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幕间 被收服的倔强之人

魔物讨伐部队与财务部的餐叙结束后,古拉特直奔财务部长室。

他先支开双方的侍从,接着从红色皮革文件夹中拿出一叠信。

并将那四封推荐函摆在黑亮的桌面上。

「这是推荐罗塞堤商会与王城交易的信函,分别来自加斯托尼公爵、商业公会长、服饰公会长、冒险者公会副会长──你应该也不想和这些人斗吧?」

离吉尔多最近的,是来自加斯托尼公爵的推荐函。署名的不是前公爵夫人艾特雅,而是她的儿子──现任公爵。

「这些东西你为什么没在说明会之前拿出来?」

吉尔多不再使用敬语,面无表情地反问古拉特。

「拿出来的话,就能当场逼我辞职了吧……算了,我会向相关人士道歉。毕竟我也听说了一些事。」

坐在对面的男人毫不掩饰恶劣心情,不愿用正眼看古拉特。看见昔日友人与自己保持距离,古拉特咬了咬牙。而后下定决心站起身,深深低下头。

「吉尔多,没保护好你弟弟,真的很抱歉。我这辈子都不奢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你已经写信道歉过了。应该是在葬礼过一阵子之后吧。」

「没能出席葬礼一事,我也很抱歉。」

「别说了,快坐下。你没来参加我弟弟的葬礼,是怕我怪罪你吗?」

对方以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完,古拉特坐回椅子上,将视线撇向墙壁。

沉默了一会儿,古拉特改变心意,阖上的嘴再度张开。

「……我回到王都那天就奉命到郊外隔离了,直到八天后才离开。」

「你生病了吗?我怎么没听任何人提起?」

「我被魔物的迟效性毒液侵蚀内脏,多位队员都有一样的症状,王廷怀疑是传染病而将我们隔离,还下了封口令以免王都陷入混乱。」

「封口令解除后为什么没跟我说?」

「第八天我写信说想登门道歉……被令堂拒绝了。她在信中说:『我明白他是执行任务身亡的,但还是请你等我写信告知一切已复归平静,再和我家人见面。』于是我和令堂便订下了这样的约定。」

「这件事我也没听说。因为我母亲后来没多久就病倒,就这么……」

男人说到一半停顿下来,紧闭双唇。

古拉特至今仍未获得吉尔多母亲的许可,未来也不可能获得。

「对,我就一直逃避到了今天。」

「你这蠢蛋,一定误以为这么做就是『信守和我母亲的承诺』对吧!你从学生时代就是这样,总是因为不擅长表达而引人误会,古拉特……!」

听着男人挤出声直呼自己的名字,古拉特深深点头同意。

完全无法反驳。

「没错。考试之前要是没有你帮我复习,我甚至毕不了业。我这个人一点都没变。」

他如此说着,终于直视对方。

原本耀眼的金发如今掺杂着白发,琥珀般的眸色也变得更深。脸上的皱纹使年轻时爽朗的脸变得略显神经质。

同样的变化也印刻在古拉特身体上。

「我弟弟确实是因为崇拜你才加入魔物讨伐部队。但他也是王城骑士团中独当一面的骑士,做好了觉悟才奔赴战场。不需要你的道歉或同情。」

那语气不像文官,倒像骑士,令古拉特想起用模型剑对打的学生时代。

吉尔多个性认真正直,因而被推荐成为王城的财务部长。

正因如此,古拉特怎样也无法理解这次的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驳回预算就算了,为什么要把罗塞堤扯进来?这不像你的作风。」

「驳回预算纯粹是因为价格太高。我调查过小型魔导炉的市价,若有降价空间就该毫不留情地杀价,这是财务部的工作。而且我并没有把她扯进来……只是想在离开之前给她警告。」

「在离开之前给她警告?」

「我差不多该从财务部长的位子退下来了,这次是个好机会。」

「你年纪才多大?太早了吧。还有,什么警告?」

「身材高挑、红发、皮肤白皙、腰派──全都符合你的喜好对吧?」

「等等,你在说什么……」

古拉特的视线变得飘忽不定。

他虽不否认,但这绝非现在这种场合该说的事。

「妲莉亚•罗塞堤──一个新兴商会的商会长、没有爵位的年轻女子,却突然开始进出王城。外号『少女杀手』的斯卡法洛特家么子和她很亲近,还担任商会保证人。身为侯爵的魔物讨伐部队长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特地请人弄来王族吃的点心、准备宾客用的东国陶器,将只是来提交文件的她叫进队长室,排开下午的行程,迟迟不出办公室──你们大楼的女仆跑来我们部门,跟要好的女仆滔滔不绝地这么说。」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令古拉特大感头疼。原来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是我不对。你们财务部连女仆间的对话都有在关注?」

「那当然。我们部门一个不小心,可是真的会被砍头的,当然有安插眼线在里面。那名女仆多次将斯卡法洛特家么子的事透露给我们部门的女仆,强迫她请吃饭。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古拉特,你最好彻查你们大楼里的职员和女仆。可不是只有队员的言行会影响部队的整体评价。」

「抱歉,是我管理不善。」

魔物讨伐部队大楼的每位职员和女仆都是经过身分调查,外加有人作保才进来的。古拉特不疑有他地信赖他们。

这次他一心只想向妲莉亚道谢,没顾虑到他人的观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魔物讨伐部队大楼内就大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负责接待的女仆竟会将客人和队员的消息,泄漏给其他部门的人。

「与其让谣言流传出去,不如假装谣言是我制造的,这样更好灭火。所以我当场命令那名女仆去弄脏罗塞堤会长的衣服,如此一来我就不追究她泄漏机密的事,也不没收离职金。若不照做,我就当场以泄漏情报罪逮捕她。」

「为什么要弄脏罗塞堤的衣服?」

「我以为我用这样的『恶意谣言』来警告罗塞堤,她就会与你保持距离,以免损及自己的商业利益。就算她透过魔物讨伐部队向我抗议,或者多少有些后盾,只要我下台就能了事。没想到她竟会正面接下挑战。」

男人说到「正面接下挑战」时不知为何开心地笑了。古拉特直盯着他。

「原来消息没传开,是你灭的火……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我的名声变差,你也不会受影响吧?」

「……又不是只为你一个人。魔物讨伐部队是国防重要部门,若队长遭受抨击导致官位不保,预算连带出问题的话就麻烦了。我身为财务部长已经被人憎恨惯了,多一两个人恨我也没差。而且我们年轻时也算有缘。」

「干嘛搞得那么复杂?直接提醒我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开不了口啊!」

吉尔多吼了回来,这是目前为止和学生时代感觉最像的一句话。

回想起来,这个男人从以前就很倔强。

他想必和自己一样,由于开不了口而苦恼。

「谁教你老是做会让人误解的事!」

彷佛原先戴着的面具脱落一般,吉尔多脸上显露出烦躁不悦。

「今天也在那么多人的场合,高调地拉拢罗塞堤……拜托别做会让妲莉菈伤心的事。」

「说什么蠢话!你也不想想我几岁了!」

听见他突然提及「妲莉菈」,古拉特忍不住大声起来。

「上次请她进办公室,纯粹是感谢她的帮忙;这次会拉拢她,还不是因为你们财务部那些家伙对她虎视眈眈!还有,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妻子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青梅竹马吗?」

「什么叫我以为?妲莉菈本来就是我表妹兼青梅竹马,我当然会为她担心啊。毕竟你在高等学院的华丽交友关系,我全──都看在眼里。」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古拉特越说越心虚,因为当时的状况确实如对方所言。

他再也控制不住表情,不禁用手扶住额头。

吉尔多和古拉特的妻子妲莉菈是表兄妹。两人情同兄妹,吉尔多甚至对她有点保护过度。

说起来这男人在他们结婚前也曾说:「要是你敢惹妲莉菈哭,我就去砍了你。」

没想到事到如今还会提起这种事。

「反正古拉特你也没这个本事。罗塞堤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

「讲得真难听。你还在记恨她请你收回前言的事?」

「不,我本来说要辞职以示负责,被她笑着回绝了。」

「等等,你到底在干嘛?早知道就在会议前把这些推荐函拿出来了……」

古拉特不小心透露出心声,吉尔多闻言用鼻子哼了声。

「罗塞堤愿意将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要我提拨预算给部队,说我还年轻,叫我继续当财务部长,并和你坐下来好好谈。问她希望得到什么好处,她也只说希望魔物讨伐部队能够吃好、睡好、平安归来。实在太会说话了。真是服了那个女人,完全读不出她的心思。」

「吉尔多,想读懂罗塞堤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不但欠她人情,还被她收服,连退路都给断了。她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我不太想说……」

古拉特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

对方眯起紧盯着他的琥珀色眼睛,而后倏地别开。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抵抗了。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四处道歉,还有可能遭受到的攻击,我就头疼。不如直接辞掉这工作比较痛快……」

吉尔多在桌上双手交握,将头靠在上面。看来他是真的很头疼。

就连侯爵吉尔多也觉得加斯托尼公爵和各公会长很难应付。

「我有同感,但对方已经要我们将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此事是因我而起的,我跟你一起去道歉吧。」

「得想个好理由。所以收服我的大人物究竟是谁?想必是加斯托尼公爵吧,还是另有其人?」

「『被收服』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吉尔多。」

「是啊,要我签署神殿契约也行。」

男人头也不抬,自暴自弃地说。

「妲莉亚•罗塞堤没有依靠任何人。」

「……什么?」

吉尔多终于抬起头,隔了一秒后发出呆愣的疑问声。

他平常脑筋转得很快,如今只是因为不愿理解,才迟迟想不通。

「罗塞堤没有任何后盾。硬要说谁在帮她,就只有她身旁的沃尔弗雷德,还有透过商会与她合作的那些公会。叫你不要辞职、工作加油、希望队员平安无事那些话,应该都出自真心,没考虑到半点利益问题。至于要你和我好好谈这一点……被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女生叮咛,真有点没面子。」

「这女人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你不是才刚说被她收服吗,吉尔多?」

见古拉特露出坏笑,男人大声咂舌。

「也罢,总比被蠢男人收服好。你和副队长赶紧递出罗塞堤的爵位推荐函,我和副部长也会共同推荐。之后去向加斯托尼公爵道歉时,也会顺带取得推荐函。」

「你动作真快……」

「少啰嗦,是古拉特你动作太慢。我既已自愿被她收服,当然得替她弄个爵位。」

「……你还是一样倔强呢。」

古拉特笑着低喃,但对方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

原以为两人稍微拉近了距离,不过或许还是无法像从前那样。

进入初等学院就读后,古拉特一直很驽钝,念不下书,这时伸出援手的正是吉尔多。

课堂上打瞌睡没上到的内容,吉尔多会再教他一遍;生气归生气,但还是会协助他写作业。古拉特每年都是托他的福才勉强拿到学分。

到后来连父亲也说「吉尔多是我们的大恩人」。

两人个性南辕北辙,不知不觉间却开始一起念书、一起玩乐。

有时吉尔多被古拉特的恶作剧连累,一同被老师责骂,结束后他总会将古拉特骂到臭头。即使如此古拉特仍学不会教训,而且不知为何吉尔多还是愿意待在他身边。

吉尔多从骨子里就是个骑士,富有骑士精神、正义感强烈,对女性和弱者极为体贴,看见他人的不当行为,即使对方是学长姊或老师,他也会毫不畏怯地提出异议。

或许由于他是这样的人,才无法对古拉特置之不理。

不过他有时也会因为这一板一眼的个性,而与人发生激烈冲突。

每当他说得太过火时,古拉特就会打岔阻止;每当气氛变差,古拉特就会插科打诨化解尴尬;每当他被人找碴,古拉特就陪着他去打架。

古拉特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在他人眼中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损友」。对此吉尔多一直抱怨说「不要把我们两个混为一谈」。

后来两人一同升上高等学院,吉尔多双主修骑士科和文官科,两边成绩都很优秀。

相反地,古拉特只有骑士科的术科──武术和骑马的分数能看,其他都在及格边缘。唯有剑术不想输给吉尔多,所以还偷偷请了家教在家练习。

学业方面,就算他努力念书仍没什么回报,父亲也常因为学科成绩太差而责骂他,而且总是拿他和会念书的弟弟以及吉尔多作比较。

随着他年纪渐长,父子俩越来越常激烈争吵,他的行为也开始出现偏差。还曾闹别扭说侯爵家就由弟弟继承,并且离家出走。

让在外鬼混的他悬崖勒马回到学院的,既非父亲也非老师,而是吉尔多。

唯有他对古拉特的态度一直都没变。

古拉特为此感到开心,然而家人和老师却提醒他别给吉尔多添麻烦。

他等于是在扯资优生吉尔多的后腿。古拉特开始怀疑,自己对吉尔多而言已非朋友,而是因软弱而必须守护、矫正的对象──这样的念头不断折磨他。

日积月累的歉疚和羞愧在某天爆发,古拉特忍不住对他说:

「我一直对你很抱歉,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离我远一点吧。」

古拉特已做好被骂的准备,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见吉尔多转身离去,古拉特不断对自己说,这下子他终于受够我了,这样也好,不会再给他添麻烦。

但他还是感到难以释怀,深深叹了口气,为了忍住泪水而拼命吸气,抬头仰望天空──

「挚友之间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你这个蠢蛋!」

吉尔多怒吼一声,从二楼倒下一桶冰水泼在古拉特身上。随后本人也跳了下来,痛揍他一顿。

于是两人大打出手。

双方都有一定的身体强化能力,也受过骑士科的战斗训练,而且年轻气盛又在气头上。

他们之前也打过架,但这次双方都毫不留情,失去了自制力。

地面在乱斗中被凿出深深的痕迹,花圃也遭到破坏,周围的人无从阻止,慌乱不已。

两人不知互殴了多久,继冰水之后,忽然有道强劲水柱将他们冲飞,两人这才回过神。

用水柱──原来是校舍外墙清洗机──冲刷他们的,是魔导具科的老师。

「给我适可而止!你们要把校园破坏殆尽才满意吗!」

被个性沉稳的老师大声训斥,两人哑口无言──被迫采东之国的「跪坐」姿势听老师训话,到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

古拉特已做好被停学的心理准备,所幸吉尔多平时表现良好,两人只被罚做每天一小时、为期一个月的除草工作,此外只要缴交悔过书就能了事。面对其他人的好奇视线,古拉特不禁认为被停学还比较好;但能够和挚友边除草边把话说开,让他觉得还不错。他的悔过书也是在吉尔多协助下完成的。

顺带一提,吉尔多当时并非因为受够了他而离去,而是去找会用冰魔法的同学。

两人聊到这里时,古拉特吐槽道:「没必要特地去找能变出冰块的人过来吧?」对方坏笑道:「我想让你的脑袋好好冷静一下。」

那无疑是身为挚友,不,损友独有的神情。

在思考高等学院毕业后的出路时,古拉特虽肩负继承侯爵家的重责大任,却想进魔物讨伐部队,为此苦恼不已。他深知魔物造成的灾害十分惨重,认为能够使用魔剑「灰手(Ash Hand)」的自己应该为此尽一份力。

吉尔多同样也为出路而烦恼。他一直都以王城第一骑士团为目标,却因为成绩名列文官科第一,而被王城财务部门延揽。

犹豫之际收到了一封指名寄给他的信。信上有着奥迪涅国王的署名,此后他和他的家人再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确定进入王城任职隔天,吉尔多没有知会一声、也没带侍从就来到古拉特的宅邸。还带了两瓶辛口的火酒,那是古拉特从未尝过的烈酒。

「我真的好想当骑士──」看着掩面落泪的友人,古拉特也哭了。

他们抱怨各自的处境和身不由己的状况,啜饮喝不惯的烈酒直到醉倒。

隔天两人严重宿醉,请神官来治疗后,被双方母亲滔滔不绝地训话。

毕竟让两位母亲担心了,他们姑且还是反省了一下。

两人悄悄讨论自己是不是有容易遭受女性训话的体质,此外还发现要是不小心回嘴,她们会唠叨更久;倘若对女性发怒,她们会变得更可怕。

后来,古拉特成功说服家人,将领地交由弟弟管理,自己进入了魔物讨伐部队。

吉尔多则进入王城财务部,埋首于成堆的文件中,很快就崭露头角。

尽管彼此都忙于工作,有时还是会一起喝酒。在一起时虽然常常在抱怨或商量事情,仍是一段开心的时光。

吉尔多的弟弟偶尔也会一起小酌。

他和吉尔多年纪差有点多,但长相酷似哥哥,当时就读高等学院骑士科,喜欢和人聊魔物,对魔物讨伐部队怀有憧憬。不过个性和哥哥相反,极为温和而率直。

他第一次说「想加入魔物讨伐部队」时,吉尔多表示反对,古拉特则始终保持沉默。

但在他再三请求下,吉尔多和他家人都妥协了。

他正式分发到魔物讨伐部队那天,生性倔强的友人向古拉特深深低下头说:「古拉特,我弟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古拉特回答。在远征中确实保护了他不被魔物袭击。

然而却没有注意到他未好好吃饭,没能防止他因贫血而落马。

刚才吉尔多虽说「不需要道歉或同情」,但答应朋友、率领队伍的毕竟是自己。古拉特这辈子都不可能将这份责任卸下。

「……接下来这番话,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

在古拉特回忆往事之际,吉尔多轻咳一声说。

「我会按预定额度将预算拨给魔物讨伐部队。此外,本期决算会有盈余。我可以在下次会议中提案加购梭子鱼干,让队员们在远征时尽情吃到饱。」

「这番自言自语真令人感激,代价是什么?」

「就来一瓶好喝的红酒吧。」

这次换吉尔多露出坏笑。

高等学院时代,古拉特每次面临考试危机,向吉尔多求助时,他都会回这句话。见对方用同样的表情、说着同样的话,古拉特内心有些落寞。

自从那天醉倒后,他们不知道又对饮了多少次。

商量烦恼、讨论严肃的话题,无谓地瞎扯、天南地北地闲聊。

在彷佛聊不完的话题中,他们一同欢笑、互开玩笑、议论、吵架,喝了酒之后又和好。

即使无法再和对方把酒言欢,这些回忆仍留存在心底。

「你指定的红酒太贵了,买完我的钱包都要空了。」

「听你抱怨没钱也挺烦人的。不然你喝的白酒,就由身旁的我来请吧。」

男人别开视线说完,古拉特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像少年般展露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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