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抱着阵阵抽痛的脑袋。
(这、这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宿醉吗?猫猫产生了强烈的感受。正确来说还没到第二天,酒醒了却觉得头痛,不正是宿醉的症状吗?
坐颠簸的马车害她更不舒服。虽然很不舒服——
「啊——真是新鲜。」
前所未有的体验让猫猫大受感动。感觉有点类似被毒性较强的毒蛇咬到。嚼食哪种毒草时有这样严重反胃过?她回忆起过去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好玩。
「猫猫姑娘,你酒还没醒啊?你是不是喝醉了就会变得有点爱笑?」
「还有一些没吐干净的留在体内。竟然说我爱笑,呵呵呵呵。啊,蕈菇如果有剩请留给我,我还想再玩一下。」
「就连雀姊我也要觉得傻眼了啦。我帮你问问蕈菇还有没有剩就是喽。」
不知道会让人醉后不适的那种蕈菇有多大功效,但她听说过吃了此种蕈菇后隔了一天再喝酒都还有效。虽不至于一辈子不能沾酒,但短期间内也许还是克制一下比较好。
难得拿到了葡萄酒当礼物,真是可惜了。
「嗯——如果要再帮你催吐,就连雀姊也是会心痛的。我看只能吐出胃液了吧?」
「我没事,我好多了,请你手别在那里抓啊抓的想往我嘴巴里塞。别说这个了,有没有纸笔?」
雀拿出笔墨与羊皮纸给她。不是毛笔而是西洋笔具,很不好写。猫猫不慎滴出了几滴墨水。而且随着马车摇晃,文字与腹中的胃液也跟着起起伏伏。
「你在写什么呀?」
雀探头过来看。
「是,包括摄取的汤里可能含有的蕈菇,以及喝下的酒量。然后是摄取之后大约过了多久才开始生效。之后的症状发展我打算每两刻钟(半小时)记录一次,所以请把剩下的蕈菇给我。」
这很重要,所以她一再强调。
「猫猫姑娘,你都面如白蜡了还能开心成这样呀。」
「总觉得跟罗半阁下好像啊。」
李白拿奇怪的名字出来比,使得猫猫的脸从白蜡变成铁青。酒都醒了一点。
「请不要拿那个怪名字跟我比。话说回来,李白大人您认识他吗?」
猫猫回想了一下。就算认识她也没兴趣,所以不会记得。
「我虽然不是那老家伙的直属,但也算是他的下属,偶尔会去书房什么的。去的时候就在那里碰到过阁下几回,他那人又很特立独行,所以忘不掉。」
「是喔?」
猫猫一副发自内心不感兴趣的表情收拾纸笔。
「还有,我来西都之前他送过我点心,请我照顾他妹妹。」
「我跟他毫无瓜葛。」
「啊——知道啦,毫无瓜葛。」
李白从来不会多问,所以很好相处。
「回到蕈菇的话题,刚才讲到酒坊怎么会有加重酒醉症状的蕈菇,对吧?」
「倒也不光是蕈菇,好像还有其他很多食材,都跟配给品一起送了过来。」
猫猫这么说,但同时也觉得不解。
「真要说起来,西都有生长蕈菇吗?」
菌菇都喜爱湿气薰蒸之处。在天干物燥的西都感觉不会长得多好。
「我想是不至于长不出来,但数量一定不多吧~」
猫猫也有同感,想起加在汤里的蕈菇。猫猫知道的那种会让人酒后不适的蕈菇,据说大多生长在松林。她不觉得在尽是草原的戌西州土地能长得起来。
「那么,也许是跟着中央的赈灾物资一起来的了?」
「嗯——或许是吧?」
猫猫低声沉吟。以机率来说也未免太巧了。坦白讲,她怎么想都觉得是有人蓄意夹带让人酒后不适的蕈菇进入酒坊。但这么做的理由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道的事情想也没用。)
还是先把其他事情做完吧。心情调适得快应该算得上是猫猫的一项美德。
马车抵达本宅时,猫猫也已经清醒多了。
(得去向壬氏通报一声才行。)
就跟平时一样,猫猫打算据实以报。反正壬氏一定会问她的看法,但她可没厉害到会知道是谁下的手。
猫猫等人前往壬氏的书房,然而书房里只有水莲一人。
「壬总管不在吗?」
在场只有水莲、猫猫还有雀与李白。她一不小心又叫成「壬总管」了。
「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他被请去商议玉莺老爷的遗产一事。」
「……这事与壬总管不是不相干吗?」
「好像是希望有个局外人参与议论。当初听到他们想请罗汉大人到场,不得已就毛遂自荐了。」
水莲长叹一口气。
「谁不好选偏偏选他,这也太没道理了吧?陆孙大人都还比较合适。」
猫猫只觉得傻眼。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似乎是不希望久居西都的人插手此事呢。哎呀?好像回来了。」
水莲对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起了反应。
「猫猫,你来啦?」
壬氏进入房间,看着猫猫。背后跟着高顺与马闪父子。
「小女子来向月君报告酒坊一事。」
猫猫低头说道。
「知道了,你就说吧。」
壬氏稍稍拉开衣襟,在卧榻上坐下。水莲立刻备好茶。
猫猫说出在酒坊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有人蓄意夹带毒菇?」
「很有这个可能。关键之处在于此菇不饮酒就不会变成毒物。西都这数个月来几乎没有哪个地方能供人饮酒,而此人刻意将特殊蕈菇送进酒坊,可说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不是要害人性命?」
「很遗憾,此菇只会让人酒后不适,毒性没有强到能致人于死。」
壬氏喝了茶。
水莲也有端茶给猫猫,但猫猫感觉气氛似乎不适合坐下,就一直站着。雀还有李白都是站着,所以只要壬氏没叫她拿椅子坐下她就不会坐。坦白讲她还有点头晕,真希望能早点获准坐下。
「会是有人恶作剧混入吗?」
「做出这种像野狐作弄人的行为,会给人造成困扰的。」
「明白了。总之我会让人跟分配赈灾粮食的人员做确认。」
「劳烦月君了。」
壬氏终于比手势要猫猫「坐」,她这才终于坐下。事情报告完了,但接着似乎换壬氏有事找猫猫。平常这时候会由猫猫为壬氏看伤口,可是今天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猫猫不经意地看看四周,李白可能觉得事情一时半刻谈不完,到隔壁房间候命去了。雀或许是被交代去做杂务了,不见人影。
「我是被叫去商议跟玉莺阁下有关的事。」
「谈得似乎比原先预计的更久呢。」
「是啊。玉莺阁下的儿女们呢,看看他的孙儿们就知道,显然是故意教育得让各人之间有所差异。」
看看死小鬼玉隼与小红的关系就明白了。
「那么,他们是不是希望您能多分些遗产给次男与三男?」
「不,非也。他们是拜托我说服长男收下遗产。」
猫猫歪歪脑袋,整颗头往旁倒下。可能是酒意还没散,动作变得太大让她很困扰。
「小女子还不太能理解。也就是说,长男说他不要遗产吗?」
她想起那个带来鹿头,名叫鸱枭的男子。附带一提,鹿脑已经汆烫沾醋滑嫩嫩地吃下肚了。她不讨厌那个味道。
「他说要全数放弃,分文不取。」
「说到玉莺老爷的遗产,虽说玉袁国丈尚且健在,但应该仍是一笔大数目吧?」
「但他说他不拿。尽管听说过此人是个狂夫……」
狂夫这词对猫猫来说有些陌生,记得应该就是指那种疯疯傻傻的人。
「能拿的好处白白不拿?」
「大概他不觉得是好处吧。」
壬氏讲话语气带点莫名的体悟。
(啊——)
猫猫想起这里也有一个思维异于常人的仁兄。壬氏才是真正想抛开许多桎梏的人。
「长男不想拿遗产。长女想拿,但伴随继承权而来的职责她扛不起。次男希望按照玉莺生前所说让长男继承;三男则说让次男继承就什么事都圆满解决了。」
众人的意见如此分歧,自然不可能谈出结论。
「您说伴随继承权而来的职责,是指继承人必须继位成为西都之长吗?」
「可以这么说。附带一提,亲戚都不喜欢这个长男。即使有大海阁下帮忙缓颊,议论还是毫无进展。」
大海,记得是玉袁的三男。
「真是复杂。」
猫猫讲得像是在慰劳壬氏,心里却希望别把她牵连进去。在遗产继承问题上就随声应和几句,找个适当时机告退吧。
「喂,我怎么觉得你在随声应和敷衍我?」
「没有没有,岂敢。」
壬氏越来越会解读猫猫的细微表情了。
「还有,你今天怎么好像面色特别红润?」
「有吗——」
能吐的酒都吐出来了,但心情还有一点点亢奋。她没能瞒过壬氏的法眼。
猫猫感觉得出来,壬氏会拿她又乱做实验的事叨念她一顿。
「话说回来,玉莺老爷的夫人不加入讨论吗?」
猫猫决定换个话题。
「听说夫人也辅佐过玉莺老爷不是?」
就算说女子再怎么无权,老爷的遗孀总该有点权利吧。
「玉莺阁下的夫人不喜欢出面。她什么意见也没提,就只是坐着。」
(果然是这样啊。)
跟雀告诉她的情况毫无二致。茘国普遍偏好性情雍容文雅的女子,但这样就没人能统合众人意见了。
「夫人似乎是因为一件事而变得不喜欢出面。」
「小女子听雀姊说了。」
据说她在异国待过几年。
「是吗?听说她连见亲戚都不愿意,关于遗产已经决定完全不插嘴了。」
「连亲戚都不想见?」
猫猫偏头不解,觉得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爱交际啊。
「夫人原是中央富贾之女,嫁到西都来之后就帮助丈夫做贸易,这你听说过吧?」
「略有耳闻。」
猫猫现在才知道她是中央出身,不过长相的确比较像是中央人氏。
「她搭船遭逢海难下落不明,几年后才千辛万苦返回西都。虽说是情有可原,但好些年不在家难免引来一些人的闲言闲语,这就是原因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的确,假若一名女子而且还是美人被丢在异国,可以理解有些人会下流地打探她在异地求生存的手段。
夫人的半生随便都能写成一本书了。
「想必是有过很多遭遇吧。据说从此以后,她便极力减少出面作主的次数了。玉莺阁下之所以那般排胡,说不准也是受了夫人的影响。」
猫猫不住点头称是的同时,心里只想早早告辞。酒吐完了,胃里也跟着空了。她很想赶快去祭祭五脏庙。
「那么小女子该告退了。」
猫猫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走出房间,两脚却打结了。
「喂。」
壬氏抓住猫猫的手腕让她站稳。
「怎么了?看你好像急着想走?」
「有吗——」
猫猫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拉长。
「本来想让你顺便帮我看看伤处,怎么看你有点不对劲?」
壬氏对她投以怀疑的目光。
「总管多心了——再说那个烫伤,已经用不着我来诊治了。」
「请你要做就负责到底。今后也许伤口会化脓也不一定。」
「不可能的啦——再说,就连比壬总管小了那么多的小女娃肚子上的伤,都已经不用回诊了耶——」
「那跟这是两码子事吧。」
「……」
猫猫忍不住半睁着眼瞪他,没想到壬氏的神情却像是「啊——这就对了」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那么小女子告辞。」
她正准备摆脱壬氏的瞬间,肚子蠢笨地叫了一声。
胃里的东西,已经跟酒一起全吐了个精光,现在正空着。
就像存心逗弄猫猫饥饿的肚肠似的,一股香味飘了过来。
「想知道我晚膳吃什么吗?」
壬氏贼笑着观察猫猫的表情。
「也不是不会好奇啦——」
「是吗?水莲,今天的配菜是什么?」
壬氏高声问道。在隔壁房间都听得见。
像壬氏这种身分地位,膳食向来应该是品目丰富,而且分量多到几乎吃不完。既然会问配菜是什么,可见如今即使是皇弟也只能吃分量刚好的饭菜。
(吃得比较俭素了。)
水莲笑容可掬地把碗盘端来。
「是蒸鸡凉菜与东坡肉。」
(不,离俭素还差得远了咧。)
猫猫咕嘟一声吞下口水。
「想吃吗?」
「……总管愿意赏赐的话——」
猫猫虽觉得对在药房等她的庸医过意不去,却敌不过肉的诱惑。尽管也怕桃美或谁会咂舌嫌她不配与壬氏一同用膳,但她也是不得已的。水莲已经用刈包夹着猪肉拿过来了,所以是不得已的。
「我和月君吃一样的膳食,不会有问题吗?」
猫猫还是做个确认。
「嗯,能有什么问题呢?你若是担心,不妨试一下毒如何?」
获得水莲的许可了。而且为了让猫猫用膳,座位已经准备好了。
猫猫握拳叫好,但随即发现端上桌的东西跟平日有所不同。
「请问一下——」
「什么事呀?」
猫猫怯怯地向水莲询问。
「平时不是都会有餐前酒吗?」
这次为何没有?猫猫拐弯抹角地催促。
「猫猫姑娘,不可以唷。是谁刚才还恶个不停把酒都给吐出来的?」
雀多嘴长舌地说。
「酒?什么意思?」
「啊——就是猫猫姑娘的坏毛病啦。」
猫猫没具体说明的事,被雀一五一十地告诉壬氏。
壬氏听雀讲到后来,眼神变得越来越严峻。
「事情就是这样喽。」
「原来如此……」
壬氏把整件事听完后,瞪着猫猫威吓她。
(雀姊真过分!)
当然,没有酒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