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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二十话 确认

回到西都一看,只见城里满目疮痍。

(啊——的确是这边比较凄惨。)

猫猫事不关己地,观察西都的情形。

路旁或屋墙上都还有飞蝗的踪迹。有些地方可以看到一团团的黑色东西在蠕动,但还是别盯着看为妙。

单以飞蝗的数量而论,大概没农村来得多。

可以看到一些被啃得千疮百孔的摊贩,以及白啃了一半掉在地上的果子。

(城里人都嫌弃虫子。)

这里的人面对大群飞蝗时的心态,想必无法与农村相比。走出家门外的人寥寥无几。

农民会为了保护宝贵的作物而努力驱虫,但西都的人想必是恐惧都来不及了。

「混乱的情况有多大?」

猫猫向驭座上的李白问道。

陆孙似乎还要在农村待上数日,村民或许会觉得心里踏实,但猫猫对于他在这种紧急状况下不用回西都一趟感到很不可思议。

「简直是人间地狱,呼天抢地啊。」

「难道都没人警告民众,说蝗灾要来了吗?」

猫猫这边都收到告知了,以壬氏的性情理当会做些对策。

只是——

「这儿是西都。什么事情都要讲求顺序,是吧?」

「……您说得是。」

总不好让壬氏直接大声疾呼吧。跟猫猫不同,他是有身分地位的人物。

不透过西都的高官大员,什么事都做不成。

「看来大爷也没有袖手旁观喔。」

在广场的中央,正在办类似开仓赈粮的措施。本以为飞蝗来袭竟使民生凋敝、财匮力尽到如此地步;但想想也过了数日,不是每户人家都有多余的米粮银钱。

(毕竟家境愈贫困就愈是当天挣钱当天花。)

也有不少人是当天做了短工,领了钱才能到摊贩吃上一顿饭。

有几家馆子在做生意,但这场骚动导致货不畅其流,似乎都卖不了什么像样的吃食。

猫猫这边也闻到了赈粥的香味。这股香味让她想起一事。

(罗半他哥。)

是甘薯的香味。想必是与猫猫他们一同让船舶运来的那些大量甘薯。如今都被煮熟,进了饥饿的西都子民的胃。

「甘薯被拿去粥赈了呢。」

「罗半他哥,真是英年早逝啊。」

雀两眼噙泪。竟然擅自把人家说成死人。

「哦,带来的东西派上用场是好事啊。薯农小哥在那边一定也很欣慰。」

(那边是哪边啊?)

李白的讲法让人分不清是生是死。

马车抵达了别第。听到马儿嘶鸣,有些人聚集到门口来。正心想都是些什么人,就看到其中有庸医与天佑。

「小——姑——娘——」

满脸倦容的中年人跑了过来。在快要撞上猫猫之前,李白抓住了中年人的脖子。小老头儿慌乱地摆动手脚。是庸医。

「医官大人,您没事吧?」

猫猫对庸医低头致意。李白把庸医放到了地面上。

「小姑娘你没出事吧?虽说你待在安全的地方,但心里一定还是很害怕吧。我都快吓死了呢,那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咧。」

「毕竟光是一只油虫(蟑螂)就能把您吓昏嘛。」

有几次他们在打扫时碰到,庸医无一次不是吓得脸色惨白。大群飞蝗对他来说想必无异于地狱光景。

「竟然只有咪咪可以事先避难,会不会太狡猾了啊,真的是喔。真好,家里有人当官就是不一样。」

天佑跟平常一样满口酸话,但不知道他对壬氏的说词相信几成。

「没人顾药房不要紧吗?」

猫猫说出发自内心的想法。

「嗯——我们那儿没什么事要忙。或许是因为负责给月君看诊吧。听说杨医官他们忙翻了。」

(因为负责给壬氏看诊所以很闲?)

总觉得怪怪的。

「对了对了,小姑娘。罗汉大人是真的很担心小姑娘你哟。」

「这样啊。」

这消息没什么用处。

「大人好像很喜爱甜食,我看你就带着甘薯金团去探望他个一次嘛。上回他吃了好多呢。」

猫猫很想当作没听见,但她不去,那人大概自己也会跑来。比起这个,庸医趁着罗半他哥不在擅自把种薯煮了吃才是问题。

「小姑娘,你怎么受伤了啊!你这手是怎么弄的?」

「啊,没事的。之前做了些杀虫药,拿手做实验。」

「实验?小姑娘你是虫子不成?」

庸医不解地偏偏头。

「能杀得了猫,要杀虫还不容易?」

天佑乱插嘴。

「好了好了,你们两位。聊天就先聊到这里好吗?」

雀岔进他们之间。

「我有不少事情想去报告一声的说。」

「报告?」

「是关于杀虫药的事。」

「噢,这样呀。抱歉拦住你们了。」

庸医为他们让开一条路。天佑只是来打译说笑的,似乎并没有打算妨碍他们办正事。

不光是玉袁的别第,达官贵人的府邸每一栋都是大而无用,而壬氏的房间更是位于府邸的最深处。猫猫明白这是对贵客的敬意,但老实讲,走起来真远。

「好,衣服没乱。可以进去了。」

雀替猫猫与李白检查衣服。猫猫看到雀的头发翘了起来,轻轻帮她抚平。

「失礼……」

猫猫才一进去的同时,就听到一个器物碰撞声。

壬氏姿势有些歪斜地坐在椅子上。

水莲和桃美一如平素地在一旁候命,高顺与马闪面容肃穆地站着。旁边还站着只家鸭「呱」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吐槽。

被马闪抛下的家鸭跟猫猫他们一起回来了。它一抵达别第就鸭不停掌地赶到马闪身边,分明是只鸟,性情却更像条狗。

(高顺应该会很喜欢。)

这位叔叔外表阳刚,却很喜爱甜食以及小动物。家鸭一定成了很好的疗愈。

(不可以一直盯着家鸭瞧。)

猫猫望向李白,不知该由谁来报告。李白退后半步,意思似乎是要猫猫来报告。雀也退后了半步。

「小女子回来了。」

「辛苦你了。」

由于桃美在场,猫猫神色比平时更紧张,不敢有所松懈。

(若是只有高顺或水莲在场就轻松了。)

壬氏似乎也怀着同样想法,此时脸上挂起了「月君」的面具。桃美似乎也是壬氏的奶娘,但也许是教育方针与水莲略有区别吧。

「那么,情况如何?」

猫猫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情况,总之就把雀告诉她的情形报告出来。

「作物损害严重,但不到断粮的地步。据推测,小麦本身的收获量尚余往年的约莫七成。」

「那么,罗半他哥的急报是发挥作用了。」

(连官方称呼都是罗半他哥啊。)

大概是壬氏也还不知道他的本名吧。猫猫不禁担心他要是这样一去不回,墓碑上该刻什么名字才好。

「我已派出信使前往其他村子,但无论如何估计,收获量似乎都将低于往年的一半。而一些信使还没回来的地方想必灾情更为严重。」

罗半他哥再怎么努力,还是有些地方救援不及。不,或许有些地方度过了难关,但看在旁人眼里只会留下「上头什么都没为我们做」这种观感。

无论再怎么认真拼命,也还是帮助不到最底层的百姓。

「李白,你看每个村子大约需要加派多少人手?」

「下官看最少需要十人吧。除了要处理虫子与重建民房之外,最可怕的是——」

「暴徒?还是盗贼?」

「两者皆是。」

发生天灾会导致民不聊生。衣食不足则不知荣辱。不知荣辱,就会促使民众行抢劫掠夺之事。

壬氏关注的是飞蝗散去之后的事。

雀让乱翘的头发弹动了一下,等着壬氏也来问她,但始终没轮到她说话。

「明白了,李白你辛苦了。回去当你的差吧。」

「是!」

李白从房间退下。家鸭不知在想什么,跟在李白后头。看它屁股微微抖动,也许是想排泄。

(家鸭能训练如厕吗?)

猫猫觉得不可能办到,但同时又觉得假如它敢在壬氏的房间里便溺,铁定会被桃美做成烤鸭。如果它是感觉到有性命危险才学会到外头如厕,那可真是聪明。

猫猫也想跟着离开,但水莲一个箭步挡住了门口。

「嬷嬷还有何吩咐?」

「呵呵,你就再陪我们一会儿吧。」

被她这么说,猫猫只能转身回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壬氏,月君的面具已经快挂不住了。

「你的头有无大碍?」

看来是马闪把猫猫被雹击中昏倒的事情,向他报告了。

仔细一瞧,壬氏的下眼睑微肿,嘴唇干裂。

「这不能够肯定。也有些例子是打到头之后过了数日才昏倒。」

据说即使头部没有外伤,也有可能颅内出血导致死亡。

「那你就安分点!」

「不,就算再怎么安分,会昏倒时还是会昏倒。唯有小女子的养父那般人物,才能医治此种病症。」

阿爹或刘医官或许能医治得来,但他们都不在西都。

「因此,小女子想把能做的事都做到。」

「那么,你那右手又是怎么回事?」

他似乎看到猫猫缠的白布条了。

「……是实验的伤痕。」

「我怎么以为你不会用惯用手试药?」

猫猫被壬氏半睁眼瞪着。跟平常立场颠倒过来了。

「呼。好吧,也罢。先不说这个……你平安就好。」

(啊。)

猫猫心想,他完全从月君变成壬氏了。他把手掌紧紧握起又张开,有点孩子气,流露出富有人性的一面。

「你累了吧。回房间休息去吧。」

猫猫非常高兴能听到这句话。雀也差点高举双手表示喜悦,但注意到婆婆的视线就作罢了。

猫猫很想立刻回房间,但得先把一件事搞清楚。

「壬总管对于这场蝗灾,难道不打算有任何举措?」

这话可能有些犯上。猫猫不慎把他叫成了「壬总管」而不是「月君」。只是,壬氏一直以来为了蝗灾想方设法,此刻怎么想也不可能待在客房放松休憩。

「如今面临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壬总管难道没有更多该做与能做的事吗?」

他似乎听懂猫猫的意思了。

「就如你所看到的,我是客人,客居他乡能做的事有限。所以,我随手携带了份礼物给那些什么都能做的家伙。」

猫猫想起在街市上赈济百姓的甘薯粥。

「是有人在街上赈粥。」

「看样子他们有善加利用。」

「您说利用,就表示——」

壬氏带来的粮食,已经转交给了西都。而赈粥人就变成了西都之主。换言之,对城里百姓而言,赈粥人才是恩人。

(根本是抢功劳。)

换言之,壬氏只有功劳被玉莺揽去了。

「我也能明白他为何任由我对村子发出信使。假如什么也没发生,说成皇弟无故扰民就没事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功劳也归西都。」

壬氏长得风流俊俏,性情却脚踏实地。而且从不结党营私,一心只为社稷着想。

只要懂得利用之道,必定是枚十分好用的棋子。

而且就这么巧,还真发生了大灾害。

「我早已料到西都的那些人会对中央有所怠慢。有军师阁下自愿首当其冲,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可是……」

对于这件事,其他人比猫猫更懊恼。马闪仍旧板着一张脸,水莲与桃美的脸色也都郁郁寡欢。高顺更是在眉头刻划出深深的皱纹。

「此番我被找来西都,就是为了这件事。看来他是想请我当个陪衬。」

暂领西都之主玉莺,竟不知天高地厚到想拿皇弟当配角。

(当自己是戏曲武生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猫猫握紧了拳头。

他们还得在西都逗留一段时日。

虽说是玉叶后之兄,但猫猫实在无法喜欢玉莺。

壬氏甘愿一次又一次地抽下下签。身旁的随从都看得出他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

(还是早点上床歇息吧。)

就在猫猫准备开口,想结束这个话题时……

「马闪,家鸭在外头胡闹呢。」

水莲出声说了。

「舒凫怎么了?」

「那只猴面枭又来了。也许想放生没那么容易吧?」

「因为它已经习惯跟人相处了。」

听到猴面枭几个字,桃美笑逐颜开。看来她的确对那猛禽有了同类相惜之情。

「你们能不能帮忙去看看?你们很会应付那些鸟儿吧?」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纵然桃美堪称女中豪杰,面对历练老成的侍女水莲也得让她三分。马闪也担心家鸭,离开房间了。外头已是夕阳时分,雀点燃了灯具。蜜蜡的甜香满室飘散。

「雀姊,能否请你来帮我准备晚膳?」

「是。」

雀动作有些夸张地回答。

水莲阖起一眼看向了猫猫。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高顺也没要做什么,就跟着水莲走。应该会站在有任何状况都能立时赶到的位置吧。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猫猫大吸一口气,呼了出来。

「壬总管。」

「怎么了?」

「您有没有在硬撑?」

壬氏已完全摘下了月君的面具。

「……孤没有一刻没在硬撑。」

打从生为皇族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自由可言。猫猫反省自己不该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那么,您还能再硬撑多久呢?」

壬氏的苦撑也是有极限的。

「这个问题就难了。那要等到快累垮了才会知道吧?」

「大多数会把身体弄坏到无药可医的人,都是那些一边说着我还行,一边苦干的人呢。」

「……」

壬氏的脸蒙上阴霾。

「若是如此,帮助那些人恢复元气,不就是药师的职责吗?」

「您说得对。那么我该为您侍汤药吗?」

「不——」

壬氏把右手伸了过来。

(嗄?)

猫猫不懂壬氏这样做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瞧。壬氏有着一双大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漂亮,用锉刀磨过。

大手就这么盖到了猫猫的头上。

(呜哇!)

猫猫被他当成狗一样乱摸一通。她想打掉,壬氏的手却灵巧地闪开。

「您这是做什么?」

猫猫把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抚平。这数日来没那多余工夫洗浴,头发应该早已油腻不堪才是。

「孤只是在恢复元气,以免累垮而已。」

壬氏抬头挺胸,宣称自己没做任何坏事。

「应该有其他更有效的法子吧?」

「你准我用其他更有效的法子?」

「……」

猫猫退后半步,用双手比个叉叉。

「更有效的法子是……」

「是,事情都报告毕了。小女子告退!」

猫猫机警地闪开,离开了房间。

她大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他最近言行比较拐弯抹角,害我都忘了。)

壬氏行事作风向来强硬。而且做起事来六亲不认。这阵子他对猫猫比较客气,应该是因为上次使的手段太过乱来。

她想走走让心情平静下来,就看到不只枭、家鸭与马闪,还有山羊加入他们的行列到处乱跑。

(那是雀姊的山羊。)

明明是人家的别第,却搞得像牧场似的。

(真是有够自由自在的。)

那幅景象蠢笨到了极点,但同时也令人发噱。

猫猫微微翘起嘴角,然后握紧拳头,决心明天继续制作杀虫药。

她还得在西都逗留一段时日。既然她叫壬氏不许硬撑,那猫猫自己也不能硬撑。

但是,能力所及的事还是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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