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孙待在议事堂,心里感到纳闷。
在官府里的一个房间——最宽敞的厅堂里,陆孙及玉袁的众子女齐聚一堂。包括玉莺在内,共有八人围着圆桌而坐。
就陆孙所知,玉袁共有十三名子女。其中一人是玉叶后,并听说次女留在中央辅佐玉袁。
如此尚有十一人,但有三人未到。也许是要凑齐所有人有其难处,也有可能是同母兄弟就省点事不用来了。
陆孙将玉莺兄弟姊妹们的长相与记忆做比对。
长男玉莺左边坐的是次男,右边是三男。三男与玉叶后感情融洽,与皇弟应该也见过几次面。两人偶尔都会来到官府。
长女与三女,分别坐在次男与三男的旁边。西都式的座位顺序是由身分地位较高者坐在远离门口的位置,但长女比次男年长。可见这里按的不是年龄大小,而是男女之别。
四男、四女与五女未到。另有三人的长相陆孙没见过,想必就是没数到的五男、六男与七男了。从顺序来想,坐在玉莺正面的男子或许就是七男。
兄弟姊妹们背后各摆了一张椅子,让各自的亲信就座。只有玉莺背后是两把椅子,一把让玉莺的亲信来坐,另一把不知为何是陆孙坐着。
陆孙觉得自己完全来错了地方,但既然玉莺叫他来,陆孙只能听命同席。陆孙本来是要在广场观赏祭礼的。
「请问兄长有何要事?」
长女说话了。是个有点鹰勾鼻、年过四十的女性。
「之前不是先解释过了?叫大家来是为了商议西都……不,是戌西州的将来大事。」
玉莺说话时大动作地张开双臂。相较于玉莺人高马大且体格健壮,长女体态纤细清瘦。毕竟各为不同母亲所生,即使都是兄弟姊妹,相貌体型却各有不同。
「大哥,我没办法听从你的决定。」
三男说话声调坚毅。皮肤与头发都被太阳晒得变色,一看就是个标准的海上男儿。记得曾听闻此人一手承担海港事务,发言有时甚至比次男更有分量。
「怎么了,大海?哥哥讲话都不好好听了?」
玉莺规劝三男大海。但对方并非幼童,而是已经三十好几的汉子。
「我已经猜到大哥要说什么了,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事吧?」
大海瞥了一眼陆孙。
「不用在意。在座所有人都可以听到这件事。」
玉莺难道想说陆孙是他这一派的吗?抑或是这件事即使传进皇弟耳里也无妨?
大海将视线转回来。
「阿爹若是听到要攻打砂欧,绝不可能默不作声。即使大哥代理领主之职,这判断下得也过分了。」
「我也和大海持相同意见。」
次男也说话了。是个虎背熊腰、肤色晒黑的男子。记得这位承担的应该是陆运事务。
「大哥你所说的利益,不像军费所需是明摆在眼前的。我是个商人,不乐意让工人去服兵役,更何况万一战败,敢问损失会有多惨重?」
其他兄弟姊妹也都同意次男所言。
相较之下,玉莺稳如泰山。
「哎呀哎呀,看样子你们事前都串通好了要来对抗我是吧?之前不是还有几个人对这事感兴趣吗?」
「我从未赞成过此事。」
「我也是。」
长女与三女说了。三女容貌五官分明,身材丰满。看起来还年轻,但应该已经三十五上下了。
两位姊姊所言,让五男以下的弟弟们一脸尴尬。
长女斜眼瞅着弟弟们的这种表情,继续说道:
「一旦开战,我铺子里的地毯不就没人买了吗?好不容易才把国内的贩路大幅扩展到砂欧啊。」
接在长女之后,三女也有意见。
「我那边也会酿不成葡萄酒的,反正一定是要跟农民征兵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把葡萄农家的人带走的。好不容易才有人说我们的酒比异国产的更醇,中央的主顾也与日俱增啊。」
长女与三女横眉竖目。两人虽为巾帼,但都被赋予了职责。面对玉袁的女儿唯利是图的秉性,几个男子理屈词穷。
「两位妹妹真是得理不饶人。」
玉莺脸上浮现苦笑。
「怎么能说我得理不饶人呢?我是西都纺织业的负责人,一旦开战,高级品就乏人问津了,你认为有多少工匠要流落街头?不能因为我的判断,让成千上百的工匠与他们的家人挨饿。不能保证他们今后十年间的工钱与安全,这事就没什么好谈的。」
「真是贪婪啊。」
玉莺神情显得很为难,当下看起来像是说不过能言善道的妹妹。但他随即改变表情,说:
「这么听起来,陆运、海运、纺织与酿酒业似乎都一帆风顺啊。至少即使遇到蝗灾,也还经营得下去。」
玉莺一面摩娑下巴,一面看向保持沉默的三个弟弟。
「那么冶铁、陶瓷与畜牧呢?」
一名年纪与陆孙相仿,或是比他再小一点的男子怯怯地举手了。此人个头矮小,但全身肌肉发达。从座位顺序来看应该是五男。
「……坦白讲,很难撑下去。我听爹说的在西都盖了高炉,但一直没赚头。不可能有赚头。」
「为什么?你有在认真经营吗?铁器的话应该有需求吧?」
三女眯起一双大眼睛看着弟弟。
「够认真了!可是啊,没你想的这么容易。西都邻近海港,所以是很容易进口铁矿,问题在于没燃料。火力要大到能熔铁的话,用家畜粪便或麦秆都不够。木柴或木炭又太贵了,更何况市面上满是贸易品,客人都只买品质更好的异国货。即使接到了生意,也都得削价跟便宜货竞争才卖得出去。」
「那你就做些商品价值更高的东西啊。」
三女一副拿他没辙的表情。
「有在做了!但你知不知道那得先要有多少本钱?阿姊你在西都产的葡萄酒开始有贩路之前,明明也跟阿爹开过口!」
「好吧,是没错——」
三女神情显得尴尬。
「我也有话要说。」
这次换成看起来话不多、二十五岁上下的男子举手。如果是依年龄顺序发言,便是六男了。
陆孙只能当个摆饰,旁观这家兄弟姊妹的谈话。
「陶瓷器也得有燃料才做得起来。西都日渐繁荣是好事,但同时物价也在上涨。尤其是人口一多,数量有限的燃料价格更是飞涨。这是没法解决的问题。」
六男不像五男,讲话口气比较冷静,但说的几乎是同一件事。
「那么,最后换我了。」
七男开口说道。此人面如童子,但在脸颊与耳朵上可看见清晰的伤疤。
「谁要反对开战就去反对,我无所谓。但是我那儿批售的羊毛,价钱要比现在涨三成。」
「为、为什么啊!」
听到七男的发言,做纺织生意的长女火气来了。
「我那儿的羊毛价格从来没涨过。我想大概是娘跟外公与阿爹之间做了各种协议,请他们算自家人便宜一点。但是到了我这一代,我希望能用公道价做生意。坦白讲,三成都算是良心价了。阿哥他们不也说了?西都的物价正随着城邑发展而上涨。既然这样,作为纺织原料的羊毛也该涨价吧。」
对于七男的意见,五男与六男点头同意。
「一下子涨三成太蛮横了,就不能循序渐进慢慢来吗?」
「都要饿死了,还搞什么循序渐进!」
七男嗓门大了起来,凶巴巴地瞪着长女。
「蝗灾吓跑了家畜,帐篷又被啃得破破烂烂。就算想买粮食人家也不肯卖,这状况你懂吧?没逃走的家畜已经有一成准备变卖了。至今阿姊你杀价购买的那些羊毛我都不计较了。但是,现在卖掉剩下的羊毛或自制的酥(奶油)已经不够买粮了。顺便告诉你,冶铁与陶瓷等需要作为燃料的家畜粪便,也是我那儿廉价批售的。今年冬天可能会很冷,我没有余力卖燃料,光是搜购食粮就让我焦头烂额了。你们只会说都是自家人所以算便宜一点,但要是赔上我们自己的性命就太不值得了!」
在场兄弟姊妹当中就属七男最小,但陆孙已经看出此人也是最好战的一个。长女脸孔僵硬抽搐。
七男似乎还有话想讲,他看着玉莺。
「大哥,所以请你今年把那个拿出来。」
「那个吗?」
「对,我就当着在座的面明说了,可以吧?」
七男环顾圆桌一圈。一瞬间,陆孙感觉他似乎与自己对上了眼。
「只要羊毛涨价再加上石炭,我那儿就能度过难关。我会设法度过。」
听见七男此言,陆孙勉强装作毫无反应。他惊愕到心脏重跳了一下,但硬是摆出了「什么东西?」的表情,但愿能骗过众人。
「你说燃石吗?我那边也需要。」
「我也是,我也是。」
六男与五男接连着说。
石炭、燃石。顾名思义,就是能点火燃烧的石头。这种石头在中央无人开采也没多大用途,被当成不值钱的东西,但在戌西州就不同了。哪一年有寒流来袭,民众常常烧石炭取暖。这对当地居民来说是不可或缺之物。
陆孙看出这家兄弟姊妹们的关系了。事业有成的兄姊追求安定,不愿开战。但底下几个弟弟遭逢蝗灾,使得原本维持收支平衡的生意开始亏损,无计可施。玉莺就是抓住了这个弱点。
「只要打下砂欧,邻近的矿山就会到手。如此便能从海港输出石炭,也可减轻输送物资到内陆的负担。冶铁与陶瓷业都能扩大规模,而且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冻死。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必然有利可图。」
玉莺说话声清晰嘹亮,像在朗诵台词。
大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哥的意见岂止是纸上空谈,根本是画饼充饥。你怎么会以为砂欧唾手可得?怎么能断定他们国内有石炭矿山?砂欧是中立之邦,茘国无故侵犯,其他外邦不会坐视不管。届时不只是阿爹,皇上也将震怒。就算叶妹妹如何受宠,或是外甥将成为东宫都无济于事!难道不只是戌,你连自家也要搞到灭族吗!」
陆孙的心脏再次激烈地跳动。
「戌字一族的事是迫不得已。」
看到玉莺悲痛地垂首,弟妹们一阵哗然。
陆孙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激烈的心跳。
他看看众人,发现兄弟姊妹当中分成了两种神情。年长者面有不安,年少者则似乎感到困惑。陆孙看出五男以下的弟弟,对十七年前那事并未听说得太详细。
「戌字一族已经被『女皇』盯上了。放着她们不管,祸事难保不会殃及西都。腐烂的果子必须扔掉,否则整箱都要烂掉。那是迫不得已。」
玉莺不提为什么被盯上。
次男呼出了一大口气。
「你们俩都冷静下来。」
次男从座位上起身,岔入玉莺与大海之间。
「冷静点,大海。就连我也听得出来,大哥为了西都的繁荣用心良苦。蝗灾已经搞得大家心浮气躁,连你这个该做为表率的都大动肝火怎么行呢?」
「可是,二哥……」
「当然,我也反对玉莺大哥的意见。燃料确实是重要的问题,但并非当务之急。现在首要该考量的,应该是天灾的善后处理才对。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段难熬的日子,但阿爹不是教过我们兄弟姊妹必须互相扶持吗?大哥也是,就不能稍微放宽心,等东宫长大成人吗?」
次男的这番发言,让玉莺忍俊不住。
「呵呵,哈哈哈!弟弟啊,你这是要我等多少年啊?你敢保证我们的外甥一定能平安登基吗?」
「莺哥哥,您这话逾越了吧!」
三女拍桌说道。玉莺顿时怒目相对,说:
「叫我玉莺!」
这是玉莺第一次发脾气。
这声怒骂让三女大吃一惊,睁大眼睛露出「糟了」的表情。看来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请玉莺哥哥原谅。」
「没事,妹妹明白就好。」
玉莺即刻变回笑容。
其他兄弟姊妹重新看看玉莺。
看在陆孙的眼里,直到刚才兄弟姊妹们似乎都还能无所忌惮地发表意见,不分长幼。但是,从玉莺此时的口气与其他兄弟姊妹的反应来看,双方之间像是有着巨大的隔阂。
玉袁共有十三名子女,但仅仅只有玉莺与玉叶后的名字有「玉」字。
身为这十三人的父亲,玉袁打从一开始就只看中玉莺一人作为传人。因此兄弟姊妹之间最为强势之人,早已确定是玉莺这个继承人。玉莺的弟妹们刚才之所以能对他出言顶撞,终究只是因为玉莺允许。
玉莺一动怒,似乎让玉莺的弟妹们重新理解了状况。
他们能够像这样共商大事,不过是因为玉莺允许罢了。他们全是玉莺主演的舞台找来的配角。
因此,跑龙套的无名侍从们都得不到半句台词。陆孙同样也只是个跑龙套的。
议事堂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阴郁。次男困惑地坐回椅子上。
陆孙猜想平常他们议事的气氛应该没这么火爆,但毕竟蝗灾已经让众人苦撑了将近三个月。玉袁的子女们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要挨饿,只是肩上扛着重责大任,对心里造成的负担也就特别大。
「我说的都不是胡乱猜疑,是千真万确的事。」
玉莺出声说道。
「你们可知当今圣上的后宫,已有多少皇子早夭?」
「……」
弟妹们都没说话,只是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吧?那就来问问中央出身的人吧。陆孙,目前已有几位皇子夭折?」
陆孙在这时受到众人瞩目,自以为是跑龙套的陆孙得到了名字。被这家兄弟姊妹们盯着瞧让陆孙十分尴尬,但不回答也不行。
「东宫时代夭折一人,登基为帝后又有三人夭折。」
「大家都听见了。现今东宫年方几何?娃儿没长到七岁,能不能健康长大都还不能放心。」
皇族的孩子能受到比平民更好的照顾。即使如此婴儿还是容易早夭,就连长大了的小孩也经常在时疫流行时溘然离世。
「我们的妹妹叶生了东宫与公主。但也另有妃嫔生下与东宫岁数相仿的孩子。即使已经立为东宫,难道就能安心了吗?」
玉莺故意提及另一位嫔妃,以暗示除了病死之外,还有遇刺的可能。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梨花妃想要东宫的命?」
大海如此询问,但玉莺摇摇头。
「哈哈哈,那儿不就有一位比梨花妃更可怕的大人吗?」
玉莺大大扬起右手,指向窗户。
正在举行祭祀的广场就在那一边。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次男往桌子一拍站了起来。
「玉莺阿哥,这话我们就实在不敢苟同了。」
长女与三女也在摇头。其他兄弟姊妹同样神情尴尬,看着自己带来的侍从。陆孙原本只顾着看这些兄弟姊妹,但侍从们听了玉莺所言也都惊惶万状。
「为什么?皇子一个个无法长大的理由也不难猜测吧。难道不是因为皇上比起后宫的几个年幼皇子,更溺爱月君这个同母弟弟吗?」
玉家兄弟姊妹顿时闹嚷起来。
「!」
「这怎么可能……不,可是……」
「溺爱月君?」
有人惊讶,也有人理解。
陆孙犹豫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月君长年以来以体弱多病为由,极少在众人面前现身。皇族没有其他亲眷,加上月君又是皇帝的同母弟弟,陆孙是听说过当今圣上宠溺月君。月君未得到一官半职,向来也被认为是当今圣上护弟心切。
然而实际上现身的却是一位容貌确实如天仙般柔美,但同时也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而众人之所以心中惊惶,除了月君并非不值一提的小小皇弟之外,尚有一个原因。月君过去曾以壬氏之名,假扮宦官担任后宫总管。不只如此,他还选在兴兵肃清子字一族的时机登上政坛。
月君由于容貌出众,在宦官时期不只受到女性青睐,想必也有众多男子献殷勤。宦官壬氏的真实身分揭晓造成了极大冲击,陆孙看过无数官员为了此事惊惶无措,搞到闹隐居、上吊甚至是切腹。
皇上被问到为何让皇族假扮宦官时,答覆是:「为了挤出毒脓。」事实上治理子北州的子字一族图谋反叛而遭到族灭一事,也的确记忆犹新。
「说、说什么溺爱……」
三女不知为何羞红了脸。她好像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但没人纠正她。因为也的确有此一说。
「你们没听说过吗?怀疑月君是否真为先帝之子?」
「那只是流言蜚语吧,阿爹也说月君相貌与年轻时的先帝神似。不然你说谁才是亲生父亲?」
次男傻眼地说。
然而,玉莺面不改色。
「当年皇太后尚为皇后,能接近她的男子有限。不是先帝就是自家人了。」
玉莺得意风生的笑容,看在西都百姓眼里大概像个英雄好汉吧,说出的内容却邪恶至极。
「例如当今圣上。」
「……你是说,月君是皇上的儿子?」
五男脸色大变。不只是这个弟弟,侍从们也都一阵骚然。
戌西州由于多为游牧民,亲属之间的婚姻是无可避免。但亲子之间的近亲婚姻仍被视为禁忌。
「这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先帝只爱狎玩幼童,皇太后当时又还年轻。从年龄差距而论,比起先帝与皇太后,皇太后与当今圣上不是比较接近吗?皇族的近亲婚向来已成惯例,过去还有皇帝与侄甥或异母姊妹之间生下孩子的纪录。」
「简直荒唐透顶!再怎么想也太离谱了!」
大海大声说道。对长兄的敬意已经荡然无存。
「但是说得通吧。皇弟若是皇上之子,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与先帝神似,并受到皇上溺爱。而后宫之所以长久以来养不大皇子,如果说是为了将皇位让给最属意的嫡子就不奇怪了。」
「难道阿哥的意思是,皇上根本无意让其他皇子长大成人?现今的东宫与其他皇子也注定要死?根据……说这话可有根据?」
长女逼问玉莺。长女的侍从满脸困惑地劝阻主人。
「是呀,请拿出根据来。要是被人知道阿哥仅凭个人臆测就如此妄言,我们可是会落得跟戌字……不,是跟子字一族同样的下场啊!」
「根据是吧?那就告诉你们一件事吧。」
玉莺对众人惊慌的模样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换跷另一条腿。
「当年皇弟出生时,侍奉皇后的侍女们几乎全被辞退。其中一人嫁到戌西州来,她的丈夫与我是故知。后来女子不幸丧夫,就来投靠我了。她说有一件关于皇弟的大事要告诉我。」
玉莺讲得故意吊人胃口。
「此、此话当真?」
长女慢吞吞地向后退。
「千真万确,是去年才发生的事。那时皇弟恰巧才刚来到西都。」
「这事我怎么是头一次听说?」
大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玉莺。
「这是我初次提起此事。我觉得不可信,但决定先听听女子的说法,岂料这个前侍女忽然死于非命。是被运货马车给撞死的。」
玉莺面带遗憾至极的表情张开双臂,讲话口气与动作好像前侍女是被人封口了似的。
陆孙出了一身微温的汗。
玉莺这个男人,表面上很会做人。
玉莺这个男人,擅长登台演戏。
玉莺这个男人,很会攻击对方的弱点。
没有明确根据,却能让这议事堂里的所有人,对月君的身世产生疑问。能够巧言哄骗众人,诱导思考的方向。
「月君会倾听我说的这些吗?还是我应该保持沉默?月君究竟是知情,抑或不知情?」
清晰嘹亮的嗓音响彻议事堂。比手画脚的丰富动作就像戏子登台,整件事分明荒唐无稽,却自然而然地流入耳中。
「父亲期望的是西都的繁荣昌盛。请问各位弟妹,乖巧地向皇族摇尾巴就能坐享荣华富贵吗?如果要当走狗,为何不索性在十七年前灭亡算了?」
狗与戌同义,他借此举戌字一族为例。
原先反对长兄意见的弟妹们,脸上闪过不安之色。看起来像是在犹豫,不知是否该安分地继续支持皇弟。
陆孙心想:就是这样才可怕。
玉莺会闯下大祸。会在他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闯下大祸。
陆孙这下明白自己被叫来的理由了。这是在挑衅,意思是不怕被皇弟知道。所以,身分不上不下的陆孙才会被挑中。自己这个不属于中央或西都,墙头草一般的存在就这么被挑中了。
玉莺的「有胆量就去通风报信啊」与「说了谅你也不能怎样」的声音在陆孙脑中回荡。
「好了,该准备上台了。我们兄弟姊妹没有齐聚一堂,祭祀就不能圆满结束。你们也都去准备吧。」
玉莺宣布各自解散,耗尽心神的弟妹们一脸困惑,离开房间。
最后剩下大海在走出议事堂前,看了玉莺一眼。
「大哥……今天的祭祀——」
「今天我不会招惹是非,毕竟你们现在正心烦意乱嘛。」
不知道这值不值得高兴。
只是,陆孙无法从椅子上起身。他始终低垂着头,不曾看向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