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妲莉亚前往王都外的森林进行采集。
说是采集,其实也只是在干道附近收集砂石而已,她并不期待能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若留在绿塔,想到托比亚斯随时可能过来她就心神不宁,认识的人来问她悔婚的事也让她觉得很烦。
森林里不太会遇到人,她打算用一天的时间来转换心情。
她驾着马车出行,因为只有一个人,她多花了点钱租了一台有金属门的坚固箱型马车,由训练有素的八脚马拉动。租金虽然贵了些,但行驶中若遇到小型魔物或盗贼袭击,这匹八脚马能够一击踹倒对方。
另外,车夫台后方有一道门,妲莉亚可以从那里躲进车厢中,只要吹响车内的哨子,就算无人驾驶,八脚马也会自己将车子拉回王都,可说是极为可靠的护卫。
妲莉亚去车铺预约时正好有人取消,她便毫不犹豫租了这台车。
蓝天下鸟鸣四起,树木在微风吹拂下缓缓摇动。
通往森林的道路虽然有些不平,但宽度和状态都还不错。
重点是,好的马车坐起来很舒服。
妲莉亚刚开始驾驶八脚马时还有点紧张,幸好过程中一点事都没有。
反而还舒适到令人觉得八脚马很体贴。
从王都近郊到她要去的那座森林,一路上几乎不会出现魔物。
但她还是遵照父亲的教诲,将对抗魔物的投石魔石放在外套口袋,也穿戴了防身用的装备。就算有人类盗贼出现,她也能应对。
妲莉亚确认过周围没人,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就口饮下。
喝了几口后,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样喝酒很没教养,但她一直很想试试看。
这几天累积下来的压力意外地沉重。
她有种终于能够深呼吸的感觉。
这条路的前方有一片宽阔的河滨地带。她想在那里捡完石头后,提早吃午餐并欣赏河景——才这么想时,路旁的森林忽然有一群鸟尖声鸣叫,飞了起来。
八脚马发出嘶声停下脚步,举起最前方的右脚窥探着森林。这似乎是它警戒的姿势。
右前方的茂密树丛中传来沙沙声,听起来不像小动物发出的声音。
应该是大型动物,甚至是魔物。
妲莉亚紧握住对抗魔物的投石魔石。
「……找到路、了……」
有个人哑着声从树丛中走出,但他从头到脚都沾满鲜血。
「呃,你还好吗?」
「……可、可以……给我水、吗……?」
男人四肢跪地这么说道。他的声音沙哑,口齿不清。
妲莉亚连忙从马车上拿出皮制水袋。
「快喝!」
他微微低头接过水袋,仿佛连喘气的时间都觉得可惜,一口气喝光袋子里的水。
「……我活过来了……谢谢……」
他说完当场倒地。
那身盔甲只剩护胸是完整的,肩膀和背部的部分已被扯烂。他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左肩至上臂有许多凹陷的伤口,浑身都是血迹。
「还好吗?」
「没事……这些几乎都是魔物的血……我和队友走散……从山里、跑了两天、才到这儿……」
男人勉强伸手,指向一座白雪覆顶的山。竟然从那座山活着走到这里,令人赞叹。
他说和队友走散了,可能是个冒险者。
「你等我一下。」
妲莉亚回到马车上,从行李中拿出回复药水,整瓶倒进木杯中。
「请喝。」
「谢谢……」
男人接过木杯喝了一口,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回复药水吗……!」
「是的,已经开封了,请你把它喝完。」
药水一旦开封就无法保存。
妲莉亚猜到男人可能不好意思喝她的药水,便将药水倒进杯子,看来这么做是对的。
回复药水一瓶要五枚大银币,就妲莉亚的感觉而言大约是五万日圆。
这药水虽然有点贵,但能有效治愈伤口。再怎么说还是性命要紧。
「抱歉……回到王都我会付钱的。」
男人低头道谢,将剩下的药水喝完后,深呼吸了几次。
他上臂的伤就像时光倒流一样逐渐痊愈,真是不可思议。
「谢谢,我舒服多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比较有精神,但脸上仍沾满血迹,看不出脸色有无好转。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叫沃尔弗雷德,隶属于骑士团的魔物讨伐部队。我是低阶贵族的么子,请别客气,叫我沃尔弗就好。」
男人是本国魔物讨伐部队的骑士。
这个世界到处都有魔物。
魔物通常由冒险者猎杀,透过冒险者公会将皮肉、骨头卖到市场上。
不过,当魔物入侵人类活动范围造成危害,或是魔物数量过多、强大魔物出没时,国家的魔物讨伐部队就会出动。
大量或大型魔物所造成的威胁对这世界的人来说和天灾没两样。
魔物讨伐部队的成员得和这些魔物战斗,因此各个实力坚强。
「我是市民达利,从事很多工作。」
妲莉亚刻意将自己的名字改得男性化一些。
她今天穿着父亲的宽松外套,头戴可以遮住全部头发的黑色帽子,还戴着黑框眼镜,以及能将声音变低的颈环,并用丝巾围住喉头。
女人独自走在森林可能会被人缠上,这么做是以防万一。
贵族男性通常会避免和单身女性单独乘坐马车,她决定不说自己是女性。
当务之急是将眼前这名骑士尽快用马车载回王都。
「达利先生,真不好意思,如果您要去王都,能不能载我一程?一回到城里我就会付钱给您。」
「当然,请上车吧。」
「感谢您的帮忙。」
沃尔弗眨了眨亮茶色的眼睛,又用手搓揉。仔细一看,他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
「眼睛会痛吗?」
「魔物的血渗进眼睛里,有点不舒服……」
喝了药水还没治好,代表他的眼睛不是受伤,而是中毒或得了眼疾。又或者是他脸上的血再度流进眼睛里。
「有些魔物的血可能导致失明,还是早点清洗干净比较好。」
「去神殿医治要花十二枚金币……我不想花那个钱。」
这世界虽然有医生,但若受重伤,一般都会到神殿给神官治疗。
接受治疗需要付费,伤得越重费用越高,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的外伤都能治愈。
「附近有条河,要不要去那边洗一下?」
「麻烦您了。」
沃尔弗站起身,妲莉亚才发现他个子很高。可能因为身高接近一九○的关系,他的身材看起来相当瘦长。
「抱歉让你坐车夫台,请坐我隔壁。」
妲莉亚让出车夫台一半的位子。
「不,这样会弄脏马车,我用走的就好。」
「这下面铺了防水布,不会弄脏。」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沃尔弗靠着边缘坐下,以免碰到妲莉亚的衣服。但她还是很快就闻到强烈的血腥味及些许的腐臭味。
他还是该早点冲洗全身。要是有带水魔石来就好了,可惜她今天只用防腐皮袋装了点饮用水带在身上。
「这个防水布很方便呢。」
「你也这么觉得吗?」
沃尔弗可能只是想闲聊而随口说了句话,妲莉亚听了却很开心。
防水布是妲莉亚在学院念书时开发出的魔导具。
这世界没有塑胶材料。妲莉亚为了帮父亲做雨衣,所以想找防水的布料,多方尝试后便开发出这款防水布。
她将蓝史莱姆磨成粉末后和药品混合,涂在布料其中一面,然后再施予附着魔法,如此制作而成。
因此她有段时间在屋顶和院子晒着各种史莱姆,地上也堆满装有粉末的瓶子。
防水布急速普及时,还曾引发冒险者滥捕蓝史莱姆的风潮。
蓝史莱姆若有自我意识,应该会很恨妲莉亚吧。
「我刚进骑士团时,野营帐篷和雨用斗篷都要涂一层蜡。涂蜡是新人的工作,相当累人。要是有地方漏涂,水就会渗进内侧……为了将蜡涂好涂满,布料也得选用比较厚的那种,很难搬运。后来全面改用防水布,不但变轻,也省去很多麻烦。」
「这样啊,真的很方便呢。」
「雨衣也很棒。啊,雨衣是用防水布做的那种有袖子的斗篷。改穿雨衣后,部队里长痱子的人也变少了。之前我们连夏天下雨时都要穿皮制斗篷……」
「会长痱子啊?」
防水布虽是妲莉亚发明的,但她并没有想这么多。
「对,我们穿着盔甲不能抓痒,野营地又不太能洗澡。一旦痒起来不用说行进中,就连战斗时都无法专注,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妲莉亚没想到有这么迫切的问题。
听过实际使用者的心声后,她便知道哪些地方需要改善了。她想在维持防水功能的前提下,开发出更透气的布料,也希望让布料变得更轻。
「如果能让防水布更轻、更透气,就更方便了。」
「如果有就好了。可是还要考虑到耐久性,应该很难吧。」
还要维持耐久性?这下要做很多实验,也要试试新的素材——妲莉亚不禁陷入沉思,这时沃尔弗再度开口。
「不好意思,一直聊我们队上的事。达利先生是来这一带采集的吗?」
「对,我来这里走走逛逛。」
「真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不会,我今天只是来看看而已。」
两人互相说了阵客气话后,河滨映入眼帘。
这里本来就规划为行进间的休憩场所,因此既平坦又宽阔。
他们将马车停在平坦处,一同下了车。
沃尔弗走向河川浅滩,立刻清洗眼睛和脸部。然而干掉的血似乎很难洗净,他不断往脸上和头上泼水洗了一阵子后,终于抬起头来。
妲莉亚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他。
「请用毛巾。」
「谢谢。」
他将脸擦干后转向妲莉亚。
妲莉亚看着他的脸哑然失声。
方才满是血迹和灰尘的脏乱短发,原来是亮丽的黑檀色。
他有着毫无暗沉的白皙肌肤、端正至极的五官、高挺的鼻梁,以及形状漂亮的薄唇。
长长的睫毛下有着艺术品般细长的眼睛,眼眸仿佛浓烈威士忌映着阳光,呈现闪亮的黄金色,中央则是黑夜般的漆黑瞳孔。
他可说是妲莉亚前世今生排列下来,数一数二的美青年。
妲莉亚不会想跟他交往,但画成肖像画装饰起来应该不错。
「动物可能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我去洗个澡,顺便洗一下衣服。」
沃尔弗说完后边脱着盔甲,走向河中央。
啪搭啪搭的水声传来,妲莉亚赶紧背过身去。
◆ ◆ ◆ ◆ ◆ ◆
妲莉亚走向马车,为八脚马准备水和紫葡萄。
蔬菜和肉类八脚马都吃。妲莉亚听说它中午只要喝水就好,但若给它吃些点心,它工作会更起劲。
妲莉亚询问车铺要给八脚马什么点心,得到的答复是「这孩子特别喜欢紫葡萄」,她便在店里多买了一些。
一拿出紫葡萄,八脚马立刻睁大黑色眼睛,一直盯着葡萄看,模样很是可爱。
今天它除了保护妲莉亚外还救了个人,妲莉亚决定将紫葡萄全部给它。
见到水和葡萄摆在眼前,八脚马开心地嘶鸣。
妲莉亚将行李从马车卸下,在河滨生起篝火。
她已事先堆好木材和准备好生火用魔导具,所以没花太多时间。
确认过风向后,她在篝火旁布置了自己和沃尔弗的座位,呈斜角而坐。
接着到对侧离篝火稍远的地方,将两根木棍刺进地面,拉起绳索。这样就成了简单的晒衣架,可以给沃尔弗晒衣服。
妲莉亚听着河流声和鸟鸣声,开始调理午餐。
她将带来的硬圆面包切片,放上羊奶起司,摆在火堆旁边。并用树枝串起可供即食的香肠,放在篝火附近。
她没有多余的容器,只好在四周捡几片大叶子,将皮袋里的果干和坚果用叶子盛装。
幸好她多带了些食物和酒,可以分给沃尔弗。
她让自己的份看起来堆得高一些,实际上则将食物尽量分给沃尔弗。
现在虽是春天,但在野外洗澡还是很冷。考虑到这点,妲莉亚便在红酒中加入少许蜂蜜,用小锅子加热。
当红酒开始冒泡时,沃尔弗正好也从河中上岸。
妲莉亚凭声音推断他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
「请将衣服挂在树枝上,衣服晒干前请穿那边的大衣。那是我父亲的大衣,对您来说可能有点小就是了。」
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声,接着穿好黑色大衣的沃尔弗便在篝火边坐下。
大衣穿在高挑的他身上稍嫌短了些,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希望他多包涵。
「真抱歉麻烦您这么多事。」
「没什么。」
妲莉亚将红酒倒入杯中,连同面包、香肠一起递给沃尔弗。
「都是些简单的食物,不介意的话请用。」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妲莉亚知道自己不先开动,这位贵族青年肯定不敢动,便不看沃尔弗径自吃了起来。
她咬了口黑麦面包,上头的起司浓郁化开,和热红酒很搭。羊奶起司味道有些独特,但和黑麦面包搭配起来很适合。
香肠仍串在树枝上,她拿起树枝啃咬。爽脆的口感、满溢的肉汁配上越嚼越香的香料,非常可口,令人不禁想喝口爱尔啤酒。
妲莉亚吃了一会儿后,偷偷看了沃尔弗一眼,只见他笑容满面地大快朵颐,还好这些食物合他胃口。
料理一下子就被清空,他的吃相让人很是爽快。
「我好像很久没觉得一顿饭这么好吃了……」
沃尔弗用完餐喘了口气后,喃喃说道。
他两天没吃东西,当然觉得好吃。
他们在微风徐徐的河滨听着河流和篝火的声音,妲莉亚为沃尔弗倒了第二杯红酒。
青年道谢接过后,边喝边频频眨眼。
「您的眼睛还好吗?」
「已经不痛了,但两只眼睛都有点模糊。」
「回到城里还是去给医生看一下比较好。」
「好,我会的。」
烟随着风向改变,妲莉亚看向简易晒衣架,还好晒衣架没被熏到,深灰色的衣服随风微微摇晃。
风魔法可以加快干燥速度,可惜妲莉亚并不具备风属性。
她正想转回视线时,注意到地上的破烂盔甲。
肩膀的部分已全部消失,但护胸部分呈现深红色,看起来不像被血染的。
「……沃尔弗先生,您是『赤铠』吗?」
「是的。」
他大方点头。
「赤铠<skarlet armor>」是魔物讨伐部队中最有名的职位。
这种穿戴「赤红铠甲」的人是全队的先锋,负责率先攻击魔物。
醒目的赤铠往往是魔物的攻击目标,也常被当作诱饵。就连讨伐失利准备撤退时,也容易遭受攻击。
因此,赤铠据说是高风险的魔物讨伐部队中「最容易丢掉性命」的工作。
「我身手没那么强,只是动作较快,擅长转移魔物的注意力而已。」
「是吗……」
他静静地微笑,神情中没有一丝悲壮感。但妲莉亚听完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起父亲死的那天。
去年比现在更绿意盎然的时期,他们一起吃过午餐后,父亲独自前往商业公会。当她听说父亲昏倒而连忙赶到时,父亲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早上父亲说话时还很有精神,妲莉亚完全没想到会和他天人永隔。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件事?
苦涩的回忆使妲莉亚垂下眼眸,盯着杯子里的红酒。
「……这件黑色大衣令我想到去年春天的某种风潮。」
「……风潮?」
听见沃尔弗喃喃低语,妲莉亚机械性地回话后,含了一口红酒。
「对,要是我忘记里面没穿,回到城里不小心在女性面前脱下大衣,路人应该会当我是变态,叫卫兵过来吧。」
「噗!」
妲莉亚口中的红酒喷了出来。
顺带一提,这世界也流传着「每到春天变态就会变多」的说法。
「别在人家喝东西的时候说这种话好吗……!」
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
眼前的青年发出豪爽的笑声。
这一笑,完全摧毁了沃尔弗原本的骑士与贵族形象。
「谢谢你为赤铠担心,但这份工作并没有传闻中危险。你看起来太悲伤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抱歉说了这种蠢话。」
「不会,我才觉得抱歉……」
「这才是我平常说话的口吻,我可以这样跟你说话吗?然后我也希望你用轻松的口吻跟我聊天。」
「……好。」
妲莉亚刻意用粗鲁的口气回他。
看来他是为了逗妲莉亚开心,才讲了那个无聊的笑话。
「达利先生,你喜欢魔导具吗?」
「很喜欢,我的工作也和魔导具有关。」
突然被这么一问,妲莉亚毫不做作地回答,沃尔弗听了似乎很高兴。
那双美丽的黄金色眼睛闪闪发亮,回望着妲莉亚。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民间的魔导具中有剑吗?我至今还没看过。」
「剑应该没有,但有魔法赋予的菜刀。剑一般由铁匠打造,若有魔法赋予也是由魔导师或炼金术师来进行吧。」
就妲莉亚所知,这世界的魔导具制造者大致可分成三种。
第一种是魔导师。
他们在妲莉亚眼中就像魔法师,是一群擅长攻击、回复等外部魔法的人。
擅长攻击魔法的人通常会加入国家魔导部队或成为冒险者;而擅长治愈魔法的人,则可选择成为神官、骑士或冒险者。
其中有些人也会制作魔导具,以魔导具师自居。
第二种是炼金术师。
炼金术师善于利用创造魔法变出各种东西,例如回复药水、贵金属、魔像等等。
其中擅长赋予魔法的人很多,有些也会兼任魔导具师。
第三种是魔导具师。
其工作是利用素材和技术制作魔导具,有时也会用到魔法赋予。魔导具师大多不会使用攻击与回复魔法,或者说魔力不多的人占多数。
遗憾的是,魔导具师的地位往往不如魔导师和炼金术师。
除了这三种人之外,也有人会基于学术需要或兴趣制作魔导具。做魔导具在这世界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赋予在菜刀上的魔法有哪些?」
「最常见的是防锈和免磨,大概就这两种。」
「防锈和免磨啊,赋予在剑上应该会很方便。」
「你用的剑有什么赋予?」
「部队的剑大多会进行硬度强化,但我的剑还是断了。」
「咦,对耶,你有带剑吗?」
妲莉亚担心他的剑掉在森林里。
「我的剑刺进飞龙身上后从根部断裂,所以我就扔掉了。」
「你们这次讨伐的是飞龙?」
飞龙<wyvern>是种很难对付的魔物,拥有强韧的翅膀,脚上还有锐利的爪子。
妲莉亚想起沃尔弗肩上怵目惊心的伤口,那应该是飞龙的爪痕。
「对,是红色的飞龙。我们打倒一只,又冒出第二只。它受伤后用爪子抓着我逃到空中。因为我被它抓住,魔导师无法用魔法攻击它,骑士也没办法使用强化弓。我回到城里可能会被训一顿,还要写检讨书……」
「哇啊……被抓住还能活下来,真幸运……」
「还好,我从下方用力刺向飞龙,它就把我放开了。从空中摔落时还比较可怕。所幸我做过身体强化,落地前也有树木缓冲,我才安然无恙。」
「听起来还是很危险……」
「不,做过身体强化的人不太会受伤,队上也有擅长治愈魔法的人,出任务时很少有人丧命。」
妲莉亚明白这句话意味着还是有人丧命。
「话说回来,达利先生看过『魔剑』吗?」
「我在商业公会看过『炎之魔剑』。没人拔得开,所以我只看过外观。」
魔剑是为这世界增添奇幻色彩的物品之一。
有时精灵、圣灵、英灵会附在武器或防具上,使物品变得比一般更强韧,并且具备特殊能力。
以前商业公会曾购入炎之魔剑当作商品。
那把魔剑的剑鞘和剑柄都是红色的,上头还有金制的华丽装饰。可惜没人拔得开,妲莉亚没能见到剑身。
炎之魔剑后来付诸拍卖,起始价格就要一百枚金币,极为昂贵。经过一番激烈竞价后,买到魔剑的是位知名的冒险者。
「我也好想看看炎之魔剑……」
「沃尔弗先生经常见到魔剑吗?」
「我最常见到的是魔物讨伐部队长的魔剑,那把剑叫『灰手』,刺进物体就会起火,将物体瞬间烧成灰烬。那是血族固定的魔剑,由队长家代代相传,在国内还满有名的。除了队长,没人能将剑拔出,而且拔剑时碰触到还会被烫伤。」
那把剑听起来像炎之魔剑的高级版。
眼前这名青年说不定也被灰手烫伤过。
「城里还有两把有名的无主魔剑,可惜调性不合,没人拔得开。我进骑士团后也试着拔过,两把都拔不出来。」
「是因为魔力的调性吗?还是需要某种特殊资格?」
「城里的魔剑据说需要高尚的灵魂和强大的使命感,两种我都没有,当然拔不开。」
沃尔弗说完呵呵大笑,对此相当干脆。
「听说国外有『会说话的魔剑』,我没看过就是了。」
「『会说话的魔剑』感觉对独自旅行和没朋友的人来说很方便……」
「达利先生,你这么说有点狠吧。」
「要是能帮忙指路就更方便了。」
妲莉亚想起前世的语音导航和智慧型手机的地图,忍不住这么说。
「那就不是魔剑,而是『会说话的地图』了吧?」
沃尔弗说得没错,他或许很适合当发明家。
妲莉亚好奇地询问其他种类。
「有会说话的盾牌和盔甲吗?」
「盾牌没听说过,说不定有人私下收藏。而盔甲若会说话,不就成了无头骑士吗?我才不想穿那种盔甲。」
「沃尔弗先生,你见过无头骑士吗?」
无头骑士<durahan>是奇幻世界特有的魔物。妲莉亚不想撞见这种魔物,但若在安全的地方,她倒想好好观察一下。不知那是依照什么原理运作的。
「我们讨伐时在洞窟里见过,他还警告我们『要命的话就快滚』,声音很吓人。还好那次大神官也在,只花五分钟就把他净化了。」
「才五分钟……感觉有点可怜。他长什么样子?盔甲里是什么?」
「是个巨大的黑色盔甲,没有头盔,拿着一把长剑。身上的装备感觉都很高级,然后盔甲里是空的。神官净化完后,城里的魔导师把那身装备小心翼翼地带回去,但盔甲和剑里都没发现任何机关,魔导师好像很失望。」
「这样啊……」
妲莉亚很懂那名魔导师的心情,他们这种人都想破解机关和结构。
其动力来源究竟是魂魄,抑或是纯粹用魔法做出了非人格的「无头骑士格」?
就算只剩盔甲和剑,妲莉亚也想全部拆解开来从头到尾看一遍,可以的话也想仔细检查所用的素材。
「如果我地位够高,就能让你见识一下那副盔甲了……」
见她陷入沉思,青年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妲莉亚今天第二度失态,她用力摇了摇头。
「没关系,光听你描述就已经很有趣了,我很感激。这对我工作也有帮助。」
她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们光顾着聊天,但若考虑到沃尔弗眼睛的状况,还是早点给医生看一看比较好。
「差不多该走了,从这里到王都还有一段路。」
「抱歉,光顾着聊天。」
「我才觉得抱歉,聊太久了。」
妲莉亚将篝火完全熄灭后,盖上一层土。
接着将地面恢复成原本的状态后,将行李迅速堆回马车上。
沃尔弗的衣服还没全干,妲莉亚姑且将衣服挂在马车上吹风,盔甲则堆在车厢的后方。
他们坐上车夫台,沃尔弗伸了个大懒腰。他很久没睡觉了,应该很困。
「回到王都要花点时间,你先睡一下吧。到了城墙附近我会叫你,到时候你再把衣服换回来。」
「没关系,我没那么想睡,可能是药水的疗效。不打扰的话,我能再跟你聊一下吗?」
「当然可以。」
妲莉亚握好缰绳时,忽然想到来时喝的白酒。
她打开袋子,里头的白酒因马车晃动而起了些泡。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午餐时她就喝这瓶白酒,把红酒全部让给沃尔弗。
「怎么了?」
「我忘了还有一瓶喝过的白酒。」
「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妲莉亚刚才给过沃尔弗水和红酒,但他已经两天没吃没喝,说不定其实还很渴。
「抱歉让你喝我喝过的!你很渴的话全部喝光没关系。」
「我才很抱歉一直跟你要东西!其实……我对白酒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一脸认真地说完,就着瓶口灌起白酒,妲莉亚见状不禁笑了出来。
之后一路上他们都在聊魔导具和魔剑。
妲莉亚聊到王都市面上专卖平民的魔导具,沃尔弗则聊到王城中的魔剑和魔导具。
两人开心地介绍对方不知道的东西,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接近王都大门时,妲莉亚停下马车,让沃尔弗在货台上换衣服。可惜衣服还没全干,穿在身上有点冷,妲莉亚便要他继续穿着大衣。
结果沃尔弗全程都没阖眼。
妲莉亚推断他基于骑士的本能,即使开心聊着天,仍一直小心注意四周才没睡着。
沃尔弗说门的内侧有一栋常驻士兵的建筑。
他要先去那里验证身份后,再进王城。
平民的马车想必不能大摇大摆驶进王城,他们得在这里道别了。
马车在建筑物前停下后,突然下起雨来。
沃尔弗下了车夫台,正想脱掉大衣,妲莉亚连忙阻止他。
「你衣服还没干,要是感冒就不好了,你就继续穿着吧。这件大衣是砂蜥蜴<sand lizard>做的,可以挡雨。」
「那我跟你借一下大衣。今天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告诉我你住在哪,我之后过去还钱。」
「不用了。你帮我们讨伐魔物,就当这是平民给你的赞助吧。」
「至少让我请你喝杯酒吧。」
他提出这样的邀请,可能是想和妲莉亚做朋友吧。
妲莉亚和他聊得很开心,可以的话也想再找他聊天。
不过,虽说她有正当理由,装成男人欺骗对方仍是件失礼的事。
尽管有点可惜,他们还是该就此打住。
「哪天你在街上看到我就叫住我吧,这样我就让你请客。」
妲莉亚刻意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王都这么大,身为贵族骑士的沃尔弗和她这个平民几乎不可能再相遇。
「………」
雨势越来越大,沃尔弗说了些什么,但她没听见。
这时后方正好来了一辆马车。
「我怕挡到后面的车,先走喽!」
虽然对沃尔弗不太好意思,她仍以马车为由结束对话,驾着八脚马离去。
「……下次见,达利!」
唯有这句呼唤她听得一清二楚。
沃尔弗的美丽笑容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
她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假日。
◆ ◆ ◆ ◆ ◆ ◆
王城位于王都北侧,被宽广而高耸的白色石墙环绕。王城没有金碧辉煌的外观,而以防御性和便利性为优先考量,看上去有种走在时代尖端的感觉。
「沃尔弗!幸好你还活着!」
「斯卡法洛特大人,您没事啊!」
「你应该不是鬼吧!」
魔物讨伐部队的数十名成员淋着雨等在王城的巨大石门后方。沃尔弗一穿过城门,他们立刻蜂拥而上将他包围,还有人趁乱踢了他膝盖后侧。
魔物讨伐部队中有贵族骑士也有平民骑士。
尽管身份不同,但他们总要执行出生入死的任务,因此全队都很团结。多数人都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像亲人一样担心队友的安危。
队员后方还有一些骑士、士兵和女仆,远远地看着沃尔弗。
那些人好像都是来确认他平安无事的样子。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沃尔弗在队友包围下,提高音量向周围的人道歉。
他被飞龙抓走整整两天。
听说这两天他队上的部分成员轮番搜索,几乎要放弃了。
他们甚至准备在三天后为他举办骑士团的名誉葬礼,沃尔弗闻言只能不断道歉。
「沃尔弗,你是怎么回来的?」
队友用力抓着他的肩膀问。
他喝了达利的药水,肩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
「我刺了一下飞龙的肚子,从空中坠落。」
「太鲁莽了,别一派轻松地说这种事!那只龙后来呢?」
「我确定它死了之后,进行身体强化跑到道路上,被人所救,对方还好心让我喝了回复药水,送我回到王都。」
「太好了,大家都很担心你……以为你这次死定了……」
深蓝色头发的友人吸了吸鼻子,猛然抬头。
「总而言之!还好你平安无事!」
「真的,要是沃尔弗雷德大人和飞龙一起殉情,可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看见你被掳走时,我心想长得帅真可怜。」
「如果那只飞龙是母的,就很合理了。」
队友们讲了些没营养的笑话,一同哈哈大笑。
四周的队友纷纷拍了拍沃尔弗的肩膀和头。
「我会请人通知搜索员你已经回来了。对了,沃尔弗,你联络家人了吗?」
「还没。」
「你被飞龙抓走耶,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再派人去你家报信。」
「麻烦你了,谢谢。」
沃尔弗道谢时才发现,自己刚才都在想别的事,完全忘了联络家人。
「你看起来还好,但真的没受伤吗?」
「魔物的血让我的视线一片模糊,我打算向队长报告完就去医务室。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在河里洗过澡,但因为没用肥皂,头发还有点腥臭味。只用清水洗过的衣服也还残留着血腥味。
「……糟糕,大衣好像染上魔物的血腥味了。」
「回城里送洗不就好了……嗯?这件大衣不是配给品吧?」
「对,这是我借来的。听说是砂蜥蜴大衣。」
「砂蜥蜴?折领的部分感觉不像啊。借我看一下。」
队友眯起眼睛,脱下沃尔弗的大衣,翻到内侧仔细看了一会儿后,深深叹了口气。
「……外侧是砂蜥蜴,内侧却是飞龙皮,真奢侈。一般会倒过来吧。」
「斯卡法洛特家就是不一样。」
「不,这是跟别人借的。」
「你回城里前到底去了哪里啊?唉,要是我有女朋友,也会先去对方那里啦。」
「你明明就没有,这样说只会更空虚吧。」
话题逐渐扯远时,一名商家出身的队员看过大衣内外侧后,对沃尔弗说:
「我觉得你最好回点谢礼给对方。这是将飞龙皮切碎后,用赋予魔法拼贴而成的,相当高级。」
「这样啊……」
「沃尔弗,这大衣是女人借你的吗?」
「不,是送我回王都的人借我的。他说这是他父亲的大衣。」
「喂,这样没问题吗?小心被那位『父亲』挟怨报复喔。」
「送你回来那个人是不是不清楚这大衣的价值啊?」
「有可能……」
沃尔弗脑中浮现达利模糊的面容。
达利乘坐的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八脚马。
沃尔弗要他改用轻松的口吻说话后,他的语气中也没有过于世故的感觉。
他熟悉各种魔导具,应该出身自富裕的商人之家。他没留下联络方式,连一枚铜币都没收就翩然离去。
说不定他现在正因大衣的事而遭受父亲责骂,沃尔弗为此担心不已。
「能够随意将这种大衣借给你,可见他是贵族喽?」
「不,他说自己是平民。」
「就算是平民,应该也是成功的商人或其亲属。」
「我没问到他的姓,但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打算到商业公会去问一问,也想好好地向他道谢。」
「你有说自己是魔物讨伐部队的队员吗?」
「嗯,我有说。」
「说不定对方会主动联络你,想和你打好关系呢!」
友人调侃完拍了拍沃尔弗的肩膀。
「若是那样就好了……我还想和他聊天……」
沃尔弗喃喃低语,笑得像个怀抱梦想的少年。
那表情和「魔物宿敌」、「黑色死神」、「少女杀手」等绰号天差地别。
同伴们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全都看傻了眼。
「你没事吧?沃尔弗!」
「沃尔弗雷德大人怪怪的……」
「你先去通知队长!我这就带他去医务室!他可能中了魔物的毒或撞到头了!」
「这人不是沃尔弗吧!」
随后沃尔弗便被直接带到医务室。
◆ ◆ ◆ ◆ ◆ ◆
「沃尔弗雷德,你没事就好。」
「古拉特队长,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沃尔弗好不容易离开医务室后,来到魔物讨伐部队的队长室。
身躯如岩石般壮硕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方,红着眼眶看着沃尔弗。
他是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巴托洛内侯爵。
他虽已年近五十岁,仍是一名现役骑士,不只是名义上的队长,还会参与讨伐。
「听说你刚才去了医务室,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只是魔物的血渗进眼睛,引起轻微发炎。」
沃尔弗和队友团聚后,立刻被拉到医务室。
他被诊断出有轻度疲劳和贫血,眼睛轻微发炎。医生随即为他洗净眼睛,开了些眼药给他。
他明明没有大碍,陪同的队友仍喧闹不已,医生气得将他以外的人全都赶到走廊上。
「我们坐那边,我听你报告事情经过。」
古拉特用下巴示意房间中的接待区,两人一同走了过去。
他们隔着一张黑亮的桌子,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宽敞的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报告,我被飞龙掳走后,在空中用剑刺向飞龙,摔落森林。我确认飞龙已经死亡,之后花了两天往王都方向赶路,在道路上为市民所救。该市民提供我药水与食物,并用马车载我回王都。我透过西门向王城联络后便回到城内。」
「你运气不错。确定杀死飞龙了吗?」
「是的,我确认过两次它已经死亡。」
听完沃尔弗的回复,古拉特点头说了声「好」。
「飞龙也是龙。你虽然被它掳走,但一个人解决掉那只龙,按理来说可以获得『屠龙者』的称号。」
「不,是队友先打伤那只龙,我才能解决掉虚弱的它。我被龙抓走,又害部队花两天搜索,理应负起责任接受处分。」
沃尔弗只对达利说要写检讨书,但若那只龙侵袭人类聚落,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他明白自己很有可能受到惩处。
然而眼前的队长却摇了摇头。
「你既然杀了它就没问题了。我倒想问,你好不容易得到『屠龙者』的称号,要不要我为你写封推荐信给近卫队?」
「不必。」
「全队大概只有你不想被推荐进近卫队。」
「……您若推荐我,我可能会退团。」
「你不想去那也没办法。」
见到沃尔弗变得面无表情,古拉特露出苦笑。
这男人以前解决掉难缠魔物时,古拉特也曾建议他进近卫队,他同样一口拒绝。
每个骑士都向往近卫队,这男人却避之唯恐不及。
「好吧,那我们来讨论一下飞龙为何在战斗中将你掳走。你认为那只龙有意将人类当成『肉盾』吗?」
「我不知道。但若以人类当作肉盾,魔导师就没办法用魔法攻击它,骑士也不能使用强化弓,还满有效的。」
「讨伐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希望不是蜥蜴们教它这么做的……」
古拉特搔了搔稀疏的深灰色头发,板起脸孔。
「我会告诉队友,若我又被魔物抓到,就直接攻击它。」
「说什么蠢话。那换做我被抓,岂不是也会被弟兄攻击?这样不行。我们该做的是训练每个人即使被抓,都能解决飞龙。」
「很抱歉。」
古拉特不想让沃尔弗发现,而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叹息。
眼前这名英俊的男子——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他十七岁入队后便自请担任危险的「赤铠」,才花半年就爬上这个职位。
这人至今遇过无数次惊险状况,却一次也没受过重伤。
头几年有人在背后说他有勇无谋,如今部队内外都赞扬他是「实力高强的勇敢骑士」。
贵族大多能使用攻击魔法或治愈魔法,但沃尔弗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他只会用魔法进行身体强化,凭着这点冷静面对魔物,一次又一次冲刺、斩杀、回避。
而且他只要判断对讨伐有效或对全队有利,就会奋不顾身地行动。与其说勇敢不如说鲁莽,甚至有种一心求死的感觉。
古拉特原以为他急于立下战功,或以牺牲自我为傲,但和他并肩作战后才明白他不是这种人。
这男人并不狂妄,他不会感到恐惧,也不追求功绩。
他若将一件事视为职务上「该做的事」,就会不带情绪地认真完成。
自己隶属魔物讨伐部队,和强大的魔物战斗是理所当然。
自己是赤铠,担任危险的先锋、诱饵或殿军,全是理所当然。
他认为那就是他的工作,不会将其看得太重或太轻。
沃尔弗总是以工作为优先,一点也不重视自己,这样的态度令古拉特有些担心。
「你休息到眼睛全好再回来。从明天起先休六天假,接受过医生诊断之后再复职。如果还没好就去神殿医治,医药费我帮你出。」
「我明白了,谢谢您。」
沃尔弗轻咳了几声后,端正坐姿。
「古拉特队长,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怎么?当上了『屠龙者』,想要我弄把魔剑给你吗?」
「和魔剑无关。」
沃尔弗唯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魔剑。
古拉特有把名为灰手的魔剑,讨伐外的时间也曾给沃尔弗看过几次。
他刚入队那年,古拉特再三警告「自己以外的人触摸灰手都会被烫伤」,他仍拜托古拉特让他试试看,结果真的烫伤了。
只要聊到魔剑,他俩可以把酒言欢一整晚。
不过他今天似乎有别的请求。
「在森林里救了我的人好像是个商人,我想请您帮我写封介绍信,让我去商业公会找人。我还没付他药水的钱。」
「你忘了问他开的店叫什么名字吗?」
「不,他不想收我的钱。他说我帮平民讨伐魔物,要我将这当成一笔赞助就好。我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马车就来了……」
「他就这么逃了吗?那个人会不会有些问题?」
沃尔弗听完古拉特的话,微微皱起眉头。
「您是指哪方面的问题?」
「说不定他是非法采集者,或者他国派来的间谍……但间谍好像没必要去西边森林。」
「我认为他不是那种人。」
「又或者……他不想让你去他家里或店里,怕他太太或妹妹见到你?」
「应该……不会吧。」
然而,沃尔弗停顿的声音却肯定了这种可能性。
古拉特原本想开开玩笑,但说不定真是如此。
这男人长得很引人注目。他身材高挑,又有一头黑发和黄金色眼睛,这种组合很少见。
他的长相常被队员们揶揄「帅到让人不爽」、「帅成这样太超过了」。
尽管他本人并不愿意,但他确实容易吸引女性目光。
古拉特甚至听队友说,队上流传着一套手册教导同袍,当自己的女性亲属或朋友想认识沃尔弗时该怎么拒绝才好。
老实说古拉特若有女儿,他也不想让女儿认识沃尔弗。
「……拜托您了,我想向那个人道谢。」
「好,我现在就写,你坐着等我。」
青年逐渐散发出一股微妙的阴暗情绪。古拉特有点同情他的同时也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写信。写完之后用吹风机吹干羊皮纸上的墨水。
「希望你能找到那位恩人。」
沃尔弗接过那封介绍信,深深低头道谢。
接着用比来时慢一些的脚步离开队长室。
「……达利先生若有女朋友,约在餐厅或酒馆见面就行了吧……」
黑发青年的低语回荡在空荡的走廊上。
◆ ◆ ◆ ◆ ◆ ◆
妲莉亚为魔导灯换了颗火魔石,吊在工作间。
外面还在下雨。
据说魔导灯是她祖父首次发明的魔导具。
祖父用火魔石取代油,将提灯的尺寸缩小,并提升它的效能。魔导灯光靠一颗魔石就能撑很久,是旅行和夜巡时的最佳良伴。
祖父发明这项魔导具时油比较便宜,现在魔石普及,两者花费的维持成本不相上下。购入价格虽然是油灯比较便宜,但考虑到安全和维护,还是魔导灯较优,两者各有用途。
这个国家最发达的魔导具是生活魔导具,对妲莉亚而言类似于「家电」。
家电类魔导具在祖父的时代突然发达起来,父亲说这可能和魔石的研究与普及有关。
这里虽然是奇幻世界,但人们还是要过生活,生活魔导具便应运而生。
例如用冰魔石做的冰箱和冷冻库、风魔石做的电扇、火魔石做的暖气和暖炉增强器等。
不过,这个魔法世界也有妲莉亚前世想象不到的魔导具。
例如贵族用的防窃听器,或者用以抵御魔物攻击的石化和混乱防具,让人好奇它们的运作原理。
其中最令妲莉亚惊讶的是解毒类魔导具,人们不只用它来应付魔物的毒。
还有人将其穿戴在身上,用以品尝有毒动植物做的美食。每种食材的毒性不尽相同,但只要配戴相应的魔导具即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餐厅戴上解毒手环,大啖红色香菇和蓝色鱼类时,觉得很难接受。
然而这项魔导具也让妲莉亚明白,人类的食欲能够促进研究与发明。
妲莉亚将各种零件摆在工作间桌上,在米黄色的纸张上边做笔记,边整理思绪。
这国家有植物做的纸张,也有类似铅笔的书写用具,虽然有点贵但市面上都买得到。这里的书写用具中间有细长的碳芯,周围则被硬纸包覆。
契约书等文件基于惯例还是多用羊皮纸,但据商业公会所言,最近纸张所占的比例越来越高。
被悔婚隔天,妲莉亚兴起了制作肥皂水起泡瓶的念头。
起泡瓶并非魔导具,但她想做来怀旧并转换心情。
其主要结构有容器本身、盖子上的压头、盖子及盖子下的喞筒。
按下压头会对瓶身内部施加压力,瓶内液体便经由喞筒向上输送,再通过网状滤片形成泡沫挤压至外部。但这样压头无法归位,因此还要加入弹簧,让压头弹回来。
幸好妲莉亚前世在课堂上分解组装过起泡瓶,记得大致构造。她进公司后也见过起泡瓶的设计图,因而决定动手做做看。
动工之后,她深切体会到这世界最方便的还是魔法。
魔力可以稍微改变魔导具零件的硬度和形状。
这里的金属种类繁多,不但有前世的金属,还有秘银、魔银和山铜。虽然没有塑胶,但有史莱姆、克拉肯<kraken>等魔物素材可以替代。
她在高等学院的魔导具科学会了如何组合素材,后来也常自己找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组合或加工方式。
一再尝试,追寻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份工作让妲莉亚深深乐在其中。
她边做笔记边制作零件,并用魔法调整、确认结构再组装起来。
加工时所产生的七彩光芒,在夜晚的工作间不断闪烁。
分解、重做、重新组合、写下笔记。她专心地重复这个流程。
妲莉亚的魔力比一般平民多,这要归功于代代担任魔导具师的祖先,以及贵族出身的母亲。不过她连母亲的长相都不知道。
她母亲一厢情愿地嫁给父亲,但回娘家生完小孩就一去不回,只将生下的妲莉亚送回父亲身边,所以妲莉亚才会在这里。
这件事她只听女佣委婉说明过,不清楚详细事由。
不过她父亲到死都没有再婚,也从未说过母亲的坏话。
尽管她的魔力比一般平民多,在学院里仍只有中等程度,完全比不上高阶贵族。
听闻魔导师的华丽魔法后,她也曾想过,自己难得转生到异世界,要是能有「魔力外挂」该有多好。
幸好她有一项特技,能够长时间且稳定地释放微弱的魔力。
这在制作、修正细小零件时很有帮助,很适合魔导具师。她如今对此怀抱深深的感激。
妲莉亚再三尝试,时间转眼飞逝。
调整喞筒和弹簧很花时间,她熬了快一整夜,总算做出两个试作品。再来只要去浴室确认肥皂水浓度所造成的泡沫状态,反复修正即可。
她想喘口气,便拿起边桌上装在杯中的白酒。
可惜白酒已经变成常温。
还完马车回家的路上,她去了趟商店想买红酒,却忍不住买了白酒。
白酒顺着喉咙滑落,使她想起陶醉地谈论魔剑的男人。
他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但聊起天来非常愉快。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不小心笑出来。
若她是男人或沃尔弗是女人,她一定会留下联络方式。
王都这么大,妲莉亚几乎不可能再见到他。
当时沃尔弗视线一片模糊,就算他们再次相遇,他也不可能认得出妲莉亚就是达利。
虽然知道不可能再见,妲莉亚仍向神祈求他能康复。
「……希望沃尔弗先生的眼睛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