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可以这么说吗,马切拉先生?」
「没问题。倒是我,真的能用轻松的口吻和你说话吗?」
在绿塔二楼,沃尔弗和马切拉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窗外射入的阳光变暗了些,再过不久就会转成夕阳的红色。
「我和妲莉亚也是这么说话的,而且我生性不爱拘谨,讲话太多礼反而会很累。」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若有得罪的地方再跟我说。不过称呼呢?该叫你沃尔弗雷德大人,还是沃尔弗大人?」
「可以互相称呼『先生』就好吗?在绿塔听到别人称呼我『大人』总觉得不太自在。」
「知道了,沃尔弗先生。」
绿塔是你家吗──马切拉忍住想调侃对方的冲动答道。
今天他和妻子伊尔玛一同造访妲莉亚家。由于四个人刚好都有空,便决定共进晚餐。
妲莉亚和伊尔玛正在厨房做菜。两位男士也想帮忙,但他妻子笑着说「吃完再交给你们收拾」。这也没办法,毕竟妻子不信任他的料理手艺。
马切拉在闲聊中对上沃尔弗的视线,感觉到一丝异样。
「总觉得那副眼镜看起来怪怪的……你可以拿下来一下吗?」
「……好。」
眼前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摘下眼镜。
刹那间,马切拉哑然无语。
那双眼睛不再是温柔的绿色,变成了闪耀的金黄色。方才的温顺气质消失无踪,显露出的美貌连男人也会看呆。
看来那副眼镜应该是变装用的魔导具。这下他明白沃尔弗为何一脸忧郁。
「真是辛苦你了,难怪需要魔导具。你的女人缘应该好到很困扰吧?」
「我也不愿意。」
见他毫不否认、打从心底厌恶的样子,马切拉忍不住说:
「我是能理解啦,但每个男人都希望能有这样的烦恼。」
「那个,马切拉先生,你后面……」
沃尔弗略带顾虑地说完后,有什么东西贴到了马切拉背上。
「请说明一下,什么叫『每个男人都希望能有这样的烦恼』~」
「呃,我说的是一般人,我才不羡慕他咧,我有你了嘛。」
马切拉的爱妻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他身后。
耳边的低沉嗓音令他相当,不,有一点紧张,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
「初次见面,斯卡法洛特大人。我是马切拉的妻子,伊尔玛•努沃拉里。」
伊尔玛离开他身后,朝沃尔弗低下头。
「你好,我是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叫我沃尔弗就行了,也请放轻松和我说话。我刚刚才和马切拉先生这么说。」
「真的?这样不会不敬吗?」
「不会。」
伊尔玛用红褐色眼睛盯着男子。那确认似的眼神让沃尔弗绷紧神经。
「金色的眼睛很少见呢,真漂亮。」
伊尔玛淡淡地说。
她只是兴味盎然地欣赏沃尔弗的眸色,眼中没有一丝憧憬或欲望。
「谢谢……」
沃尔弗深深松了口气。马切拉察觉到他的心思,不禁同情起他来。
「你受欢迎到连这种时候也得提高警觉啊?真辛苦……」
「抱歉,自我意识过剩……」
沃尔弗尴尬地道歉,马切拉摇了摇头。
「不会过剩,你长那么帅当然要自保。尤其是贵族,应该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吧。」
马切拉虽是平民,但听说过贵族的故事。长得好看的贵族常被利用,或者得面对不合意的相亲邀约。沃尔弗长得如此俊美,应该为此吃过不少苦头。
「马切拉先生,你经常出入贵族宅邸是吗?」
「我是运送公会的搬运工,有时会送东西到贵族宅邸。也听说过有些长得漂亮的女人因为被贵族看上而吃尽苦头……」
他含糊地结束这个话题,没有人追问下去。
「沃尔弗先生确实长得很英俊,但对我来说就只是个『普通人』。」
「希望你听了别介意,会这么说只是因为她的喜好太过特定。」
伊尔玛还没说完,马切拉就抢着解释。沃尔弗疑惑地望着他们。
「我活到现在觉得『帅气的男人』,就只有马切拉一个人。」
伊尔玛说得轻松爽快,这就是她最自然的模样。
不知是品味差,还是感受力异于常人,她丝毫不会被马切拉以外的男人吸引。身为美容师,伊尔玛有时会观察男女性的头发、眸色和肤况,但顶多就只有这样。
打从两人认识,伊尔玛就对马切拉投以热切目光,至今依旧不变,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但听到她说得这么直接,马切拉还是有点害臊。
「呵,看到了吗,这就是爱的力量!」
「……好羡慕。」
那感伤的低语让马切拉的害羞之情全消。
男子眯起金色眼睛,落寞地笑着。
他明明有妲莉亚,怎么还会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啦沃尔弗先生,你长这么帅,至今交过的恋人应该不下十几二十人吧?」
「马切拉,你搞错位数了吧?」
「不然是一两百喽?」
「一个都没有。」
「竟然是恋爱新手……那妲莉亚呢?」
「我和妲莉亚是朋友。我──配不上她。」
沃尔弗的话语停顿了一拍,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他眼中带着迟疑和放弃的神色,令马切拉不知该说些什么。
「配不上有很多意思……」
妻子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悄声说道。
马切拉微微点头,仔细打量这个金眸男子。
从初次见到这个男人起,他就很不放心。
妲莉亚才刚被悔婚没多久,他不想看到她接连受伤。
有机会的话,他很想摸清楚这个男人的底细。
「沃尔弗先生,你们魔物讨伐部队员是不是都挺强的?」
「应该吧,但我在队上并不算强。」
「要不要和我比摔角,作为今天的纪念?」
「摔角?」
「对,现在下去院子里玩一下。」
「可以是可以……」
沃尔弗说着露出困扰的表情,显然意愿不高。
马切拉假装没注意到,兴冲冲地站起身。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去去就回。」
「咦,沃尔弗和马切拉呢?」
妲莉亚拿着盘子从厨房来到客厅,询问迎面走来的伊尔玛。
她身上穿的不是直至去年常穿的灰色宽松连身裙,而是样式清爽的水蓝色洋装,并在这件伊尔玛赞誉有加的洋装上,围上了白色围裙。
「他们去庭院比摔角。很快就回来,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比摔角……?」
「男生间闹着玩啦。马切拉说之前去外面喝酒时也和托比亚斯比过。」
「我都没听说。」
托比亚斯不像爱玩摔角的人,也不擅长摔角。重点是他和马切拉体格差太多了。妲莉亚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做这种事。
「只是托比亚斯没跟你说吧?因为他只撑了十秒。」
「什么十秒?」
「只撑了十秒背部就碰到地面。摔角时只要背部碰到地面就输了嘛。毕竟托比亚斯是魔导具师,又不靠身体吃饭,这也是当然的。」
「咦,可是沃尔弗……」
沃尔弗是现职的魔物讨伐部队员,平常交手的对象不是人,而是魔物。
老实说,她觉得无论马切拉摔角再怎么强,都不可能赢过沃尔弗。
「从我认识马切拉以来,他背部一次也没碰地过。」
「但沃尔弗是魔物讨伐部队的骑士,平常都是和魔物交手……」
见伊尔玛一脸从容,妲莉亚反替她担心起来。
要是马切拉受伤就不好了,而且比完之后气氛可能会很尴尬。
「那他们应该能玩得很起劲吧。待会儿再问问谁比较强。好了,来做菜吧。得赶在他们回来前完成。」
伊尔玛愉快地笑了笑,将手放在妲莉亚肩上。她手腕上戴着金色的婚约手环,上头的鸢色宝石闪闪发亮。
「我们家马切拉绝对不会输的。」
◆ ◆ ◆ ◆ ◆ ◆
沃尔弗和马切拉一同来到绿塔后方的空地。
在没铺草皮的土地上,马切拉做了些简单的伸展运动,借此暖身。
「就在这里比吧。沃尔弗先生,你有身体强化的能力对吧?我也有一点。不过可以请你别发动攻击魔法吗?」
「我没有外部魔力。」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
「等等,我脱一下手环。」
沃尔弗取下天狼手环,用手帕包好,放在附近的石头上。
虽然机率不大,但若不小心对马切拉使出天狼魔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把手环拿下来好了。万一弯掉可能会被伊尔玛骂。」
马切拉摘下金底镶着石榴石的婚约手环,放进裤子后方的口袋中。
「我们互相揪住对方,背部先碰地的人就输了,可以吗?」
「好,没问题。」
该放水到什么地步才不会让他受伤──沃尔弗边想边站到马切拉对面,男人微微皱眉。
「你是不是在想该保留多少实力?」
「我担心会让你受伤。」
「不管谁受伤,只要向妲莉亚借回复药水来喝就行。」
没想到妲莉亚的朋友这么好战。
还是说,这对平民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沃尔弗分辨不出来。
部队里也有平民出身者,例如多利诺。他虽曾在训练中与之交手,但不曾穿着便服和对方比摔角。
沃尔弗多少有过在酒馆被人找碴而打起来的经验,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
马切拉没有敌意,而且还是妲莉亚的朋友。他不希望把对方弄受伤。
「好,开始吧。」
对方虽然比他矮一些,但身体的宽度和厚度都不容小觑,体重应该也比他重得多。晒黑的面容和躯体十分精悍,看上去不输魔物讨伐部队员。
然而沃尔弗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敌意或杀气,因而有些无所适从。
「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开始。」
马切拉在沃尔弗回答的同时动了起来。超乎想像的速度令他略微着急。
见对方从斜下方伸手企图揪住自己的领子,沃尔弗用左臂挥开,右手抓住对方肩膀。
接下来只要抓着他绕半圈,再施予一记扫堂腿,对方就会向后倾倒,比赛也会就此告终。不能太用力,以免弄伤他──沃尔弗这么想的瞬间,马切拉的身体下沉了一个头,沃尔弗连忙松开他的肩膀,打算往后跳开。
没想到这次换自己手臂被男人轻松抓住。对方力气大到他无法轻易甩开,只好刻意将手臂往前顶。
马切拉随即松开他手臂,抓住他另一只手,牢牢固定他的肘关节。
沃尔弗不知该保险一点喊暂停,还是发动身体强化抽回被抓住的手,继续和对方比摔角。
「你果然没有认真把我当对手……」
马切拉松开他的手肘,该处还隐隐作痛。鸢色眼睛饱含遗憾地望着他。
必须放水,以免对方受伤──沃尔弗对于这么想的自己深感惭愧。
现在反倒是马切拉在对自己放水。
「抱歉,是我失礼了。可以让我测试看看吗?」
他发动身体强化,朝马切拉伸出双手手掌。男人没有回应,默默将手扣了过来。两人呈手扣手比力气的姿势,沃尔弗施了很多力,但都推不动马切拉,两人力气几乎不相上下。双方脚尖深踩进地面,把庭院土地弄得有些凌乱。
「不错嘛,马切拉先生,身体满结实的。」
「你也是啊。抱歉多加条规则,可以允许肩部以下的搏击与踢击吗?以不骨折为准。」
见对方露出凶猛笑容这么说,沃尔弗明白了一件事。
马切拉知道不用顾虑那么多后,似乎很开心。至于沃尔弗自己知道后感觉如何,就不用多谈了。
「好,但若下手重了些,先向你说声抱歉。万一骨折就去神殿吧。」
「届时我们再一起听两位美女说教吧。」
「没问题,要开始喽。」
砰!无比坚硬的声音响起。双方发动身体强化对撞的声音,钝重而低沉。犹如树干与树干相撞的声音接连传来。
(插图006)
可以多用点力吗?可以再快一点吗?
回过神才发现,双方都逐渐加大力道,加快速度。
马切拉的拳头打在沃尔弗格挡的手臂上。
尽管发动了身体强化,骨头仍为之震颤,强大的力道和痛楚让沃尔弗不禁勾起嘴角。
他回以踢击,同样被马切拉的腿挡下,那条腿坚硬得像一棵青刚栎。即使用了身体强化,腿骨深处仍嘎吱作响。
他人施予的近距离搏击、赤手空拳出击的重量、快而有力的踢击。这些都是沃尔弗在队上难以体会到的感觉。比起训练,更像是在打架,对他而言十分新鲜。
不会危及生死,没有要守护的东西,不用在乎他人眼光,无关身分。
虽然有点痛,但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嬉闹对打,更让他觉得好玩。
在互相搏击与闪躲的过程中,有股双方呼吸渐趋一致的奇妙感受。
再玩一下、再一下下──就在两人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布匹撕裂声使他们停下动作。
「啊,抱歉,勾到你衣服了……」
「别在意,这布料很薄。」
看来可能是马切拉拳头一滑,扯到布料。沃尔弗衬衫胸口处破了个大洞。
一回神,太阳已快要下山。两人打得太入迷了。
「马切拉先生,你好强。要不要来我们部队工作?」
「我这人很胆小,看到魔物可能会哭,还是算了吧。」
「该哭的是魔物吧……」
沃尔弗抠着严重破损的布料笑道。
「好像打得太过火了。」
马切拉仔细端详自己的手臂。两人手臂上都有几处快瘀青的地方,脚上也残留着钝痛,沃尔弗不太想卷起裤管确认。
「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那怒气冲冲的声音,沃尔弗连忙回头,只见红发女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妲、妲莉亚……」
「啊,妲莉亚,我们在……」
「我听见巨响跑下来看,这哪里是在玩摔角,根本是在打架!」
男人们同时说到一半,妲莉亚以饱含怒意的声音打断他们。
摔角确实演变成了近似打架的切磋。
「不,我们没打架,这是摔角训练的一环……」
「毕竟,我们男人都是用拳头交流的嘛……」
「赤手空拳互殴,要是受伤怎么办!」
两个男人都说不下去,只能呆站在原地。
两人都没见过女子如此生气。
伊尔玛从火冒三丈的妲莉亚身后缓步走来。
「我的天哪,马切拉。竟然把沃尔弗先生衣服弄成这样……你是想看他的腹肌吗?」
「对啊!真的有六块肌呢。」
「马、马切拉。」
「不愧是魔物讨伐部队,果然锻炼得很扎实。」
「沃尔弗先生的体态维持得很不错喔。四肢的肌肉都硬得恰到好处……」
「到底在说些什么!该吃晚餐了,我先去盛盘!」
妲莉亚一个人拉高嗓门,快步走回绿塔。
将憋笑的夫妻和茫然失措的沃尔弗留在原地。
「妲莉亚从窗户往下看,看得很担心。即使我说你们只是在打闹,用不着担心,她还是全力冲下楼,途中还跌倒……」
「妲莉亚没有兄弟,大概不习惯这类打闹场面吧?」
「对,所以才会以为你们在打架。我的说明她又听不进去……」
伊尔玛微微苦笑。
「我有点过意不去,想去向她道歉,害她担心了。」
「我也是,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起来。」
「那就回二楼向她道歉吧。」
沃尔弗前去拾起天狼手环,马切拉则重新戴上婚约手环,接着三人便跟在妲莉亚身后走进绿塔。
伊尔玛手中的魔导灯照亮了昏暗的楼梯。
「马切拉,妲莉亚刚刚就是在那里跌倒的。楼梯上有个缺角。」
「等我一下,我马上补。」
马切拉伸出右手,朝缺角处注入魔力。深灰色的石头填补了小小的凹陷,最后完全看不出受损痕迹。
「马切拉先生,你有土魔法啊。」
「有一点。」
伊尔玛听着两人的对话,手持魔导灯在楼梯上来回检查。
「马切拉,这里也有。虽然只是一点裂痕,但扩大的话就危险了。」
「我来补。也是,托比亚斯不在了,就没人修补……抱歉,当我没说。」
马切拉一脸懊恼地闭上了嘴。
「你说的是妲莉亚的前未婚夫吧?他会修补楼梯?」
「是没错啦。」
「还有什么事是他以前会做,但现在没人做而让妲莉亚感到困扰的?」
「沃尔弗先生,你和妲莉亚不是『朋友』吗?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她很照顾我,若有我能做的,我想尽量帮她。」
伊尔玛听见两人的对话回过头,用那双石榴石色的眼睛紧盯沃尔弗。
「沃尔弗先生,外面的人都说是你在『照顾』妲莉亚。」
「我们只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我不知道她困不困扰,但托比亚斯平常替她做的都是些体力活。像外出购物时帮忙提东西、搬运素材、修理围墙等等。现在都委托宅配和相关业者处理。」
马切拉用脚尖轻踢楼梯,接着说道:
「瞒着她偷偷做的就只有修补楼梯和地板。毕竟要是她跌倒就不好了。我发现时会主动说一声,尽可能帮忙。此外还会偷偷代为应付难缠的客人,接受魔导具相关的客诉,以免她被骂或被找碴。现在有伊凡诺先生在,这一块也不用担心了。」
「马切拉。」
伊尔玛喊了他一声,不知是想制止他,还是不想让沃尔弗知道更多。即使如此,男人仍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对妲莉亚做的事差劲透顶,我并没有要替他说话,但他以前还算是个苦干实干的人。比起未婚夫,更像一个保护过度的哥哥。」
「……这样啊。」
沃尔弗只静静聆听,没特别说什么。
而后三人不发一语,修补完几处肉眼可见的楼梯裂痕后,爬上二楼。
上到二楼,只见妲莉亚手里拿着一件黑色T恤。沃尔弗之前也借来穿过。
「沃尔弗,换件衣服吧。这样好像被强盗洗劫过一样。」
「谢谢,刚刚很抱歉。」
「抱歉哪,妲莉亚。胡闹得太过火了。」
「真是的,你们两个,没必要玩到衣服破掉的地步吧……」
她的语气从生气转变为担心,让沃尔弗更内疚。
正当他思考该如何道歉时,马切拉点了点头。
「也是,应该把上衣脱掉才对。」
「……马切拉。」
「你们干脆两个人都把上衣脱掉,玩个过瘾怎么样?我和妲莉亚可以带着酒和椅子,一起到庭院观战。」
「我才不要!你们先摆餐具,我去把菜端出来。」
将餐盘和一大把刀叉塞给伊尔玛后,妲莉亚独自走向厨房。她走得太快,沃尔弗完全来不及向她搭话。
「妲莉亚生气了……」
「玩笑好像开过头了。伊尔玛家的猫以前也会那样。」
「猫?」
「对,伊尔玛娘家的猫。它以前看到我都会哈气,表情和妲莉亚刚刚一模一样。」
这比喻很失礼,但沃尔弗不得不同意。妲莉亚确实变得和平常不一样,有点难以亲近。
要是一个不小心,对方可能会滔滔不绝说教下去,或是露出冷淡笑容与他保持距离。这两种情况他都想极力避免。
「我们家的猫以前看到马切拉都会避开。因为马切拉当时经常往来于王都与外地,运送成箱的药草。」
「这也没办法,因为我身上会沾染到猫讨厌的气味。不过我现在成了它最爱找的人。」
「因为你现在很会讨它欢心啊。」
沃尔弗对马切拉投以期待的目光。
说不定能以此作为参考,让妲莉亚心情好转。
「你用什么方法讨它欢心?」
「喂它吃喜欢的食物,拼命摸它觉得舒服的地方。最推荐的是耳根、脖子和背部。」
「喔……」
这方法完全没有参考价值,让沃尔弗的头钝痛起来。
妲莉亚端来第一盘菜后,所有人一起帮忙,在厨房和餐桌之间忙进忙出。
沃尔弗拿出爱尔啤酒和葡萄酒,将冰块装进冰桶,拿到客厅。
「沃尔弗、马切拉,干杯前先喝点回复药水吧。你们手臂上好多瘀青。」
所有人在餐桌前坐定,妲莉亚将一瓶回复药水放在桌上。
「这点瘀青不算什么,连受伤都称不上。」
「我也没事……不,马切拉先生,我们还是乖乖地一人喝一半吧。」
「可是这很贵吧?」
「还是在事情变严重前先喝吧。这次由我出钱,当作聚餐的纪念,之后你再请我喝酒就好。」
「……好吧。」
凝视两人的那双绿眸有点可怕。此时要是拒绝了,妲莉亚很可能会在摆满美酒佳肴的餐桌上,语重心长地对他们晓以大义。感受到妲莉亚从斜对面投来的强烈目光,马切拉也表示同意。
「知道了,这次就让你请。下次我请你。」
「那我先倒一半出来。」
沃尔弗正要拿玻璃杯时,伊尔玛突然拿起手边的小碟子。
「等等,沃尔弗先生。倒一点给我。」
「伊尔玛小姐,你受伤了吗?」
「不是我。妲莉亚刚刚不是在楼梯间跌倒吗?手掌伸出来我看。」
「……没事。」
妲莉亚尴尬地别开视线,伊尔玛没有理会,迳自抓起她的手。
「来,手张开。看来没有大碍。」
伊尔玛用指尖沾了点药水,按在妲莉亚手上。妲莉亚似乎感到有些刺痛,眯了一下绿眸,药水中明明没有酒精,她还是频频朝手掌吹气。
「再来是膝盖,一定擦伤了。把裙子拉起来……啊,男士们把头转过去,喝你们的药水。」
「好喔。」
「好。」
沃尔弗乖乖背过身去,和马切拉一同喝下药水。
身后的妲莉亚因膝盖上的伤口受药水刺激,而发出奇妙的哀号,令人无比同情。
「回复药水真有效!脚一下子就不痛了。」
男人一口气饮尽药水后不由得赞叹。
沃尔弗看向自己的手臂,瘀青确实逐渐褪去。原本没怎么察觉到的足部钝痛,如今也完全消失。
「马切拉,你说药水有效,就代表刚才真的受伤了吧?」
「在楼梯上跌倒的你不也痊愈了吗?」
「真是的,我可没有在开玩笑。」
「妲莉亚、妲莉亚,适可而止吧。马切拉这个人就是爱胡闹,再说下去爱尔啤酒就不冰了。」
「你是我老婆,不是该一心向着我吗?」
「现在有比妲莉亚做的美食更重要的事吗?」
「也对,当然没有。」
沃尔弗深表赞同。
伊尔玛无视刻意垂下头的马切拉,对沃尔弗笑了笑。
那眼神和妲莉亚一样,将他当作个体看待,让沃尔弗深感心安。
而后四人终于能好好干杯。
「爱尔啤酒是沃尔弗带来的、水果是马切拉准备的、三明治则是伊尔玛做的。冰镇蔬菜可依喜好搭配美乃滋或酱料食用。这盘菜则稍微用盐腌过。」
铺满冰块的盘子上有冰过的小黄瓜、小番茄,以及烫过的花椰菜和胡萝卜,全都切成好入口的大小。一旁的盘子上则有切成薄片的白萝卜和茄子。
此外还有厚三明治、各式切片水果、鱼露烤克拉肯,以及起司拼盘。然而正中央最大的盘子却是空的。
「我再把炸鸡块回锅炸一下。」
「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妲莉亚回以微笑,再度回到厨房。沃尔弗望着她的背影,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黑爱尔虽清凉可口,他的心情却不太平静。
「沃尔弗先生,没事的,她很快就回来。」
「真希望我也能帮得上忙。」
「待会儿帮忙收拾就好。」
伊尔玛笑着回应,后来听说沃尔弗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帮忙洗碗,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久等了。」
几分钟后,妲莉亚端着仍滋滋作响的炸鸡块上桌。
「这是炸鸡块,有两种口味。你们可以都吃吃看,再挑自己喜欢的吃。」
炸鸡块在餐厅和居酒屋都吃得到,不算特别稀奇的菜色。
但盘内散发出的香料气息与充分油炸过的色泽,还是让人食指大动。
在妲莉亚催促下,沃尔弗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啊,请各位回去后认真刷牙,因为炸鸡里加了大量大蒜。」
沃尔弗听着她这么说,赶紧趁最美味时一口咬下。
面衣的酥脆声传来,连嘴唇都变热了。
先是尝到大蒜和生姜的香气,接着鲜甜的肉汁迸发开来。由于有些烫口,他连忙咀嚼了几下,略咸的调味反而是很好的收尾。
细心品尝完炸鸡并吞下后,手自然而然伸向黑爱尔。
清凉的酒流过喉头,带走肉味和油脂,让口中有股焕然一新的清爽苦味。爱尔啤酒的美味竟也被衬托出来,令人觉得十分有趣。
「又是这种组合,一定会吃个不停……」
身旁的男人喝光黑爱尔叹道,沃尔弗深感同意。
另一座堆成小山的鸡块比刚才的更偏茶色。沃尔弗原以为可能带点焦香,尝了一口,被肉块的柔嫩和甜味吓到。肉汁虽一样多,尝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风味。
咀嚼良久吞下之后冒出的甘甜余韵,也和爱尔啤酒很搭。
炸鸡块吃太多很容易腻,但有这两种口味配上黑爱尔,根本停不下来。
「妲莉亚,这种你是用什么腌的?」
「蜂蜜和鱼露,还有少许柠檬。这种冷掉也很好吃,所以很适合作为便当的配菜。」
「待会儿可以给我食谱吗?」
「好啊,我等一下写给你。」
四个人三言两语之间,就把炸鸡块清空了。
红发女子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们还吃得下吗?还有腌好的鸡块,我去炸。」
「妲莉亚,我最爱你了!」
「那就麻烦你喽。我下次送几只活跳跳的鸡过来。」
「别这样,我才不要养鸡。」
妲莉亚回应马切拉夫妻的玩笑话,那模样令人莞尔。不过沃尔弗觉得自己也得表达一下意见。
「我也想吃,麻烦你了。」
「你待会儿帮我洗碗,我就炸一大盘。」
「只洗碗怎么行?方便的话,我想连魔导炉和流理台一起洗。」
「那我就把厨房墙壁和地板刷得光亮如新吧。」
两人的语气无比认真,令伊尔玛笑了出来。
「太好了,妲莉亚。你家厨房会变得很干净喔。」
「呵呵,真期待。我这就去再炸点鸡块。很快就好,等我一下。」
红发女子快步走向厨房。
她会端出刚才那两种鸡块吗?但按她的个性,也许会端出不一样的口味──沃尔弗很是期待。
来到绿塔,和妲莉亚作伴,与人轻松聊天,品尝美酒佳肴。直到近几个月他才体验到这样的生活,一方面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又有些害怕。
如果有人要他回到以前的生活,他绝对办不到。
「……真想再和你们喝酒。」
「好啊,下次和妲莉亚一起来我们家吧。」
马切拉听见沃尔弗喃喃自语,立刻回应道。
「等你来喔。这次换我大显身手,做菜给你们吃。」
「谢谢。如果不麻烦的话,我非常想去。」
沃尔弗很开心能和他们聊天。
但他们心里应该觉得很麻烦吧?一想到此,他不禁垂下视线。
「……要是担心在我们家附近被人发现,那你戴眼镜时,我们就称呼你为『乌尔夫』如何?只要说你隐瞒身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外就说得过去了吧。」
「好主意。如果戴了眼镜还是会担心,可以等到傍晚再出门,这样就不会太显眼了。」
「谢谢两位。」
两人完全看穿他的心思,让他既难为情却又安心。
夫妻俩都体贴地在为他想办法。
「来到平民区的巷子,就不会碰见认识的人了吧?在我们那儿,连在户外也能放心喝酒。没人会在意其他人,还有很多便宜的酒可供挑选。不过桌椅上都沾着酒,环境有点脏,还有醉鬼在路上乱晃,不太推荐女士们去那边……」
「感觉挺好玩的。」
「哦,你不介意啊!那我们去那些只有男人才会去的店,像是会提供不明混酒的巷中酒馆、脏乱的立饮酒吧,一家接着一家喝吧,『乌尔夫』。」
「好,期待那天到来,『马切拉』。」
见两人越聊越起劲,伊尔玛狐疑地眯起红褐色眼睛。
「总觉得我家老公好像有意带坏沃尔弗先生……」
「怎么啦,太太,你不知道啊?」
马切拉手里拿着黑爱尔啤酒,故作正经地说:
「身为年长的男性友人,本来就有义务教他一些坏坏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