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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四话 深闺夫人

翌日,猫猫就像告诉过庸医的那样,去替玉莺的孙女看诊。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猫猫这人就是不会记专有名词。不过反正也没出过问题,应该无所谓吧。

她就像平常那样和李白与雀一同前往。另外——

「啊,请别顾虑我。」

不知为何玉莺的三男虎狼也跟来了。

「只是偶尔也想探望一下家姊与舍甥女,便跟来了。」

「您不用去当差吗?」

(你不是自己说过很荣幸能伺候月君吗?)

猫猫没把心思写在脸上,如此问道。

「请放心,我同时也是来办差的。我想去问问家父以往处理的事务细项。」

「找令姊商量?」

猫猫偏头不解,她看那位长女不像是有在做事。

「不,是找家母。家母嫌本宅骚动不安,现在跟家姊一起住。」

原来是传闻中的母亲。

(也就是说虽然已经不再公开露面,但继续在背后帮玉莺的忙。)

若是如此,向母亲请教政务细项就不奇怪了。

在大门口,可以看到动过手术的女童与她的母亲,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

(那就是虎狼的母亲吗?)

猫猫来访过数次,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母亲也许是在等虎狼,而不是猫猫等人。

(姑且先叫她虎娘亲吧。)

猫猫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做介绍,总之也不可能常常见面,她懒得去记名字。依此类推,姊姊就叫虎姊吧。不愧是母女,虎姊长得跟虎娘亲很像,不过虎娘亲比较属于让人想呵护的美女。可以想像年轻时一定命带桃花。

「母亲、姊姊,一阵子未见了。」

虎狼深深低头致意。

「一阵子没看到你了。」

虎娘亲回答虎狼之后看看猫猫等人,慢慢低头致意。她和虎姊是母女所以相貌神似,但气质温婉,眼神娴静。跟女儿不同,略微低垂的眼角散发出独特的妩媚韵味。

「虎狼,有客人在,寒暄意思到了就好。真是抱歉,我这犬子就是不够机灵。」

看来虎狼的谦卑态度是承袭自母亲。稳重的嗓音传进耳里。

「没有的事,请别介意。不说这些了,可否让我看看患者的伤痕?」

猫猫望向孙女。

「好,小红就拜托您了。」

孙女小红点头行礼。小红应该是小名,但猫猫不记得她的全名。不像之前染成黑色,如今发色明亮多了,长度也剪齐了。发根是接近金色的茶色,发梢则是黑的,看起来就像沾了墨汁的笔尖。

「那么稍后再会。」

虎狼与虎娘亲一起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猫猫等人走进平时看诊的房间。说是看诊,其实也没要做什么。就是观察伤疤,最后再涂上软膏尽可能消除疤痕。

房间里没有佣人。虽然伤疤不显眼,但大概还是不想把腹部动手术的事张扬出去吧。只要在长大成人之前伤疤能消失得差不多,就算万幸了。

「看诊就到今天为止。需要软膏的话可以来找我拿,或者用市面上的成药也行。」

「谢谢医佐。」

虎姊深深低头致谢。

没其他事好做了,不过茶几上准备了茶水与点心。雀眼睛一亮,说:「咱们吃了再走吧。」

「反正虎狼小哥也还没来,就再待一下吧?」

「我觉得没必要跟虎狼少爷一起回去吧。」

没必要像一些麻烦啰嗦的年轻姑娘那样,去哪都要成群结队的。况且有李白保护她们,不需要再多个男人。

「猫猫姑娘是存心不让挨饿的雀姊吃这些令人垂涎的点心了?」

「你就吃吧,雀姊。」

「好耶——真不愧是猫猫姑娘,好想亲你一下。」

猫猫推开嘴巴噘得像章鱼的雀。

「你好坏喔~」

「是是是。」

猫猫把奶茶端到雀的面前。

雀马上把蜂蜜加进奶茶里搅拌,烘焙点心塞得满嘴。曲奇饼里揉入了葡萄干以及核桃,有股浓郁的酥香。里头可能含有胚芽让颜色不太好看,但营养丰富。现在正缺食材,能有这样的点心已经够奢侈了。

猫猫也浅尝一点。

李白则是由于正在担任护卫,只能盯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虽说是任务在身,但还是让猫猫有些同情。

「抱歉,请问一下。」

猫猫向虎姊说道。

「医佐请说。」

「能否让我带几块烘焙点心回去跟大家分享?」

她想带一点给庸医吃。

猫猫觉得这样要求有些厚脸皮,但虎姊浅浅一笑后点头了。不像初次遇见时给人易怒易惧的印象,现在变得温和稳重多了。

「好,我这就去准备。」

虎姊正要离开房间时,小红拉拉她的衣袖。

「我去拿。」

小红有些喜孜孜地离开房间。她也一样,似乎比以前开朗多了。

「……」

雀一边大嚼点心,一边笑咪咪地看着母女的互动,或许是心里希望她们多给些糕点当伴手礼吧。

「对了,听说夫人目前是住在这儿。」

猫猫没话题不会找话讲,但这次正好有话可以聊,就试着提了一下。为了谢谢人家赠送点心,她想尽量表现得友善一些。

「是。家母嫌本宅太多是非,就到这儿来住了。不过也是因为她担心小红。」

虎姊说到亲娘来到家里,神情竟显得有点忧郁。

(母女处得不好吗?)

猫猫正作如此想时,听见外头传来「呀!」一声。

虎姊急忙跑出房间。

猫猫等人也随后追上。

声音是小红发出的,她在宅第的园子里被人扯着头发。至于说到是谁——

(是那个骄顽的小鬼吗?)

叫玉什么的坏小孩正在扯小红的头发。坏小孩的褓姆也在场,但没上前阻止,只是紧张担心地在一旁看着。

「玉隼!你这是在做什么!」

虎姊急忙岔入小红与坏小孩玉隼之间,瞪着侄子不让他伤害女儿。

玉隼只顾着弄掉缠在手指上的小红头发。

「做什么?我只是想帮她那头脏兮兮的头发想想办法而已。」

玉隼大模大样地讲得毫不心虚,左手拿着泥团。小红的头发也沾满了泥巴。

「我才不脏。」

小红泪汪汪地轻声说了。

虎姊虽然出面保护女儿,但神情略显尴尬。

「小红没有哪里脏,她是你的表妹。」

「表妹?可是,这家伙的头发跟异国人一样。」

「这只是凑巧。西都不是也有很多人发色明亮吗?」

虎姊对不满十岁的侄子讲话很客气,但看得出来她在按捺脾气。

「可是,以前姑母看到异国人不是也会丢石头吗?我听父亲说过。」

玉隼一脸嫌恶。

小红盯着母亲的脸看。虎姊的神情变得更加尴尬。

(啊——)

猫猫看出来了,她这是心虚。玉隼现在的这些行为,虎姊以前都做过。

(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所以才会觉得更内疚。)

「赏你的!」

玉隼趁机高举手里的泥团想丢过去。

「好了好了,别再捣蛋了~」

泥团没有离开玉隼的手,而是连同拳头一起收进了雀的手掌心。

(什么时候……?)

雀一瞬间就移动到了玉隼的背后。

「喂!你干什么!」

「你要知道,水在西都是很珍贵的~用这种东西弄得脏兮兮的,洗起来多辛苦呀?」

雀面带笑容,把泥团连同玉隼的手掌一起捏扁。玉隼可能是被捏痛了,雀一松手就龇牙咧嘴地摩娑左手。

「喂,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玉隼眼里闪着泪光,对雀兴师问罪。

「知道,你是玉袁国丈的曾孙、玉莺老爷的孙子、鸱枭少爷的长子玉隼少爷。」

「既然知道——」

「但是——!」

雀打断玉隼的声音,开始说道。

「常言道,头发可是女人的生命。好吧,其实雀姊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你这么做是肯定没有姑娘喜欢的。」

雀看看被扯头发的小红。小红眼里堆满了泪水,躲在母亲背后吸鼻子。

李白作为护卫不会离开猫猫她们身边,但似乎也无意插手,只是远远旁观。大概这对李白来说只是小孩子打闹吧。

猫猫也是,既然雀已经要管这闲事,她就不想再仗势欺人逼问小孩。只是这事让她更确定玉隼是个不懂得反省的死小孩。

「嗄?我才懒得管这家伙的头发怎样。更何况这家伙不久之前还在染头发耶,她一定是异国人,一定是异国人的调换儿要来害我们家族。」

「调换儿?」

猫猫偏头不解。她本来不想插嘴,但没听过这个词汇,不假思索就问出口了。

「所谓的调换儿啊,就是一些妖孽跟我们掉包生下的小孩,被换过来的孩子就叫做调换儿喽。」

雀跟她仔细说明。

「你们看不出来吗?这家伙的爹娘都是黑发,只有这家伙是这种颜色太奇怪了吧?说她是我表妹绝对是骗人的!」

(就类似所谓的鬼子吗?)

人们会将生来外貌与爹娘相异的孩子称为鬼子。一如其名是不祥的象征。

但是猫猫必须纠正这个错误观念。

「即使爹娘都是黑发也有可能生下不同发色的孩子。就拿小猫来说,兄弟有时也会有黑白或条纹的毛色之分,不是吗?」

猫猫自认为已经讲得让小孩好懂了,但名叫玉隼的坏小孩听不进去。她瞪着褓姆,暗示对方想办法管管这家伙,但褓姆只是目光闪烁。

(从打伤庸医的时候就不懂得反省。)

猫猫考虑是否该直接赏他一拳比较省事,正在观察旁人的反应时——

「玉隼少爷,你很了不起吗?」

雀对玉隼露出一如平素的狡猾笑脸问道。她拍拍满是泥土的手,甩掉粉屑。

「当然了不起了!我可是玉隼耶!」

「是,雀姊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了不起呢?」

「我是这个家族的长男的长子,总有一天会治理西都啊。」

「也就是说,因为你是鸱枭少爷的儿子,所以了不起?」

「没错!」

玉隼昂首挺胸。

(靠亲爹狐假虎威啥的。)

虎姊必定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不敢对玉隼大声。

猫猫看看紧紧抱住虎姊的小红头顶。她们似乎听从猫猫的忠告不再染发了,发色明亮的部分长出了许多。然而可能是被太用力拉扯,发根有些瘀血。猫猫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倏然变得冰冷。

「那么,鸱枭少爷为什么了不起呢?」

猫猫代替雀提问。雀退后一步,将对话让给猫猫。

「因为他是爷爷的儿子……」

「喔,这样啊。」

猫猫歪唇说了。

「可是玉莺老爷已经不在了喔。」

猫猫脸上浮现邪恶的笑意。

对小孩子这样讲话太坏心眼了,感觉就像用尖锐的词锋挖开皮肉。

玉隼顿时失去了表情。

无论中央的观点如何,在这种场合提及在西都广受爱戴的人物之死恐怕并不恰当。

猫猫自认这种行为很下作,但不会反省。

虎姊身为小红的母亲没说什么,因为她不便开口。

「你想说还有鸱枭少爷在吗?可是鸱枭少爷似乎活得纵情放任,会来治理西都吗?还是说,你认为你有那天资来治理西都?」

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这样讲或许太严厉,但他应该要懂。

「你自己有很了不起吗?」

像这种骄顽成性的小鬼如果从小就没教好,大了也不可能成为多像样的为政者。

倘若无才无学,以为只靠血统就能享有跟父母相同的地位,迟早有一天会一败涂地。

玉隼的脸色越变越糟。也许年纪再小还是理解了这个道理。

他是西都权势最大之人的儿子与孙子。可是,就连如此强大的庇护者也是说死就死。而失去了庇护者的孩子,好一点也就是傀儡,更凄惨的话则是被放逐。

「父、父亲大人才不会死!」

「人生无常,生死难料。还有,我可以去替小红小姐治疗头皮了吗?」

猫猫拉着小红的手,想回去原本那个房间——

「请等一下。」

就听见一个嘹亮的声音。转头一看,一位中年女性站在那里。是虎娘亲。

「奶奶!」

玉隼跑去抱住作祖母的虎娘亲。虎狼也跟在她背后。

「那家伙……她们讲话好恶毒!」

玉隼用满是泥巴的手抱住祖母。与刚才那种骄顽的态度正好相反,强调自己作为可爱乖孙的一面。

虎狼对侄子的行为面露苦笑,双手合十向猫猫她们赔不是。

虎娘亲低头看着玉隼,视线接着转向猫猫、虎姊与小红,最后停在雀的脸上。

「才在奇怪怎么这么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安抚孙儿的温柔声音传进耳里。

「她们说父亲大人会死!」

真不愧是小孩,讲话会曲解各种事实,声称自己没做错事。

然而,虎娘亲脸色一沉,瞥了一眼虎狼的表情。虎狼没说什么,只是看那表情就知道他无意站在侄子那边。

「玉隼,这是真的吗?」

「是,当然。」

「真的?」

「是、是真的。」

「我可是全都看见了唷?」

祖母的一句话让玉隼霎时又变了脸色。他不由得望向叔父虎狼,但虎狼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样子。

(表情还真丰富。)

看来不同于祖父,这个孙子完全不会隐藏心思。

「你对小红做了什么?怎么会弄得满手泥?」

「呃,这是误会……」

玉隼开始语无伦次地找借口,但从头到尾早都被人看见了,再辩解也没用。可是同时,猫猫也开始冷汗直冒。

几秒后,虎娘亲无奈地叹一口气。

「玉隼,你回房间去吧。带他回去。」

虎娘亲对褓姆说了。玉隼被褓姆带走,一边走还一边在她背后吐舌头。

「抱歉在客人面前失礼了。」

虎娘亲分别对猫猫与李白低头致歉,看来她也知道这个孙子很不像话。猫猫本以为她会责怪自己拿玉莺的死来教训小孩,结果她什么也没说。

接着,虎娘亲转向虎姊与小红。

「小红,你过来。」

躲在虎姊背后的小红走向祖母。虎娘亲用手梳了梳小红的头发。

「看起来没有大碍。晚点我会好好讲讲玉隼的。」

「母亲大人!」

虎姊看着母亲,像是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了?」

「就这样?玉隼都是怎么欺凌小红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吧?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把他带来我家?」

(是带来的啊。)

玉隼本来应该住在本宅才是。站在虎姊的立场,一定不乐见有人把欺负女儿的侄子带进家门吧。

「玉隼在本宅也不好过,请你谅解。」

「可是!」

「靠那孩子的母亲保护不了他,我也是不得已的。」

(母亲?保护不了?)

她说的母亲,是否就是日前为了打伤庸医一事来赔罪的那名女子?她当时强迫玉隼低头认错,自己也在掉泪。猫猫只经常听说玉莺的长男不成材,倒没听说过他的妻子怎么样。

「别说这些了。不可以让客人久等。」

(别说这些了?)

猫猫明白她的意思,但有时讲话语气不对会激怒对方。虎姊咬紧嘴唇,瞪着虎娘亲。

虎娘亲若无其事地离去。虎狼也一边连连低头赔不是一边跟去。

虎姊似乎还有多余心情对猫猫等人虚张声势,露出僵硬的笑容。

「让各位见笑了。我们回去吧?」

看得出来虎姊在极力硬撑。

「那、那个……」

小红一面吸鼻子,一面拉拉猫猫的裙裳。

「不要说爷爷的坏话。」

玉莺不只是玉隼的祖父,也是小红的祖父。

「……对不起。」

关于这件事,猫猫倒是诚心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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