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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四话 林小人

猫猫摊开加上注记的地图。

「知道的部分,大致都写上去了。」

棋子的意思大概弄懂了五成。这样一看就会发现街景有了不小的转变。

「月君似乎正在招待访客,不便前来。礼部的鲁侍郎来了。」

音操也回来了。之所以回来得晚似乎是因为另有公务,右手抱着厚厚一叠文书。猜想应该是怪人军师的东西。

「侍郎?」

猫猫不熟悉这些职称。女官的录用考试似乎考过,但她忘了。杨医官也好像提过这个名字。

「简单来说,就是礼部的第二高官。月君在此地举行祭祀时,得有个职位够高的官吏陪同。」

雀对她耳语。

「原来是这样。」

虽不知道鲁侍郎来到这里所为何事,不过壬氏没来应该也不妨事。

「可是,怎么这么慢?」

李白掀起蚊帐,看看外头。大概是在看日落的位置。

「都过了不只两刻钟了。早知道或许我也该跟去的。」

「这倒也是,毕竟林小人只是客人。也许是卫士看到他的衣着,把他拦下了。」

换成李白或雀的话,宅第里大家都认识,不会出问题。也有可能是离开宅第了。

「或者我代替他跑这一趟就没事了。」

猫猫原本也这么想——但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做错了判断。

「呼啊啊啊……」

错把酒当果汁喝的单片眼镜老家伙睡饱醒来了。

「早啊。我还在作梦吗?怎么看到猫猫了?」

怪人军师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音操献上一杯唤醒精神的饮料。八成是老家伙最爱的果子露。

「……嗯!真的是猫猫!」

「啊,吵死了。」

猫猫忍不住说了出口。

猫猫一点也不想理他,但事情总得谈下去,只好在自己与怪人军师中间用点心盘摆出一条界线。

「请勿跨越这条线。」

「哇喔~手段跟麻美大姑一样无情。」

看来雀的大姑子也对父亲高顺做过类似的事。

猫猫请人把将棋盘放在怪人军师面前。

「问您也不知道您答不答得上来,但就姑且一问吧。我想请教您十七年前西都的状况。假设这里是戌字一族当年的府邸,斜下方是玉袁老爷的府邸,那您知道其他棋子指的是什么吗?我想也是,不可能知道吧。」

「小姑娘,老家伙什么都还没说咧。」

李白连当着怪人军师的面都叫他老家伙。

老家伙看起来也并不介意,狐狸眼眯得更细了。他用长了形状特殊的茧的指尖指向将棋盘。

「这个步是将棋馆。下面这个步,是卖将棋与围棋等的店肆。」

「罗汉大人只有跟自己喜好相关的事情记得清楚。」

音操做解释。

「哦,是喔。」

猫猫对音操的解释回答得丝毫不感兴趣。

「这个龙是一家馆子,下将棋赢了店主吃饭就不用钱。但我赢到第三次,这个规定就没了。」

怪人军师回答得很顺。既然是与将棋相关的店铺,跟林大人记下的场所重叠也不难理解。

(要是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中用点……)

猫猫只顾自己方便地想。

「这个桂马我不太清楚。还有成金也是。」

唯有两处怪人军师记不得了。

「一个似乎是庙宇。另一个似乎位于里坊内,也许是一开始找到棋谱的地方吧。」

雀在地图上画圈。

「那么,最可疑的就剩这间庙喽。」

就在即将找出答案之时,怪人军师忽然开始东张西望。

「怎么了吗?」

音操问道。

「林小人呢?」

「去拿旧地图了。」

「是喔……」

真难得看到怪人军师对别人感兴趣。

(林大人也就算了,但问的是小人……)

猫猫在心里重新思量一遍。

(问的是小人?)

猫猫用力把手往将棋盘上一拍。众人皆惊,眼睛盯着猫猫。

「是怎么了?」

李白心惊胆跳地问道。

猫猫站起来,歪扭着脸孔看向怪人军师。

天底下有些人分明身怀过人天赋,却不懂得好好运用。

「林小人的『小人』——」

猫猫继续瞪着怪人军师。

「就是『坏人』的意思对吧?所以您才这样叫他?」

「是啊,猫猫。我不会分辨善人与恶人,但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在说谎。」

「……」

猫猫依旧歪扭着脸,当场跪了下去。

「您怎么都没说?」

「因为跟咱们无关啊,不是吗?」

老家伙讲得满不在乎。对,怪人军师就是这种人。

众人惊得无言以对。

「那个,抱歉打扰各位谈话。」

一名男子怯怯地站在厅堂门口。从衣着来看似乎是怪人军师的部下。

「怎么了?」

音操代替怪人军师做应对。

「也没什么,只是有人来报官,说是家里有人失踪……」

部下的眼睛悄悄转向睡在厅堂墙角的林大人。

「对方描述的特征,似乎与罗汉大人昨日带来的老人家正好相符……」

「……」

众人正茫然不知所措,又有另一名部下前来。

「启禀大人,西庙失火,已调派人员前去扑灭。」

怪人军师的部下真的都是些有用人才,不用等上司做指示就能把事情办妥。

失踪的家人,说的是林大人。

起火的庙,正是他们抓出的可疑地点。

事事都这样中了对方的计,反而会有点钦佩起对方来。

总之现在唯一能说的是,虽不知道是谁的指使,但他们是完全落于人后了。

换个地点,来到壬氏的房间,猫猫、雀与李白都笑不出来。

本以为怪人军师也会跟来,但林大人醒了,两人便继续下将棋。

「请月君恕罪。」

猫猫等人只能对壬氏深深低头请罪了。雀更是穿起素服作势要自刃。

「啊——雀,在这里不用闹得这么严重。」

雀露出安心的表情,迅速换了衣服。

结论就是:根本没有一个叫林小人的男人。虽然来了个自称是林大人亲属的男子,但跟林小人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趁着蝗灾骚动诱拐林大人,利用他年老昏聩自称为亲戚,取得了怪人军师的信赖。)

猫猫等人完全被骗倒了。看他对老人那样百般呵护,会以为他一直都在照料老人的生活起居。

最厉害的是,此人熟知怪人军师能轻易看穿谎言的特性。就算林小人是骗子,有个值得较劲的将棋同好就能引开怪人的注意。

假如是不知那只珍禽异兽的习性就直捣黄龙,这人真是吉星高照;若是心知肚明就是个策士了。

现在是真正的亲属在陪着林大人。不过看护等杂事是由跟来的另一名女性来做。不是男性亲属的妻子就是女儿吧。

很高兴亲属对待林大人的方式没林小人说的那么差,但从衣着来看确实是家道中落了。

亲属现在似乎陪在林大人身边看他下将棋。

猫猫只觉得傻眼至极。怪人军师随便跑来搅局,只会把事情越扯越远。她打算先跟壬氏仔细说明,再向怪人军师问话。

(真要追究的话,都怪那老家伙一开始没有……)

猫猫忍不住这么想,但没人能预测那老家伙的行为。真要说起来,连让那老家伙解释他为何会看出对方是「小人」都有困难。

毕竟林小人怎么看,就是个没有害人之心的男子。

(能那般悉心照料长辈,也许有过看护经验?)

否则不会把他们骗得这样团团转。就算是演技也太逼真了。

先不论猫猫或李白,万万没想到连雀都会上当。

壬氏似乎也对此感到意外。

「竟连雀也没看出来?」

「小女子惭愧。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要是在娘家可不是受罚就能了事啊。」

雀嘤嘤地假哭。

(雀的娘家家教很严吗?)

看雀被养出这种性情,猫猫还以为家里一定是采取放任态度。

「算了,过去的事情追究也没用。不过,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

壬氏问道。

「壬总管没看到他吗?」

「我有访客,所以立刻就回房间了,只看了那人的脸一眼。」

的确,贵为皇弟不会忽然就跟老百姓直接交谈。

「不用再接待客人了吗?」

「不用了。我告诉他罗汉阁下在此,他就一脸复杂地回去了,看样子鲁侍郎不太擅长与罗汉阁下相处。他是来找我谈原本预定于西都举行的祭祀该如何处理。」

(不是,谁擅长跟那老家伙相处啊?)

天底下有谁能跟那个单片眼镜老家伙处得来?

「请你简单描述那男子的特征。」

壬氏问的是雀不是猫猫。

「回月君,这名男子完全是个寻常百姓。仅有相貌五官能略微感觉出异国血统,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特征。气质与罗半他哥颇为相近,不知这样说能否让月君明白?」

(啊——)

说进猫猫的心坎里了。难怪那人轻易就能融入众人之间。此人不若罗半他哥那般说话絮叨,但是行事圆滑周到且不抢锋头的气质十分相似,天生劳碌命的秉性更是如出一辙。

「最大的原因是那个吧。」

「就是那个了。」

猫猫与雀看着对方的脸。

「「那种长相留不在脑海里的感觉。」」

猫猫与雀的声音重叠了。

「总之小女子会努力回想,再绘影图形。」

雀迅速拿出纸笔,画出掌握了少少特征的人物肖像。晚点应该也会拿给林大人的亲属看。

「就说说你们自己的看法无妨,你们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次壬氏轮流看着猫猫与李白说了。

猫猫与李白四目交接,由李白随意举个手。

「那我先说。我跟雀姊所见略同,就是个平凡的男人。只是,我感觉此人照顾林大人的方式十分熟练。」

「熟练?所以此人演技精湛了?」

「不是,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换成一般人,能那么细心照料一个陌生老人家吗?大多数男子都认为年老双亲应该由家里娘子或姊妹来照料,是不是?」

猫猫点头赞同李白所言。茘国的民风基本上是重男轻女,此种风气在戌西州更是显著,女子或做妻子的常常只能任人利用。好比此时照料林大人的就不是自称亲戚的男子,而是一起跟来的女子。

「猫猫你怎么看?」

「与大人所见略同。只是,假若此人跟我们一样在寻找古文书或书籍的下落,那么应该猜想此人更早以前就在四处打探了。」

不是林小人本人,便是他的同伙早就在盯着林大人了。

「这样想是比较合理。」

(与其说是积极寻找,更像是严加监视不让东西被找到。)

感觉似乎像是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没被找到就无妨,但绝不能被找到。

「是否可以假设册籍当中有东西不能被人发现,所以此人才不惜铤而走险也要拿走?」

「还特地跟罗汉阁下作接触?」

「因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的人,惹出麻烦的时候可就惊天动地了。」

「啊——」

壬氏深有同感地点头。

罗汉天生就是擅长竖起竖不得的旗标。

(不能被找到的东西……是秘密帐簿之类的吗?)

不,历史编纂跟帐簿哪扯得上关系?猫猫左思右想。

「不晓得到底是啥见不得光的东西?」

「搞不好跟戌字一族的谋反有关喔。」

李白与雀说道。

「既然知道不能被找到,可见内容不是此人想知道的事,而是早就知道的事,这么想没错吧?」

(而且还不忘把书库烧了,想必是真的有东西不能被发现。)

忽然间,猫猫开始思考男子特意放火的理由。猫猫等人立刻就会赶来是可预料的事,难道他不怕没烧干净吗?

(假若放火只是掩人耳目……)

看到东西烧光,会让人死了这条心,或是拼命试着解读没烧光的书籍。并不是只要被放火焚毁,就一定什么也不剩。

(如果他只把需要的东西带走了呢?)

林小人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猫猫想着想着,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有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

「猫猫,爹爹赢喽~」

「好啦,是是是。」

真要追究的话,都怪这男的没有提醒大家注意林小人——但现在才来懊悔也没用。怪人军师说过是因为没人问林小人是不是坏人,所以他才没说。既然如此,猫猫就打破砂锅问到底。

「您怎么会知道那名男子是假冒的?」

「他让我觉得像在看一出好戏。」

「……」

果然有听没懂。再说就算真的去看戏,这男的应该也只会看到台上一堆围棋棋子。

「有少数戏子是真的很会说谎。虽然戏台上人人都在说谎,但谎话说得越自然,戏就越好看。」

「谎话说得自然……好看……」

意思就是撒下戏曲这个谎言的戏子是说谎大师。谎说得越好,表示戏越好看。很会演戏所以说看了一出好戏?猫猫用自己的方式做解释。

因为感觉像在看一出好戏所以是骗子,叫他小人(坏蛋)。这种思路只有怪人军师才有。

「啊——我好像听懂了——」

雀似乎弄懂了怪人军师的意思。是因为两人都是凭感觉活着吗?

「请雀姊解惑。」

「好好好,雀姊来为各位解惑。我想那人不是在演戏,而是完全进入角色。偶尔有些骗徒或间谍善于此道。」

「间谍?」

「是呀,他们在潜入外国等时候,会跟当地人结婚以消除他人疑心。然后呢,他们在丈夫或妻子面前态度自然如常,就做正常夫妻。当然,是有名有实的夫妻。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他们重视使命胜过配偶——有时候还会生儿育女呢。只要间谍身分不穿帮,夫妻之情就一切如常,配偶与子女一辈子都不会知情。」

正是所谓的眼不见为净。

不过,雀解释得还真是具体。

猫猫听得半懂不懂的。总之就当成林小人完全把自己变成了林大人的亲人,这事便到此为止吧。

「话说回来,猫猫啊,要不要和爹爹一起用晚膳?」

怪人军师满脸堆笑地问。有够不识相。

在他的背后,林大人的亲戚在偷看众人。林小人除了自己的真面目之外几乎都说真话,所以家贫无以为继应该是真的。音操代替上司拿钱给那人,对怪人军师说了:

「罗汉大人,您今天已经约定与玉莺大人一同用膳了,不能爽约。在那之前还得把成堆的公务处理到一个段落才行。」

音操果然很勤劳。

「什么?我不想做耶~」

老家伙的耍赖看了真烦。音操想把他拖走,他抱着柱子不肯动。跟小孩子无理取闹没两样。

「猫猫姑娘,这种时候就请你对他说一句『慢走』吧。」

「雀姊,我不乐意。」

「猫猫姑娘,让他赖着不走岂不是更讨厌吗?」

猫猫皱着眉头小声说了一句「慢走」。怪人军师顿时神色一亮。

「爹爹去去就回啊!」

猫猫看着被音操带走的怪人军师。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只有一件事情猫猫觉得非问不可。

「什么事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爹爹唷?」

猫猫恨不得把那眼镜打碎,但按捺住脾气。

「玉莺老爷看在您眼里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彷佛能解释所有疑点。

壬氏也屏息等待答案。

然而——

「育婴?」

「就跟您说了,是与您今天共进晚膳的人士!人家不是常常请您喝果子露吗!」

「噢,他啊。」

怪人军师拍了一下手。

「就是个想当戏子的人。感觉像是正在努力成为武生(英雄)。」

「嗄啊?」

猫猫觉得她是白问了。武生指的就是戏曲里的男性角色,演的是武将或侠客。

疑问不减反增,弄得猫猫一肚子不痛快。雀又戳戳猫猫落井下石。

「猫猫姑娘,你也该试着开始亲近罗汉大人了吧?就算是耍心机想捞好处也可以唷。」

「什么捞好处?我只要靠近他一步,你不怕他整天黏着我,让大家都不能做事?」

「啊——说得也是。」

雀假惺惺地捶了一下手心。猫猫只能半睁着眼瞪着这个无忧无虑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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