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弗,你今天吃得不多呢。」
「因为我是训练完直接过来。我还是吃了红熊,也喝了酒。」
妲莉亚在马车中这么问,沃尔弗含糊地回答。
在今天的餐会上,他们边吃边聊,讨论和红熊最搭的是白酒、黑爱尔还是辛口东酒。
然而平时可以轻松吃下两三人份肉和面包的沃尔弗,今天却没有加点。
「今天的训练很辛苦吗?」
「不辛苦,只是不巧被盾牌敲到心窝。现在已经没事了。」
「呃,你又被人欺负了吗?」
「不是,是在训练中被兰道夫的盾牌撞飞。」
魔物讨伐部队也需要练习与人对战吗?
她的疑问全写在脸上,沃尔弗见状接着说明道:
「兰道夫在训练中扮演魔物,我们必须及时避开他的冲撞。他体格壮硕,又善于模仿魔物,能够维妙维肖地用盾牌重现大野猪(Big Wild Boar)甩动獠牙的动作。当时我正想反击,却被他的盾牌由下往上击中心窝,飞了出去。」
「应该很痛吧……?」
「有好一阵子不能呼吸。幸好我有天狼手环,减轻了冲击力道,而且很快就逃到安全区避难。」
「如果没能避开会怎么样?」
「会被兰道夫撞飞。若附近有其他人,通常会在坠地前被接住,神官也在一旁待命。今天没人受伤。」
想起兰道夫魁梧的身躯,妲莉亚大概懂了。虽不知道大野猪有多大,但要在兰道夫全力冲来时连忙避开,应该很辛苦。
而且还必须予以反击,这样的训练感觉十分严苛。
「我回绿塔后打算做点吃的,你要留下来吃吗?」
「老实说我正好有点饿。不好意思老是去你家吃饭。」
「不会,我也借用了你们家的马车,还收下你提供的双角兽素材,这样说起来我比较像敲竹杠的。」
「『敲竹杠』……这个词一点都不适合用在你身上。」
「……『尽量拿钱来』也不像我会说的话啊。」
这是沃尔弗初次送她回绿塔时开的玩笑。
开玩笑的人或许早已忘了这件事。
「你当时好像还气得对我说:『我才不会说那种话!』」
看来他还记得。
沃尔弗忽然用手扶着下巴,微微歪头,让妲莉亚有些在意。
「……妲莉亚,我认真想了一下,你的绿塔餐厅值得大量投资。所以我说『请让我尽量撒钱给你』并没有错。」
「到底是怎么想才会得出这个结论……」
沃尔弗冷不防的笑话简直和那天一模一样。
回到绿塔,爬上二楼,妲莉亚脱下外套开始准备。
她递给沃尔弗气泡水和咸奶油饼干,要他坐着等待。
撞到心窝有可能会受内伤,只是没察觉到。虽然他本人一再强调没事,但妲莉亚还是希望他好好休息。
妲莉亚来到厨房,从食材柜中拿出最细的干燥义大利面。
煮义大利面时加入小苏打粉,能让面条变得有点像前世的拉面。尽管口感和味道有所差异,但在这世界是很好的替代品。
她边煮水边从冰箱里拿出鸡高汤,加点盐后开始加热。
面煮好后装入深盘中,注入热高汤,再放上冷藏过的鸡丝和水煮蛋,撒上大量葱花。
这道勉强可说是盐味拉面的「盐汤义大利面」就完成了。
她猜沃尔弗在外面喝完酒后,比起甜食,应该会更倾向以咸食作为一天的收尾料理。
前世和她同期的同事喝完酒后喜欢吃拉面,另一名女前辈则偏好吃圣代,妲莉亚都和他们去吃过,觉得两种都好吃。
但不管吃什么,隔天一定会反映在体重上。今世她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只盛了半碗。
「这是盐汤义大利面,可以依喜好加点白胡椒。」
她回到客厅,将深盘、筷子、叉子和大汤匙放在桌上。
沃尔弗看着面前的深盘兴奋不已,妲莉亚实在很难假装没看到。
「……用你习惯的方式吃就好。」
「谢谢,那我开动了。」
沃尔弗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妲莉亚,和她一样拿起筷子。
盐汤义大利面冒着白烟,散发出鸡高汤的香气。
面条加了小苏打粉,稍微煮得久一点,口感已相当接近拉面。无须咀嚼也能滑顺入喉。鸡高汤味道清淡,但由于多加了些盐,尝起来和面很合。面上的鸡丝和水煮蛋也很搭调。
鸡丝和水煮蛋原本是她为了减肥而准备的,却成了很好的配料。之后或许也可以做些鸡肉叉烧。
可能是因为想起前世,又想起今世和父亲卡洛一起吃拉面的回忆,她感到有些怀念。
吃完面后,她用大汤匙舀起散掉的蛋黄,再舀些汤一口吃下。
妲莉亚感受蛋黄和汤一同在嘴里化开,望向对面的人,发现沃尔弗几乎没咀嚼,不知是这次的食物不合他胃口,还是因为这种面条不太需要咀嚼。看他默默吸着面条的他,妲莉亚很好奇他的感想。
「……好好吃……」
吃光面和配料,将汤喝到见底后,沃尔弗终于开口了。
满足而陶醉的黄金色眼睛,扬起弧度的嘴角,额头上尚未被擦拭的汗水。
看来这道盐汤义大利面也深得他心。
「为什么义大利汤面不是义大利汤面?」
「请不要突然问这种哲学问题。我用的是市售的义大利面,只是煮的时候加了点小苏打粉而已。」
「这是普通的面吗?不是进口来的?」
「我买的是只要七枚铜币的超值量贩包,非常普通。」
「我不懂……为什么任何东西来到这里都会变好吃呢?」
沃尔弗不停追问,已经到找碴的程度。她只是稍微改变调理方式,之所以觉得好吃应该只是因为稀奇而已。
见沃尔弗陷入沉思,妲莉亚提议道:
「要不要再煮一点?高汤也还有。」
「谢谢,方便的话可以教我怎么煮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在军营会煮义大利面来吃吗?」
「不能在远征时煮来吃吗?」
「有点困难,因为需要大量的水。」
「我们有水魔石和魔导师,应该没问题。」
沃尔弗的眼神很认真,但盐汤义大利面似乎不适合远征时吃。高汤和面条要分开料理,很花时间。以这世界的技术也很难做出泡面。
「还是另外做些省时的料理比较好……远征用炉交货时也附上食谱好了。可能称不上食谱,只是烤肉酱汁、烤鱼、起司锅之类的做法,主要都是之前请你吃过的料理。」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点不想将这些食谱告诉别人……」
「难道是担心会抢了料理负责人的工作吗?」
妲莉亚完全遗漏了这点。若远征中有负责做菜的人,菜色应该会由那个人来决定才对。
或许不该附上食谱,而该和沃尔弗讨论,再提供意见给料理负责人参考会比较好──她这么心想时,对方摇摇头。
「不,远征时喝的汤只需要把水煮滚就好,所以没有固定的负责人。纯粹是我个人的私心,觉得这样会让『绿塔限定菜色』的特别感变低……」
「不会变低啊。唯有在绿塔做、在绿塔吃的菜,才叫绿塔限定,不是吗?」
「是吗……唯有在这里做、在这里吃的菜,才叫绿塔限定……」
沃尔弗的低喃中间有个微妙的停顿。
后来沃尔弗的心情莫名愉悦,妲莉亚教他盐汤义大利面的做法,煮了第二碗面。
沃尔弗吃完第二碗盐汤义大利面,洗完盘子后,舒适地靠在沙发上。
他刚结束训练,妲莉亚原想叫他休息,自己来洗,却被对方笑着拒绝。
可能是因为魔物讨伐部队规定自己用的碗盘要自己洗吧。
「真希望你开一间餐厅卖这些料理,而且最好开在王城附近。」
妲莉亚将气泡水和莱姆置于矮桌,听见沃尔弗皱着眉喃喃自语。
「怎么突然这么说?」
「最近餐厅的饭不怎么好吃。因为人数很多,很花时间,所以提供的大多都是能够常温保存的食物。我知道这是个奢侈的烦恼,有饭吃就该感激了。但在这里吃过美食后,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天气开始变热,有些菜做好之后不能久放。」
王城这么大,应该有很多骑士和士兵会去餐厅用餐。食材的调理和保管想必很麻烦。不知道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魔导具。
「餐厅里没有大型魔导炉,或者大型冰箱吗?」
「在一般人可以看见的范围内,有几十台比普通魔导炉再大一点的炉子。那里是用整间仓库来冰东西,比较像冷藏室。里头虽然有肉类,但不会将盛装料理的盘子特意冰过。」
「要是有大型魔导炉和大型冰箱就好了。不过似乎只有王城的魔导具师和魔导师才做得出来。」
「王城的魔导具师会做这种东西吗……我听说他们制作的魔导具几乎都以学术研究为主,但不知道具体在做些什么。」
「以学术研究为主的魔导具」听起来极具吸引力。
是在开发奇幻故事中的隐身戒指、飞天魔毯、转移魔法阵、能收纳物品的随身空间吗?还是在研究无头骑士或被诅咒的剑?抑或怀抱着制作飞行大陆、生成贤者之石之类远大的目标?她好想好想知道。
「妲莉亚会做大型魔导具吗?」
「不,对我来说很困难。若制作过程涉及赋予,就需要大量魔力。此外若该魔导具大到无法移动,就必须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将之完成,需要相当高的专注力。」
「你专注力很高啊。」
「普普通通,而且我没自信能在王城内保持专注……」
她去过王城两次,两次都紧张得要命。基于很多原因,她希望能尽可能避免进城。
「多去几次就习惯了。」
「就是没办法多去几次啊。」
沃尔弗笑着说道。住在那里工作的他,和身为平民的自己对王城的感觉差太多了。
妲莉亚决定换个话题。
「正式交货时吃到的烟熏培根好好吃。哪里有在卖呢?」
「那是东干道养猪场出产的大猪(Big Pig)培根。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黑锅』副店长告诉我的。队上也决定采购。」
她想起他们俩去过的港边餐厅「黑锅」,恍然大悟。
那间店的人想必很清楚哪里能买到美味的食材。
他们副店长以前也是魔物讨伐部队员,推荐肉品时应该会将保存期限等问题纳入考量。
「太好了,这样远征时也能吃到美味的肉了。」
「是啊,大家肯定会很高兴。正式交货结束后,古拉特队长带着远征用炉到等候室,现场烤给大家吃……好多人都闻香而来。」
这也没办法。培根那么香,大家当然会聚集过来。
不过妲莉亚有点担心那些烟熏培根真的够他们吃吗?
「因此今天的讨伐大野猪训练,大家都特别认真。」
「是因为家猪和野猪长得很像吗?」
「也可以这么说。东边山上有很多大野猪,然而整群里面只会有一头公的领袖,年轻的公猪会被赶出来。有时那些公猪会闯入养猪场。」
「是想占据地盘吗?」
「因为管理方便和肉质优良的关系,牧场里养的几乎都是母猪。所以对于年轻的公猪而言,牧场是极具魅力的相亲场所。牧场虽然也有自己的警卫,但夏季至秋季闯入的公猪较多,有时会找我们去帮忙。」
「原来是要找老婆啊。」
由于事关烟熏培根,也难怪大家会在训练中拿出干劲。
不过妲莉亚有点同情那些公的大野猪。
对那些大猪也是,它们原本或许能谈一场跨越种族的恋爱。
「说找老婆不太精确……大野猪是一夫多妻制,一头公猪可以带走二十只以上的母猪。要是有太多大野猪闯入,牧场就得关门了。」
收回前言,这样的话当然得认真驱赶大野猪。
为了远征的伙食,为了守护烟熏培根,讨伐都是必要的。
「而且业者说,大野猪做的烟熏培根带有野味,又是另一股风味呢。」
「大野猪烟熏培根……」
「讨伐完立刻拿到牧场,他们还能用便宜的价格替我们加工。我会尽量不留伤痕打倒大野猪的!」
沃尔弗虽然面带笑容,但那眼神不像骑士,反倒比较像掠食者。
不,说不定听说这件事的每位队员,都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训练加油。」
妲莉亚默默祈祷大野猪一路好走。
「关于今天多明尼克先生说的事,你会想取得男爵之位吗?」
沃尔弗将莱姆汁挤进气泡水里,忽然抬起头问。
「我现在对此满有兴趣的,虽说这样好像有点不自量力……沃尔弗是不是只差一点就能取得?」
「再过几年就有了,若强烈向家人索取推荐,现在应该也拿得到。只不过……」
「觉得很麻烦吗?」
「除了麻烦外,也觉得抢在队上前辈之前取得爵位很不好意思。毕竟我对部队的贡献没那么大。」
「你是赤铠,已经算很有贡献了。」
「赤铠这个职位虽然显眼,但我个人只是在前方战斗,从未受过重伤。像兰道夫这样的盾兵比较容易受重伤,负责补给的队员也同样危险。准备退休的前辈若能取得男爵位,就能获得更高的退休金……」
你也很危险,甚至还被飞龙抓走不是吗?──妲莉亚原想这么说,但说不出口。
「而且我无法判断取得男爵之位后,周遭的人会更啰嗦还是变安静。」
不知道沃尔弗当上男爵后,贵族的相亲邀约和追求者会减少还是增加。
他嫌恋爱麻烦,对此毫无兴趣,应该不希望这种机会变得更多。
「那就等你有意愿时再积极争取吧。」
「也是。对了,我干脆等你受封男爵时一同取得爵位吧?」
「……我们业种不同,不用勉强。」
妲莉亚差点对他说「不用取得爵位也没关系」。
要取得爵位需要当十年赤铠,不知道还剩几年。会不会受伤?危不危险?就算幸运活下来,还会来绿塔吗?问这类问题,也只会让沃尔弗困扰而已。
她将想说的话全部吞回去,勉强笑着喝了口气泡水。
今晚的莱姆气泡水十分苦涩。
「取得爵位后,你会搬到贵族街吗?」
沃尔弗突然这么问,令她有些惊讶。
男爵之位仅限一代,即使收了魔导具师徒弟,也无法让对方继承爵位。
当上男爵后虽有权利搬到贵族街,但她有绿塔了,因此想都没想过。
「不会,家父当上男爵后仍留在绿塔。若我真能取得男爵位,也打算留在这里。」
「太好了,那你当上男爵后,我还能继续来这里打扰吗?」
见沃尔弗露出安心的笑容,她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
妲莉亚不再强颜欢笑,打从心底笑着回答:
「那当然,我会在这里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