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才好咧……」
罗半他哥烦恼不已。药房桌上摊开了一大份地图。
「怎么办才好呢?」
庸医也在烦恼。不能让他闲着不做事,因此猫猫把捣药棒与药草放到他旁边。
「罗半他哥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药房,一般来说外人不该随便待着。但这里没其他地方的气氛那么僵冷,爱往这儿跑也是情有可原。
「不是啊,是老叔说我可以待着的。」
「小姑娘,罗半哥累了,咱们得体贴一点嘛。」
庸医似乎错把罗半当成了罗半他哥的名字,但猫猫懒得纠正。
罗半他哥则不知是连续累了几天没力气纠正还是没发现,或者是已经习惯了。
(他可是第一功臣呢。)
照常理来想,这名男子不知从蝗灾当中救出了几万人的性命,本人却完全没发现。
等事情平静下来,再问问壬氏能不能给他些赏赐吧。
「话说回来,两位在看什么?」
猫猫探头看看地图。仔细一瞧,图上写了相当丰富的注解。每个地方的不同土质或是气候等,都写得钜细靡遗。
「这是我出发去扑灭飞蝗时做注记的地图。难得有这机会,我就把田地的特征等都写上去,但还缺了一半。」
(糟糕,这老兄太有用了。)
然后只会被人利用,功劳被人占去,吃力不讨好。
猫猫心想,至少这次的事一定要让他得到赞赏。
「看这地图,您是在考虑该在哪儿栽培作物吗?上次不是才做过?」
「这次人家找我商量,想知道具体来说哪个地域适合哪种作物。也不能老是向中央要饭嘛?考虑到存粮问题,我在想有哪些作物可以尽快收成。」
「薯类呢?」
「不能让人家种不知道种不种得起来的东西。还得做个几年实验才行。」
看来他不会照罗半他爹那种作法。
「就种小麦不行吗?把那些没能收割的田也赶快割一割,重新播种的话呢?」
「小麦会种啊。但是,只会种在原本就预定种麦的田地。小麦连作会影响产量。」
「啊。」
这猫猫倒是忘了,她点点头。
「连作?产量?」
庸医还是一样总是跟不上话题,但每次都在。
「豆类的话可以,问题是收成太慢了。纵使撇开这点不论好了……」
罗半他哥的脑袋里,好像有一本农作物栽培历似的。
「最大的问题是留种。」
「留种?就是留下种子?」
「对。都没饭吃了,当然没有余力替明年留种。那样吃完不就没了?而且有的还拿来种芽菜。苜蓿的话还好,大豆或绿豆要是全被拿光就伤脑筋了。」
的确,如果连能种的种子都没有,便一筹莫展了。
「所以呢,我正在想一些可以尽早收获的作物与种麦子的田地。」
而这么大规模的事情,本人的思维却像是在改良附近田地,实在可怕。
罗半他哥似乎不是想请猫猫等人出主意,而是用说给人听的方式整理想法。有时说是商量,却根本不求对方想出解决办法。
「还是得把产量、人口与土质也列入考量才行。但我就是不太喜欢算数。」
「要是罗半也在,计算起来就快了。」
「别跟我提起那个烦人眼镜。」
罗半他哥回得冷淡。没办法,谁教比起行事精明的弟弟,这哥哥老是走霉运。
「他是你弟吧?」
「那对你来说是哥哥吗?」
总觉得再讲下去只会变成斗嘴,猫猫保持沉默,当作什么也没提过。
「对了,那家伙怎么都没来信啊。」
「信?罗半前两天不是有来信吗?」
「只有阿爹给我捎信啦。罗半写信还满勤的,本来以为会来更多信的说。」
猫猫都收到了,罗半他哥也该收到才对。
附带一提,庸医好像总算知道罗半他哥不是罗半,而是罗半的哥哥了。但没问罗半他哥叫什么。
「……」
「怎么啦?」
「没有。」
无意间,猫猫想起数日前收到的信。当时她没多想,看完就算了——
「请等我一下。」
「喔,好啊。」
猫猫前往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走进房间,便看到花瓶插了朵小花。年轻姑娘会喜欢的家具都搬走了,但庸医偶尔会像这样来摆点鲜花。
「就是这个。」
猫猫带着装信的盒子回来。
「这啥?」
「罗半写给我的信。」
「……那小子,怎么用这么好的纸?」
「我本来以为是为了承受远途运送。」
猫猫盯着罗半的信瞧,信纸背面贴了油纸做补强。一起寄来的姚儿与燕燕的信也用了同一种纸。
「我说啊,这信是怎么回事?」
罗半他哥脸色非常难看。
『姚儿姑娘她们还在我家里,你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他指着这段文字。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猫猫简短地说起姚儿她们的事。
听到这件事,罗半他哥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眼角直竖,环眼圆睁,鼻孔翕动,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不只如此,头顶上更是怒发冲冠。
「噫咿咿~」
庸医缩成一团。
老实说猫猫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平凡无奇的罗半他哥居然会如此怒形于色。若是照着这模样刻个木雕,鬼神像可能就完成了。
「……那个混帐……把我……把我赶到这种僻壤穷乡,自己却跟年轻的未婚姑娘厮混,而且还是两个……」
有燕燕在绝不可能发生什么错误,但就算解释,现在的罗半他哥大概也听不进去。
「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是后来才出现,把好处都抢去……」
见庸医吓得面无人色,猫猫捉住了正好经过的家鸭,把家鸭的一身羽毛按在罗半他哥的脸上。
(这叫家鸭疗法。)
过了半晌,罗半他哥的神情恢复正常了。家鸭好像不愿做白工,在跟庸医讨东西吃。
既然罗半他哥多少平静下来了,那就言归正传。
「不过这文章看起来怪怪的,您说是吧?」
「有吗~哪里怪了~」
罗半他哥连讲话方式都变了。他虽出身罗家,但相貌五官还算端正,然而现在变成了难以言喻的闹别扭表情。家鸭不行就只能用猫了,无奈这里没有三花毛球可用。
「如果不是『还』而是『又』我就懂,她们俩之前早就回宿舍了。」
「之前?现在这是第二次?」
「罗半他哥,请不要把您那张脸靠过来。」
「不准提到罗半这个名字!」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看来对罗半他哥而言,弟弟跟女子的关系是触不得的逆鳞。
或许是姚儿她们因为姚儿叔父的一些事情,又回去罗半他家了。这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别人也就算了,罗半有可能把「又」错写成「还」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猫猫盯着罗半的信纸瞧。信跟油纸黏得很牢,似乎无法剥开。不对——
(好像有被剥过的痕迹?)
尽管只有一点点,油纸的四个角有翘起的痕迹。
(是撕开后重新黏了回去?)
猫猫也检查一下另外两封信。
如果罗半的信有经过检阅,其他的信也很可能被比照办理。
猫猫仔细检查文章,发现字迹晕开了。大概是后来才贴上油纸,把正面文字也弄湿了。
三封信……之前好像也做过什么机关。
如果是姚儿与燕燕出的主意,两者之间应该会有关联。
(比方说无字天书……不对。)
既然贴了油纸,用火烘烤会烧掉。刻意贴上油纸,也许是想让检阅者确认贴起的部分,疏忽地以为书信内容未牵涉任何机密。若是如此,油纸就只是个幌子。
猫猫盯着信瞧。
罗半他哥也看着信。
庸医想加入他们,所以也假装在思考。
「……这真是罗半寄来的?」
「为何这么问?是罗半的字呀。再怎么伤心也得面对现实才行。」
「扯到哪去啦!不是在跟你说那个,你也知道那小子对数字的坚持吧?」
「知道。」
这她清楚到都烦了。
「你不觉得这封信丑丑的吗?」
罗半他哥摊开罗半的信。
「我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
「怎么会?明明就很怪。那小子写信时,大多只用纵五横八尺寸的纸来写。」
「不,这我哪知道啊。」
大概就是罗半所谓的优美比例吧。
很不巧,猫猫对罗半的信没那么大兴趣。
「不就是纸没了吗?」
「不,你不了解那小子对数字的异常执着。有一次我稍微剪坏了浏海,我自己没放在心上,那小子却趁我睡觉时擅自帮我剪齐。说是差了指甲尖那么点长度,就把我的头发剪到几乎快变和尚,你能体会我那心情吗?那小子当时才五岁耶。」
「您一扯到弟弟就总是在倒楣呢。」
与其说弟弟,其实全家人都是。
「照罗半那种性子,用这种纸绝对有他的理由在。」
罗半他哥盯着信瞧。
猫猫把另外两封信也拿起来看看。姚儿的信比罗半长,但没燕燕那么离谱。燕燕这封信长篇大论,字又只有米粒大,她不想看第二遍了。
不像罗半与姚儿的字迹大小刚好,容易阅读。
猫猫无意间把罗半与姚儿的信叠起来看看。纵长相符,横长刚好多出三倍。
两人的文字大小均等,叠在一起位置都差不多。只有姚儿偶尔写到激动处时,字迹大小才会略有差异。
「这是……」
「怎么了?」
有不少科举的考生或及第者会造访烟花巷的绿青馆。据他们所说,应试时最难熬的就是坐在狭窄地洞般的座位上抄书,一抄就是数日。猫猫想起那些必须写得跟范本一样优美均等的文字。
「纵与横……」
不只是文字大小,连直排的字数都一个不差。
猫猫把姚儿与罗半这两封信的边缘对齐,将姚儿那封信与罗半信中「还」字位置对应的字挑出来。然后移动信纸,继续挑出「还」对应的字。姚儿的信纸正好比罗半长了三倍。她依样画葫芦再次挑出文字,把这些字连成句子。
「找、石、炭。」
「石炭?」
「是石炭,就是种可燃的石头。视使用方式可以入药,但听说害处也很大。」
猫猫的养父罗门,知道药物同时也是毒物。他总是尽量使用无害的药,因此猫猫对石炭并不熟悉。
「所以石炭又怎么了?」
「我不太清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呈报一声吧。」
猫猫一面在心里祈求只是偶然,一面把信放回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