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十六岁时,母亲桃美唤他过去。
「接下来我口头告诉你的事情,你必须全记在心里。」
母亲是「马字一族」的女头领。
马字一族是皇族的侍卫。反过来说,男子有时会为了挺身护主而死。因此家中就留下女子,作为有个万一时的主脑。
本来应该由一族之长的妻子担起这个职责。父亲高顺由于特殊缘由,不会成为族长。但又没有其他适任人选,于是母亲便承担起了这份职责。
桃美叫他过去,说的是关于另一个赐字家族「巳字一族」的事。马字一族是对外的皇族侍卫,巳字一族则是暗中守护皇族。
「虽然称之为巳字一族,但他们的家族组织并不如我们家这般单纯。」
巳字一族以谍报见长。只是,出于使命所需,没有任何族人会公开名姓。
「你只要知道巳字一族有多个传人,每人各自采用世袭制度就行了。」
「母亲所说的世袭制度是?」
「巳字一族之人呢……这么说吧,比方说他们有十个人好了。这十个人会分别给自己挑选一个传人。传人大多是择自血亲,但若是不巧没有合适的儿孙,也会从外头收养。这些传人就会成为巳字一族的下一代。还有,传人以外的人都没资格称为巳字一族,唯有获选的传人才能得到师父真传。岂止如此,他们的亲属甚至连自己是巳字一族的人都不知道。」
「母亲,孩儿有个疑问。」
「你问吧。」
「这样一来,巳字一族岂不是有办法能够潜入其他赐字家族了吗?」
桃美满意地微笑,表情让马良知道他说对了。
「正是。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巳与马是成对的家族,因此这事只有我与另外几人知情。」
马良的胃开始犯绞痛了。专精谍报的家族……的确很适合用来刺探群臣肚子里的心思。
「孩儿可否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即将做我妻子的人是否也是巳字族人?」
这几日以来,姊姊麻美都在和他谈论相亲的事。他感觉母亲抓准机会般提起此事是有原因的。
「我不知道。不过你要知道,这婚事是推不掉的。」
听到母亲讲得斩钉截铁,性情懦弱的儿子无法回嘴。
数日后,姊姊介绍而来的女子是个有些难以理解的人物。
「郎君安康,小女子名叫麻雀。别拘束,叫我雀姊就可以喽!」
来者是个活力充沛的姑娘。跟马良正好处于两极。
「她就是雀姊。虽然跟人太没距离,反正她就是这样的人了,你尽量适应吧。来,雀姊,这是家弟马良。有时他会说昏倒就昏倒,有什么状况你叫家丁把他抬到寝室就是了。」
「小女子明白了!」
雀动作俐落地向麻美行礼,然后往马良逼近过来。马良急忙躲到房间的角落,不知不觉间却被她溜到了背后。
「呵呵,跑得这么快,真是纯洁。雀姊不讨厌像郎君这样的人唷。」
她对着马良的耳朵呼地吹了口气。
「呜哇啊啊!」
马良立刻就真的昏过去了。
他对雀的第一印象就是距离太近,跟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处得来。
「午安~雀姊来看郎君喽。我给你缝了棉袄,你要穿喔~」
「来——我做了馒头来给郎君了。啊,郎君正在念书呀?要趁热吃喔——」
「我准备了帘子来,这样说话就方便了——只要中间隔着这个,郎君就能和我说话了吧~?」
雀时常找理由来看马良。有时本来还吱吱喳喳的,一看到他在准备科举就留下馒头给他吃。一下子靠得很近,一下子又在摸索彼此的距离。
雀这个姑娘虽然喋喋不休,但很能干。
马良吃了几次她的馒头,发现大小与口味变得越来越合自己的胃口。
她缝给马良的棉袄合乎季节,而且刚好合身。
帘子坦白讲,着实方便好用。
「呵呵呵,雀姊很帮得上忙吧——」
「怎么这样自夸?」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良终于能隔着帘子和她说话了。看不到脸,所以讲起话来很轻松。
「和我成婚对你没有好处吧?坦白告诉你,这个家会由舍弟继承。我们如果有了儿子,也许会让他收作养子,但你不会因此受惠。孩子大概会由家姊来扶养吧?」
不知有几年没和血亲以外的人聊这么久了。
「养子啊~也就是说雀姊不用带小孩了!那岂不是棒极了吗!」
「这也能吸引你?」
马良大感傻眼。真要说起来,现在是聊到了孩子出生的事情没错,但他很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生孩子。想像这件事情让他有点脸红。
「由麻美大姑来带的话一定会教得很好的,比起让我来带安全又安心多了。雀姊就努力在外打拼干活吧。」
马良不觉得她在逞强。她是说真的。
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假若雀是巳字族人,孩子就会被培育为传人。既然如此,不如交给姊姊教养比较合适。
马良是个弱小的人,没有强悍到能反抗他人。所以无论政治联姻的对象是谁,他都只能接受。
「马良兄,我有没有帮上你任何一点忙啊?」
「满有帮助的。」
马良已渐渐习惯了与这个怪姑娘相处。
「我把灯吹熄了好吗?别担心,我不会坏事的。」
以洞房花烛夜来说,讲这话合适吗?把灯吹熄什么的听起来好像很贞洁,但后半的句子怎么听都立场颠倒了。
话虽如此,几乎无法信任他人的马良不可能为了让初夜成功而事先找别人练习。而且还从头到尾都任凭新妇处置,作为一个男人实在太不体面了。
「会不会痒?」
「……怎么可能不会痒?」
听到妻子人如其名地发出麻雀啁啾般的笑声,马良自觉没一件事斗得过她。
「夫君的肌肤真是光滑细致,为妻好生羡慕唷。」
雀的声音变得莫名地缱绻难舍。
马良只能闭上眼睛。
孩子出生之后,雀仍然是雀。
「真的活像只猴子似的呢。而且我说啊,大家都说什么长得像马良夫君,可是真有那么厉害认得出来?话又说回来,生孩子真是累煞我啦。以痛的程度来说可名列这辈子的第三名~下回换马良夫君来生吧。」
「不是,我哪有办法啊?」
如今马良跟她讲话终于也不用隔着帘子了。雀把脸孔皱巴巴的娃儿交到他手上。
「夫君可别对自己的孩子怕生唷。」
「没礼貌。」
话虽如此,软绵绵好似无骨的生物着实难抱。马良害怕起来,想把孩子还给雀,但被拒绝了。
「我不抱了。再继续抱下去,要是不小心认得我的脸就麻烦了。」
「这是做娘亲的该说的话吗?更何况根本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吧?」
「雀姊不养孩子。这不是打从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吗~」
过没几日,雀就说要去干活,离家外出了。
到了这段时期,马良已经确信雀是巳字一族之人。
据说巳字一族常常连同族之间都不知道对方是族人。他们各自服从自己侍奉的皇族,并且有名次先后。名列前茅对巳字族人来说是一种荣耀,对传人来说也不例外。
雀总有一天会找人继承衣钵。马良心想雀之所以疏远孩子,也许算是她的一种母爱。就当作是这样吧。
雀总是吱吱喳喳的,只有吃饭或睡觉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不,睡觉时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也很难说。
如今雀浑身包满白布条,躺在床上。
雀在返回西都的途中,与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厮杀了一场。听说这就是在那时受的伤。
本来应该静养而不能四处走动,但雀身负的使命不容许她歇息。大概是手术结束后,就这么浑身伤痕累累地让马车颠簸着送回来了。
雀回到本宅时马良正与众人议事,等到议论结束了才有人来通知他。他是刚刚才听说此事。
药师姑娘就坐在床边。是猫猫。
『啊。』
该说些什么才好?马良与她几乎没正式见上过一面。以往大多都是隔着帷幔或帘子说话。
「……雀姊伤势严重,请别让她太操劳了。」
她这么说,但自己脸上也满是擦伤,不成人样。
想必是拼命医治雀,一心只想把她救活吧。
「……」
马良只能低头致谢。
他明白雀是肩负使命才会伤成这样。马良不知道雀是为了什么卖力。只是,他无能为力。
他没多想就碰了碰没受伤的左手,指尖很冰。
「……嗯。」
「!」
雀的眼睑慢慢睁开了。可能是睡了很久的缘故,眼睛看起来有点肿。
「哎呀,这不是夫君吗?看你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这话该由你来说吗?」
「呵呵呵,犯了点小失败。真不该到了最后关头掉以轻心呢。」
听到雀的声音让马良安心多了。但同时听到她声音依然细弱也让他挂心。
「可以问夫君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我以后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行动了。我今后该如何是好?」
她没叫自己「雀姊」,说的都是「我」。
「我是不是已经没有用处了?是不是该和夫君和离了比较好?」
突然说什么要和离,马良大感错愕。
「这要我如何回答?」
「我这右手,恐怕已经废了喔。」
右手废了,往后的生活必然受到各种影响。
可是——
「雀,你不是双撇子吗?」
马良知道雀无论是左手右手,都能灵巧地用筷子。无论是从右手或左手,都能凭空变出旗子、花或鸽子。
「一个比我灵巧了十倍的人,剩下一只手也就是比我灵巧五倍罢了。」
雀是在马良揉一颗馒头的时候,能揉出十颗的人。
「哎哟,呵呵呵。瞧夫君这嘴巴,比雀姊还厉害。雀姊至多也就比夫君强上三倍啦,呵呵呵。」
「别笑了,会动到腹部的伤。」
马良慌了。
「嘻嘻,这厢失礼了。」
「最重要的是,你还是一样多话。还是说你被打到头了,把学会的异国语全都给忘光了?」
「没有,我想大概还是记得吧~」
雀莫名开心地说了。
「那就不用去担心这些了吧。」
「说得也是。那么,事事帮得上忙的雀姊可否拜托夫君一件事?」
「何事?」
「我肚子饿了。」
雀的肚子发出好大的咕噜噜声响。
「你啊……」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跟她说话可以如此无拘无束。
要另外再娶一个妻子,从头开始拉近距离太麻烦了。
那么麻烦的事,一个对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