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亚斯在悔婚隔天搬进新家。
再隔一天,爱蜜丽雅也搬了进来。
悔婚风波已从商业公会传开,爱蜜丽雅继续待在奥兰多商会恐遭人议论,托比亚斯便要她待在家里。
他决心面对家人对他突然悔婚的责备,却未受到太多反对。
他母亲反而还支持爱蜜丽雅,期待能和塔利尼子爵攀上关系。母亲之前和妲莉亚关系很好,因此他内心相当惊讶。
他哥哥正好去邻国批货,无从反对。不过哥哥回来应该会将他骂一顿。
他原本打算和妲莉亚结婚后,休假一阵子。
然而悔婚后他不但得付赔偿金,还得支付爱蜜丽雅搬家的费用。为此他待在工作间检视文件,想要尽早接到工作。
进货价格过去都交由妲莉亚整理,今后没办法这么做了。
不过算这个并不难,可以拜托爱蜜丽雅,这样他们也能一起工作。他怀着这个想法,将爱蜜丽雅从房间找来。
「请你加一下这张表上的数字,只要由上往下加就行了。」
「……抱歉,托比亚斯先生,我算得很慢,不擅长做这种事……」
见她面有难色,托比亚斯也只能作罢。
「那你可以帮我抄写那些雨衣的标签吗?」
「可是我的字很丑……没办法写得像样品那么漂亮。」
样品标签上的字是妲莉亚写的。
那些字略往右上偏,字迹工整,确实很漂亮。
爱蜜丽雅的字则有点丑,她可能不想被比较吧。
「魔导具师的工作对我来说太难理解了,我还是待在其他房间,以免打扰到你……」
「好吧,那请你帮忙做晚餐。」
「晚餐?请人来做或去外面吃不就好了吗?」
爱蜜丽雅睁大茶色眼睛问道。
一起生活这几天,她泡了很多次茶,但一次也没做过晚餐。他们总是在外面吃饭。
托比亚斯心想,她毕竟是子爵的亲戚,可能认为婚后这样很正常。他得和母亲商量一下,请一位帮佣来。目送爱蜜丽雅离开后,他着手整理文件。
托比亚斯出神地制作吹风机时,忽然发现打磨用的粉末快用完了。
「妲莉亚……」
他回头说到一半就愣住了,自己正无意识地叫着妲莉亚的名字。
他们订婚两年,最近一年都在一起工作。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已认定妲莉亚理当在他身边。
他苦闷而深沉地叹了口气。
他正想振作起来继续工作时,外面传来有所顾虑的敲门声。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托比亚斯先生,请问你有在行李里看到我的琥珀胸针吗?」
「不,我没看见……」
「我好像放在衣柜里。」
「抱歉,衣柜我就不知道了。」
他替爱蜜丽雅临时买了个衣柜,但没看过里面。
「会不会是搬家时弄混了……?」
「是妲莉亚的衣柜吗?」
「那只是个便宜货,而且是我不小心放进去的。你说要一起住之后我太开心了,立刻就把东西放进去……所以请别在意。」
她说完后垂着肩膀走出工作间。
妲莉亚的衣柜在悔婚前几天就送到这个家。
那几天爱蜜丽雅也来过这里,可能是妲莉亚搬家时不小心带走了吧。
只能去找妲莉亚问问了。
托比亚斯今天再度深深地叹气。
◆ ◆ ◆ ◆ ◆ ◆
同一天傍晚,托比亚斯来到绿塔前。
他像以前一样以手触门想将门打开,门却像在拒绝他似的动都不动。
他按了两次旁边的门铃,一会儿后妲莉亚终于走出来。
「奥兰多先生,有什么事?」
妲莉亚已不再喊他托比亚斯。她站在门的另一侧,外人似的喊他「奥兰多先生」。
解除婚约后,她什么都变了。
她将深茶色的头发剪短并染回原本的红色,不施脂粉的脸上多了艳丽高雅的妆容。
大而宽松的灰色衣服换成了合身而精美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
重点是她摘掉了黑框眼镜,过去经常低垂的眼眸不再被眼镜遮蔽。那双鲜绿色眼睛如今直直盯着他。
看着风格迥异的妲莉亚,他总觉得有些紧张。
也对眼神离不开她的自己感到羞愧。
「妲莉亚,爱蜜丽雅的胸针在你那边吗?」
「什么?」
「你的衣柜里有没有一个琥珀胸针?」
妲莉亚像猫一样眯起翠绿色眼睛,盯着他看。
「我没有带走胸针,我只带走自己的家具而已。」
「所以是爱蜜丽雅搞错喽?」
「对,衣柜和化妆台里的东西我都留在那里了。我当时有请商业公会的公证人,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可以去确认一下。是多明尼克先生。」
「你为了这种事请公证人?」
聘请一位公证人,即使时间不长也要花很多钱。他不禁觉得妲莉亚考虑得太过周到。
「是马切拉建议我的,他说情侣分手时经常因为家具或行李发生纠纷。」
妲莉亚仿佛看透他的想法似的,这么说道。
他确实拖到了最后一刻才仓促悔婚。
既然是马切拉建议的,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什么事?」
「不,没事了,妲莉亚。」
「奥兰多先生,请您别再直呼我的名字,之后请叫我罗塞堤。我不想被你的新未婚妻或周遭的人误会。」
「……我知道了。」
他挤出声音说完,妲莉亚说了声「再见」便走回绿塔。
但不知为何,她却在途中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着他的绿眸中闪过一丝阴影。
「对了,那张用过的床就送你们当新婚礼物吧。」
她露出慧黠的笑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绿塔。
看着她的背影,托比亚斯不敢再叫住她。
◆ ◆ ◆ ◆ ◆ ◆
爱蜜丽雅·塔利尼。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住在劳工聚集的公寓。
她和母亲两个人住,时而和邻居小孩玩乐,时而帮忙家事,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
不过她从小就不断听母亲说「你其实是贵族」。
她从未见过父亲,但听说他是子爵。她母亲是平民,两人的恋情不被认可而被迫分开。
母亲总是珍惜地带着刻有纹章的坠饰,那是父亲送她的。
年幼的爱蜜丽雅不懂贵族是什么,只求温柔的母亲在她身边就够了。
年纪大了些后,母亲拜托她去念初等学院。
母亲无法和贵族父亲在一起,所以希望孩子能有幸福的婚姻。
然而进了学院她才知道,贵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学院名义上讲求平等,但贵族、家境富裕者与平民的分界是很清楚的。
最后她以母亲生病为由,不继续就读高等学院。
她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父亲既没来参加葬礼,也没来找过她。
她为了生计而找工作时,被介绍进奥兰多商会。
并在那里认识了托比亚斯。
他有着柔软的茶色头发,温和而端正的面容。
那令她着迷的男人既是商会成员,也是魔导具师,态度总是温柔有礼。
他虽然并非贵族,但爱蜜丽雅认为他一定能让妻子幸福。
托比亚斯的未婚妻名叫妲莉亚。
那女人朴素又不起眼,和托比亚斯一点都不登对,平时协助他处理工作上的事,比起未婚妻,更像助手或秘书。
她后来听说妲莉亚是托比亚斯师父的女儿,便明白这应该是基于魔导具师工作的关系而订下的婚约。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同情托比亚斯。
爱蜜丽雅听说托比亚斯就快结婚,那天他们正好一起吃饭,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一听到她说「我没见过家庭式的大房子」,他便带她到新家参观,作为今后挑选房子的参考。
然而进到那个家后,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原来她喜欢托比亚斯,她想被像他那样的男人守护、疼爱。
托比亚斯接受了哭着告白的她。
他说:「我会和妲莉亚分手,跟我结婚一起住进这个家吧。」两人就这么共度了一夜。
她讶异于自己的幸运,并相信自己会永远被托比亚斯疼爱。
她故意在衣柜里放衣服,在化妆台里放父亲的信物,也就是那刻有塔利尼子爵家纹的坠饰,期待父亲的贵族名号能帮助她度过难关。
所幸托比亚斯和妲莉亚并未争吵,顺利解除了婚约。
爱蜜丽雅很快就和他搬进这里,他一直那么温柔。
然而那天他们俩外出用餐时,他在餐厅的户外座位见到一个女人,想都不想就喊她「妲莉亚」。
爱蜜丽雅无法理解为何托比亚斯知道她是妲莉亚,也不愿理解。
她自己完全没认出那女人是谁。
当她明白坐在那儿的人是妲莉亚时,内心震惊万分。
妲莉亚朴素的焦茶色头发染成了红色,松垮的衣服换成了高级品,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土气的眼镜没了,脸上化着成熟而有气质的妆容,和之前判若两人。
妲莉亚变得如此漂亮、华贵,托比亚斯说不定会回到她身边——爱蜜丽雅才刚这么想,便动了起来。
「对不起!伤害了你。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这段话一半出于真心,一半是谎言。
她确实想道歉,但嫉妒的心情更为强烈。
同样强烈的还有恐惧,她恐惧托比亚斯被抢走。
「爱蜜丽雅没有错!是我不好。」
所以听见他袒护自己时,她暗自松了口气。
爱蜜丽雅为悔婚的事向妲莉亚道歉后,妲莉亚也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都过去了」。
她被托比亚斯抛弃,失去了幸福的家庭,却没有因此妥协。
后来出现了一个男人,宛如童话中的王子。
爱蜜丽雅平生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美男子。
他身材高挑,体格结实,带着光泽的黑发和白瓷般的皮肤。眉毛线条柔美,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令人着迷的黄金色眼睛。
俊美如画的男人勾起薄唇,优雅地微笑。
他像对待公主般牵起妲莉亚的手,离开餐厅。
爱蜜丽雅后来虽和托比亚斯在餐厅吃了饭,如今她却连菜色和味道都想不起来。
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他自称是王城骑士团员,出身自知名的水之伯爵家。
不知道他和妲莉亚是什么关系。
爱蜜丽雅不断思考,妲莉亚那种女人为何会和贵族在一起?为何如此受到重视?
从那天起,托比亚斯变得沉默了些。
莫名的不安时而如波浪般袭向爱蜜丽雅。
托比亚斯工作时请她计算表格、抄写雨衣标签,但她不想被拿来和妲莉亚作比较,也害怕自己比不过妲莉亚让托比亚斯失望。
她只在小厨房做过菜,不习惯这个家的大厨房。
还不如请人来做菜或去外面吃。这点开销对富裕的托比亚斯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但过短的对话还是令她不安,因而再去了趟工作间,想问托比亚斯要不要喝茶,却听见他呼唤妲莉亚。
那女人明明不在那里,他却自然而然地喊了她的名字。
爱蜜丽雅无法接受。
回过神来,她已经撒了个谎,说自己将琥珀胸针放在妲莉亚的衣柜里。
她以为这样托比亚斯就会带她去买新胸针,或对妲莉亚心生不满。
没想到托比亚斯却去找妲莉亚问这件事。
他回来时神情疲惫,说应该是爱蜜丽雅搞错了,要她再找一遍。
爱蜜丽雅感觉托比亚斯并没有在看她,内心更加不安。
原以为自己终于走运了,这份幸运却逐渐褪色。
她怎么想都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