道。
「领主老爷可是慈悲为怀啊。也有很多人觉得当农民比较快活,就放弃游牧选择定居了。」
念真嘴上这样说,口气却显得很不屑。
「如果领主真有这么慈悲为怀,应该会更认真地举行祭祀吧。」
罗半他哥轻敲了一下空碗。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现在的领主不懂什么祭祀。就连戌字一族,也都不知道祭祀的详细内容。我现在照吩咐做的,不过是模仿祭祀已知的部分罢了。」
「……而您说的祭祀,其实并不是祭神祀祖,而是防范蝗灾的对策对吧?」
「没错。那是我们这些农奴得来保命的营生,不想做也得做。其中也有些家伙干不下去,不是开溜就是偷懒,但上头只是网开一面饶我们不死而已,所以那些人都被直接绞死了。一想到不耕田就得死,谁都只能发疯般地卖力干活不是?」
念真过去的所作所为罪该万死,有这种下场是应该的。
「过了十年,农奴开始能够以田里的收获得到钱。尽管少得可怜,但能够积存点钱仍然意义重大。我想是因为这儿邻近西都,所以种田所得也就比较丰厚吧。讲起来很单纯,这么点钱就能提升大伙儿的干劲,让我们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作物长得更好,以及减少病虫害。我开始养鸡也是因为翻土耕地时,鸡可以帮我吃掉跑出来的虫子。」
家鸭听到这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呱」地叫了一声。
「识风之民役使的鸟不是鸡,对吧?」
「不是,他们养的不是鸡。鸡不适合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不是鸡?那么……」
马闪露出严肃的神情。
「是家鸭吧!」
「是才怪咧!」
罗半他哥立刻大叫。被吐槽得这么快,马闪皱起了眉头。
「家鸭会吃虫子啊。只要比鸡大,不就能吃更多虫子吗?」
「家鸭性好傍水而居。在这么干燥的土地不可能长得大。」
「别这样一口否定啊。就算是家鸭也有可能努力长大的。」
马闪指着家鸭说。
「我可从来没看过会努力奋斗的家鸭!」
马闪的心思已经完全偏向了家鸭。脚边的家鸭显得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很遗憾地,也不是你那什么家鸭。我当年是头一次看到那种鸟。」
罗半他哥露出「我就说吧」的表情。马闪怏怏不乐地摸摸家鸭。
「识风之民的祭神仪式缺的就是鸟。我想那些鸟的用途不是吃虫子,而是把虫子找出来。这么广大的草原,谁也不可能知道虫子在哪儿。识风之民八成就是因为知道那种方法,才能得到戌字一族的庇护吧。」
而后有个部族断定识风之民的祭祀为迷信而将其杀尽,罪人存活下来就成了农奴。
「啊,能让我回去干活了吗?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做哩。」
念真「嘿咻」吆喝一声站起来。
「是。虽不知道您还有什么事要忙,能否让我们也来帮忙呢?」
猫猫没经过马闪与罗半他哥的同意就问了。
「来自西都的客人好奇心都这么强啊。那个叫什么陆孙的,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虽然帮了我一个大忙就是。如今当过农奴的就剩我一个,之后来到村子的家伙都只照顾自家的田地。我连那些离开的家伙的田一起耕种,但一年比一年吃不消了……」
念真恐怕已经年近七十。残生将尽,却继续干活。
(虽然他做过的事十恶不赦……)
但猫猫看着念真的步伐,觉得那双脚上彷佛套着看不见的枷锁。
后来的两天期间,猫猫等人都在帮念真下田。
他们以锄头松土。翻开含水的土壤,除了蚯蚓、蚂蚁或小甲虫之外,还会找到细长的块状物。仔细一瞧,里面是整串更小的虫卵。
鸡先是啄食蚯蚓,接着再啄食卵荚。马闪的家鸭也跟着用喙戳地。
(飞蝗的蛋啊……)
本来想数数看十亩之间大约有多少蛋,但没那么多闲工夫。猫猫一找到鸡啄漏了的蛋,就拈起来放进瓮里。
(这应该算多吧。)
都黏成一团一团的了,怕虫子的人看了大概会崩溃。纵然是惯于肢解飞蝗的猫猫,看了也不舒服。
罗半他哥这个内行农民首先拿锄头的弯腰姿势就不一样,马闪则是力大无穷。两人翻耕的泥土量非比寻常,干的活是猫猫的数倍。
(幸好马闪愿意认真帮忙。)
本来还担心如果他以武人不下田为由拒绝该怎么办,幸好壬氏对蝗灾的担忧似乎发挥了效果,马闪没多说什么就帮忙了。更何况比起饲养家鸭,这项差事说不定还比较轻松。
多亏于此,从西都带来的护卫与农民等人也都过来出一份力。也许今天之内就能把土地都翻过一遍。
附带一提,雀在众人翻耕过的地方跳来跳去,收集飞蝗蛋。背后还跟着两个小孩。正是吃过烤甘薯的那对兄妹。似乎是觉得只要帮忙就能再拿到甘薯。
「猫猫姑娘猫猫姑娘。我捡到好多喔,你要看吗?」
「雀姊雀姊,我不想看。如果是螳螂的卵鞘再拿给我。」
螳螂蛋可作为一种称为桑螵蛸的药材。能采集到的数量不多,还算珍贵。
「这些蛋都快孵化了,有些小只的跑出来。猫猫姑娘,你要看吗?」
「春天到了嘛。别拿给我看,很恶心。」
飞蝗一个世代的寿命大约三个月,书上说它一次能生大约一百颗蛋。这是她从子字一族城寨里那些典籍看来的。生于春天的幼虫到了夏天能再下蛋。
(早知道就请人把子字一族的典籍带来了。再把药典也一并带来。)
情报是多多益善。
飞蝗也不是终年都在繁殖。像现在,就是秋天产的卵孵化的时节。秋耕这名称取得可真好,产在土里藏好的蛋要是暴露在地面上,就只能沦为鸟类或小动物的食物。
(之前罗半好像有说过?)
记得他说这叫鼠算。
一双老鼠夫妻生下十二只小鼠,总共十四只。假如十二只小鼠当中有六只是雌鼠,再加上老鼠母亲就总共有七只,每只再各生十二只。
当然,这个算式终归只是纸上空谈。老鼠不会每一只都活下来长大。
但是,假设飞蝗的增加方式跟这鼠算相同,那么抢在初期阶段减少数量就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一团飞蝗蛋是一百只,十团就是一千,百团就是一万。)
趁现在清除掉,等于减少之后好几倍的飞蝗。
据说飞蝗,会在湿气较重的土地下蛋。
(所以有河川流经,又有茂盛青草作为食物的这附近一带就是最恰当的产卵地了,是吧?)
故意没开垦田地,想必也是为了诱导飞蝗。
假设戌西州有好几个村子采用此种结构,现在不晓得还能发挥多少作用。
念真拿着装了飞蝗蛋的瓮来到猫猫身边。
「再来把这些烧掉就成了。」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去年这事做得太慢,让很多飞蝗逃了。」
记得这个村子的农民也说过,去年的虫害很严重。
「收获量相当少吗?」
念真点点头。
「只剩我们自己裹腹的份,没多余存粮,一缴税就要饿死了。那样的话也就没多余银钱向行商买日用品,八成会搞到要变卖家畜吧。」
「可是,领主不但免除税金,还用钱赈灾?」
「是啊,好伟大的领主老爷啊。」
念真又一次不屑地说了。
「什么事情令您这么不满意呢?总觉得听起来口气带刺。」
猫猫决定开门见山地问。
「虽然轮不到我这个干过盗贼的人来说,但人就是贪得无厌。那些不断伸手的家伙让我觉得就跟飞蝗没两样。不想饿肚子的话,好好种田设法喂饱自己就是了。现在却搞到不用认真下田,歉收的话还能拿到银钱。假如比起一板一眼地费劲耕田,人家大方给你更多银钱,你会怎么做?」
「所以,这就是这个村子没人要好好照料田地的原因吗?」
「你说对了。去年的虫害也是,那些家伙竟然只会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田被飞蝗吃掉。村长满脑子就只想着要用什么话去哭诉,好让领主老爷可怜我们。把啃咬叶子的飞蝗一只只扯下来弄死的我反而像个傻子。」
也许是过去的恐怖蝗灾,改变了念真。实在无法想像一个恶贯满盈的前盗贼居然会这么做。
(不,这样想不对。)
大概念真天性就是认真吧。是因为在贼窟里出生长大才会修习弓术,然后听从上头的命令开始杀人罢了。
伦理道德并非与生俱来之物。
「从目前村子的气氛来看,去年似乎拿到了不少银钱呢。」
「是啊。这十几年来,都是如此。就算歉收也有领主老爷救援济助,真是大伙儿的好领主啊。」
(好领主是吧……)
但这救助金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贸易所得筹措的吗?既然西都是那般的繁荣昌盛,也许会有多余银钱拿来济助农村?
「反正都是开支,我倒觉得挖条沟渠什么的更有用。」
省了运水的劳力,就可以多做些不同的活,也能开垦新田。猫猫比较希望领主能出钱开挖沟渠。
「那个叫陆孙的男人也说过一样的话。」
「是吗?」
等回到西都,得弄清楚陆孙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前农奴的存在才行。
「话说回来,不好意思让你们帮忙干活还问这个,但你们应该是有其他要事才会来我们村子吧?」
「要事……」
猫猫把下巴搁在锄头柄上,闭起眼睛。
「啊!」
猫猫环顾四周。然后她走向不只翻土耕田,甚至开始起垄的罗半他哥。
「您是打算把这儿拓垦成田地吗?」
「啊!」
(看他一副「糟糕,一时习惯成自然」的表情。)
罗半他哥总是矢口否认,但早就养出了一身农民的习惯。
「话说回来,您没有要推广薯类吗?我以为您带种薯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关于这点……」
罗半他哥似乎有他的疑虑。
「这村子里的家伙,不是都对庄稼活兴趣缺缺吗?就算我再拿些种薯给他们,你认为他们会认真栽种吗?旧田应该不能种新作物,而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有那份心去开垦新田。」
「的确。」
猫猫也能够理解。
「所以喽,我之前才会那么想见到唯一认真种田的人。」
「原来是这样呀。」
「可是,我看那个老先生办不到吧。」
「我也觉得办不到。」
念真是这村子里最后一个曾为农奴之人。除了自己的农活,还得进行名为祭祀的秋耕。本来秋天就该完成的作业做到现在都春天了,可见怎么想人手都不够。
「能不能留个人下来帮他?」
猫猫看看从京师一道前来的农民。
「……带来这里的那几个家伙,都是因为我要来才会从京师远道前来。我怎么能随便就把他们留在陌生的土地?那样太可怜、太教人伤心了。」
「说得也是——」
罗半他哥净挑这种奇怪的地方发挥大哥本色。要是出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一定会是个好大哥。
「幸好我爹不在这里。为了逼村民明白薯类的好,我不敢想像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恕我失礼,我很难想像罗半他爹有那么激进的一面。」
那位大叔看起来优哉游哉,整个人的气质跟罗门很像。
「他会如何描述薯类的好呢?」
「会逼大家听他说花有多美,叶片是什么形状,还有藤蔓有多柔韧等。」
「至少也该从薯类本身的美味讲起吧……薯类……」
猫猫看看跟在雀背后的兄妹。她放下瓮,靠近两个孩子。
「唉,你们还想不想吃上次那个甘薯?」
猫猫半蹲下来,让视线与兄妹齐高。
「想吃!」
「想吃想吃!」
兄妹俩眼睛闪闪发亮。
「我从来没吃过那么甜的东西。跟葡萄干一样甜。」
「葡萄干?」
「在这附近甜食可是很珍贵的。毕竟这地方没有蜂蜜,砂糖也要价昂贵嘛。」
雀把大瓮顶在头上,整个人转一圈。
(比起京师,甜食相当珍贵是吧?)
「……这点,或许可以利用。」
猫猫咧嘴一笑,回去找罗半他哥了。
念真家的后头挖了个大坑。平时可能是用来烧垃圾的,坑里留有黑色焦痕。
「您平时都是在这儿烧飞蝗蛋吗?」
猫猫向念真问个清楚。
「算是吧。蛋不易燃,我都会洒上燃料再烧。」
燃料指的大概就是油,或是家畜的粪便吧。猫猫他们日常使用的木柴或木炭,在这地区都是奢侈品。
「难得有这机会,我想偶尔换个方法来烧……」
对于猫猫的请求,念真露出狐疑的神情。
「这是无所谓,但你想怎么做?」
「那边那个锅子先借我一下。」
猫猫摸摸放在外头的大锅。东西虽然旧但做工扎实,只要刷掉锈斑应该还堪用。看起来弃置了很久,有一些枯草与死虫掉在里面。
「好,随你用吧。」
猫猫立刻把锅子翻过来,用稻草做的刷子刷锅子。
「猫猫姑娘,这给你用。」
雀从河边打了水过来,猫猫心怀感谢地拿来用。
「好大的锅子啊。一次好像能做个三十人份的青椒肉丝。」
「原本会不会是用来赈粥的?」
猫猫与雀面对面洗锅子。
「那原本是用来给农民做饭的锅子。都是一次把一天份煮起来。」
「哦哦,那么原本农民人数很多喽。」
猫猫已经把念真告诉他们的事说给了雀听。这个特立独行的侍女,不管对方是曾为盗贼还是杀过人,似乎都与她没多大关系。
「那么,这是盘子吗?」
雀拿起一只圆形的金属板。
「那是镜子。以前摆设在庙里的。」
祭祀有时会用到镜子。以前想必擦得亮晶晶的,现在却满是锈斑,失去昔日风貌。
「那就顺便把它也擦亮吧。」
雀卷起衣袖。
「好,我一直没多余工夫擦它。麻烦你了。」
以前大概都是农奴们在擦,现在就剩念真一个人,忙不过来。
(不晓得村民知道多少?)
村民把念真当成怪人,但没表现出什么排挤厌恶的态度。再加上大伙儿都对蝗灾没什么警觉心,可能这些村民天性就是优哉游哉吧。
「这村子要是碰上盗贼什么的,不晓得要不要紧?」
猫猫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我想应该不要紧吧——」
猫猫是自言自语,却得到了雀的回答。
「他们现在是定居一处,但以前是游牧民,我在仓库里看到一些弓箭跟刀剑都保养得很好。再加上地形优势,盗贼要袭击他们恐怕也得有胆量吧。」
「难怪会选择袭击旅人。」
猫猫恍然大悟。
(不晓得那个向导后来怎么样了?)
猫猫觉得似乎不该追究下去,但有件事想问清楚。
「雀姊那时为何要充当诱饵?马侍卫似乎并不知情,月君又不太可能让咱们去做那种事。」
壬氏目前对于猫猫的人身安全应该相当敏感。之所以有马闪担任侍卫,应该也是壬氏关心她的安全。
雀眯起她的小眼睛。
「我奉命尽量减少这件事的风险。与其不知何时会遇袭,你不觉得能够指定袭击时刻更安全吗?」
大概是雀个人想到的保全之计吧。
「照一般作法,应该会把危险的事藏起来,让人家放心才是吧。」
「猫猫姑娘胆量大,我以为选择合理的手段你会更喜欢呀。」
「话说在前头,我要是挨揍会死的。」
「是,我知道。不过,对于你抵抗毒素的能耐,我可是寄予期待喔。」
雀还真是个把事情看得很开的大姊。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锅子也刷干净了。念真在近旁干别的活。
「这锅子要拿来做什么?」
「把刚才的飞蝗蛋放进去。」
「!」
雀速度极猛地往后退。
「……猫猫姑娘……」
「雀姊,请放心。没有要吃,我没有要吃。」
「真的吗?」
雀的眼神充满疑虑。
「真的。一看就知道不好吃,而且虽然是我收集的,但真的很恶心。」
猫猫吃过成虫,但蛋又是另一回事,着实不想碰。
「把油淋在这个上面——」
「炒熟吗?」
「烧掉。」
「烧掉?」
猫猫拿着锅子到庙那里去。虽然只是间砖砌的简朴小庙,但经过一番清扫布置后可望变得美轮美奂。
「在这里生个火,不觉得看起来就很像祭神仪式吗?」
「哦哦。」
「然后,祭神都需要供上佳肴对吧?」
猫猫瞄一眼村子里那些还在附近晃来晃去的孩子们。可能是听说甘薯的事了,除了那对兄妹之外又增加了几人。
「原~来是这样呀。」
雀笑了起来。看来是弄懂猫猫想做什么了。
「那么,布置的事就交给我来吧。」
雀从衣襟抽出了一长串红色饰带。
「还得有个台子来摆锅子才行,让我那小叔与罗半他哥也来帮忙好了。」
雀也叫罗半他哥这个称呼叫习惯了。
由于雀自告奋勇布置祭台,猫猫只须张罗吃的就好。她借用念真家里的炉灶做菜。
燕燕的厨艺可与名厨媲美所以让猫猫相形见绌,但猫猫其实也算擅长下厨。
(下厨与调药是相同的道理。)
只要结合材料与调味料,做出自己觉得美味的东西即可。
「你要做什么?」
念真眯起仅存的一只眼睛。
「办祭典。」
「办祭典?」
「办祭典就该高高兴兴的。所以我要准备好吃的。」
「……是没错,但是……」
念真的视线不安地移动。眼睛望向了罗半他哥。
「喂!不要全部用掉啊!带来的量有限,知道吗!」
他说的自然是种薯。既然要办祭典,猫猫决定盛宴款待大家。
「我知道。别多说,快把它们蒸了。」
「就会使唤人!」
罗半哥不停埋怨,但还是把燃料放进炉灶里。虽然是干的,但他可能不太愿意用手抓羊粪,就用棒子夹着放进去。
「家里的工具有需要就拿去用。要用到粮食的话,还请晚点付我钱。我生活过得也不宽裕。」
「谢谢老先生。」
「那,我去躺躺。」
念真躺到了粗制滥造的床上。虽然看起来硬朗但毕竟有年纪了,连日下田干活一定很吃不消。
「我记得甘薯要慢慢加热才会变甜,对吧?」
「对啦。所以不是用大火烤熟就好。」
(看来不只是农事,可能对薯类料理也知之甚详。)
反正一定是罗半或谁在思考甘薯的运用方式时,使唤了罗半他哥。罗半他哥看起来对弟弟态度强硬,但基本上就是个老好人。然后又喜欢表面上做做样子推三阻四,所以愈看愈像是迟来的正常叛逆期。
「我会的菜色没几样,您知不知道有什么菜色可以用这儿的材料做出来?」
「干嘛来问我啊!」
「因为雀姊说她基本上只负责吃,马侍卫又帮不上忙。」
雀煮粥的话好像还难不倒她,但遇到作工繁复的菜色似乎比较喜欢专心享用。
「……不知道。」
罗半他哥把脸扭向一边,说谎说得很明显。
「这样啊……对不起喔,本来想让你们吃好多好吃的东西的。」
猫猫瞄一眼背后。孩子们从屋子入口的门缝看着他们。不只那对兄妹,另外还有一大群小孩子。
「你们的朋友也来了啊。一定很想吃到好吃又稀奇的东西吧……」
猫猫一边觉得违背自己的作风,一边跟孩子们说话。
「咦,没甘薯吃了吗?」
妹妹声音悲怆。
「有得吃,可是对不起喔,我没办法煮出太好吃的东西。」
「你很不会做饭吗?」
另一个小孩偏着头。
「好想吃甘薯喔。没有我们的份啊……」
小孩子声音悲怆。
「……」
罗半他哥神情尴尬。只见他板起脸孔,先是转身背对大家,接着大叹一口气。然后他转回来,笔直竖起了手指。
「喂,你们这几个小鬼。想吃饭就来帮忙,我会让你们吃到最好吃的东西!」
孩子们发出欢呼。
罗半他哥充满了长子风范。
(真好骗。)
猫猫一边作如此想,一边用筷子戳戳蒸锅里的甘薯。
猫猫等人做完菜时,庙里的布置也大功告成。
庙里中间放着装有飞蝗蛋的锅子。雀巧妙地堆起砖头,做了个临时的锅台。
朴素的砖砌庙宇里,各处垂挂着红旗,烧动物油脂的灯火亮晃晃的。听见锡锡的声音往那里一看,原来是把金属片用绳索串起来做成了鸣子。风一吹就有乐声,红旗随风飘扬。
用木桶张贴羊毛毡做成的粗糙椅子跟桌子摆在一块,组成了餐桌。猫猫等人把做好的菜摆到桌上。
等全部布置妥当,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边缘。
「究竟是怎么了?」
不只孩子们,连大人们也跑来了。
看大家都聚集起来了,猫猫把油倒进大锅里,用枯草当成引火物放火。
锅子顿时冒出一团说不清是香还是臭的气味。在昏黄的天色之下,大锅成了壮观的篝火。
「几位贵客这是在做什么?」
村长偏着头。另外还有数名村民跟来。
「让我来解释吧。」
马闪走上前去。旁边跟着雀,频频拿纸条给马闪偷看。
(还有稿子可念咧。)
幸好村民们没注意到。
「这个村子,是在很久以前,为了举行一种祭祀所建立起来的。」
「……是,这我曾听说过。就是那个不断翻挖地面,莫名其妙的祭神仪式对吧?如今还有这习惯的只有念真了。」
村长回答道。
「正是。你们一定不明白那祭祀代表的意义吧。这次我们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补充阙漏,让祭祀习俗以完整的形式传递下去。」
(真是能言善道。)
马闪只是在念台词,但被篝火后光在背后一衬托,看起来竟有几分神秘莫测。雀也准备周到,似乎从写了好几张的稿纸里,配合村民们的反应选出适合的给他念。
(真是深谙运用小叔之道。)
家鸭会碍事,因此现在让罗半他哥抱着。因为要是让它在马闪背后走来走去,肃穆的氛围就少掉几分了。
罗半他哥用手肘顶顶猫猫。
「喂,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他小声向猫猫问道。由于戏台设计得好,这儿又多了个上当的男人。
「脚本就写成这样了。请努力配合着演。」
「咦,都是假的?」
罗半他哥脸上写着:「你们来真的啊?」
没理会猫猫他们的对话,马闪他们与村民继续谈下去。
「……是这样啊。所以各位想在我们这儿祭神就是了。不过,小老可否问个问题?」
村长询问马闪。
「什么问题?」
「只有念真一个人需要负责这项祭祀,对吧?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事,当时的领主老爷只说要我们移居至此。」
锅子里传出爆裂的啪滋声。
换言之就是要举行祭神仪式无妨,但他们没有意愿举行仪式。脸上写着「别把麻烦事塞给我们」。
雀稍微停止动作,边想边把稿纸拿给马闪看。
「我明白。祭神仪式不是非得由你们来做不可。」
马闪望向猫猫这边。雀躲在马闪背后轻快地阖起一眼。
「但是,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马闪指着猫猫所在的方向。这也是雀下的指示。
(丢给我来想啊——)
意思就是接下来请猫猫继续掰。真会强人所难。
(我哪里知道要说什么啊!)
不得已,猫猫只得走上前去。她一步一步慢慢走,靠近大锅。
(有没有什么好点子,有没有?有什么正好拿来演戏唬人——)
猫猫双手放在胸前,在怀里摸摸找找。她没雀那么厉害,但胸襟里也放有生药与针线等物。她一面放慢脚步,一面思考临场演出的脚本。最后站在大锅前面,低下头去。
「此火乃是将祭品献给神明的圣火。上古时代曾以活人献祭,但传说中神明晓谕,表示不要活人。」
她借用曾在后宫盛行一时的话本对白。话本里的遣字用词更夸大,但她记不得那么多了。
「土地神是鸟的化身,百姓决定以它们喜欢的东西代替供品献祭。」
在小屋里入睡的鸡映入她的眼帘。
「忽然冒出这么个土地鸟神,但我们已经有放牧之神……」
「什么,你们都已经定居在这儿了,到现在还在信仰以前的神明啊——?」
雀假惺惺地讲话刺激对方。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这附近地方的麦子才会长不好喔。这儿麦子的收成是不是一年不比一年?我看八成是因为你们不敬拜土地神,却赖在这块土地上不走吧?」
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
麦子收成变差八成是真的。照他们那种混水摸鱼的栽种方式,会从土质开始恶化起。不同于水稻,麦子必须在良好的土壤栽种,否则会愈种愈瘦弱。
(似乎快成功了?)
然而——
「应该只是土地变贫瘠了吧?更何况你们嘴上说的神,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啊?」
年轻村民出言反驳。
(对神明再有敬意一点啦!)
猫猫把自己的事情撇到一边。
「现在才来说什么神,有什么意义?」
「就是啊,反正收成不好,宽大为怀的领主老爷也不会怪罪下来。」
「说得对。比起没个影子的土神,还是心地善良的领主老爷比较可靠。」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是啊」。
(嗯,说得也是。眼见为凭嘛。)
猫猫也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没办法。但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
「呵呵。」
猫猫低头发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不过各位从刚才到现在似乎一直没搞清楚状况,那我就再说一次吧。『祭神仪式不是非得由你们来做不可』。」
她重复一遍马闪的台词。
猫猫依然背对着村民们,在怀里摸摸找找。同时还得留意不要被村民们看见手上的东西。
(我找找……就在这里。)
然后,她大动作地把手往上一挥。
大锅里爆出一团火球。
「快、快看那火!」
红色的火焰变成了黄色。
「怎么会这样!」
(真是令人怀念的把戏。)
猫猫的怀里有生药,以及消毒用酒精。除此之外,还有刚才做菜时用到的碎盐块。雀说过盐在此地是高级品,所以猫猫带了一些在身上。
这把戏,在以前后宫那场事件就耍过了。把盐放进火里烧,火焰就会变成黄色。
「各位难道没看见神明的旨意吗?」
猫猫拿起摆设在庙里的镜子。雀似乎已把表面擦过,但看起来只是随便磨掉锈斑。
(不过这样刚好。)
猫猫把酒精滴在上头,从大锅中取火点燃镜面。这次换成蓝绿色的火焰随之飞舞。
猫猫回过头来,脸上浮现虚情假意的笑容。
「看来神明是既愤怒,又悲伤。」
铜镜被火烧热了,于是猫猫把它放在大锅旁边。
村民们看到火焰变色,群情哗然。
「话说回来,各位方才表示不愿参加祭祀……」
猫猫看看放在木桶上的菜肴。
「看来今晚饭菜似乎做得太多了。趁还没凉,大家不妨一起来吃吧?」
「太好了——」
孩子们高举双手。让人帮忙却不给吃就太过分了。
大人们虽对火焰的变化感到诧异,但似乎仍对从未见过的菜肴起了好奇心。就在众人眼睛转向菜肴时,猫猫戳了戳雀。
「请别把难题丢给我。」
猫猫长吁一口气。坦白讲,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相信猫猫姑娘的话一定办得到。」
雀大言不惭地说得事不关己,咧嘴一笑,就去参加大餐的争夺战了。
(但愿一切顺利。)
猫猫觉得累坏了。她决定把剩下的事交给雀他们去忙,自己先回毡包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