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沃尔弗派使者送信来给妲莉亚。
他委婉而冗长地针对在公会和伊凡诺聊的话题向她道歉。第二张信纸上则写道:「若不会造成你的不快,我明天中午过后想去找你。」
使者要求答覆,她因而请使者转达答应之意。
今天,沃尔弗不久后就要来了,妲莉亚认真思考自己该不该见他,见了又要怎么解释。
她紧张地走到镜子前面。
右脸颊至眼睛旁边有一道红色擦伤,右后脑杓有个肿包,摸了有点痛。
早上脖子和肩膀都在痛。若脱下衣服,右肩可能也有一片瘀青。
幸好她戴著独角兽坠饰,痛感没那么强烈。
这点伤势不至于需要喝回复药水,她决定先用湿毛巾冰敷。
昨晚睡前,她从房间里找出天狼牙。
她测试了一下那块小碎片是否还能用及注入魔力,结果魔力并未被弹开。
她决定趁此机会将其当作素材,为手环进行魔法赋予,便坐上床以防赋予时昏倒。
为防万一,还准备了呕吐用的桶子。
这次她再度体会到,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有多惊人。
也藉由亲身体验,深切理解用其进行魔法赋予会有什么惊人后果。
刚开始用天狼牙为手环进行赋予时,魔力正常地灌了进去。
当她觉得越来越顺利时,那股魔力被不断吸走的「吞噬」感又出现了。她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很不舒服。
之后她一直感受到云霄飞车下坠时那种内脏往上冲的感觉。不过她还有余裕心想「没吃晚餐真是太好了」。
天狼牙最后碎裂消失,做出了一只具有「风魔法效果」的手环。她为自己的成功开心,直接戴上手环,欣赏美丽的银白光辉。
然而她太大意了。
在测定魔力、确认操作方式前,她不小心让少量魔力流入手环,害她整个人被弹飞,撞到墙壁。
妲莉亚在撞击下失去意识,醒来时已是隔天接近中午。
她连忙跑到浴室梳洗,碰到热水痛得叫了出来。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脸上满是伤痕,令她目瞪口呆。
她床边的石墙上有一幅红花图样的壁毯。幸好她撞到的是壁毯,所以只有擦伤,要是撞到石墙一定伤得更重。
而用天狼牙做成的手环,其「风魔法效果」是她做过的魔导具中最强大的。
工作间的桌子上铺著魔封银赋予的布,手环躺在布上,散发银白光辉。
这是她用耐久度高,手边能找到最硬的素材所做的男性饰品。
魔法赋予成功了,其中的魔力也很充足。然而只要有少许魔力流入,主人就会被弹飞。这种手环到底有谁想用?又能用在什么地方?
「只能放进魔封盒里,封印起来了……」
她正感到沮丧时,门铃响了。
沃尔弗这个人很容易操心。与其瞒著他,不如见了面老实对他说。
她下定决心,前去应门。
「前天很抱歉,我的话语让你感到不快。」
「不会,我不介意。」
沃尔弗一开口就道歉,让妲莉亚瞬间愣住。她早已将「胸派或腰派」的话题拋诸脑后。
「我带了母亲的教本和笔记过来,想给你看。」
「嗯,先进来吧。」
她想等沃尔弗进到室内再说明,便邀他进绿塔。
「妲莉亚,你的脚受伤了吗?怎么拖著右脚走路?」
「咦,脚吗?」
正要爬上楼梯时,沃尔弗问道。在这之前妲莉亚完全没发现。
她的右膝确实有点沉重,但不严重。她正准备这么说,一回头,他却深深皱起眉头。
「你的脸……是谁揍的?」
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和青年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沃尔弗当场丢下黑色皮包,靠近妲莉亚。
黄金色眼睛眨也不眨,妲莉亚瞬间被那股慑人的气势吓到。
「不,这是我自己不小心……」
「让我看看你的伤。」
妲莉亚放下头发,尽量遮住擦伤。沃尔弗用指尖将她的头发轻轻拨开,仔细确认伤口。接著轻触她的后脑杓,她痛得哀号了一声。
「那、那个!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伤,并不严重。」
「自己造成的?但这看起来并不像摔伤。你伤在这个位置,头撞到,肩膀和脚也都有伤。妲莉亚,你老实说,这是谁做的?」
眼前的沃尔弗相当恐怖。他故作镇定,但显然正在生气。妲莉亚打从心底感到惊慌。
「这真的和别人无关!是我用天狼牙进行赋予时被弹飞的!」
「……原来如此。」
金眸中央的黑色瞳孔一下子放大。
「……在赋予时被弹飞,是怎么回事?请你说清楚。」
沃尔弗露出俊美笑容,但这笑容绝对不是真心的。他变得更可怕了。
「呃……我用天狼牙为手环进行赋予……」
妲莉亚一五一十地招了。
她在二楼说明状况时,沃尔弗并未发怒,只是认真聆听她的话,偶尔问些问题。
她全部说完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妲莉亚,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喝下回复药水,二是立刻跟我去一趟神殿。」
妲莉亚很想问他「这真的叫选择吗?」,但见到他认真的眼神还是作罢。
「我没伤得那么重。」
「哦?那你现在能跟我出门吗?」
「出门……还是不要比较好……」
她脸上的擦伤有点显眼。
万一被人误会是沃尔弗揍的就不好了,她绝对不能出门。
「……好吧,我喝。」
早知道就在沃尔弗来之前喝了──她为此感到后悔,喝下回复药水。
药水有股微妙的甜味及淡淡的薄荷味,尝起来很像没气的弹珠汽水。咽下后有股青草味从喉咙窜上来,她赶紧喝了口水。
她知道不该批评回复药水的味道,但真的不太好喝。
「……想到这笔钱可以买多少瓶我常喝的葡萄酒,就觉得好浪费。」
一瓶回复药水要五枚大银币,在妲莉亚眼中将近五万日圆。
这笔钱若用来买她平常喝的葡萄酒,能买好几十瓶。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花了这么多钱。
「我知道了,我下次带回复药水来给你。」
「别这样,这纯粹是我的失误。」
沃尔弗的态度仍有些不悦,妲莉亚老实地低头道歉。
「沃尔弗,那个,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太操心了。抱歉刚刚没经过你同意就碰你……」
「不会,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两人别开视线向对方道歉,气氛相当尴尬。
她想换个话题,便指向刚做好的手环。
「那就是我做的天狼牙手环。」
「颜色真漂亮。」
「对,可是一旦让魔力流入,人就会被弹飞……」
「我可以摸摸看吗?我的魔力只能用在身体强化,不会流出体外,所以应该没问题。」
「那你先别戴,用手指碰碰看。」
「好……嗯,果然没事。」
沃尔弗用手指轻触后,轻松拿起手环。
「我就算想输出魔力也没办法,我的魔力本来就无法流出体外。」
「那么,你要使用需要魔力的魔导具时,得先做红血设定是吗?」
「对,但这样魔导具就只有我能用,有点不便。」
在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人的魔力无法输出至体外,或者魔力较少。
像魔导灯、小型魔导炉这种有开关的魔导具,任谁都能使用。
然而像护身用的手环,或具有攻击魔法的武器,则必须依靠主人的魔力才能启动。
毫无外部魔力或魔力较少的人在使用这类魔导具时,大多会进行红血设定。
红血设定正如字面所述,需要采集一两滴血,让魔导具登录主人。虽然有一些例外,但直接穿戴在身上的魔导具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启动。
唯一的缺点是那项魔导具只有登录的人能用,无法回收、转让或共用,不太方便。
「这手环如果做了红血设定,我戴了是不是也会弹起来?」
「不,红血设定只能当作开关,启动手环……不过若能将它做成辅助魔导具,或许就有弹跳功能。」
「我无法注入魔力进去,理论上应该不太会被弹飞……」
「理论上是这样,但依然很危险。就算能拿它来当辅助魔导具,效果还是太强。」
「应该可以用身体强化抑制手环的效果吧?比方说只让它往上弹。」
「往上弹……」
「对,往上弹跳再回到地面。降落时也用身体强化就没问题了。毕竟我之前和飞龙一起坠落都没事。」
「那是因为有树木缓冲吧?」
「我至少可以确定,自己从这座塔的顶端跳落也不会受伤。」
这么听来,身体强化好像比一般的魔法更厉害──妲莉亚认真地如此心想。
沃尔弗的魔力不会流至体外,所以可以经由红血设定将这只手环做成他专属的辅助魔导具,「让他跳得更高」。
天狼牙并非常见的素材,这样的实验必将成为宝贵的案例。
不对,等一下,她这是想将沃尔弗当成实验对象吗?
「我不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实验。」
「但你不也想知道它的效果吗?你手边还有天狼牙吧?」
「有是有……」
「这实验在你眼中可能很危险,但我其实不靠辅具就能跳这么高了。」
沃尔弗说著便微弯膝盖,轻轻一跃。接著毫不费力地用手肘碰到天花板,再落回地面。这就是身体强化所能达到的惊人跳跃。
他的运动神经这么厉害,就算不小心往左右弹出去,只要在没有障碍物的地方,应该就不会有事。
「我有身体强化,稍微跳一下不会受伤。所以能帮我做红血设定吗?当然,我会付手环的钱。」
「不,钱就不用了。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测试天狼手环的操作方式和力道。」
妲莉亚请沃尔弗用针刺左手手指,她拿著玻璃匙接了两滴血。
接著将血滴在手环上,用右手指尖注入魔力,让血散开。
血液扩散开来,像溶进手环似的消失了。
「这样手环就是你的了……」
银白手环开始散发金色光辉,配色相当奇妙,会随光线而改变。
「我可以戴戴看吗?」
「在这里戴有点危险,还是去院子吧。可以去绿塔后方,这样比较不容易被人看见。」
一来到院子,沃尔弗便将手环戴在左手上。
他就像戴普通的饰品一样轻松,也没有突然被弹飞。
「妲莉亚,你退后点,以防万一。」
沃尔弗收起下巴,微弯膝盖。
天狼手环感知到主人的意志和其体内的魔力变化,给出回应。
「咦?」
沃尔弗一下子跳到绿塔三楼的高度,轻松到令妲莉亚错愕。
方向虽然斜了点,但他毫不费力翩翩落地。
「……哇,我有点吓到。」
「呃,你刚刚有用身体强化吗?」
「有用,但跳起来更轻松了,有股被推上去的感觉……我想再跳一次。」
这是妲莉亚第一次目送一个人弹往空中。
重力彷佛未在沃尔弗身上发挥作用,他停留数秒后才回到地面,并掩住了嘴。
「沃尔弗,不舒服的话就别再跳了!」
「不会……超好玩的……!」
(插图009)
沃尔弗再度跳起,轻松超过绿塔四楼高度,最终跳到和屋顶等高。
妲莉亚不知道这之中多大程度是身体强化,多大程度是手环的效果,但这怎么看都不是人类该有的跳跃能力。
魔物图鉴上写著天狼「会在空中奔驰」,看来这个特性和他十分契合。
「沃尔弗,我知道你很开心,但别再跳了!被人看到就糟了。」
青年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不断跳跃,直到妲莉亚认真阻止才停止。
他们又过了一阵子才回到塔内。
「妲莉亚,你可以正式将这只手环卖给我吗?」
沃尔弗还没完全冷静下来,那模样让妲莉亚想起前世养的狗,莫名怀念起第一次和它玩飞盘那天的事,一定是她想多了。
「那么,这只手环就当作商会保证人的谢礼如何?当然我还是会为你保留制作魔剑的时间。」
「这样是你吃亏吧?」
「好吧……不然采折中做法,你给我两瓶回复药水吧?」
「谢谢,我下次带给你。」
沃尔弗眯起眼睛微笑,用手指轻抚手环。
这只美丽的银白手环某些角度会变成金色,非常适合他。
「不过,想要再做同样的手环有点困难。我有另一块碎片比赋予在这只手环上的碎片还大,凭我的魔力量没办法赋予。而我也不知道哪里买得到天狼牙……」
「这只手环很棒,但骑士团里能操作手环的人应该不多。毕竟,完全没有外部魔力的人在部队里非常少见。」
这彷佛是为沃尔弗而设计的手环。
手环已做过红血设定,沃尔弗以外的人无法操纵它。即使别人不小心碰到并注入魔力,也不会突然被弹飞。就这点而言,这只手环令人安心不少。
「戴著这个参与讨伐应该会很方便。现在虽然只能往正上方跳,但习惯之后说不定能改变跳跃方向。」
「会不会反而很危险?」
「不会,戴著手环应该更好逃。还能和会用风魔法的队友合作。」
「会用风魔法的骑士该不会能飞在空中吧?」
「不会飞,但以跳跃能力来说,和刚才的我差不多,或者更厉害。」
看来魔物讨伐部队的队员们可以直接演出前世的好莱坞电影,不需要动画后制。
「我很想拿出去献宝,但是不是别说出去比较好?」
「还是别说出去吧。如果人家要我再做一个,我也很难办到。如果有值得信赖,而且魔力强大的魔导具师或魔导师,我倒是可以告诉对方赋予的步骤,请对方做。」
听到「魔力强大的魔导师」,沃尔弗脑中浮现昨天才见的哥哥,古伊德。
他擅长水系魔法,魔力量和父亲相近,是魔导部队的上级魔导师。
「我有认识的魔导师,但可能要花点时间跟对方沟通……」
沃尔弗还无法轻易拜托哥哥。
下次有机会可以试著和哥哥商量,但他内心还是很犹豫。
「啊,说到『魔力强大』我突然想到,独角兽的角好像有『阻断魔力』的效果,或许可以用在人工魔剑上。」
「你试过了吗?」
「我制作这个独角兽坠饰时有试了,无法完成魔力赋予。不知道是我的魔力不够,还是它有『阻断魔力』的效果。所以我打算拆解短剑,测试独角兽的角能否当作赋予素材。」
沃尔弗兴奋到眼睛发亮,而后却突然垂下目光。
「独角兽的角……应该很稀有吧?」
「应该是,连冒险者公会都说它们的毛皮很难取得。」
「要是能诱捕到它们就好了。」
「不,这点我和你都很难办到。」
「……也对。」
沃尔弗的工作是打倒魔物,独角兽一遇到他就会逃跑。
至于妲莉亚,别说打倒魔物,她被魔物打倒的机率更高。
青年似乎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取得独角兽,妲莉亚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还好我是将天狼牙赋予在手环上。若赋予在短剑上,我可能会被刺在墙上。」
「……你没被短剑刺在墙上,真是太好了。」
妲莉亚只是想换个话题,不料却是自掘坟墓。那双金眸再度露出吓人的光芒。
「你若要用新素材进行赋予实验,还是挑我在的时候,或请个助手在旁边吧。你一个人住,要是受伤或昏倒就糟了。」
「我会小心的……对了,仔细想想,我家大门现在只有一位朋友能开。」
妲莉亚盯著控制台沉思。父亲已过世,托比亚斯也从登录中除名。
如今她若出了什么事,只有伊尔玛能开启绿塔的大门。
「我若在塔内出事,没人能打开大门就糟了……我还是请几个人进行魔法登录好了,毕竟世事难料。」
父亲在商业公会猝逝,她难保不会发生这种事。
「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登录吗?虽然希望不会再发生今天这种状况,但若你出了什么事无法出门,我至少能在塔底下叫你,而不会被挡在大门外。」
「谢谢你为我担心。为防万一,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走向工作间里侧的墙壁,那里有个三十公分见方的黑色控制台。乍看只是一块黑色的石板。
「不是直接在大门上进行魔法登录?」
「对,是登录在这个控制台上。」
妲莉亚用指尖灌注魔力,启动控制台。黑色表面变成了浅灰色。
「请你将手贴在正中央。」
「我的魔力无法流出体外,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朋友几乎没有魔力也登录成功了。」
沃尔弗将左手掌贴在控制台上,表面闪了两次白光。
妲莉亚检查完表面浮现的手印后,用指尖的魔力在面板右下角写上沃尔弗的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去门口试试吧。」
两人走到绿塔前的小径,铜色大门缓缓关上。
在妲莉亚注视下,青年用手轻触大门,大门正常地敞开。
「满好玩的。我可以再开关一次吗?」
「可以啊,我朋友登录那天开关了三十次呢。」
光用摸的就能开门,让他觉得很有趣。
「在认识你前,我一直以为这里是魔法师的家。现在看来,这的确是座魔法之塔呢。」
「要是楼梯也能改成自动的就好了。」
她每天工作、做家事时都必须爬上爬下。
在塔里生活其实还满耗体力的。
「拜托你这种事很不好意思……但如果你在塔底下叫我,我都没有回应,或是你担心我出事时,请叫卫兵过来。」
「希望绝对不要发生这种事。」
「是,我会注意安全的。可是人有旦夕祸福。」
「人有旦夕祸福……也对,总有无法预料的事……」
沃尔弗说著便捡起一直放在地上的黑色皮包。
尽管午茶时间已过,他们还是回到二楼喝点冰茶,稍作休息。
「等你好一点,我们再去买东酒的杯子吧。」
「好。我明天要去公会填写文件,和伊凡诺先生商量今后的计画……」
「我明天也要参加部队的联合训练,希望近期不会有远征。我擅自推荐他进入商会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我由衷感激。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得离开公会,我很过意不去。」
「别想太多,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比起当公会员,他更想经商吧。」
沃尔弗亲自和伊凡诺谈过,还知道他称妲莉亚为「黄金女神」,但沃尔弗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她本人。
「对了,这是我母亲的教本和笔记,你看一下吧。」
「不好意思,那我就跟你借来看了。」
沃尔弗从黑色皮包中拿出教本和夹在其中的笔记。
那本书不大,但加上笔记之后还满厚的。
「我母亲的字有点潦草,如果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再跟我说。之前说过最好别说出口的手套等句子是这几页。」
「内容很多呢……」
妲莉亚打开夹著书签的那一页,叹息似的说道。
一整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究竟有多少句呢?
「『请为我摘下手套』、『请将外套交给我保管』……『我跳舞跳累了,没办法动』、『要不要一起去西边的窗户看星星』……『睡前来杯白兰地如何?』……完全看不出意思……」
「请为我摘下手套」。这是要丢手套决斗吗?
「请将外套交给我保管」。有什么好保管的?难道要送乾洗吗?
「我跳舞跳累了,没办法动」。那就赶快回家啊。
「要不要一起去西边的窗户看星星」。这句听起来就只是要看星星而已。为何是西边?
「睡前来杯白兰地如何?」。睡前喝白兰地。这句仔细一想还判断得出所以然,但突然听到一定反应不过来。
妲莉亚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发现沃尔弗异常安静。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闭著眼睛,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手肘撑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沃尔弗,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请你不要念出来……」
「我很抱歉……」
她没想太多就念出声,但这些话听在沃尔弗耳中想必很不检点,他连眼神都不敢和她对上。妲莉亚羞赧到想赶紧逃离现场。
她拚命思考如何辩解时,门铃正好响了。
「好像有客人,我出去一下!」
妲莉亚冲出门后,沃尔弗仍闭著眼睛,缓缓垂下头。
她刚才念出的那些话,甚至更直接的邀约,沃尔弗至今不知听过多少遍。
然而他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知如何应对,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不,他当然知道妲莉亚只是在念句子,没有多想;而他自己也没用那种眼光看待她。
沃尔弗像妲莉亚之前那样,趴倒在桌上。
◆ ◆ ◆ ◆ ◆ ◆
「午安,妲莉亚。这是之前那顿饭的谢礼。」
马切拉站在大门前,手里拿著装有六瓶红酒的箱子及一个木桶。
「谢谢你,马切拉。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不会,那天我和伊尔玛吃喝了不少。这是伊尔玛送你的,吐过沙了,可以直接吃。」
马切拉给她看了看木桶,里头装著水,底部满满都是贝类。
「是蛤蜊,看起来好好吃!」
「现在刚好是蛤蜊产季。有点重,我帮你把桶子和酒搬到二楼吧?」
「呃,我家有客人。」
沃尔弗在二楼。如果贸然让他和马切拉相见,双方都会很尴尬。
「有客人啊?抱歉打扰了。那我放在工作间门口可以吗?」
「谢谢,麻烦你了。」
男人扛起红酒箱和木桶,放在工作间一进门的地方,笑著说:
「别因为有蛤蜊就喝太多酒喔。下次见。」
「嗯,下次见。」
他们小聊几句后,马切拉便快步走向马车。
蛤蜊泡在木桶的清水中,稍微伸出斧足。
这里的蛤蜊比前世大一些,壳的颜色更鲜艳,有著云母般的光泽。从壳里伸出的斧足的颜色看起来也很健康。
妲莉亚非常爱吃蛤蜊,现在正是王都盛产蛤蜊的时候。
她决定等一下再搬红酒,先提起木桶笑著走上二楼。
「……刚刚的客人是你朋友吗?」
沃尔弗似乎从窗户听到了他们在楼下的对话。
妲莉亚小心地将木桶放在桌旁,回答他的问题。
「对,他是我朋友的丈夫,也是我朋友。他叫马切拉,在运送公会工作,也自愿当我商会的保证人。」
「这样啊。」
「对了,他们夫妻想邀你一起喝酒……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喝吗?」
「我很想答应,可是……那位太太是怎样的人?」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最害怕的事。」
「抱歉……」
妲莉亚差点忘记,沃尔弗很怕自己无意间吸引到女性,他会担心这点也很正常。
「伊尔玛不会喜欢上你的。你担心的话,就戴著眼镜见她吧。」
「她和你一样是不在意长相的那种人吗?」
「不,伊尔玛只爱马切拉一个人……这有点难说明。」
那对夫妻就像鸳鸯一样,妲莉亚认为没有人能影响他们的感情。
即使见到沃尔弗这样的美青年,伊尔玛也不会变心,马切拉也是如此。
「那下次有空一起喝酒吧。」
「太好了。啊,这是我刚收到的蛤蜊,你喜欢蛤蜊吗?」
「嗯,喜欢。」
两人探头望向蛤蜊桶。量虽然有点多,但两个人吃应该刚刚好。
「这是当季的蛤蜊,一起吃吧?」
「谢谢。每次都吃你的,真不好意思。这是伴手礼,但这种酒和蛤蜊可能不太搭。」
沃尔弗从包包里拿出一瓶琥珀色液体。那只玻璃瓶没有加工过,瓶身上也没有标签。美丽的琥珀在朴素的小玻璃瓶中摇晃著。
「那是威士忌吗?」
「应该是有年份的苹果白兰地。公爵家的艾特雅夫人送我的,要我和朋友一起喝。」
这瓶白兰地的色泽很棒。搭配料理有点可惜,还是单喝比较好。
「我觉得和蛤蜊料理好像不太搭……餐后再喝吧?」
「好,那先放这里喔。」
沃尔弗将酒瓶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接著望向妲莉亚。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想请你布置餐桌,然后拿一下白酒杯。」
「你不喝红酒吗?」
「蛤蜊和白酒比较搭。」
他们一同走进厨房,妲莉亚开始准备做菜,沃尔弗则拿出酒杯。
「今天吃白酒蒸蛤蜊配大蒜面包,可以吗?」
「太棒了,我都很喜欢。」
她稍微清洗蛤蜊,并将橄榄油和蒜末倒入浅锅中加热。
一旁的沃尔弗按照她的指示,将长棍面包切片后,细心地涂上大蒜奶油酱。
「你常吃白酒蒸蛤蜊吗?」
「我在贵族餐厅和酒馆都很常点。」
「蛤蜊都是装在盘子里吧?就算是酒馆,也不会连锅子一起端上桌吧?」
「对,有些店甚至会帮忙去壳。」
听了沃尔弗说明,妲莉亚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向他推荐不同的吃法。
「对于白酒蒸蛤蜊,我父亲偏好的吃法是不要蒸太久,趁热直接吃……所以我们家会把锅子放在桌上,捞进各自的盘子里吃。今天也这样吃,你可以接受吗?」
「可以,就采罗塞堤流吧。」
妲莉亚听见「罗塞堤流」这个词后笑了出来,将蛤蜊丢进浅锅里。锅子发出滋滋声后,她再倒入白酒,盖上锅盖。
她同时也将大蒜面包放在旁边的烤网上,随时注意。面包烤到微焦,散发奶油和大蒜的香气。
「沃尔弗,把这个端到桌上,先开白酒。蛤蜊好了我就端过去。」
「好,我准备一下。」
青年拿起白酒和烤好的大蒜面包,兴高采烈地离去。
隔了一会儿,妲莉亚也将开口的蛤蜊连同浅锅一起端到桌上。
「快来乾杯吧。」
「希望罗塞堤商会蒸蒸日上,常保幸运,乾杯。」
「希望我内心常保平静,乾杯……」
妲莉亚由衷祈祷完,两人相视苦笑,喀当碰了下酒杯。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渴,冰过的白酒滋润了喉咙。
「请将蛤蜊盛到盘子上吃。想吃黏在壳上的肉或贝柱可以用小刀刮下来。呃,用手吃也没关系……不好意思,真的很粗鲁。总之趁热开动吧。」
她打开浅锅的盖子,蛤蜊的香味随蒸气冒出,其中还混合著橄榄油和大蒜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用面包沾蛤蜊的汤汁也很好吃。胡椒可以按喜好添加,不加也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将热腾腾的蛤蜊盛到盘子上,用叉子叉起蛤蜊肉。
她将蛤蜊肉放入口中,差点烫到舌头,鲜甜而浓郁的汤汁随即喷出。里头毫无沙粒,让人得以细细品尝蛤蜊肉的弹性和咸味。
她紧接著喝了口冰过的白酒,蛤蜊的咸味立刻消散,舌头也变得冰冰的。
喝完酒再吃口热蛤蜊,快乐的连锁效应于焉展开。
当连锁效应终于趋缓时,她吃起大蒜面包,享受不同的口感。因为用的是当季的蛤蜊,面包即使吸了盘里的汤汁也完全没腥味,只能用好吃来形容。
白酒和大蒜面包也很搭,她的杯子因此空得很快。
对面的沃尔弗咀嚼次数又变多了,但妲莉亚决定不打扰他。
两人不发一语地享用美食,直到将蛤蜊吃光。
「这是哪里的蛤蜊?还是说种类不太一样?这是我至今吃过最好吃的。」
青年吃饱后盯著贝壳山,好奇地歪著头问。
「应该是一般店里卖的蛤蜊吧,不过比较新鲜。」
「去壳或放凉一点再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好吃了?要吃的时候再掀开锅盖这点也很重要。蛤蜊还是直接从锅子里拿出来吃才好吃吧……?」
听见沃尔弗开始深思蛤蜊的吃法,妲莉亚不禁笑了出来。
「沃尔弗,还是要看场合喔。从锅子里直接拿出来吃太不礼貌了。」
「所以这可以说是『绿塔限定的白酒蒸蛤蜊』喽?」
「……下次也可以做做看『绿塔限定的东酒蒸蛤蜊』。」
「咦?东酒可以蒸蛤蜊吗?」
「可以,那样也很好吃,而且酒蒸料理和东酒很搭。」
「我下次就买蛤蜊和东酒过来好吗?」
沃尔弗的表情变得无比认真。
妲莉亚很高兴他满意自己做的菜,但他怎么突然对这道菜这么执著?
「蛤蜊吐沙需要时间。你来的前几天,我若看到新鲜的蛤蜊就先买回来放著。」
「好,那我下次来的时候,会买店里最好的东酒。」
「不用买最好的,这样太可惜了。酒蒸料理用一般的酒就行了。」
「无论白酒蒸蛤蜊或东酒蒸蛤蜊,用好一点的酒应该会更好吃吧?」
「应该不会……」
眼见青年可能会为了吃酒蒸蛤蜊而买太过昂贵的酒,妲莉亚只好费尽唇舌向他说明。
用完餐后喝酒已逐渐成为他们的习惯。
两人坐上沙发,妲莉亚将起司、苏打饼和果乾摆上矮桌,请对方打开那瓶苹果白兰地。
他们将酒倒进小酒杯里,进行今天第二次乾杯。妲莉亚拚命思考乾杯词。
「呃,祝福送我们白兰地的艾特雅夫人身体健康,祈求明日的幸运,乾杯。」
「祈求明日的幸运,乾杯。」
妲莉亚原以为白兰地会很烈,做好心理准备喝了一口,却意外甘甜。
她没闻过苹果花,但感受到一股玫瑰般又甜又浓的香气窜上鼻腔,接著是水果酒般的味道在口中扩散。虽然有白兰地那种烧灼喉咙的感觉,但并不强烈。好喝到她暂时不想喝水清除口中的气味。
「味道和香气都很棒……」
「听说这是加斯托尼公爵家的领地种的苹果,王妃也很喜欢。」
妲莉亚还沉浸在苹果白兰地带来的感动中,忽然听见这高不可攀的名字。
「王妃殿下吗?」
「对,公爵家每年都会送酒给王妃。王妃是艾特雅夫人已故丈夫的妹妹,不过他们兄妹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种事让我知道好吗?」
「没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王妃娘家和王家地位不相当,所以王妃先成为了加斯托尼公爵家的养女,再嫁进王家。很多贵族会为了结婚时能门当户对而成为别人家的养子女。」
妲莉亚每次听到这种贵族话题都觉得这是「未知的世界」。
沃尔弗说得轻松,但这瓶酒来头实在不小。
这种酒她一生不晓得能喝几次,必须小口品尝才行。
她喝了一小口酒,吃起枣子乾,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
妲莉亚抬起头,只见沃尔弗抖著肩膀,努力憋笑。
「怎么了?」
「你的吃法好像松鼠,好好笑……」
「什么松鼠……我只是想好好品尝而已!」
「你喜欢的话,我下次买给你。」
「没关系,我心领了。这种酒对我来说太高级了,没办法经常轻松开来喝。」
偶尔喝点高级酒还不错,但无法随意购买的酒终究不适合她。
一直收别人送的酒也很不礼貌。
「……真的好香。」
沃尔弗那双金眸盯著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两种颜色的对比美如画。
完全看不出这个人刚才还在拚命和蛤蜊壳搏斗。
「……好像该买一套白兰地的酒杯了?」
「我也在想,要不要买个专门放酒和酒杯的柜子……」
爱酒的人一旦讲究起来,很容易开始将钱花在酒的周边商品上。
妲莉亚默默心想,自己白天必须更认真工作才行。
「接下来要变忙了。」
「不好意思,我送你五趾袜时只是希望能帮到你,没想太多……」
「你不必道歉。我也只是觉得好用才会分享给朋友和队长……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他们聊著这场骚动的开端,逐渐喝光杯中的酒。甘甜的酒香令人不知不觉变得多话。
「我觉得你可以大方地以自己的魔导具师身分为傲。能提供这么多人需要的东西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谢谢你这么说,但我老是给身边的人添麻烦,很不好意思……话说,部队里受鞋子湿热所苦的人真的这么多吗?」
「不只部队,可能整个骑士团都满多的。我们参与训练或守卫时,脚一定会流汗,皮鞋又很闷。然而值勤中又不能穿凉鞋或布鞋。还好有你做的鞋垫,光是垫了那个就差很多。」
没错,骑士团若穿凉鞋,不只战斗力会下降,看起来也不成体统。而且魔物讨伐部队还要在户外战斗,当然要穿能防水的牢固靴子。
「你们会清洗靴子和皮鞋,或施予净化魔法吗?」
「皮革碰水会受损,所以我们很少清洗。我也没听过有人对鞋子施予净化魔法。只有从沼泽地远征回来会洗鞋子,但鞋子很难乾。如果连日下雨,我们会请会风魔法的魔导师帮忙风乾,不过趾尖的地方很难乾,而且容易发臭。」
他们穿的鞋子既不常洗,透气性又差,穿起来当然很闷,也很容易长霉,得足癣的机率当然会增加。鞋子乾得慢也会使皮革坏得更快。
「你们有用吹风机吹过靴子吗?」
「吹风机的风对皮革来说太烫。我试著吹过,结果皮革表面被我烫坏了。要是温度能降低一些就好了。」
「将吹风机稍微改造就能降低温度了。我去工作间试一下。」
「嗯,我跟你一起去,看你工作很有趣。」
他们喝光自己杯中的酒,前往一楼的工作间。
「烘鞋子大概需要几度呢?」
妲莉亚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备用的吹风机。
「若是手能触碰的温风,皮革就不会被烫坏了。」
「所以和吹风机相比,温度要低一些,但风量要大一些对吧?」
「要是还能吹出冷风就好了,有时需要把鞋子里的臭味吹散。」
妲莉亚听取沃尔弗的建议,调整火魔石回路,改变吹风机的温度,将上限温度降低。至于风魔石的风量设定,她则增设了强风的选项。
三段式温度中,有冷风、不冷不热的温风,以及温度稍高的温风。
为防火灾,她将温度设定在长时间使用也不会危险的范围。如果温度高于这个范围,吹风机自动停止会比较好。
她以安全为优先考量,用食指灌注魔力,在新的水晶板上画出魔石回路。
她告诉沃尔弗,温度稍高的温风可以用来烘乾拖鞋和布鞋。不过她之所以这样设定,是因为吹风机本来就是三段式的,她想直接拿原有的零件来用。
她仅调整了吹风机的温度和风量设定,因此即使采纳沃尔弗的建议,也只花十五分钟就做完了。
「这个温度刚刚好。不过可以让它将风吹进靴子前端吗?」
「我试著在出风口加装热水器的蛇腹管,再在管子上多戳几个洞,这样应该就行了。」
她边想边回应沃尔弗的提议。蛇腹管原本是供热水器用的,但只要在管子中间和前端多戳几个洞,风就能从洞中吹出来。这道加工她也只花几分钟就完成了。
「这样管子既能弯曲,又能将风送至鞋头。鞋头应该可以被吹乾。」
「总之找双靴子试一下吧。」
妲莉亚打开玄关的鞋柜,拿出收在盒子里的男用黑靴。
她将父亲最好的靴子留下来作纪念。他过世后,她为靴子上了两次鞋油,因此还很亮。
她正想将烘鞋机的管子伸进鞋头,却皱起眉头。
「爸,你搞什么……!」
怎么可以把穿过的袜子揉成一团,塞在长靴的鞋头里?那双袜子放了一年以上,简直像出土的文物。而且两只靴子里都有。
妲莉亚拿出袜子,颤抖著肩膀,青年见到后担心地问:
「呃,妲莉亚……要不要把这双袜子留下来作纪念?」
「我要拿去烧掉。」
妲莉亚斩钉截铁地说。
她毫不犹豫地将两只袜子丢进垃圾桶后,将烘鞋机的管子伸进靴子里。
接著用温风吹了一会儿,轻触鞋头,摸起来还满暖和的。
「沃尔弗,你觉得如何?」
「这样刚刚好,而且各种尺寸的鞋子都能用。」
一旁的沃尔弗确认过后也很满意,开心地摸著烘鞋机的管子。
「你要不要带回军营用用看?用完再告诉我感想。」
「谢谢。但我怎么觉得,不久前也有类似的状况和对话……」
「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见到沃尔弗敛起笑容,眉头深锁,妲莉亚这么问他。
「我提出各种需求,你则轻松地加以改良……如果在军营里用了这个,会不会重演五趾袜和鞋垫的状况?」
「不会吧,我只稍微改良了一下吹风机。你们可以请王城的魔导具师照著改良。」
「不,一般的骑士很难向王城魔导具师开口。而且试用五趾袜和鞋垫时,你我不都没料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吗?」
「是没错……」
「以防万一,你还是先写好规格书,去公会和伊凡诺商量一下吧。」
「好。我个人觉得应该没什么……姑且还是和他商量一下好了。」
两人都没想到,隔天这件事让伊凡诺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以上。
「只要有一台烘鞋机,我就能跟队友轮流用了。」
「呃,洗乾净的鞋子还没关系,但若是穿过的鞋子,还是别和有足癣的人共用比较好。你要小心一点,不然连你也会得足癣……」
「咦?足癣会传染吗?」
看来沃尔弗不知道足癣会传染,还以为足癣的主因是脚在鞋子里闷坏了。
「有可能。你们部队一般怎么治疗足癣呢?」
「轻症就拜托城内懂治愈魔法的魔导师,重症就去神殿治疗。但听说很容易复发。原来这个会传染……」
沃尔弗显得相当震惊,妲莉亚搜索前世的记忆,向他提供建议。
「洗澡时要用肥皂仔细清洗脚掌和脚趾,以防得足癣。万一得病,则要在洗完澡后将脚完全擦乾,涂上专用药膏,然后保持乾燥。再来,别跟人共用鞋子。穿皮鞋或靴子时尽量穿五趾袜。待在自己房间时可以换穿拖鞋,让脚保持通风。啊,还有睡觉时别穿袜子。」
「等一下,让我做个笔记!我要告诉有足癣的朋友。」
沃尔弗提笔在纸上列出清单,妲莉亚逐项再说一次,还多讲了好几项。
希望他们遵守这些事项,这样他朋友的足癣才能痊愈,他也才不会被传染。
「妲莉亚,你对足癣好有研究。」
「……因为我父亲有足癣。」
沃尔弗敬佩地说完,妲莉亚含糊应对。她没有说谎,但有足癣困扰的是她前世的父亲。
抱歉了,今世的卡洛爸爸。
妲莉亚想起他们参加完托比亚斯父亲的葬礼后,回家的路上,卡洛曾这么对她说:
「妲莉亚,我死了之后,如果我的名号能助你度过难关,就尽管用吧。」
好友过世后喝得烂醉的父亲,在雨中伤心地说出这句话。
她当时觉得谈论父亲的死太不吉利,便忘了这件事。
那个下雨天,父亲穿的就是这双黑靴。
如今她借用了父亲的名号,但这样真的好吗?
若是为了工作就算了,她竟然说父亲有足癣,他肯定始料未及。
下次带好一点的酒去扫墓好了,希望父亲能原谅自己。
妲莉亚将父亲的靴子收好,并在心中祈求。
沃尔弗写下预防足癣的方法,妲莉亚则记录烘鞋机的改造方式,各自列点确认过后,再次回到二楼。
只可惜沃尔弗说他要等伊凡诺允许后,再将烘鞋机带回王城。
「妲莉亚,我参加联合训练时,可以戴这只手环吗?我会戴一层手套遮住它。」
天狼手环在青年的左手腕上微微发光。
「可以是可以,但如果你跳得太高,其他人很快就会发现……」
「嗯,我会适可而止的。刚刚很抱歉,我知道你可能会笑我……但我至今从未用过外部魔力,玩得太开心了。」
她这才知道,沃尔弗刚才为何会像个纯真的孩子般跳跃。
天狼手环具有强大的风魔法效果。
沃尔弗虽然戴过解毒或防止贫血的手环,用过防止窃听的魔导具,但这只手环和那些东西完全不同。而且妲莉亚听马切拉说,使用身体强化时几乎感受不到魔力。
他向来只能用身体强化。乘著风魔法往上跳的感觉肯定和身体强化很不一样。他就像生来第一次用魔法的孩子,难怪会兴奋成那样。
妲莉亚很想让他随心所欲地跳,但若跳超过绿塔高度,附近的人可能会叫卫兵过来。还是让他在王城的安全场所玩比较好。
不过她依然有点担心。
「那只手环会不会很难操控?」
「只往上跳的话还好。我大概能控制,而且只要在需要用它时再启动就好。」
魔力会外流的人就算外流的量只有一点也会无法控制,但沃尔弗似乎完全没这个问题。
「你们训练时,有懂治愈魔法的魔导师或神官吗?」
「嗯,联合训练时一定会有好几位在后方待命。怎么了?」
「你还不习惯这只手环,要是受伤就不好了……」
「别担心,骨折之类的小伤很快就能治好。」
「骨折是重伤吧……」
见妲莉亚欲言又止,他微微露出苦笑。
「谢谢你为我担心。听在你耳里或许有点恐怖,但骨折对我们而言是家常便饭,习惯就好。即使远征时被魔物打到断手断脚,魔导师和神官还是能让我们的手脚长回来。」
沃尔弗说得泰然自若,但这个话题岂止「有点」恐怖。
又不是在替换玩偶的零件,别说得那么轻松。
「你们是当场治疗,不用去神殿吗?」
「对,虽然要看施行治愈魔法的人和伤势的状况,但远征时几乎都是当场治疗。」
「短时间内就能长出手和脚吗?」
「妲莉亚,你确定要听吗?」
「嗯,我想听。」
沃尔弗坐正之后一脸严肃地问,妲莉亚也决定专心聆听。
「假设今天有人和魔物相撞或被咬而受伤。当他痛到打滚时,会有好几个骑士压住他,由魔导师施予治愈魔法。施予魔法后,白骨会从根部往末梢长,接著骨头上会逐渐布满白色的肌腱和红色的肌肉。最后光滑的皮肤覆盖在最上面,形成新的手脚。手大概要花五分钟。若伤口不平整,为使复原顺利,一旁的人会用剑帮他砍掉一部分,这样再生得比较快。」
「光听就好痛!」
沃尔弗快速说明完,妲莉亚浑身不舒服,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我想说这个话题对你来说有点恐怖,所以才问你确定要听吗……」
你绝对没这么想,别用爽朗的笑容说那种话。
妲莉亚脑中浮现各种血淋淋的画面,害怕地摇了摇头。
从沃尔弗那笑容看来,他无疑知道妲莉亚会有这种反应,因此她有点火大。
「你有遇过这种有点恐怖的事吗?除了手被黑史莱姆腐蚀之外。」
「……大概就是晒史莱姆的时候吧。」
妲莉亚拚命思考了一下,但脑中浮现的惊险回忆都和制作魔导具有关。而且史莱姆的出场机率异常地高。
「你和史莱姆真有缘……」
「我很想说不是,可惜完全无法否认……」
「不能请业者帮忙晒史莱姆吗?」
「现在市面上已经买得到史莱姆粉末,但我在学院念书时,几乎找不到那东西。委托别人也很贵,所以我乾脆自己晒。我当时在绿塔的屋顶、窗台、院子,晒满了蓝、红、绿等各种史莱姆。」
她学生时代为了做防水布,搜集了一堆史莱姆摆在家里。
父亲和托比亚斯见了哑然失笑,来绿塔玩的伊尔玛则发出惨叫。
「那景象一定五彩缤纷。咦,史莱姆被晒时不会逃走吗?史莱姆若没死透会分裂吧?」
「抓到史莱姆后可以先将它们的核心戳破,再在破洞处贴上克拉肯胶带。这样史莱姆就不会分裂,可以整只带回家。带回家后铺平放在日照和通风良好的地方就能晒乾。不过如果连日下雨,史莱姆可能会烂掉。」
「这种做法我第一次听说……」
沃尔弗过去不知杀过多少只史莱姆,却从未听过这种采集方式。
总之,他决定在下次讨伐史莱姆时,随身携带克拉肯胶带。
「晒史莱姆的时候,很容易招来鸟类。」
「咦,鸟会吃史莱姆?」
「对,未融化的史莱姆对鸟类来说是很好的食物,有几种它们特别爱吃。绿史莱姆是最受欢迎的。」
「绿史莱姆……对它们来说是不是像叶菜一样?」
沃尔弗想像绿史莱姆配在肉排旁边的样子,但一点也不觉得好吃。
「对鸟来说应该是很好的绿色养分吧。我有很多绿史莱姆都被鸟啄到没办法用。本来打算盖一层网子在上面,有天却发现晒在屋顶的黑史莱姆竟然还活著。」
「又是黑史莱姆吗……」
沃尔弗像听到宿敌的名字般表情扭曲。妲莉亚见到后露出苦笑。
「对,我发现少了一只黑史莱姆,它的核心好像没受损伤,甚至把来吃它的鸟吃掉了。我看见腐蚀到剩一半的鸟,吓得去找父亲,我们一起到屋顶上,发现它不只吃了鸟,还吃了晒在那里的绿史莱姆……那景象真可怕。」
「黑史莱姆是一级讨伐对象呢。结果呢?你们有叫卫兵吗?」
「我父亲用吹风机把它烧死了。」
沃尔弗将酒杯举到嘴边,但听见这句话后,一口都没喝就放回桌上。杯底碰到桌面发出坚硬的喀噔声。
「等一下,黑史莱姆的耐火度很高耶。」
「只要将温度调到高于它的耐火度就能将它烧成粉末喔。」
妲莉亚别开视线,这么回答。
妲莉亚第一次做吹风机时,不小心做成了火焰喷射器,那确实是她的错。
然而,打倒黑史莱姆的魔改吹风机却是父亲的杰作。
她出于兴趣和好奇,询问父亲:「爸爸,你能做一台吹风机,火力超越我第一次做的那台吗?」但她从未要求父亲「试做」。因此她在这件事上绝对没有责任。
卡洛来到屋顶,面不改色地将黑史莱姆烧死。
那火焰的威力远胜前世的火焰喷射器,黑史莱姆还来不及发动攻击就被烧成粉末,散落在地板上。
顺带一提,妲莉亚将那堆粉末收进魔封盒,想用来当素材。没想到却落得手被腐蚀,被送至神殿的下场。就某方面来说,这可能是黑史莱姆的复仇。
「我想问一下,你说的是我知道的吹风机吗?还是同名的新型武器?」
「就是吹风机。但输出功率调到了最高,可以喷出和中级魔导师同等威力的火焰。用来对付体型稍大的黑史莱姆也没问题,可说是石塔专属的妙招。」
「那绝对不是吹风机!比起黑史莱姆,那台吹风机更恐怖吧!」
沃尔弗全力吐嘈,令她噗哧一笑,心想「这下子你终于知道,我平常听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感觉了吧?」。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喝光杯子里的白兰地。
后来沃尔弗不断问她,那台调高输出功率的吹风机是否安全。
她还被迫说明现在改良中的吹风机也是安全的,搞得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