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摊开加上注记的地图。
「知道的部分,大致都写上去了。」
棋子的意思大概弄懂了五成。这样一看就会发现街景有了不小的转变。
「月君似乎正在招待访客,不便前来。礼部的鲁侍郎来了。」
音操也回来了。之所以回来得晚似乎是因为另有公务,右手抱着厚厚一叠文书。猜想应该是怪人军师的东西。
「侍郎?」
猫猫不熟悉这些职称。女官的录用考试似乎考过,但她忘了。杨医官也好像提过这个名字。
「简单来说,就是礼部的第二高官。月君在此地举行祭祀时,得有个职位够高的官吏陪同。」
雀对她耳语。
「原来是这样。」
虽不知道鲁侍郎来到这里所为何事,不过壬氏没来应该也不妨事。
「可是,怎么这么慢?」
李白掀起蚊帐,看看外头。大概是在看日落的位置。
「都过了不只两刻钟了。早知道或许我也该跟去的。」
「这倒也是,毕竟林小人只是客人。也许是卫士看到他的衣着,把他拦下了。」
换成李白或雀的话,宅第里大家都认识,不会出问题。也有可能是离开宅第了。
「或者我代替他跑这一趟就没事了。」
猫猫原本也这么想——但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做错了判断。
「呼啊啊啊……」
错把酒当果汁喝的单片眼镜老家伙睡饱醒来了。
「早啊。我还在作梦吗?怎么看到猫猫了?」
怪人军师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音操献上一杯唤醒精神的饮料。八成是老家伙最爱的果子露。
「……嗯!真的是猫猫!」
「啊,吵死了。」
猫猫忍不住说了出口。
猫猫一点也不想理他,但事情总得谈下去,只好在自己与怪人军师中间用点心盘摆出一条界线。
「请勿跨越这条线。」
「哇喔~手段跟麻美大姑一样无情。」
看来雀的大姑子也对父亲高顺做过类似的事。
猫猫请人把将棋盘放在怪人军师面前。
「问您也不知道您答不答得上来,但就姑且一问吧。我想请教您十七年前西都的状况。假设这里是戌字一族当年的府邸,斜下方是玉袁老爷的府邸,那您知道其他棋子指的是什么吗?我想也是,不可能知道吧。」
「小姑娘,老家伙什么都还没说咧。」
李白连当着怪人军师的面都叫他老家伙。
老家伙看起来也并不介意,狐狸眼眯得更细了。他用长了形状特殊的茧的指尖指向将棋盘。
「这个步是将棋馆。下面这个步,是卖将棋与围棋等的店肆。」
「罗汉大人只有跟自己喜好相关的事情记得清楚。」
音操做解释。
「哦,是喔。」
猫猫对音操的解释回答得丝毫不感兴趣。
「这个龙是一家馆子,下将棋赢了店主吃饭就不用钱。但我赢到第三次,这个规定就没了。」
怪人军师回答得很顺。既然是与将棋相关的店铺,跟林大人记下的场所重叠也不难理解。
(要是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中用点……)
猫猫只顾自己方便地想。
「这个桂马我不太清楚。还有成金也是。」
唯有两处怪人军师记不得了。
「一个似乎是庙宇。另一个似乎位于里坊内,也许是一开始找到棋谱的地方吧。」
雀在地图上画圈。
「那么,最可疑的就剩这间庙喽。」
就在即将找出答案之时,怪人军师忽然开始东张西望。
「怎么了吗?」
音操问道。
「林小人呢?」
「去拿旧地图了。」
「是喔……」
真难得看到怪人军师对别人感兴趣。
(林大人也就算了,但问的是小人……)
猫猫在心里重新思量一遍。
(问的是小人?)
猫猫用力把手往将棋盘上一拍。众人皆惊,眼睛盯着猫猫。
「是怎么了?」
李白心惊胆跳地问道。
猫猫站起来,歪扭着脸孔看向怪人军师。
天底下有些人分明身怀过人天赋,却不懂得好好运用。
「林小人的『小人』——」
猫猫继续瞪着怪人军师。
「就是『坏人』的意思对吧?所以您才这样叫他?」
「是啊,猫猫。我不会分辨善人与恶人,但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在说谎。」
「……」
猫猫依旧歪扭着脸,当场跪了下去。
「您怎么都没说?」
「因为跟咱们无关啊,不是吗?」
老家伙讲得满不在乎。对,怪人军师就是这种人。
众人惊得无言以对。
「那个,抱歉打扰各位谈话。」
一名男子怯怯地站在厅堂门口。从衣着来看似乎是怪人军师的部下。
「怎么了?」
音操代替怪人军师做应对。
「也没什么,只是有人来报官,说是家里有人失踪……」
部下的眼睛悄悄转向睡在厅堂墙角的林大人。
「对方描述的特征,似乎与罗汉大人昨日带来的老人家正好相符……」
「……」
众人正茫然不知所措,又有另一名部下前来。
「启禀大人,西庙失火,已调派人员前去扑灭。」
怪人军师的部下真的都是些有用人才,不用等上司做指示就能把事情办妥。
失踪的家人,说的是林大人。
起火的庙,正是他们抓出的可疑地点。
事事都这样中了对方的计,反而会有点钦佩起对方来。
总之现在唯一能说的是,虽不知道是谁的指使,但他们是完全落于人后了。
换个地点,来到壬氏的房间,猫猫、雀与李白都笑不出来。
本以为怪人军师也会跟来,但林大人醒了,两人便继续下将棋。
「请月君恕罪。」
猫猫等人只能对壬氏深深低头请罪了。雀更是穿起素服作势要自刃。
「啊——雀,在这里不用闹得这么严重。」
雀露出安心的表情,迅速换了衣服。
结论就是:根本没有一个叫林小人的男人。虽然来了个自称是林大人亲属的男子,但跟林小人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趁着蝗灾骚动诱拐林大人,利用他年老昏聩自称为亲戚,取得了怪人军师的信赖。)
猫猫等人完全被骗倒了。看他对老人那样百般呵护,会以为他一直都在照料老人的生活起居。
最厉害的是,此人熟知怪人军师能轻易看穿谎言的特性。就算林小人是骗子,有个值得较劲的将棋同好就能引开怪人的注意。
假如是不知那只珍禽异兽的习性就直捣黄龙,这人真是吉星高照;若是心知肚明就是个策士了。
现在是真正的亲属在陪着林大人。不过看护等杂事是由跟来的另一名女性来做。不是男性亲属的妻子就是女儿吧。
很高兴亲属对待林大人的方式没林小人说的那么差,但从衣着来看确实是家道中落了。
亲属现在似乎陪在林大人身边看他下将棋。
猫猫只觉得傻眼至极。怪人军师随便跑来搅局,只会把事情越扯越远。她打算先跟壬氏仔细说明,再向怪人军师问话。
(真要追究的话,都怪那老家伙一开始没有……)
猫猫忍不住这么想,但没人能预测那老家伙的行为。真要说起来,连让那老家伙解释他为何会看出对方是「小人」都有困难。
毕竟林小人怎么看,就是个没有害人之心的男子。
(能那般悉心照料长辈,也许有过看护经验?)
否则不会把他们骗得这样团团转。就算是演技也太逼真了。
先不论猫猫或李白,万万没想到连雀都会上当。
壬氏似乎也对此感到意外。
「竟连雀也没看出来?」
「小女子惭愧。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要是在娘家可不是受罚就能了事啊。」
雀嘤嘤地假哭。
(雀的娘家家教很严吗?)
看雀被养出这种性情,猫猫还以为家里一定是采取放任态度。
「算了,过去的事情追究也没用。不过,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
壬氏问道。
「壬总管没看到他吗?」
「我有访客,所以立刻就回房间了,只看了那人的脸一眼。」
的确,贵为皇弟不会忽然就跟老百姓直接交谈。
「不用再接待客人了吗?」
「不用了。我告诉他罗汉阁下在此,他就一脸复杂地回去了,看样子鲁侍郎不太擅长与罗汉阁下相处。他是来找我谈原本预定于西都举行的祭祀该如何处理。」
(不是,谁擅长跟那老家伙相处啊?)
天底下有谁能跟那个单片眼镜老家伙处得来?
「请你简单描述那男子的特征。」
壬氏问的是雀不是猫猫。
「回月君,这名男子完全是个寻常百姓。仅有相貌五官能略微感觉出异国血统,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特征。气质与罗半他哥颇为相近,不知这样说能否让月君明白?」
(啊——)
说进猫猫的心坎里了。难怪那人轻易就能融入众人之间。此人不若罗半他哥那般说话絮叨,但是行事圆滑周到且不抢锋头的气质十分相似,天生劳碌命的秉性更是如出一辙。
「最大的原因是那个吧。」
「就是那个了。」
猫猫与雀看着对方的脸。
「「那种长相留不在脑海里的感觉。」」
猫猫与雀的声音重叠了。
「总之小女子会努力回想,再绘影图形。」
雀迅速拿出纸笔,画出掌握了少少特征的人物肖像。晚点应该也会拿给林大人的亲属看。
「就说说你们自己的看法无妨,你们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次壬氏轮流看着猫猫与李白说了。
猫猫与李白四目交接,由李白随意举个手。
「那我先说。我跟雀姊所见略同,就是个平凡的男人。只是,我感觉此人照顾林大人的方式十分熟练。」
「熟练?所以此人演技精湛了?」
「不是,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换成一般人,能那么细心照料一个陌生老人家吗?大多数男子都认为年老双亲应该由家里娘子或姊妹来照料,是不是?」
猫猫点头赞同李白所言。茘国的民风基本上是重男轻女,此种风气在戌西州更是显著,女子或做妻子的常常只能任人利用。好比此时照料林大人的就不是自称亲戚的男子,而是一起跟来的女子。
「猫猫你怎么看?」
「与大人所见略同。只是,假若此人跟我们一样在寻找古文书或书籍的下落,那么应该猜想此人更早以前就在四处打探了。」
不是林小人本人,便是他的同伙早就在盯着林大人了。
「这样想是比较合理。」
(与其说是积极寻找,更像是严加监视不让东西被找到。)
感觉似乎像是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没被找到就无妨,但绝不能被找到。
「是否可以假设册籍当中有东西不能被人发现,所以此人才不惜铤而走险也要拿走?」
「还特地跟罗汉阁下作接触?」
「因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的人,惹出麻烦的时候可就惊天动地了。」
「啊——」
壬氏深有同感地点头。
罗汉天生就是擅长竖起竖不得的旗标。
(不能被找到的东西……是秘密帐簿之类的吗?)
不,历史编纂跟帐簿哪扯得上关系?猫猫左思右想。
「不晓得到底是啥见不得光的东西?」
「搞不好跟戌字一族的谋反有关喔。」
李白与雀说道。
「既然知道不能被找到,可见内容不是此人想知道的事,而是早就知道的事,这么想没错吧?」
(而且还不忘把书库烧了,想必是真的有东西不能被发现。)
忽然间,猫猫开始思考男子特意放火的理由。猫猫等人立刻就会赶来是可预料的事,难道他不怕没烧干净吗?
(假若放火只是掩人耳目……)
看到东西烧光,会让人死了这条心,或是拼命试着解读没烧光的书籍。并不是只要被放火焚毁,就一定什么也不剩。
(如果他只把需要的东西带走了呢?)
林小人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猫猫想着想着,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有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
「猫猫,爹爹赢喽~」
「好啦,是是是。」
真要追究的话,都怪这男的没有提醒大家注意林小人——但现在才来懊悔也没用。怪人军师说过是因为没人问林小人是不是坏人,所以他才没说。既然如此,猫猫就打破砂锅问到底。
「您怎么会知道那名男子是假冒的?」
「他让我觉得像在看一出好戏。」
「……」
果然有听没懂。再说就算真的去看戏,这男的应该也只会看到台上一堆围棋棋子。
「有少数戏子是真的很会说谎。虽然戏台上人人都在说谎,但谎话说得越自然,戏就越好看。」
「谎话说得自然……好看……」
意思就是撒下戏曲这个谎言的戏子是说谎大师。谎说得越好,表示戏越好看。很会演戏所以说看了一出好戏?猫猫用自己的方式做解释。
因为感觉像在看一出好戏所以是骗子,叫他小人(坏蛋)。这种思路只有怪人军师才有。
「啊——我好像听懂了——」
雀似乎弄懂了怪人军师的意思。是因为两人都是凭感觉活着吗?
「请雀姊解惑。」
「好好好,雀姊来为各位解惑。我想那人不是在演戏,而是完全进入角色。偶尔有些骗徒或间谍善于此道。」
「间谍?」
「是呀,他们在潜入外国等时候,会跟当地人结婚以消除他人疑心。然后呢,他们在丈夫或妻子面前态度自然如常,就做正常夫妻。当然,是有名有实的夫妻。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他们重视使命胜过配偶——有时候还会生儿育女呢。只要间谍身分不穿帮,夫妻之情就一切如常,配偶与子女一辈子都不会知情。」
正是所谓的眼不见为净。
不过,雀解释得还真是具体。
猫猫听得半懂不懂的。总之就当成林小人完全把自己变成了林大人的亲人,这事便到此为止吧。
「话说回来,猫猫啊,要不要和爹爹一起用晚膳?」
怪人军师满脸堆笑地问。有够不识相。
在他的背后,林大人的亲戚在偷看众人。林小人除了自己的真面目之外几乎都说真话,所以家贫无以为继应该是真的。音操代替上司拿钱给那人,对怪人军师说了:
「罗汉大人,您今天已经约定与玉莺大人一同用膳了,不能爽约。在那之前还得把成堆的公务处理到一个段落才行。」
音操果然很勤劳。
「什么?我不想做耶~」
老家伙的耍赖看了真烦。音操想把他拖走,他抱着柱子不肯动。跟小孩子无理取闹没两样。
「猫猫姑娘,这种时候就请你对他说一句『慢走』吧。」
「雀姊,我不乐意。」
「猫猫姑娘,让他赖着不走岂不是更讨厌吗?」
猫猫皱着眉头小声说了一句「慢走」。怪人军师顿时神色一亮。
「爹爹去去就回啊!」
猫猫看着被音操带走的怪人军师。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只有一件事情猫猫觉得非问不可。
「什么事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爹爹唷?」
猫猫恨不得把那眼镜打碎,但按捺住脾气。
「玉莺老爷看在您眼里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彷佛能解释所有疑点。
壬氏也屏息等待答案。
然而——
「育婴?」
「就跟您说了,是与您今天共进晚膳的人士!人家不是常常请您喝果子露吗!」
「噢,他啊。」
怪人军师拍了一下手。
「就是个想当戏子的人。感觉像是正在努力成为武生(英雄)。」
「嗄啊?」
猫猫觉得她是白问了。武生指的就是戏曲里的男性角色,演的是武将或侠客。
疑问不减反增,弄得猫猫一肚子不痛快。雀又戳戳猫猫落井下石。
「猫猫姑娘,你也该试着开始亲近罗汉大人了吧?就算是耍心机想捞好处也可以唷。」
「什么捞好处?我只要靠近他一步,你不怕他整天黏着我,让大家都不能做事?」
「啊——说得也是。」
雀假惺惺地捶了一下手心。猫猫只能半睁着眼瞪着这个无忧无虑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