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猫猫在没有窗户的连通房里注视着烛火。此时她待在半日前雀带她过来的地方。
小红睡在旁边的床上。鸱枭与玉隼在隔壁房间。
本宅与官府之间的密道除了猫猫进去的入口,还有一个出口。猫猫被雀从那里带到外头,听话地跟着来到这里。雀让她坐上马车,遮起眼睛,带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房间外头有人守着。
雀拜托猫猫说:「要乖乖待着喔。」然后就不知去向,迟迟未归。只是,她帮猫猫准备了替换衣物,也有饭吃。对待猫猫的方式并不蛮横。
(以前好像也遇过同样的事。)
猫猫一边心想自己怎么又被掳走了,一边喝酸味重的葡萄酒代替水。雀很明白猫猫的喜好,还留了肉干与鱼干当下酒菜。
除此之外,还留下了桶子、白布条、止痛药与拔脓药草等。既然鸱枭就在隔壁房间,留下这些应该是要猫猫去帮他疗伤吧。涂了毒药的吹箭被雀没收了去,无法检验毒物种类。
猫猫连逃都懒得逃了。雀是否认定了她无法放着伤患不管?做事总是面面俱到的雀,早就把猫猫的心思给摸透了,她就算想逃也插翅难飞。
(她到底想怎样?)
猫猫一面感到傻眼,一面看看一起被带来的小红。她虽然没弄清楚状况,但还是跟来了。小红一直很乖,只是眼睛有些红肿,想必是不敢出声偷哭过一顿吧。
昏倒的玉隼醒来后也嚎啕大哭了一场,然后睡着了。他一直哭闹到刚刚才停,猫猫的耳朵到现在还在痛。
虽然情况着实让人需要借酒消愁,但喝了酒也让猫猫暂且镇静下来,可以整理一下目前所知的事情。
首先关于雀的企图,就先不去猜测了。问题太多太乱了理不清。要问的话,应该先去问待在隔壁房间的鸱枭。很遗憾地,他现在因为受伤发高烧而神智不清,得等他醒来才能问。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弄清楚这里是哪里。)
猫猫见两个孩子都安静睡着了,于是闭上眼睛。虽然房间都封死了,但听得见外头的声响。是人群的喧闹与说话声。
(听起来像是在街上,最起码不是远离村镇的孤立房舍。)
那时坐马车走了多久?没有很久,但也不算短。跑那段路程已足以离开西都了。除非雀是故意绕远路混淆猫猫的视听,否则应该就是移动到邻近的城镇吧。更何况她有事情比混淆视听更重要的话,猫猫不认为她会特地绕远路。
(她的目的似乎是掳走鸱枭。不过……)
看雀留下了白布条与药草等物,感觉似乎没有要杀害鸱枭的意思。反而可以说是在设法保护他。
(雀姊与鸱枭早就认识了?而且是自己人……不,是利害关系更为一致的共犯?)
为何要把猫猫也带来?不怕被猫猫知道雀与鸱枭是共犯吗?
(其他能作为线索的有……)
除了治疗器材与食物之外,她还找到了旧书。书上绘有不常看到的花纹。
(这我有看过。)
是在哪里看到的?猫猫沉吟着翻开书本。内文以茘国语言写成,似乎是某种入门书。书中写着一些道德思想以及伟人的教训等。
(宗教经典啊。)
就是记载了宗教教义的典籍。一联想到宗教,猫猫就知道这些花纹为何令她眼熟了。之前雀教她奇妙外国话的那间礼拜堂里也有类似的花纹。那么,这本经书或许是雀的私人物品了?
(不,可是雀姊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虔诚的人啊?)
看起来反而像是会偷吃拜神用的麻糬。
猫猫翻阅经书。有趣的是,书中有多种语言可供对照。一开始是茘语,后面是西方语言以及猫猫没看过的某种文字。
『神啊,祢是否正看着我们?』
猫猫说出雀要她学起来的那句话。雀是否就是从这本经书学到这句话的?
(这跟现在的状况应该无关吧。)
猫猫放下书,拿起了鱼干。她用烛火烤过后大口咬下去。
(竟然还点蜡烛,真是奢侈。不过用鱼油的话会臭气熏天就是……)
不经意间,猫猫侧耳倾听了一下外头的喧嚣。她想从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不出来。想当然耳。
(不是茘语?)
外头有异国人。
接着,猫猫抽动鼻子。她不知道外头空气如何,但彷佛传来了一丝海风香气。
说到地方邻近西都、有异国人士,又散发海风香气的城镇就是——
「南驿站吗?」
「……你说对了。」
背后冷不防传来声音,把猫猫吓了一跳。
按着侧腹部的鸱枭就站在她背后,他醒过来了,上半身在流汗。
南驿站,就是猫猫日前为异国千金小姐治疗龋齿的地方。这儿还有很多异国人想回国却回不去。
鸱枭的脸色变得好多了。这个无赖汉般的男人站在猫猫面前,抓起葡萄酒瓶。
「请您别饮酒。」
「我口渴。」
「好不容易止住的血会再喷出来喔。」
酒精会促进血液循环。
「……」
鸱枭一脸不耐烦地放下葡萄酒,从房间墙角的水缸喝了水。喝完之后呼出一大口气,擦掉嘴角滴淌的水,看着猫猫。
「看你这表情,一定很想问我怎么知道这里是驿站吧。」
「是。」
鸱枭是在半昏迷状态下被扛进来的,不可能比猫猫更清楚这里是哪里。但他敢如此断定,可见——
「您是早就跟雀姊说好了要过来这儿吗?」
「我跟雀利害关系一致。」
「也就是说两位是共犯吗?」
(雀姊真过分——)
虽然早就猜到她一定有所隐瞒,没想到居然是跟鸱枭联手。
这下就知道她保护鸱枭的理由了。
「两位是哪里的利害一致了?」
「但求戌西州太平无事。」
(真可疑。)
不过,很像是雀会半开玩笑说的话。
「您说想为戌西州谋福利,但又好像不愿意治理戌西州,请问究竟是何意?」
「职位安排讲究的是适材适用。让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才能够政通人和不是吗?」
也就是说,鸱枭似乎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治理戌西州。
(这我不是不懂。)
但猫猫不懂的是——
「为何连我也一起带过来?」
「我哪知道?这不该由我来告诉你,请你直接去问雀。」
鸱枭又喝了一杓水然后放下柄杓,过去摸了摸睡在床上的玉隼,以及小红。
「真是对不住这两个小家伙。尤其是小红,银星现在一定在闹吧。」
银星。从语气感觉起来一定是小红的母亲了。对鸱枭来说是妹妹。
「那玉隼的母亲呢?」
「她应该会受惊吓,但不会闹。家里本来给我找的就是这种妻子。」
猫猫试着想起玉隼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母亲。连一点最模糊的印象都没留下。
(成天给老婆添麻烦,还讲这种话。)
虽说是政治联姻,听他这样讲会让猫猫有点同情起那位夫人。
鸱枭确定儿子与外甥女安然无恙后跑去翻柜子,也许是肚子饿了。他找到了一种扁平的面包,拿起来就啃。往肚子上挖个洞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大概是失血后有种强烈的本能想补血吧。人如其名,就是个野兽般的男子。
「我下落不明可能也会引发骚动。」
猫猫说了是去温室透透气,结果一去就是半日。雀明明也知道把猫猫带来会引发大骚动,为何还是把她带来?
「那真是太糟糕了,但不是我造成的。」
鸱枭不负责任,继续翻箱倒柜。接着又从柜子里陆续翻出干酪与肉干。
(鸱枭和雀姊是一伙的。)
换言之袭击鸱枭的并非中央势力。而且假设他是在本宅或官府遇袭,凶犯就很有可能是内贼。
雀之所以把猫猫带来——
(是为了掩盖她与鸱枭的关系?)
不,乍看之下很贴近,其实扯远了。她觉得应该有其他理由。
若是再加上另外一项前提,亦即鸱枭知道这里是驿站的话——
(雀姊原本就跟鸱枭约定在驿站碰头?)
所以她才会那样忙进忙出的?说不定她拿文职差事来给猫猫做,也是为了让猫猫不会到外头乱晃。
可是对雀来说,选在其他地方碰头要比这里方便多了。既然如此,他们现在待在驿站的原因是——
(鸱枭是约好了跟别人碰头?)
然后,假设鸱枭在赴约之前先遇袭了的话……
(袭击鸱枭的人,是不想让鸱枭跟那个人碰面,才会下此毒手?)
而约定碰头的地方,是异国人聚集的驿站。
答案不言自明。
鸱枭盯着陷入沉思的猫猫瞧。
「你不愧是汉太尉之女,直觉似乎挺准的啊。」
「那个老家伙跟我毫无瓜葛。」
「哈哈哈,看来女儿嫌弃父亲是家家户户共通的事了。」
鸱枭豪迈地笑笑,啃着肉干。
「你看起来挺有头脑的,既然已经发现这里是南驿站,应该猜得到我接下来有何打算吧。」
「我猜不到。话说回来,是不是差不多可以放我回去了?」
猫猫很想在事情继续闹大之前回去。要是演变成像以前「子字一族」之乱那样就困扰了。
(壬氏现在已经够忙的了!)
「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且等到雀回来再说吧。」
鸱枭不理会猫猫,继续狼吞虎咽。
「……舅、舅舅?」
睡在床上的小红醒来了。
「喔喔,你醒啦。抱歉啊。」
「伤口,有没有怎样?」
「我没事,没事,谢谢你救了我。真是,不像玉隼吓得不敢动,你真是了不起。」
「嘿嘿。」
鸱枭摸摸小红色素较淡的头发。
「你和你娘可能得分开个几天,但有舅舅陪你就不怕了吧?」
「……嗯。」
小红点了个头。看来她是真的跟鸱枭很亲。
同时,猫猫也彷佛看见了玉隼欺负小红的原因之一。要是看到难得回家的父亲不疼自己却去疼表妹,心里自然要妒忌了。
鸱枭把稍微烤过的干酪放在面包上,拿给了小红。小红起初有点犹疑,但因为是舅舅给的,就开始用小嘴巴鼓着腮帮子吃起来。
「好吧。那么,雀姊何时会过来?」
「几天以内就回来了。你所想像的事情几天以内就会结束。只不过在这段期间,请你别想着往外跑。」
「但我待着也没事做啊。」
「对我这边来说,你的存在也不在计画之内。反正一定是你多嘴说了什么吧?」
「……」
的确是说溜嘴了。假如那时猫猫装作一无所知的话,雀或许已经乖乖把猫猫送回药房了。
(谁晓得呢?)
只是在猫猫心中,有一件事情很明确。
至今雀的行动算得上是自由奔放。虽然她很多事情可以自己作主,但终究是马良的细君,猫猫本以为她是听从壬氏的命令行事。
然而如果她是壬氏的直属,定不会像这样把猫猫带来驿站。
也就是说——
(雀姊的上司并非壬氏。)
还不只如此。
(她的行动很有可能与壬氏的意图不同。)
就是这样。
然后,假若雀与鸱枭在利害关系上一致的话,或许表示雀其实是戌西州这一边的。
(到底该相信什么才好?)
猫猫大叹一口气,翻开年久陈旧的经书。刚刚好翻开的那一页就写着……
『神啊,祢是否正看着我们?』
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