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朱之轨迹

第一章

告诉你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什么也作不了,那就大错特错。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不会碰刀子,也是大错特错。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不会拿步枪扫射,同样是大错特错。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不会杀人,更加是大错特错。

我会杀人。只要是敌人,我就一定会杀死他。

我决不原谅杀死哥哥的那些人。

然后总有一天,我的这个身体就会流掉一半的血,获得净化。

然后迎接死亡——

我做了一个十分不得要领的梦。

“救火!快救火啊!”

“本部,请求回答!一个恐怖分子团体爆破了D1的间壁墙,现正向内部入侵!本部!”

“可恶,警备队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熊熊燃烧的火焰,为无数愤怒以及混乱熏染上朱红的颜色。

有东西在爆炸,响彻四周的爆炸声和尖叫声连珠炮发。炸飞了的水泥碎块在空中飞舞。烈风的漩涡直卷夜空,汽笛的鸣声响个不停,警示灯一直忽闪忽闪。在这些景象的背后,出现了追赶黑暗的黑影。

而且不止一个人。

尽管为数不多,也算是以团体形式所组成的。他们排成一列,在炎火照不到的草丛中奔跑。光从几乎不发出声响的这点,就能看出他们全都训练有素。

只是,和统一的行动相反,他们似乎奔走得很是慌张。

“蠢蛋!玉城那家伙做得太过火了!”

“不妙啊。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会出动的就不是警察而是军队了。”

“只能在事态发展到那之前赶紧了结。总之动作要快!”

草丛接着草丛,他们一个劲地往前跑。

目的地,在表面混乱的反方向,完全被对比鲜明的浓浓黑暗所包围的那扇门。

还剩一百米。

五十米…然而,在这时,团体中算是格外高大的影子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等一下!传感器还在运作!”

“骗人!怎么会?”

“应该已经把输电线全部都截断了啊”

“不,大概是应急电源准备了三个后备系统——藏在地下。”

“可恶”

最初发生的男子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围在男人粗壮手腕上的东西乍一看很像是手表。可是,没有一处是表示时间的,有的只是漆黑的画面,以及里面徐徐漂浮的光点。

“同伴也没有向基地通报,果然即便在军中也是极密的行动么?”

“怎么办?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边也豁出去硬闯吧——”

“行不通的,敌人没有增援就表示有足够应对的准备。”

“他们会派出一、两台Nightmare——难道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吗?”

“怎么可以放弃!别忘了我们可是花了半年时间来准备的啊!”

“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争论的声音越发高涨,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做这种事情的闲功夫。

亮起的探射灯突然照射到他们。在另一边,高耸的门上出现了一群白衣男子的身影。

“什,什么啊,你们……啊!”

枪声响起。

并不是被对方攻击,而是被灯光照到的他们率先开火。

“通知警备队!呜哇!”

子弹的声音间歇响起,探射灯破裂了。但是,已经太迟了。骚动丝毫不能掩护他们的存在,而只会令他们曝光。

“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的地方,有人高声喊叫。

正当压住内心咋舌声的他们要往后撤退的时候……

“啊!你们!”

“臭恐怖分子!去死!”

身穿深绿色警备服的男人们马上就赶到了,拿起手里的机关枪一阵乱扫。散开的他们也奋起反击,但根本就不是对手。散播的子弹执拗地紧追在逃往暗处的他们身后。

“呜!”

“吉田!”

“你没事吧?”

“啊,啊啊……哇!”

“咦?”

此时,他们看到了并不想看见的东西。

被火光照射着的一台车正向这边冲过来。那不是普通的车,它全身包裹着厚厚的铁甲。

“是装甲车!糟了!”

就在这一瞬间————

鲜明地响起了完全不合事宜的切裂空气的声音。

靠近过来的装甲车发出呻吟奔向了天空——穿过去的影子是利刃般的巨大弯勾铁抓。

铁抓就这么深深刺穿了装甲车,坚硬的车体一刹那就成了废铁。烧了起来的燃料喷出浓烈的火舌。

“什么!”

“S、Slash Haken!”

“是Nightmare!”

已经分不清叫喊声是来自哪一边的了。

然而,在这当中,惟有那个大个子男生对着吊在脖子上的无限电机发出怒吼。

“笨蛋卡莲!都说过Glasgow要待机的!”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无线电机传来不输他的的怒吼声。与此同时,从那个巨大背后的暗处中现了身。

被周围的火焰照射着,看起来像是被染红了的人型机体。

它那覆上天空的姿态,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不,是恶魔再世似的——

破坏了敌人装甲车的铁爪以称得上灵巧的动作收卷回来,巨人掩护逃跑的他们冲上了前头。

“快点!”

“这是我该说的台词!还没从中……”

“我有分寸!除了争取时间以外,我不会再想别的什么东西了。”

至少,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又在哪里,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这是个看不见光明的时代。

对原本住在这个曾被称为日本的国家里的人来说自然是这样。又或者,对征服者的那一方来说,可能同样也是这样。

七年前爆发了名为”极东事变“的战争。

支配世界三分之一的超级大国——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向日本发动了突然袭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迫使日本全面投降,并将这里作为新属地11区,划分到自己势力范围内进行治理。

即便如此,如果要问战乱的火种就此熄灭了吗,却还是没有答案——完全没有一点即将熄灭的迹象。

相反,战火在各地不断扩大,有星星燎原之势。

恐怖活动,以游击战的名义四处开展。

对于在最初的阶段,简单就让日本首脑部屈服的布里塔尼亚来说,这样的发展应该算是没有预料到的吧。就算如此,也不能说他们是做到这种地步来反抗归属治理的中坚国家,而只能说这是日本这个国家的底力吧;也可以说是在屈服于布里塔尼亚之前,以算得上是世界上少数的经济大国而确确实实构筑自身牢固国际地位的日本,这个国家的之气。

当然,这同时也只不过是看不清楚前方的日本,在连未来的蓝图也描绘不出来的泥沼中的抵抗运动而已。虽然这是确确实实的事实,不过——

不可思议地,在被称为贫民区的区域,集中了曾经的市中心。

虽说是因为原来的市区受害最大,但主要还是当时的布里塔尼亚军对重建城市、以及居民整顿感到厌烦吧。对这片土地抱有感情的日本人也就罢了,但在进驻至此的布里塔尼亚军看来,那里不过是残垣败瓦堆积成山、土壤受污染日渐扩大的区域而已,而且还是四处潜藏着仍对布里塔尼亚抱有反感的日本人的地区。虽然从零开始建造这座城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与其费这么大工夫,还不如在相对受害较小的郊区加速扩大自己居民区比较方便快捷,

费用也更为便宜(事实上,战后11区各地产生的布里塔尼亚人专用街——也就是所谓的租界,其根源也就在此)。还句话说,也就是平民区在战争之后,成为了布里塔尼亚置之不理、日本人又无力重建——更没法指望能从布里塔尼亚那里获得力量——只是在悔恨和悲愤当中,残留着战争残酷爪牙的街道。在这附近,曾在历史中出现的平民区,要说其成立过程也好,意义也好,尽管有些离奇,事实就是这样的。

这里没有希望产生。

那种东西连冒出个苗头都没有。

每个人对将来都毫无选择。

要是,能够让人们选择的话。

当下能够想的起来的,也惟有”战斗“这个念头而已。

外面应该已经是早晨了吧。

“可恶!”

伴随着叫骂声,男人把脚边的空罐子一脚踢飞。

压扁了的罐子在阴暗的废弃工厂的地上乓乓翻滚着,直到撞上放在墙角边的生锈圆筒才一下子跳回来。骨碌轱辘地滚动,直到没有力气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那里,插在破烂屋檐缝隙里的光线空虚地落在地上。

“居然没有夺取成功?你这样子也算有脑袋吗,扇!”怒吼的男人头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头巾。

不,聚集在这个工厂里的所有人头上都系着一样的东西。

那是证明,身为同伴的证明。

“你知不知道到底牺牲了多少人,啊?这场纷争你要怎么解决?”

在沸腾的言语面前保持沉默的,是大个子青年。他肩上搭着有点肮脏的皮夹克,穿着同样邋遢的旧麻布裤子。尽管他有一副和体格不相称的柔和面孔,但此时,那双眼睛却痛苦地紧闭着。

对此感到越来越不满的男人,越发提高了怒骂的声量。

“你也说话啊,扇!”

就在这时——

“玉城,住手!”

声音冷不防从头上传来。

“你没资格责备扇!”

宽敞的工厂中央,放着一台用幕布盖着的大型拖车。

她没用梯子就直接从那里的屋檐上敏捷地跳到地面上。

和胜似男人的口吻相反,开口的显然是个只有十多岁的小姑娘。她一头红发,从可以称得上是煽情的热裤中,伸出来苗条的双腿;从她那美丽的胸部线条,可以看出她正处在从女孩步入女人的年纪。尽管她的脸还残留着些许的孩子气,但五官鲜明,眉目清秀,放射出强烈目光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叫做玉城的男人狠狠地盯着靠近走来的女孩。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卡莲!”

尽管被个大男人威吓,但她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用比对手更加锐利的目光还以颜色。

“我不把话说明白你就不明白吗?”

“什么——”

“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没有按原先的计划行事!首先扰乱联合行动的不就是你吗!”

男人的脸色突然吃惊地僵硬了。

“不,不是的,那是……”

“而且,最后有人牺牲的只是你那队而已。扇的团队虽然有人受伤,却没有人死去。”

“那是因为你动了Glasgow吧!”

“说的是呢。那么我也算是违反命令了。但是,当时的作战计划已经露出破绽了,最起码,没有理由要被你教训。扇也是一样。”

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论调,让周围聚集的人也产生出同意的情绪。

实际上当时除了那么做之外别无他法。

要是当时她不那么做,估计就要全军覆没了。

有人摸着受伤的手臂轻轻点头。

感觉到周围的气氛,被小姑娘说得面红耳赤的男人也只好哼了一声,别过了脸。

可是,光这样完事始终还是不能满足男人的自尊。

“哼,我知道了。但是我说,卡莲啊……”

“什么啊?”

“我可是不能接受啊。四个人……可是死了四个人啊!你们就一点也不慌张的吗?还是对你来说只是不过如此吗?”

最后那句完全是多余的,全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小姑娘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然而,和她的表情相反,她的语气及其冷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碰到了碰不得的地雷————这一点男人大概也很清楚,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以牙还牙,要他低头是不可能的了。

“呵,我只是在想,对你来说,我们到底算哪门子的‘同伴’?结果你有一半——”

就在这一瞬间,小姑娘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冰冷的刀刃一下就抵住了男人的尖尖的下巴。“呜!”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小姑娘的语气十分淡然,“你就用脑袋开的洞来呼吸吧。”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爆发出一声怒吼。

“给我住手!你们两个都是!”开口的是叫做扇的大个子青年。

他睁开眼睛,走到两人身边。

“玉城,这次的事,我的确也有失误的地方。总之我一定会收拾残局的,这总行了吧?”

青年对着男人说完之后,转为看向小姑娘。

“卡莲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得救,所有我们只有感激,没半点要责怪你违反命令的意思。你就先退下吧。”

即使听到这番话,两人也还是没有动作。不,男人只是被刀子抵着所有无法动弹而已,但小姑娘还没有放下刀子的意思。

“卡莲!”

两度被斥,小姑娘终于有所反应。

她以亮出刀子时一样迅敏的动作把刀子收回,没再多说什么便从男人身旁离开,向着宽敞工厂的角落里连接地下楼梯的门,快步走过去。砰咚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我呸,那叫什么态度啊?”

青年对准说话男人的后脑勺,二话不说挥出了拳头。

在场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意见。

就选项本身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吧——选择自己体内血液流淌的方向。是布里塔尼亚,还是日本;是侵略的一方,还是被侵略的一方。

要是没有对挑衅生气就好了。要是没有去恨过就好了。

过着极为理所当然的生活,极为理所当然地长大成人,再极为理所当然地对比两个国家去了解,这时才再下决定才对。那才是她最希望的。

可是,结果她不能如愿。

少女在成为大人之前就看到了一切,然后——自某处崩坏了。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半身。

炎火将街道燃烧殆尽。

有人死了、朋友们死了,老师死了,住在附近的人们死了,大家全死了。

在酷暑难耐的强烈阳光照射下,少女站在瓦砾的山堆和腐烂尸体的臭气中,泪流满面。

眼泪,老早就流干了。

流干的泪水,责备着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另一半血。

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要让破坏一切的人得到报应,甚至再也站不起来!

从那時起,她就已经选好了吧。

卡莲.休塔特菲尔,不再是布里塔尼亚人,而是作为日本人红月卡莲存在下去。

“卡莲,你在吗?”扬声踏足室内的扇,看到的是和刚才不同,感觉不到什么霸气的背影。

红发姑娘坐在墙边的桌前,托着腮闷闷在发呆。空着的左手无意识的扰弄着并不长的发梢,眼里只映着墙壁上的污迹。

走进房里便站住了的扇,重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我说,刚才的事情你就不要在意了,玉城他太激动了。”

可是呢,他又继续说道:“你说话的口气也的确不太好。作战失败并不是玉城一个人的过错。我和你,还有其他人都有错。因此,我们有再——”

说到这里,扇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蹩紧了嘴角。

这时,坐在桌前的卡莲冷不丁发话了:“真田的兴趣,其实是烹饪。擅长做的是蛋包饭。”

“咦?”

“就是在饭上面打上蛋的那种。之前有偷偷给我尝过,好吃得很。租界的餐馆都比不上呢。”

毫不理会扇惊讶的声音,卡莲继续说着:“门仓他与其说是爱照顾人,不如说是爱管闲事。一起接受Nightmare操纵训练的时候,我说会晕车,他就塞给我一些奇怪的中药说很有效,害我吃坏了肚子。跟他一抱怨,他又塞给

我一瓶蛇酒说很见效,我一溜烟跑了。”

……

“山崎他啊,其实有女性恐惧症。开始我还想是不是我是布里塔尼亚的混血儿所以被讨厌了,后来他虽然向我解释过,但老实说没人会那样子讲话的吧?说什么‘还好你没什么女人味,我才能这样跟你说话’,气得我当时就用眼神秒杀了他——小笠原原本是女子篮球的日本代表,跟她一对玩了一次,被赢了个漂亮。别看她一论起输赢就没点大人样,其实超爱小孩,经常和贫民窟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卡莲的眼里还是只映着墙壁上的污迹。声音也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只是静静地在说着。

说着已经不在这里的四个同伴的事情——

“大家……都是好人啊。”卡莲用仿佛在嘟囔,又仿佛在寻求同意似的口气说道。

在地下的房间里,照亮周围的就只有天井上的白炽灯。或许是因为太旧了,偶尔会晃眼地闪烁一下。

沉默不语的扇,小心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卡莲才第一次把视线从墙壁上移开。她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扇,从眼里挤出一丁点笑容。

“这没什么需要扇哥你道歉的吧。”

只有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小姑娘才会像从前那样称呼扇。

“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那样说的。这是……嗯,像是仪式之类的吧。”

“仪式?”

“对。就像玉城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的确我是个冷漠的人。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哭不出来,因此相对的我会说他们的事,尽可能地去回想死去的人们,为了不要忘记他们,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这样啊……”

但是,对此最有所自觉的不就是这个小姑娘了吗——扇忽然这么想。

所谓的遗忘,可以说是一种卸下重担的行为。人不愿意被难以承受的东西生生压坏,于是便遗忘。那是极其自然的自我防卫反应,并不是什么应该受到他人责备的行为。不这么做,或者说做不到的人,反而会背负更多沉重的罪孽意识。

这种人,最后会没办法忍受,对自己低头,逐步崩溃。

而且,现在对她来说,并不存在一个可以让她踩刹车的人。

没有一个他谨而慎之地一直守护她。

那个人,不在——

“伤感时间姑且到此为止吧……”卡莲的口气忽然一转,将扇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吃了亏还默不作声可一点也不符合我的个性呢。”

“啊,说得对。”扇拙劣地应声点头。

“这一点我也持相同的意见,但是,已经被敌人知道Glasgow的存在了。”

“都怪我好出风头。对不起。”

“不,其实啊,卡莲,关于这件事——”可是在正要说出口的时候,扇突然中断了话头。像在沉思似的拧着脖子。卡莲有点惊讶地窥探起他的脸色。

“扇哥?”

“还是晚点再跟你说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什么也没有。比起这个,卡莲,今天你就先回家去吧。”

“啊?”卡莲不明所以地目瞪口呆。

扇又再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叫你回家。幸亏有你操纵Glasgow解围,我们才顺利摆脱了追兵。用以往的办法出去,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吧。”

“等等,给我等一下……”

“不论走哪条路,目前我们只有先潜藏在地下一段时间,我们队的活动也暂时停止——你也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到学校去了吧。好好回家休息,然后去上学。”

卡莲一下子拉长了脸。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是惟一的弱点,她用打心底感到厌恶的眼神瞪着扇。但是,扇并没有因此就放任她不管。

“一开始就约好了吧。可以让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但条件是只能当作副业,日常的生活还是要正常地过下去。你和我们不同,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话虽这么说……”卡莲不服气地说道,“但现在是……”

“你要是不能遵守约定也无所谓。只不过,这样的话,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我都说了……”

这时,扇的表情突然间缓和了下来,用他原本平静的眼神看向卡莲:“听我说,卡莲……”

“这原本不应该是由我来说的话,但你还是该过好正常的那部分生活,就算你不喜欢。那部分生活对你来说是必要的,比起和我们在一起要更加必要。而且,你好好的当个学生。那家伙——直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卡莲默默的定睛注视着扇。扇也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终于,卡莲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

“什么啊?”

“扇哥一说起这种话的时候,简直就像学校里的老师似的。”

“这是当然的了。我以前还是靠这吃饭的呢。”

扇的样子又再变得严肃,说道:“顺便再告诉你一些过来人的经验谈吧。不管怎么说,学习是很重要的,因为以后不晓得会在哪里就用得上。即便是当时觉得很没意思的知识……”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看来她是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

有种叫做所谓的编号政策。

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除了本国自身的领土之外,还拥有数个属地。各属地被按序编号,于是各属地出生的人们也被编上了号。比如说,日本如今被称作11区,曾经的日本人现在就被称作ELEVEN了。

有所区别的当然不只是名字,所赋予的权利也迥然不同。本土出生的布里塔尼亚人和属地被编了号的人是不一样的。比如说,编号的人原则上没有到国外的渡航权利,同时也不允许自由往来布里塔尼亚帝国本土和其他属地,

也就是说,编号的人只能在各属地指定的区域居住,除了特别许可,不能离开指定区域——这些对于在民主主义之水浇灌下长大的人们来说简直要怀疑自己眼睛的不公条文,堂而皇之地作为国法被记载下来。

这种强权政策,短期上会引起政局不安定,长期下去便会导致国家崩溃。这都是前车之鉴。而布里塔尼亚帝国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把这种形式的支配半永久地持续着。当然,要说像11区这样抵抗运动激烈频发的地域也并不是没有,但也不是所有的属地都陷入了同样的状况。11区这样的大概才是特例吧。

但是,这样一来,就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在各个属地都饶有成效的编号政策在11区——这个曾被称作日本的国家里就行不通呢?

单纯是无法接受支配与服从的关系呢,还是和原本的国民性有所冲突呢,还是因为地理上和敌对的第三国有接点,容易受到包括军事介入在内的干涉之故呢?

又或者是因为——

男人大汗淋漓。

这都怪他完全剔光了头,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但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打到地上的软体动物。包裹着他臃肿身躯的军服上,密密匝匝地挂满了勋章。和他的形象毫不相称,实在是不敢恭维。

加上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他一边用手帕将额上浮起的汗珠擦干,一边面向座坛上的人物深深低头:“殿下,谨向您呈交报告。方才,从情报小队那里获得了受损报告,损害集中在正面的公用门以及侧面的第四通用门。但由于并非从内壁入侵,因此地

下实验设施毫无损伤。”

对于男人战战兢兢说出的事实,那位人物只是深坐在豪华得简直不合时宜的椅子上,默默听着。

性别上来说这位应该也是男性吧,但要表现他那番身姿,一言以蔽之,就是唯美,或者说是极度的自恋。

长长的波浪式金发显然曾委以专业人士之手,而他身上穿着的制服,基本上和正在作报告的肥胖男人是同一款式,但四处加入了一些独创的编织。薄施粉黛的脸颊和纤细的睫毛都美得像人偶般,令人难以置信。

肥胖的男人继续动嘴报告:“因为连串的骚动,令设置在外部的变压设备以及输电线都遭到了破坏……似乎我方受到的损害较为重大。报告指出,现在光是自用发电,靠休眠状态的系统来维持已经是十分吃力了。尽管修复工程正在加急进行,但毕竟难以公开。”

“转移。”

那位男性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银铃般的声音听似悦耳,实际是男子极力提高声调之故。

“啊?”

“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说把它转移了!不必等候修复工程展开,把一切实验物品都给我转移到代用设施里去!”

臃肿的男人不由得猛抬头。

“但,但是,殿下,这实在太……”

“那里已经暴露了。尽管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特地冲着实验内容去的——但无论如何,被恐怖分子们知道了那里有些什么已是既成的事实。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放弃那个地方之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

“巴特列!”

男子不知为何嗖地绽开了微笑。

“你知道我为何被委任到这个没有华美宫殿,还得骑马才能抵达的地区吗?全部都是为了‘那个东西’啊。不得让任何人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不管是ELEVEN还是我们的同胞。所谓‘11区总督’——这个头衔对我来说无关痛痒,一切都要以‘那个东西’为优先——明白了没有?”

“是……”

“只是火烧到门的程度的话,怎样也能掩饰过去。但是,若变得频繁受袭,本国就可能会起疑,到时就太迟了。”

“那么……搬送也得背地里秘密进行吗?”

“这还用说。总之一切就交给你安排了,巴特列——话虽如此,”说到这里,男子的声音首次笼上了不快以及怀疑的阴影,“那帮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那里的?”

“非常抱歉,详情正由亲卫队调查当中,目前仍未查明……”

“也罢,”男子抹去言语中的感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反正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之后就只剩寂静,笼罩着整个室内。

相隔一周返回的学校,显得格外的耀眼。

通过安全检查后穿过高大的校门,大得犯傻的整洁庭园随即映入眼帘。

四平八稳的大型喷水池远远地坐落在前头,绿色的草坪修剪得像绒毯那般整齐。

配置均匀的长椅每一张都熠熠生辉,长椅所对着的数栋建筑更是奢华得仿佛宫殿。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其实是校舍。

地处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领土11区东京租界,私立阿修弗德学园。

“困啊……”对着以三月来说很是强烈的阳光,卡莲眯细了双眼,有点儿厌烦似的嘟囔。

穿上久违的有袖制服,怎么都觉得肩膀僵硬。

虽然崭新细绢的触感并不惹人讨厌,但在易于活动这点上实在有点差强人意,害她总是定不下心来。

原本这所学校的制服就很女性化,可爱过头了,实在不符合她的喜好。

不过,尽管心里是这么想,但卡莲穿制服的架势一点也不马虎——

裙白的折痕非常标准,按规定穿的平底鞋也是一尘不染,西装外套的领带更是笔直笔直的,胸前的钮扣也扣的同样整齐。

仔细打理过的头发,步入校舍的文雅举止,大概不论是谁,都会打包票认为她是和阿修弗德学园之名相称的千金小姐吧。

惟一例外的大概就只有像刚才那样不太淑女的说话方式罢了。不过连那也很快就看不见,被迫消失了。

“啊,卡莲同学!”

宽阔的路旁,两位女同学注意到卡莲,便挥动着手上的书包走了过来。

的确……应该是同班的女同学吧。

“早上好。已经没事了吗?”

“听说你之前感冒了,已经退烧了吧?”

单纯的询问之声,满怀毫不做作的善意。

对此卡莲露出虚弱的微笑。

“嗯,几乎全好了。谢谢你们的关心。”

哪里哪里,两位女同学活泼地应到。

“不过,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才好。”

“体育课还是请假吧?”

“是啊,我是这么打算的。”

“对对,这样比较好。”

“老师也明白的。啊,你请假期间的笔记,要不要我借你?”

“傻瓜,你的笔记对卡莲同学也没什么用吧。你前阵子的测试排几名啊?”

交谈是那么地无忧无虑,没有半点不安。

外面的事,这里没人会想知道。

卡莲和她们并肩而行,露出虚无的笑容。

尽管到午休之前卡莲一直在忍耐,但也快到极限了。

“咦?卡莲同学,你要到哪里去啊?”

“呃,那个,有点事……”

在她想暧昧地敷衍过去的时候,一下子又聚过来两、三个同学来。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是不是要去医务室?”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啊?”

于是,状况便成了这样。

这或许该怪她那布里塔尼亚人的姓氏——休塔特菲鲁。

到了这会儿,卡莲也有点慌张了。

“哎,我没事。并没有身体不舒服。”

“真的吗?”

“当、当然。那我走了。”

跟她们杠下去的话,非得耗到太阳下山了不可。

卡莲逃也似的走出了教室。

虽然操场上凉快的喷泉和宽敞的牛奶咖啡店也很有魅力,但在这种地方无法取下人前的“假面具”。

避开多人的地方走上楼梯,卡莲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时一道紧闭着的无机质大门。

接触式的屏幕以电子密码阻挡要出去的人。但这对卡莲来说毫无问题,因为她知道密码。

一边留心背后的动静,一边迅速地输入密码。

大门喀嚓一声打开了。

那里是阳光普照的校舍屋顶。

一出了门,卡莲便绕到出口里侧,那里只有一点被阳光晒到的区域。

她并不是厌恶阳光,但是那和自己的“设定”有所矛盾。

最起码,病弱的千金小姐是不会有小麦色肌肤的。钻到太阳晒不到的树阴底下,卡莲扑通一下就径直坐到了水泥地上。

凉爽的地面很舒服。她不由得抬头仰望,只见天空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当静下来不动的时候,周围的各种声音便绵绵不绝地传进耳里。

乘着大风吹来的是远处的欢声笑语。

正是学校的午休时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在热闹喧嚷的应该是初中部的学生吧。不,高中部的学生大概也混杂在里头。

这里就是那样的学校,随处都聚集着爱玩闹的人,丁点的小事便能让大家兴奋起来。大家都享受着自己“学生”的身份。

而对于学校外蔓延的地狱,却丝毫不去作想——

果然这样不行啊。

卡莲在胸中嗫嚅。但这并非针对以演技隐藏本性的自己所说的。

首先声明,她并不是对这样欺骗周围的同学们抱有什么罪恶感。很抱歉,她并不是那么纯真的千金小姐,也丝毫没有打算成为那样的人。

不管走哪条路,她都已身染鲜血。

在此就算是加上骗子的头衔,也没有什么值得叹息的。

只是,有种感觉传到她的心里。

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要是留在这里,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藏在羊群里的一匹狼”——这么说虽说是过于极端,但在卡莲现在的处境正是如此。

私立阿修弗德学园。

座落在11区东京租界正中心的一所学校。

正如前面提到的过的,所谓的租界是布里塔尼亚人专用的街区。能够被允许在那里生活的,就只有地道的布里塔尼亚人,或者是破格被授予一定权利,被称作名誉布里塔尼亚人的原11区居民。

自然,日本人是没有这种权利的。

附带说明,这所六年制的阿修弗德学园,乃是11区首屈一指的名门学府。目前,学生全是本国出身,清一色是布里塔尼亚人。没有一个名誉布里塔尼亚人,ELEVEN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可是现在,混合了日本人血统的卡莲是这所学校得到在籍学生。

这种异常的状况,确确实实,是在卡莲本人的意愿毫不相关的情况下产生的。

七年前爆发了那场战争。

战后不久,卡莲便被身为布里塔尼亚贵族的父亲“强行”——呃、这当然是从卡莲本人的感情角度上说的——总之就是被收养了。

从那一瞬间开始,卡莲的日本国籍就消失了,在档案上是个完全的布里塔尼亚人。

当事人的意思和希望都不是问题。支配世界三分之一领土的超级大国布里塔尼亚的贵族要这么做,那就会成为事实。

特意与敌国——不,是已降为属国的日本情妇的女儿相认的父亲,他的意图尽管还有些不明朗的地方,归根结底,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孩子吧。

至少,他那位地道布里塔尼亚人的正妻(当然不是卡莲的母亲)和他之间,并没育有子嗣。女儿就只有卡莲一个。

但是,这在卡莲看来,完全是情非得以的。

尽管她也明白这在情理上是有好处的。

成为布里塔尼亚人,况且还是贵族的千金小姐,就能够采取一般名誉布里塔尼亚人做不到的行动。也能知道他们没法知道的情报。也可以去调查。

没错,这的确很有帮助——站在反布里塔尼亚抵抗运动的立场上来说。

只是,这到底也不过是在情理上的说法,在感情的层面上,她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并不是讨厌被当作自己最恨的布里塔尼亚人来看待。当然,对背叛了父亲为首的周围的人感到内疚等等优等生做派的想法更是丁点没有。

并非如此,而是——

不需要给敌人脸面……

对卡莲来说,就比方这所学校吧,她并没有打算与同学们为敌。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他们根本成不了卡莲的敌人。

被卡莲认作是敌人的,是布里塔尼亚这个国家,及其体制。

她并不打算对这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但此外不过是善良平民的人们出手。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她对绵羊没有兴趣,要对付的是狼。

不过,这也仅限于他们不插手作为日本人的红月卡莲的活动为前提。

理所当然,要继续学园的生活,卡莲就多少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不,这么说不太对。

不是要看他们的脸色,而是他们善良的面孔不知不觉就被粘到了布里塔尼亚这个国家上面。

这对卡莲来说是最恐怖的。

虽然她明白应该把两者分开来看待,但是即使这样,也还是恐惧着这是不是会动摇到自己心中的那份决心。她担心终有一天会被卷入进不好的事情里面去。

因此,卡莲总是尽可能地不与他们接近。

就算扇那么说了,说老实话这里也不是个能让人心里安乐的场所——就算说这是必要的也一样。

卡莲使劲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当然了,这副样子是不能给班里同学看见的。

只要在这个学校的范围内,卡莲就是名门望族休塔特菲鲁家的千金小姐,是一直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顺带一提,多病体弱这个设定是卡莲自己想出来的。

总之,先假借这个来蒙混周围的人。即使频繁缺席,随意早退,其他人也不会怀疑……当然,爱在学校外胡乱嚼舌根的也大有人在。

至于这个设定最为棘手的难题,是在自家的休塔特菲鲁家那方面。

基本上,不论本人如何声称体弱多病,学校方面和自家的人一旦互相确认,那就完了。为此,卡莲还稍微费了苦心——顶多只算是稍微而已。

因为原本卡莲家里就对她的事爱理不理,算是对她有点执着的就只有父亲了,但他目前回到布里塔尼亚本国去了。

而义母和其他亲戚对她这个外室的小孩,而且还是个混有日本血统的孩子,显然是很嫌恶的。说得再极端一点,他们是恨不得把她从家里赶出去的吧。不过有碍父亲的命令做不到这一步而已。

见了面不是全然的无视,就是说些露骨的挖苦话而已。

如此一来,卡莲再偶尔称病,就只要对惟一一个侍女说说就好了。

要是学校找我,就说我身体抱恙。

那个侍女忠实地遵守命令,家里的人也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想必是不感兴趣吧。

心情莫明其妙感到郁闷起来。

果然这个地方很不好。

只会让自己想多余的事,还不知不觉地被思绪牵着走,令自己变得温和。

扇的说法对现在的卡莲来说毕竟还是难以理解。

在这么个地方,红月卡莲就只会变得衰弱下去而已。

等不及有一天,立刻就想离开这里。

她,是这么想的。

一到放学时间,卡莲就感到稍微松了口气。

“再见了,卡莲同学。”

“很累吧,要从家里通勤?”

“干脆住学校宿舍不是挺好的吗?”

一切一如往常,和随性施舍善意的朋友们礼貌地道别之后,卡莲才走出校门。

一天总算结束了。但是,因为和扇约定了在组织没有活动的时候就必须去上学,所以新的一天很快就又会来临。老实说,一想到今后的明天还会持续这样的日子,她的胃就痛。

卡莲侧脸看着包围学校广大占地的围墙,一路走在人影疏落的回家路上。本来学校里就是住宿生占了压倒性的多数,像卡莲这样从自家通勤的学生反而比较稀少。但话虽如此,也不代表就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在路上还是能看见零星几个回家学生的背影。

因此碰见上了也只是偶然而已吧。

“都跟你说这样不好了,鲁路修!这个时间学校每个门都有警卫员站着呀。”

“这有什么不好的?被人叫住的话顶多给点贿赂不就结了。”

“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不,我并没有在开玩笑。再说幸好今天还赚了不少。”

“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在他们前头,有两个男生一点也不像是要回家的样子,只一味地在谈天。而且,还压低了声音嘀咕,像是在密谈什么。

尽管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但问题是马路边停靠着一台摩托车——跨斗式的那种,看起来还是被人精心保养的。而其中一名男学生头上还戴着头盔。

记得这所学校确实是规定了特别允许以外是禁止骑摩托车上学的——卡莲边走过去边想。这时正好和戴头盔的学生视线相对了。

“啊,你好。”

对方突然好不犹豫地扬手对自己打招呼,卡莲顿时愣住了。感觉那只是单纯的问好。再仔细一瞧,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另外一个学生则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冷冷瞥了卡莲一眼。对他的样子卡莲就真的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既然会打招呼,也就是说那个戴头盔的男生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吧。可即便如此,却怎也记不清,结果卡莲到底还是没有亲切回礼的意思。

卡莲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点了点头就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之后背后又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

“是熟人吗,利巴尔?”

“傻……傻瓜。鲁路修,你是当真这么说的吗?”

鲁路修?

第二次听到的名字,一下子卡在了卡莲记忆的角落里。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呃,是在哪里来着?虽然记不清样子,但名字像在哪里听过的……

卡莲一边走一边想,很快便走到了十字路口。一直延续着的学校围墙到这里也就终止了。

这时再已听不到方才男生交谈的声音。

隔着稀稀拉拉只几辆车子往来的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厅。尽管卡莲没有进去过,但她知道学校里有的学生偶尔会逃课到这里来。

现在也能看到零星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坐在里面。

面向大街的玻璃窗上,映着卡莲呆立的身影。

那副身上穿着学校制服,仿佛楚楚可怜的千金小姐的身影,感觉离自己好遥远。而且无比的渺小。

那——果然不是自己。

男人的名字叫永田吕伯。

当然这不是真名。

不,其实姓氏并没有改动,名字只是个称号。

再加上他和红发少女一样,并不是纯粹的日本人,也混了布里塔尼亚帝国的血。不过,他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儿。

简而言之,就是在这个国家还被称为日本的时候,还是和布里塔尼亚有某种程度上的交流的,也正因如此,在战后的现在,他们的苦恼才纠结得更为复杂,沉重得叫人异常痛苦。

两个祖国——

要是能够率直地认可任何一边,那将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情啊。

“啊呀呀,真够灵巧的。”

这么说着,一位女性从永田背后盯者他的手边一直看。

以女性来说她的身材颇为高挑。修长的手脚套着粗犷活泼的T-shirt和牛仔裤。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扇把爆炸品的处理交给你了。下次能不能就照着这样,做个任谁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瓷器的塑料炸弹啊?”

她的口气轻松得像在闲话家常,以开朗的声音说着相当危险的内容。

不仅如此。

和语气相反,她的眼神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目光尖锐如刃。

那正是不断战斗的人才有的眼神——不论怎么被日常琐事所埋没,也一刻不忘迫近自身的危险和威胁。

“我说井上——”永田没有停下手中转动的轮轴,应道。

他那双称的上上纤细的指头,正把灰色的土块变成一个绝妙的花瓶。看起来很单纯的劳作,实际上只有经过长年的磨练和一定的天赋才做的出来。

“那种东西就算真的能做的出来,你倒是说说打算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拿来干什么用啊?”

“呃,比方说以你的名义奉送给总督府,然后当场轰的一声什么的,”

“很不巧,我并没有成为过那种大人物的记忆和经验。”

然而,话虽如此,他的确是以了不起的陶艺家身份在社会上活动的。

当然啦,表面如此。

名叫井上的女性在不打算停顿手头工作的永田背后耸了耸肩,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东西横七竖八摆放,杂乱不堪的泥地房间。

房屋样式也相当的古旧。撑起茅草屋房顶的柱子已经被熏得昏黑,墙壁上也处处破裂,还四处并排着木棚。

这里是曾被成为奥多摩的土地上盖起的一间山庄陋室。不,或许说是山里窝棚还更合适些。

“嘿。”

永田突然叫了一声。

看来是终于满意地完成了。只有这个瞬间,他那伶俐的容貌才像少年般绽放开来。不过,对不具备陶艺知识及兴趣的女性来说,这到底有什么好感到满足的,真是完全不晓得。

“好了——”

完成了劳作的永田用水桶里的水洗干净脏污的手之后,总算是回过头来了。随意扎起的长发在他背后轻轻摇摆。

“到底有何贵干啊?总不会是徒步到深山里头来郊游的吧?”

“呵呵,其实有一半的目的是这样的啊。”

轻松一笑之后,井上的表情突然换了过来。

“是扇的传话。计划七天后实行。必要的东西都弄齐了放在那里。”她用拇指指了指一个放着的大纸袋。

永田瞥了一眼,纳闷的问道:“七天后?”

“收到了情报,说那帮人似乎打算干脆放弃整个设施。他们要是从地窖出来的话,那我们这边也还有机会。”

“可靠吗。这个情报?”

“好像是要经过京都哦。应该没问题吧,至少,扇是这么相信的。”

只不过,她说着说着也皱起眉头咋了咋舌:“话是这么说——可光是顺着内幕小道,就把前线的辛苦工作全推给我们,对我来说可不是太爽快啊。”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还没有那么大功绩,再加上——”

永田顿了顿,视线沉了下来。

“现在又没有首领。”

井上也默然无语。

小屋外头,只听见吵耳的鸦鸣声。

无声的沉默就此漫漫延长。

突然间,本来站着不动的井上冷不丁开始往回走.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也好好准备一下,有什么事就按以往的办法联系吧.”

高大的身影边说边向小屋的门口走去。

永田只是默然地看着,就在她的身影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唤了一声——

“井上。”

“什么事?”

“和我一组的人,是谁?”

极为轻快的语调提出的却是夹杂了各种想法的疑问,井上停下了脚步。

但,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有能够自然扮演布里塔尼亚人的人。如今直人不在,就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吧。”

“但是……”

“而且,只是一切按预定的计划进行,就不用直接硬碰硬,这样一来危险性也更低。”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另一方面也是事实。

不可能一切都会如愿地顺利进行。

无论什么事都按想像的那样发展——是不可能的。

井上走出了小屋外,而永田没有换下肮脏的工作服,只是愕然地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被跟踪了。

在坐上开往租界边缘的单轨电车时就发现了。

卡莲若无其事地看着反方向的窗外风景,趁势把脸转向后头车辆的位置。她刹时感到盯着自己的视线离开了。

把脸转回去之后不久,闪烁的视线又从侧面追了过来。

这回她试着提起右手轻轻撩了下头发,很快那股视线又缩了一下。大概感到卡莲不会转过去,视线就又停住,继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相当外行的手法啊。

卡莲只是不露声色地在心中纳闷。

刚开始注意到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曝露,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惊慌地估計着前几天的事——到底被跟踪到什么地步。

可当她硬是屏息静气,反过来窥视对方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不像是那么回事。至少,警察或者公安之类的人是不会露骨地跟踪她的吧。

太过意识自己这边了,才会对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反应。

马上就穿帮了,作为跟踪者的行为失当,完全不合格。

莫非,是刚才的他们?

卡莲猛地想起刚出校门时碰见的两个男生。就算是的,他们也没有理由在后面跟踪自己啊。虽说其中一个一副和自己认识的样子。

总之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电车已经过了卡莲本该下车的站了,但她带着这么个“附属品”,不可能就这样回到那个休特托菲鲁的家去。

毕竟对方确是鬼鬼祟祟地在监视自己。总得要知道个理由,而根据理由——当然可能要封住对方的嘴巴……

在终点站的前一站,卡莲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车。

在这附近就已经是租界以外的以外了。

居住的人不是纯粹的布里塔尼亚人,而是名誉布里塔尼亚人居多。而街上也比市中心要脏乱得多。路上行人的服装也毫不奢华。因此,卡莲身上穿的阿修弗德学园的校服也变得格外显眼。

尽管没有人明显地表示出关心,但她不时感到那些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差异目光。

走出车站的月台,卡莲从大马路转进了小路。道两旁只有破烂的灰色大楼一路并排着。她还故意慢慢走进阴暗的巷子里。

然而跟在她背后的脚步声没有消失。

卡莲也没有回过头去看,只是极为平常的样子一步步走进深巷里去。然后——突然冲进旁边的院子里。

背后明显传来惊讶的气息。随后紧跟着噼啪跑在沥青路上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卡莲躲藏的院子。

在看到对方的身影从院子的缝隙出现的瞬间,卡莲当即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劲往濡湿的院子内侧猛拽。不仅如此,她还将对方的手腕从肩口一把抱过来,使出过背摔的要领,用腰力一下将对方摔了出去——就姑且没把门扯下来砸到地上。

“咿呀——”

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可爱。但卡莲并不因此就松懈。迅速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来——是小小的化妆袋,当然里面放的不是化妆品,而是小刀。学校放学回家,她并没有随身携带除此以外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足够了。

对方完全被摔了个转,整个人在沥青地上跌了个屁蹲,卡莲从后用右手腕夹住她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拿刀子抵住她的下颚。

然后卡莲才从刀子上方去看女人的脸。

她顿时被眼前不可思议的状况惊呆了——

“你,你……”

她简直说不出下一个字来。

女人被卡莲用刀子抵着,脸色发青地向她看过来。眼神惊恐万状,但即便如此还是一副美丽如画的脸孔。

很熟悉——实在是太熟悉了。年龄必定小于三十岁,但要是问布里塔尼亚人也好,还是日本人也好,不论谁也必定会回答说是个美人的。那一副鹅蛋脸儿,而且——

还是和卡莲有某些相似的脸。

卡莲到底还是说不出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的脸,怎么也叫不出她的名字来。

但是,实际是很简单的。

只是很简单的称呼而已。

没错。

卡莲对她称呼就只有一种叫法。

若是原来——原本一切都没有变的疯狂的话,就没有其它叫法了。就只有那么一种。

“妈妈……”

当卡莲讨厌去那个家时,那个人露出稍许困扰的表情,温柔的微笑着。

“枪不适合卡莲,小刀也是。”

才没有那种事呢。自己也可以战斗,并且是为了战斗在一直努力着。

“可以战斗与真正战斗是不同的。这不是卡莲可以想象的程度,我并不是在说什么漂亮话,战斗中肮脏的事情,不想看见的事情——很多很多都有哦。”

但是……教会我怎么战斗的不是哥哥吗?

“嗯。所以我只想卡莲守护好妈妈就可以了。因为这件事也只能拜托卡莲了。”

勒住对方细细脖子的力量仅仅放松了一点。

这时,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话了。

“卡莲小姐……”

理所当然的道歉言语。

“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女人穿着朴素的黑色连衣裙……奴隶的衣服,卡莲只是看见就觉得很心烦

“那,那个……”

女人有点结巴,慌张的站了起来。

“夫人让我出来做点事……本来打算马上回家的,偶然——”

“偶然在街上看见我,然后就跟踪我?明明没有什么事情,不要笑!你只是在修坦费尔特家工作的女侍而已,你有什么权利监视我?我似乎没有允许你这样做吧!”

被人这样大声呵斥,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也不可能冷静。对,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只是女人对卡莲刻薄的言语完全无动于衷,不仅是无动于衷,反而浮现出笑容,向卡莲深深地低下了头。

“是,对不起,小姐。我只是想知道您去哪里。如果为此不开心,真的是很抱歉。”

“……”

“那么我就先退下了。”

女人再度鞠躬

“小姐,您今天会回家吗?如果您有什么想吃的话……”

——切

“跟你没关系!”

如果仔细看的话,卡莲依旧拿着小刀,但是女人的笑容依旧丝毫没有改变。

“我明白了。那个……那么,我就先回去等您回家了。”

名门修坦费尔特家的小姐如果被人知道拿着这玩意出来,也可以算得上是丑闻了。但是,谁也不可能知道,卡莲知道她是不会说的,对卡莲不利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说的。

(因为这件事也只能拜托卡莲了)

全是些自作主张的人。不,我也想这样做,曾经想过。但是……

(卡莲小姐)

在什么世界里会有对血缘牵绊的女儿这样称呼的?汽车喇叭还是继续鸣叫。烦死了,真的烦死了不要再想了。

——崩坏。

卡莲捂住了双耳

我再也受不了了

哥哥……

最大的难关在于搬送物品的挂车在路上被夺,逃走。那样的话就已经是笼中之鸟,无路可逃了。

这时首先要掌握敌人使用的专门通信线路,这样即使我们组织被敌人攻击也可以很容易向同伴求助。本来最初这个线路是不通的。不过幸好,花了半年时间准备还是有结果的。接下来,对现场到最近的补给塔也做要细致的部署。如果敌人发出求救,这里的成员也能接收到。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当接收到电波情报才能发觉敌情,已经相当迟了。情报不能只通过电波传达。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人。袭击班如果想面对敌人的护卫车辆全身而退。这个可能性非常低。并且“活着就是证人”,即便是一个人逃出现场,敌人都能根据情报制定出相应的对策那时候损失是无法估量的。

因此这里必须要分两段进行。首先阻止搬运目标的敌人挂车。但重要的不是要强行夺取目标,而是瞄准挂车本身。与此同时在道路上袭击护卫车辆,只袭击车辆即可撤退。

这样一来敌人会怎么做呢?因为我们袭击班已经全部撤退,现场也没有人能够逃出。因为重要的挂车不能动。当然这时会有总部联系挂车,但通信线路都被我们掌握了说谎回应相信也是能蒙骗过关的。我们以申请援助为由命令现在的敌人原地待命,接下来伪装成敌人的挂车把组织成员运送进去,最后再把目标从敌人的挂车搬到自己的挂车,从容离开即可。等到敌人发现“被盗了”也是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以上就是这次行动的概要。

作为作战手法来说这个计划也并不稀奇。用同样的手法进行恐怖活动或者犯罪的应该不少吧。但是在新宿地下基地的那个房间里。扇要正在思考着。身材魁梧的他的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上清楚地映着详细的作战方

案。凝视着屏幕。扇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凝重。

——这个作战计划的关键可以说是前面的阶段。

“重点是变电所,要。”

那家伙就好象在告诉早餐的菜单似的,以简单的语气说道。

“占领变电所后,即便最初的设施袭击失败,也可以从这里锁定敌人的退路,最后那里会有面对这种情况时的防护程序,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启动另外这个作战方案。知道了吧,防护程序的解除密码是……”

也就是说全部的事情都在那家伙的掌控当中。

前几天进行的袭击布里塔尼亚研究设施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也是在预想的范围之内的,甚至连后来布里塔尼亚迅速转移研究设施也是在预料之中。这已经从单纯的抵抗运动发展到心理战的地步了。敏锐的观察能力以及卓越的预测能力,那家伙让所有的人都佩服到五体投地啊。

那一瞬间,扇望着监视器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如果你还在的话……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成为英雄呢,直树。”

但这是无理的要求吧,扇这样想着。

他留下的作战计划也只有这么多了。如果失败,组织也就到此为止了。不,即使成功结局也是一样吧。没有了最初存在的理由,扇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这次,扇的组织想要从布里塔尼亚手中夺取的是武器。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毒气。

假如能得到如此引起骚动的东西,原本计划的制定者,也就是扇的死党——红月直树,他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直树连扇都没有告诉过,就在扇的面前消失了。只留下他最重要的妹妹独自一人。

让日本从布里塔尼亚统治的痛苦下解放出来这是直树的梦想,也是继承了他意愿的扇的梦想。

但是没有了那家伙真的能行吗?

让重要的同伴陷入危险之中,甚至连那家伙的妹妹……

“扇,在吗?”

不经意间外面响起了声音

扇迅速转换了心情。不管怎样,现在的扇是以新宿地下为基地的抵抗运动组织的领导者。在同伴的面前不应该露出迷惘的表情,至少那家伙都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身牛仔打扮的高挑女性进入其中,组织的干部井上,具体的名字扇也不知道。所谓的抵抗组织就是这样,都是聚集着一些怪异脾气的人,有一些甚至在同伴间也是使用假名。为了避免波及亲朋好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虽然一直都称呼她井上,是不是真名也不知道。

“报告哦!先行侦察的杉山发来的。他们现在可以联系了情况跟事前的情报吻合,那些家伙好象还依然做着修意外墙这种意义不明的事。”

“恐怕是伪装吧。判断的依据呢?”

“重要的电力供给貌似一直都未修好,所以设施里的专属职员几乎工作到通宵。但是首先可以确定,内部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仅仅这样也太弱了,没有其他更确定的情报了?”

“你也太性急了吧,也不听人把话说完。虽然以搬入修理资料为名,进去了很多大卡车,但是据杉山说卡车轮胎的痕迹太浅了,进去时几乎就是空的,貌似目的并不是搬入而是搬出,并且还有好几台危险物品专用的密封型挂车,据轮胎判断进去时也是空的。”

“是吗……”

这样的话,事态就如同预想的一样发展。扇靠在背后的椅子上,轻轻的转动着手腕。

“如此说来,接下来运出来的那几台挂车中就有我们的目标了……”

“其他几台明显就是用来伪装的。有没有京都来的情报呢?”

“关于搬出预定日,从别的途径得知基本已经确定了,但是那天肯定会使用伪装,真假混杂在一起。你看这些情报,我是刚才才拿到的。协助者竟然能潜入到设施内部。”

“哦——”

井上轻声自语,长发轻轻飞舞着。

“也就是说暂时先看看对方的动静。我知道了,我会把命令传达给杉山的。”

“不好意思拜托了。”

“没关系。那么接下来的报告。Glasgow已经完成再次调整,但是由于机体不能保证长时间正常。不过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我们连更换的零件都没有,并且至少也要有个专门的技术者吧。”

“事态还是很严峻啊……不能用Glasgow,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是寄希望于预测吧,这个希望如果实现不了,那也只能期待驾驶员的技术了,能人的宿命吧。”

扇陷入了沉默。那个表情,眼神有点飘移不定。

井上继续说道:“最后的报告,通信班已经潜入预定场所了。这边的准备也已经完成了,就等着组织的命令了。以上。”

“知道了。那么我们这边也即将要开始行动了。”

扇点了点头,随即把电脑关了。就在显示屏熄灭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怪异。

因为结束报告的井上并没有离开,不知为何,紧紧地盯着扇。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井上轻轻地耸了耸肩,回答道:“这是我的台词吧。我看她也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永田那边又该怎么回应呢?”

扇还是沉默不语。

井上也只能露出苦笑了。

“你还是那么温柔呢。卡莲因为是直树的妹妹,所以才不想把死党最重要的妹妹推入危险之中?”

“不是。我……”

突然井上以强劲的力道一把抓住扇的衣领。

“那么也请分给我们一些温柔吧!失去好友而内心的煎熬的女生又不止她一个!”

扇看着眼前这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他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难以琢磨的表情。

是的。前几天以失败告终的袭击作战,牺牲的四人当中就有一个女生——小笠原确实是眼井上同期的成员。她们俩岁数相近又都是女生,也经常在一起行动。

这令人窒息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井上终于松开了抓住扇的衣领的手,抬头看着天花板。

“……对不起,但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光是看到玉城的脸,就忍不住想去殴打他。”

井上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笑了。刚才咄咄逼人的表情一点也不真实。

“我去外面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

扇默默地目送那个走向门口的背影。

正当井上走到门口时,她好象偶尔想起忘记拿东西的样子,停下了脚步。

“只是想想而已——我感觉我们做的这些事,归根结底就个人行动的延长,已经走不了多远了。”

“……”

“当然从形式上来看是集体行动没错。但行动的时候都是分散后一人一人单兵作战。所以不管多久都战胜不了布里塔尼亚的,我们就像没有捆好的箭矢一样是没有攻击力。”

扇终于开口说话了。

“日本解放这样的口号,在意义上过于方针化了。”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方针而是前提,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能行动,才能战斗啊……我们也是这样的,并且那孩子也是……小笠原也是吧。但是我想说的是,像现在这样分散,没有集中起来的力量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真严格呢!。”

“哈哈,你以为这是对你的批判吗,那你就错了。相反,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我想你还是有做领导者的资格,虽然与直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并不是这样就不好。”

“我知道的……我会联系卡莲,传达这次作战任务的梗概。”

“对不起。即使你会一辈子都很我。”

“这才是我该说的话吧!”

她的好友之死,扇觉得自己确实有责任。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要背负多么沉重的罪孽,又会在内心深处埋入多少怨恨呢?

扇一边想着一边目送井上离开,手向放在桌上的无线电通话机伸去。

被称为所谓世袭贵族的特权阶级,世人总会有些偏见。把他们想象成放荡、软弱、无能之人。

事实上,贵族们不是仅仅只会享乐。特别是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从历史上来看来这是一个对贵族监视非常严格的国家,对国家没有贡献的贵族立即剥夺特权返还爵位,一点也不会宽容。布里塔尼亚本来就是起源于欧洲专制的国家。由于市民革命失去家乡之地才来到新大陆再生的国家。因此中枢部对没有作用的上流阶级非常厌恶,特别是对待在贵族之上的皇族——没有才能却担任一家之主,那个家就会顷刻之间垮塌。

换言之,虽说是贵族有特权,但如果自己不努力连身家性命也保全不了。也许这本来就是布里塔尼亚强大的原因吧。而对于皇族的权威被周围的特权阶级牢牢支撑着的帝国,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摧毁。

拥有11区统治军幕僚总长地位的阿莱克斯•巴特雷将军就是刚才所说的特权阶级中的一员。他本来是在本国中央法务局工作的高级官僚,运用行政手腕获得转任的推荐,因此才来到这里。但是他并不是管理内政的文官而是属于军队,这对巴特雷可以说是不幸吧,暂不提人事的调整与财务的计算,他原本就是一个缺乏军事才能的男人。

“申请觐见总督?笨蛋!这是军管区!恐怖分子活动那么猖狂,各部署都要想方设法应对。不是明明都有下放指挥权吗?”

东京租界中心部总督府的执务室内,巴特雷将军正对着电话话筒怒吼。

“什么……总督府的方针太过笼统以致行动困难,这不是你们统率能力的问题吗!你们有责任要做好!知道了吧,对应要迅速!以上!”

巴特雷将军重重地挂上了电话,他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停冒出汗珠的光秃秃的头,这时有人说话了。

“好象很辛苦呢!将军。”

“嗯——噢。缪拉呀。”

由秘书官引导着进入室内的是一名穿着与巴特雷将军同款式军装的军人,也是一样的肥硕魁梧,要说唯一不同的,是头发的多少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执务室给人的感觉,是奇妙地突然缩小了。大概是跟他们的体重有关系吧。

进来的军人名叫基凯卢夫•缪拉。11区统治军中央军营局长。

“您觉察到大阪的那件事了吧?最近那边的反政府运动越来越活跃了。”

“真是一件接一件……全都是些麻烦的事。缪拉,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你也有责任啊!”

“实在很抱歉。但我本来就是参谋府的人。地方军营区的管理对我来说有点……”

“哼……”

尽管巴特雷将军有点不高兴,还是请缪拉坐在来客用的沙发上。

作为回礼,维拉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我可不会认为你仅仅是来看看我而已?”

“哈哈,哪里哪里。”

即便是被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但还是像草坪上的野草一样毫不畏缩。

“我听说将军是库洛维斯殿下的忠实臣子。敬爱的将军是这样的吗?”

“我可沒有欢听这些恭维的话的時間。”

“那我失礼——那么言归正传吧,关于这次研究设施转移计划……”

听到这里,巴特雷将军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正了正身,用非常恐惧的语气说道:“难道……又是被恐怖分子袭击之类的?”

“不是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缪拉又大幅度摇了摇头,动作夸张是这个男人的特征。

“我来是想跟您谈谈,搬出预定日那天道路干线实行交通管制的事。”

巴特雷将军松了一口气,又回到刚才舒服的姿势。

缪拉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往下说。

“如果警察局与保安局的计划进行的话,在下担心会有什么闪失。这毕竟是库洛维斯殿下直接下达的命令,为确保万全。是不是要动用总督府与参谋府直属部队?”

“不,没有这个必要。”

巴特雷将军一瞬间的紧张好象都化为了疲惫。他摸了摸鬢角。

“本来这件事如果如此引人注目就麻烦了,这也是殿下的意见。”

“但是准备了伪装的车辆后,人手就难以分配。并且在租界周围的反政府活动又很活跃,警察也人手不够……”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关于这点没什么可担心的,本来伪装只是外形上一致就可以了,不需要那么多人手的。

仅仅有那么一瞬间,缪拉的眼睛亮了。

“也就是说,真正需要配备护卫监察的只有一个,其他按正常途径就好了?”

“就这样办吧。”

巴特雷将军默默地点了点头,缪拉还是坐在沙发上,恭敬地低下了头。

“果然是在下的愚见,将军您都考虑到如此深的地步。本来我想假如参谋府能帮得上您一点忙就好了,才冒昧来打扰您。”

“不不,你的好意我很感谢……老实说作为我个人来讲,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因为殿下非常关心这件事情。”

与其说这些话是发自于衷心,还不如说是巴特雷将军的自身意志在部下面前的释放。这也许就是巴特雷将军的缺点吧。他虽然很正直,但完全缺乏策略家的资质。

比起巴特雷将军,缪拉的观察力要锐利得多,他的脸上随即浮现出有点讽刺的表情,不过一瞬间就消失了。这位仅仅看人的眼神就能知道善恶的参谋府首席站了起来。

“让您费心了,将军。不过请您别把这当成是无礼,虽说是完成前,但这样搬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即便万一的情况我们也担待不起啊。”

“武器……是啊,武器啊——”

巴特雷将军微微地偏了偏头,好象在自言自语。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缪拉,我很感谢你的忠告,但是参谋府在这件事上不要深入,比较好这是为了你好。”

“在下知道了,将军阁下。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在下先行告退了。”

缪拉再一次恭敬地敬礼之后,退出了执务室。当这个庞大的背影消失后,巴特雷将军立即叫秘书官端来了水,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胃药,静静地和水吃下了药。最近巴特雷经军觉得药效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不过极度的精神负荷使得他每天吃药的频率与量都在增加。虽然医生早就说过要他回国治疗,但现在即使是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秘书官端着空杯子走出了执务室,巴特雷将军离开桌子站在窗户边上。眼下正是夕阳西下,沐浴在夕阳下的东京租界街道。口中残留着的药的苦涩使他有点厌倦。即便如此——巴特雷将军思考着。

为什么恐怖分子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呢?

难道如同缪拉一样,真是以为那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只有这样才会有利用价值,他们才有袭击的动机。不过这样一来还真可笑,本来不想引起注意,反而引来更大的骚动。

总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内情。

虽然那个明明……绝对不是武器之类的——

“敌人潜伏的协助者来电,真身走的是这条路线。”

“警方的盘查所还是那几个,运气还不错,有个绝佳的位置。”

“想要接收的话,毫无疑问要在这里——杉山。”

“我看见了。选用第四套作战方案吧。”

“重要的是优先确保逃跑路线——通信劫持班。吉田。”

“早就在指定地点待命了。真是闲得发慌,要不唱一首你最拿手的山村小调吧,扇。”

“说什么蠢话,尽量稳妥些,那样应对起来比较快——袭击第一班。玉城。”

“哈哈哈,交给我吧,这次绝不会出差错。”

“明白。”

※ ※ ※ ※ ※

漆黑的山头上挂着一弯下弦月。

柔和的月光使四周看起来非常模糊。树木和小河也都沉寂在黑暗中。

只有一边的白色路障隐约可见。站在这寂静中,仿佛自身都融入了这片深沉的夜色。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野狗的叫声,更是反衬出了山中的寂寥。

那辆车,就停在离那条三车道的山路边不远处的小道上。

那是辆大型拖车。如果用作军事用途,她甚至能够搭载现代战争的主角,人形自在战斗装甲骑Knightmare。不,事实上,那车上已经有了一架Knightmare,RPI-11Glasgow。在以装备先进而著称的布里塔尼亚军中,它已经属于旧世代机体,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拥有普通陆战兵器难以匹敌的实力。

“准备,结束了吗……呜。”

扇打开助手席车门向内看去,脸突然被一只细白的手一把推开。

“别在女孩子化妆的时候突然闯进来。”

态度冷淡地将首领赶走后,井上用化妆刷蹭了蹭眼影。熟练地结束了这一系列动作后,不知为什么,她显得相当愉快。

“好了,卡莲,转过头来。”

坐在驾驶席和助手席之间的卡莲叹了口气。虽然她乖乖听从了对方懂得知识,但还是用一种有些不耐烦的口气提问道。

“……这次应该是变装,不是化妆吧。”

“别担心,我又不会把你化妆成僵尸吸血鬼之类的。”

还不如不化成这样呢,卡莲想。虽然说并不是没有化妆的经验,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心情。现在根本不必担心露出真正面目被人认出,只要在上学时小心点就行了。至少在参加抵抗运动的时候,卡莲从来没有这种顾虑,驾驶Knightmare的时候更是如此。

“放弃吧,卡莲。连我这种人也得做这种事。”

坐在驾驶席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是名为永田的男人。他有着一头半长发,容貌端正。和卡莲不同,他正在给自己化妆。

“毕竟只有这种事是不可能交给扇和吉田去做的。”

“是啊。”

井上一边为卡莲化妆,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天生资质的问题。就算我这个专业人士再厉害,也没办法把玉城装扮成一个适合玫瑰的王子殿下。”

也就是说,这里的二人拥有天生的资质。

什么资质?

自然是,变装为布里塔尼亚人的资质。

卡莲自然不必说,这个名叫永田的男人也是日本与布里塔尼亚的混血儿。所以,在作战计划中需要“布里塔尼亚人”的时候,总会轮到他上场。但是素面朝天肯定行不通。于是就只能依靠化妆这一手段了。

“但是,我的话,平常在学校就是以布里塔尼亚人的身份……”

“可那毕竟是高中生,对吧?这次你的任务是扮演永田的职员,一个妆有点浓的研究所职员,这样可不行。”

干脆地打断了卡莲的发言,井上又从手边的化妆包里取出了口红。

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五支。

“嗯~我原本想配合你的发色,但这样一来又体现不出知性美,太性感也不行……等等,在这种时候不如就化得艳一点——”

看来她纯粹是觉得好玩吧。

卡莲再次叹了口气。

※ ※ ※ ※ ※

夜色更深了。

拖车内早就不见了井上的身影,扇也不在。驾驶席上的永田正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还带着耳机。那不是无线电,可能是在听音乐吧,他正和着音乐的节奏点着头。

通信班还没有消息,干等是非常难熬的,早知道这样,自己也该准备一些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卡莲想。只是如果要问她是否还有闲情去享受这点无所事事的时间,很遗憾,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但只凭眺望外面的景色还是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卡莲意识将目光移向车内,不过,这同样很无聊,与普通拖车相比,这辆车内的设备要丰富许多,但毕竟她不是机械狂,自然不会对这些东西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

所以,卡莲很快就注意到了。

驾驶席位置安装的通讯机上,用透明膠帶粘着一张照片。

上面映者的,是坐在一个石料建造的窗口边的永田。不过,那上面并非只有永田一个人,他身边还靠着一位漂亮的女性,女性怀中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

家人的照片——吧。

这时,看莲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永田的私事基本上一无所知。就在她这样思考着的时候,永田突然开了口。

“都是美女吧。”

本来以为他在专心听音乐,没想到还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不过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现在不是休息时间,而是在待命中。

“是你的太太和……女儿?”

“嗯。”

在回答卡莲提问的时候,永田已经睁开双眼,拿下了耳机。

“顺带一提,妻子是我师傅的独生女。”

“哦。”卡莲点头。“陶艺……没错吧。”

“对于师傅来说,我是他的不肖弟子。”

永田耸了耸肩。

“那时师傅说,如果我们结婚就把我逐出师门,于是我和他大打出手,最后,我们开始相互扔各自的烧制的器皿。我的倒也算了,师傅的那些大概抵他一年的生活费吧。”

卡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激烈。”

“好在,最后他还是承认了我们。”

永田也笑了。

“要说起来,还是说服妻子嫁给我更花工夫,从进师门之后花了整整两年。”

“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拜师的动机很可疑。”

“不是可疑,原本就是动机不纯。其实我妻子也是制陶的,师傅则是开了陶艺教师当讲师的。偶然的机会,我去听师傅的讲座,结果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当天就入了门。”

越来越有趣了。

“你还真积极。”

“怎么说呢。我用了一年时间才争取到了第一次的约会,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或许女儿才是我师傅的秘密武器。”

永田笑着摸了摸照片。

“而且,那次约会虽然是去打弹珠,两个人为了如何取胜而争论个不停。说实在的,那次约会我自己都有些莫名。”

“很开心吧。”

“我觉得只是去凑了个热闹……开心——嗯,也可以这样说吧。”

永田说着将手从照片上移开,目光转向过了挡风玻璃。他将双手箍在后脑勺,用有些呆滞的语气说道。

“开心,那时真的很开心。后来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只是最后,女儿没能长大成真正的美女。”

卡莲略微一惊,扭头看向身边的永田。

对啊。

照片上的永田比现在年轻。而且听说,现在他独自一人在东京租界外部的山庄生活。

如此一来,这张照片——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卡莲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歉,但永田却微笑起来。

“是我先提起的。而且,这也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是那场战争啊。

“最近我总会回忆那些开心的事情,比如那时妻子真的很漂亮,女儿也非常可爱。它们现在说不定在那个世界笑我,美化过头了。”

参加抵抗组织的人都是坚强的人。

特别是这种时候,卡莲想。无论是眼前的永田还是扇,不,还有井上和杉山他们都一样,虽然背负着不同的痛苦,但平时从不表现出来。就算再艰辛再难过也会面露笑容,对所有人露出笑容。这次的行动也是。一旦失败或许自已就会没命,就会像上次那样失去同伴,尽管如此。他们却根本不害怕,甚至能和平时一样说说笑笑。

“大家,都很从容啊——”

但当卡莲将这话说出口时,永田却忽然板起了脸。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啊——”

“正因为并不从容,所以才会这样吧。因为害怕不列颠,害怕死亡——所以,大家才会笑。如果将心中的恐惧表露出来,人就会束手束脚,什么都办不成。”

“是,这样啊。”

“特别是扇。如果那家伙总是阴沉着脸的话。你认为情况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我们组织早就解散了。就在直人离开的时候。”

听到这个令人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名字时,卡莲微微低下头。

轻轻扫了一眼她的侧脸.永田暗自叹了口气,接着,他用慎重的语气说道。

“怎么说呢,我和你一样,带着一点不列颠的…”

“我不是不列颠人。”

“我知道,我只是在说我的想法。你想成为什么人,选择权在你手上。”

对于卡莲有些激烈的反應,永田也只得苦笑。

“只是,我没法像你那样干脆。自己是纯粹的日本人,和不列颠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我说不出。不是血缘之类的原因,问题在于记忆。虽然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但我的外婆——虽说是不列颠人,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这种事,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你是说,你很迷惘?”

“怎么说呢,或许应该解释为,就算心里有迷惘,却也无暇去估计这些迷惘吧。因为我遇到了能让自己撇开这些迷惘的契机。”

永田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将目光移到了照片上,注视着再也见不了面的家人的影像。

“你也有过这种契机吧。”

说完这句话,永田又戴上了耳机闭上了双眼。看来他想把说的话都说完了,所以,卡莲并不打算继续二人的交谈。

契机——契机吗?

卡莲茫然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无边的夜色。

现在想想,卡莲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理由的话倒是有,那就是自己为什么加入反不列颠组织的原因。不过,理由和契机只有部分重合,并非完全一致。要说理由的话,只是处于一种个人的感情。比如说,不列颠夺走了自己的哥哥。这毫无疑问是卡莲参战的理由之一。她无法原谅不列颠。但如果要问这理由是否就等同于契机,又似乎并非如此。回想起来,在哥哥直人逝世只前,她就早有参加抵抗组织的意愿了。

那么,是由于七年前看到的那副惨状?

可卡莲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时她确实对夺走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的不列颠抱有仇恨,她觉得自己无法选择成为不列颠人。可那并不像永田说的那样是一个契机——让卡莲在瞬间选择了与不列颠战斗的契机,那时她似乎并没有这个念头。那时她所想的,只是因为自己是日本人,意识到的只有这一点。而以日本人身份活下去,和与不列颠战斗之间又不能划等号。之所以会希望两者等同,仅仅是因为自己这些反不列颠的抵抗派有这样的愿望,卡莲也清楚,不可能所有的日本人都这样认为,她不能否定那些人。

那么,最初的契机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

忽然——卡莲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动时刻很快便来到了。

“啊,真是抱歉,帮了大忙了。”

男人戴着一副度数很浅的的眼镜,看到跑向自己的永田和卡莲,如释重负地如此说道。

在拖车车灯的照耀下,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没有习惯

这类突发事件吧。也就是说,他并非那种训练有素的人,应该只是普通的设施职员。

年龄大约四十五岁上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变装成同样是普通职员的永田问道,只见男人回过头,他的身后有一辆翻倒在地面的车辆,还冒着几缕黑烟。那不是拖车,而是一辆大型吉

普。也就是说,这是与他们同行的护送车辆。

“路上有人设了陷阱.先头的车辆就成了这样,而且还有一群蒙面男人前来袭击。”

“难道是——恐怖分子?”

“谁知道。不过我觉得对方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并没有埋地雷爆破车辆,而且在护送人员迎战后就迅速进离了。不过我对这方面并不太懂,也不好妄加评论。”

“说不定只是普通强盗而已。最近租界外不怎么太平啊——货物没事吧?”

“嗯,没问题,只是就像之前联系时报告的一样.拖车的引擎和轮胎完蛋了……真没办法,在这种关键时刻。”

“明白了,所以我们才会被派来啊。不过因为睡眠不足。大家情绪不怎么好。”

永田用调侃的语气说道,男人闻言也不由笑了笑。

“啊,真的很对不住,是在二级待命吧?哪个部署……哦。”

这时,男人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能先把身份证明让我看一下吗,这毕竟是规矩。”

“明白了,给。”

永田从接近于白色的浅色外套内袋中取出了一张卡片交给对方。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而是伪造的。永田身边压低了帽檐的卡莲同样掏出了自己的卡片。

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从两张卡片上扫过。原本这就不是为了调查而进行的检查,不过是看看卡片上的照片和本人是否一样而已,男人甚至没有用机械验证密码。在内心紧张得不得了的永田和卡莲看来,这人实在太过大意了。看来通信班的吉田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骗过了这个男人。不过这人的角度来看,他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联系的是同伴,所以根本没有产生怀疑。

仅仅确认了照片之后,男人边将卡片还给了二人。

“嗯,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开始作业吧。”

“要使用拖车的起重臂吗?”

“不,那东西本身就相当危险,还是你调转拖车方向,用千斤顶和自动推车移动货物更为妥当。虽然有些麻烦,但这样安全。”

“明白了。”

“听说有人受伤,所以我们还带来了几辆运送车。”

卡莲在一边插话道,这下男人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惊呼起来。

“对啊,我这人真是……在那个树林里。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有的伤者失血很严重,得赶紧送到医院去。”

永田静静地补充道。

“驾驶员是11区人……不,名誉不列颠人,这点非常抱歉。毕竟今天事情不少,能派出来的也只有——”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能这样已经谢天谢地了。因为事发突然,我忘了叫救护车。”

“是吗,那么。”

永田转过身去轻轻抬起手,只见那里并排着两辆大型拖车,它们的后方还有数辆箱型货车,一得到永田的示意后,几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当然,他们是扇和井上以及抵抗组织的成员们。

众人默不作声地走向了男人所指的树林。

“那么,我们开始转移货物吧。”

这才是重点。

在将货物之一转移到拖车上时,计划被打乱了。

那是个怪异的巨大紫色金属容器。

虽然它足是受到了轻微撞击,但一想到这里面装着毒气,永田和卡莲操纵的手法也就变得慎重起来。或许那个男人也同样害怕出现纰漏,所以也没有表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男人反倒是对伤员和扇他们更为介意。

“为什么不出发,我刚才不是说得立刻送他们去医院吗。”

“刚才已经做了应急处理。”

永田若无其事地回答,卡莲也补充道。

“看来确实没有人受到致命伤,没事的。”

“真的?”

“是,而且,仅仅让他们就此离开的话,说不定会再攻遇到强盗。”

卡莲只是随口找个合适的理由,但男人听了,却以外地认真了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啊……被你一说还真不错。那么,看来得让剩下的护送人员一起前往,那样安全些。”

卡莲不禁扭头看向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侧脸。由于到刚才为止都很紧张,所以这时卡莲才发现这是个看上去非常温和的男人。不,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好人。虽然以前从未见过这人,但从他像现在这样为他人的伤势担心这一点卡莲就能知道,他的本质非常善良。从年龄来看,说不定还有个和卡莲差不多大的女儿。在家中,他应该是一个被家人敬爱的好父亲吧。

纯粹而不求回报的善意——

但,卡莲的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了。

对,确实,这个男人理所当然地具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善意。他很善良,不该是那种应当遭到仇恨的人。

但,这个人的善意,仅仅针对他所在的世界。

那个学校,阿什福德学园的学生们也是这样。他们的善意救不了卡莲和同伴们,救不了日本人。这一点,从男人从事的工作也就是武器的制造——毒气的精练上就能体现出来。这种武器原本就是用来保护不列颠的道具。是用来排除不列颠以外国家的武器。

所以,这与人的本性无关,没有必要……去想这个问题。

“护卫人员被拆分的话,我这边也会有危险。”

永田一边继续作业,一边牵制着男人。在现阶段被迫与负责支援的扇等人分开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以的话,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

男人话音刚落。

从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车辆顶灯的光芒也在逐渐接近。

永田和卡莲同时吃了一惊。

“哦,其他的增援也到了啊。”

只有男人如释重负地说道。这和预定的不同,没有这样的计划,至少卡莲这边没有。

灯光愈来愈近,几乎很快就看清了车辆的类型可以说是最坏的情况,驰来的是深绿包的警车。但,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情况不对,扇和井上也从后方的车辆中走了出来,聚集到卡莲和永田身边。

车辆终于在离拖车不远处停了下来。不止一辆,而是四辆。从打开的车门里走下来的的.是真正的警官。

其中一人站在扇等人的货车对面开口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车动不了了。”

男人用高亢的语气解释道。

“被强盗袭击了。”

“什么?”

警官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至于数量……下了车的就有四人。

男人急忙摇头。

“没事没事,不要紧,他们已经逃走了,而且也没什么东西被抢走。”

即便男人这样说,警官们依旧没有安下心来。永田身边的扇飞快地用目光示意全员做好准备。

最初开口询问的警官繃沉着脸疑惑的说道。

“有人受伤了吗?”

“是,正好,正打算把他们送去医院。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们派几个人?我怕再受到袭击。”

“明白了,我现在就安排。”

警官点了点头,向背后的同事发出了指示。于是从停着的警车中又走下了几个警官。

另一个警官开了口。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强盗的长相?”

“啊,看是看到了,但他们都蒙面。”

男人回答完,那警官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

“原来如此,果然……”

“啊?”

“是这样,我们刚才在前方的干线道路上进行了盘查——”

警官边说边扭头看了一眼漆黑的高山。

“收到报告说有人看到了一群可疑的男人下了山。”

这下终于明白了。扇和井上不禁皱了皱眉。

——玉城这家伙,又来了!

袭击第一班应该在他们离开现场之前一直在山中待命的——

“哈哈,说不定就是他们呢。”

男人轻松地回答道。这时,扇和井上已经开始偷偷向车边的阴影处开始移动了。

“我在刚刚遭到袭击时也通报过。”

“通报?”

听了男人的话,警官皱起了眉头。

“我们并没有收到……”

就在这一瞬间——

枪声响起。

扇、井上、永田、卡莲以及其他成员同时拔出了藏在怀中的手枪,开始向警官和剩下的护卫们射击。

“哇!”

“呜!”

“什……你们!”

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想要凭借这样就杀死所有敌人毕竟

是不可能的,对方也是训练有素。幸存的敌人虽然陷入了暂时的惊恐,但很快他们便躲到了自己的车后,以车为盾开始应战。子弹交錯,车辆顶灯被击破。但就在这个眨眼间便化为了战场的地方。

“啊……怎么回事!”

只有那个站在卡莲身边的男人根本没弄清事态。岂止如此。在万分惊恐之下他甚至慌不择路地向着双方交战的中心地点逃了过去。

——这个蠢货!

卡莲一把抓住男人的后脖颈,朝他的背脊猛踹一脚将他踢飞到了相反方向。男人惊呼着撞上了路障,接着他翻过白色的路障,消失在不远的

地方。卡莲能听见他滑下斜坡的声音。死不了,或者说,只要他乖乖躲在那里就能保住条命。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做出这种事,卡莲自己也不明白。

在车辆阴影的掩护下不停开枪的扇喊了起来。

“卡莲!永田!你们先逃!”

“!?可是!”

“我们在这里拖住敌人!快走!”

“抱歉,扇。上车,卡莲!”

“呃……!”

二人跳进了拖车的驾驶室。拖车上只接收了一个装有毒气的容器,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个了。永田发动引擎,关闭了货仓的门。

“要开车了!”

“尽快!”

巨大的轮胎摩擦着地面呻吟着卷起了尘土,拖车飞驰起来。

*****

(查无此项呢。)

(查无此项呢。)

(……反射速度0.17果然是不可能的吧。)

(这可是在保持最低限度规格下的最大程度让步哟。说实话,我这样说已经是很谦虚的了。)

(可是,作为Yggdrasill功率的反馈……)

(另外,问题不是找不到有资质的驾驶员,而是得不到有资质的驾驶员。成绩优秀的候补生大都被某处的部队抢先预定了。)

(哎哎……)

(这样说来,士官学校的训练数据根本不可靠。不过,现役机师编制很死板,更不能指望。要说可能性的话,就是完全无视编制,并且能够接近Knightmare的人——也尝试搜寻过这样的人了。)

(找到了吗……我说,这不是柯内莉亚殿下的资料吗?)

(真~可~惜!不行的吧?)

(当然了!这可是试作机呀!)

(那就这个。)

(哎……)

(在某种意望上.这是打着训练旗号的人体试验呢。不过,测量与人体间的联动率的确不是毫无意义的。)

( ……是,这再怎么说也——)

(现状下是不可能的呢。再说,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不准携带枪械。不过呢 …… )

(……)

(啊哈哈,你知道吗,这里可是前线中的前线,人手不足到忙得人仰马翻的11区哟。)

(……所以,就他吗?)

(嗯。他的经历也相当地有趣。名字是——)

“枢木朱雀一等兵!”

在被点名时,朱雀正看着从兜里掏出的怀表。那是块老旧的表,指针已经不动,磨花的表盘玻璃上布满裂痕。

那是某人留给自己的东西。

“没听见吗,一等兵!”

“啊,是。”

少年将表放回防护服内侧,慌忙起身扭过头去。他的面容还残留着稚气,年龄十五岁的样子。卷曲的头发稍稍钻出了头戴的黑色头盔。

“有什么事吗,上士大人。”

“才不是‘有什么事吗’!”

在少年身后,炫耀般晃动阶级章的男人粗暴地怒吼道。

“你还有10分钟就要出击了,还在那边磨蹭什么。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非常抱歉。在下——”

“不用解释了!要是有空考虑无聊的借口,还不给我快跑。赶快去准备——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11区的猴子们才派不上用场。”

“是,非常抱歉。”

少年没有继续争辩,顺从地朝停泊的军用机跑去。

四周挤满了和少年身穿同样衣服的人。除去士官的话,这里聚集的全都是11区出身的人——也就是旧日本人。

他们不满的窃窃私语混杂在不列颠士官们的叫骂和怒吼声中,传进了少年耳中。

“……哼,到头来,这种工作果然还是要我们名誉不列颠人来干啊。”

“……被偷走的是毒气罐吧?”

“……反正就算我们死掉几个,他们也根本不痛不痒。”

“……再说了面对偷走军队武器的恐怖分子,一根警棍有什么用啊。”

少年没有加入他们的交谈,登上了舷梯。他中途一度停下脚步,朝向远方延伸的街道望去。

荒废、凋零的街道,似乎马上会崩塌一般。不过,这里曾经是自由与繁荣的街道。

新宿贫民区。

名誉不列颠人枢术朱雀将暗灰色的景色谨记于心,登上了军用机。

“各位帝国臣民。”

拖车内设置的小型电视中映出了那个人物。舒缓的波浪发型、华丽的礼服、极其唯美的容貌。

他就是11区总督,神圣不列颠帝国第三皇子克洛维斯•L•不列颠。

“还有大多数合作的11区人。”

在听到那屈辱称呼的瞬间,助手席上的卡莲.修坦菲尔德——不,红月卡莲猛地瞪大眼睛说道。

“不是ll区人.是日本人!”

“警告!立刻停车!现在的话还能接受审判,立刻停车投降!”

和外部扩音器中的话正好相反,在上空跟踪的不列颠军V—TOL机的攻势毫不留情。其瞄准卡莲和永田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拖车,用机关枪肆无忌惮地扫射着。虽然由于货物的原因没有破坏车辆,但投降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在停车的瞬间,大概就会以驾驶室被打成蜂窝而告终吧。

“军队出动了,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在这儿的吧。”

卡莲高声向开车的永田回答道。

计划再次遇到问题。不过现在还未分出胜负。只要毒气罐还在自己手上——只要不丧命,事情就没有结束。

“沿麻布线潜入旧新宿地铁通道。我来用Glasgow拖延时间。你趁机——”

逃到地下的话,不列颠军的行动应该也会出现踌躇。贫民区地下佈满了过去的巨大铁路网。那里除了有主线,还有建设中放弃的坑道和支线。不但雷达难以确定位置,而且还是密闭空间。考虑到被偷走的毒气罐,对方大概会对搜索举棋不定。他们也绝对不想被毒气包围的。

卡莲脱掉乔装用的外套,从助手席移动到拖车的后部车厢。她看了一眼装载的毒气罐,朝更深处的伪装机库走去。

拖车的引擎发出呻吟,车为躲避射击忽左忽右地进行着蛇行,车内激烈地震动着。在车辆最後段的机库里,蹲坐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身影,RPI—11Glasgow。卡莲没因为震动而摇晃,很快进到了驾驶舱内。

“等我一发信号,你就打开舱门。”

“了解!”

驾驶舱的无线电传来了永田紧迫的回答声。

“一、二、三、四——”

“就是现在!!!”

视野在主监视器上扩张开来。时间已经是早上,外面阳光普照。不过空中漂浮着数个身影,遮住了清爽的阳光。那是不列颠军的攻击机编队,其他枪口仙子正瞄准这边。在舱门打开之前,卡莲就已经扣下了操纵杆的扳机。有线连接的巨大钩爪穿过打开铁板的缝隙朝空中飞去,然后直接贯穿敌叫引发爆炸。

“钩、钩索!?”

从其他攻击机的扩音器中传来恐惧的叫声。

“Ktfightmare!”

那一瞬间,卡莲和Glasgow从完全开启的舱门冲出车外。

“你们应该非常清楚这家伙的威力吧!”

她在着地同时再次放出钩索,伴随爆炸声又击毁了一架敌机。

面包车的速度表几乎破顶。

驾驶者是包着头巾的长发女性,助手席上坐着一个包着同样头巾的大块头青年。

“快点!无论如何都要追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迎面出现弯道。驾驶席上的女性——井上依靠自己的驾驶技术和恰到好处的刹车冲了过去。

“卡莲、永田,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坐在助手席上的扇咬紧嘴唇说道。

在击落三架敌机时,卡莲一下愣住了。上空混乱的敌机群背后出现了更大型的V—TOL机。那不是攻击机。其机身很宽,造型类似游泳的刺鳐搬粗短胖,尾鳍部分装载有人型机体。

——空降部队!?

不列颠的Knightmare。可为什么会这么快……不过,卡莲马上就察觉到疑问的答案。在之前袭击研究所时,这台Glasgow就已经被不列颠发现了。Kightmare是现代战争的最强兵器。暂且不提用导弹之类无视周围损害的无差别破坏.如果想打败Knightmare的话,除了同样使用Knightmare以外别无他法。不列颠军一定也从一开始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们退下,我來对付。”

那台Knightmare扩音器命令攻击机部队之后,就脱离运载的V—TOL机直接降落下来。虽然卡莲反射性地朝起放出钩索,不过对方似乎早已预测到,从腰部拔出专用警棍击飞了袭来的钩索。

“哼,虽然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但旧式的Glasgow是无法破壞这台Sutherland的!”

敌人的Knightmare,被称为Sutherland的最新锐机体随着轰鸣着地。与此同时,手中的突击步枪扬起了枪口。卡莲见状立刻拉下操纵杆。敌人的步枪喷出火舌,虽然在时机上应该躲过了——

Glasgow的左腕发出爆炸声,上面留下了洞穿的弹痕。

“呜——机体的反应……”

正当卡莲下意识地抱怨时,前方驾驶拖车的永田通过无线电喊道。

“卡莲!分别行动,被全歼就麻烦了!你快逃!”

“可是!”

卡莲正想反驳时,其他Sutherland脱离运输机降落到永田的拖车面前。

“切。”

永田怒吼一声,驾驶拖车朝侧道驶去。卡莲一边从后部监视器看着,一边再次朝眼前的Suthrland发射钩索。虽然她扣下了扳机,可钩子却并未设出。

“!?为什么!”

“哈!”

卡莲动摇的声音和敌方Sutherland的嘲笑在了一起。

“旧货!”

Sutherland拿起近身战用的警棍冲了过来。卡莲根据一瞬间的判断拉下左侧的操纵杆,强制放弃被击中而基本报废的左臂,同时放出干扰用的烟雾。被烟雾包圍的敌方Knightmare愣了一下,显得有点踌躇。卡莲和Glasgow

趁机转身,全速启动脚部的Landspinner,驶向与高速公路出入口相连的侧道。在这里实在太不利了,不但机体性能劣于对方,而且寡不敌众。如果不找个障碍物的地方,根本没法迎击敌人。

卡莲和Glasgow听着背后传来的突击步枪声,一边突破了封锁入口的铁栅栏。

“哦,很当机立断嘛。”

男人坐在Sutherland的驾驶舱内,通过监视器眺望借助烟雾逃走的

Glasow背影笑道.他身穿高级上官的特制军服,胸前戴着表示爵位的金徽章。

“就软弱的11区人来说还不错…,但话说回来,用那台废铁般的机体能逃到何时就很难说了。”

男人的名宁是杰瑞米亚•哥特巴德,是担任11区统治军租界方面军管理官的人物,

“杰瑞米亚卿。”

另一台Sutherland透过密码向杰瑞米亚通信,这边是女性的声音。

“贝蕾塔吗?恐怖分子们的拖车怎么样了?”

“是,已将其赶到指示地点。现在正从地点16向地点17移动中。”

“是吗,辛苦了。”

杰瑞米亚狂妄地松开操纵杆,轻轻摸了摸用发油固定的头发。

“好了,之后的行动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亲爱的巴特雷将军阁下的手腕吧。”

真的没问题吗?Glasgow不提,将军的命令是要我们务必在此截住被抢走的拖车。”

一听到这话,杰瑞米亚精悍而傲然的脸上微微出现了扭曲。

“我们纯血派是对克洛维斯殿下、还有不列颠皇室宣誓效忠之人,没必要为了那个跟屁虫大费周章。我们没理由去管巴特雷的进退问题。”

‘但是——让他们逃入地下就麻烦了。恐怖分子们偷走的是……”

“哼,那些碍眼的家伙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存在的吧?”

杰瑞米亚说着把手放回原处.“呵呵呵”地嘲笑道。

“要赶出阴沟里的老鼠,交给跟屁虫养的脏蝙蝠们就足够了。”

※ ※ ※ ※ ※

结果,那并不是哪一方正确的问题。

被支配的土地、沦丧的祖国。服从进驻的侵略者而苟延残喘的人们,以及进行反抗寻找求生之道的人们。他们彼此都有将立场正当化的根据,商讨只会变成无休止的争吵。那里根本不存在绝对的真理。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流下的是同民族的血与泪.只有那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真实。

无线电里的声音冷酷而低沉,此外还有毫不掩饰的侮蔑感。

“……恐怖分子潜伏在地铁通道内。你们的目的是找到被恐怖分子夺走的武器,搜索11区人的居住地、新宿贫民区旧地铁通道。一旦发现马上通报。目标的回收由我们亲卫队执行……”

只有头顶上的广阔天空不合时宜地如春天般晴朗。

“……你们虽说是名誉不列颠人,但原本也是11区人,去嗅出猴子同类的气味吧。为了成为能够携带枪械的身份,给我好好建功吧。——现在正是你们对不列颠展示忠诚的机会!”

“Yes,My Lord!”

既定的一唱一和结束后,无线电留下队长一声鼻息便中断了。

确认完无线电之后,朱雀——1l区统治军•义勇名誉不列颠大队所属一等兵枢木朱雀,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景色。

他的眼眸中的光芒强到几乎能穿透夜视仪。这也许可以说是坚强意志的表现吧。

“这里就是那个新宿……”

朱雀嘀咕着轻轻咬住嘴唇。

如同从上空的军用机所看到的,这一带实际上已经彻底荒废。

黑漆的混凝土碎块。露出的钢筋部分完全生锈,完全无人清理地随意散落在四处。臭味也非常重,那大概是因为战争时被破坏的下水道没有被好好修缮而放置不管的缘故吧。污物流得到处都是,卫生环境糟糕透顶。这里已经毫无过去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繁华街的繁荣影子。相对于远处不到颠人居住地区——被现代大厦群所包围的东京租界.可以说是彻底形成对照的世界。

可是——

即使如此,这里也有人在。

那既不是自己一类的不列颠军士兵,也不是恐怖分子的支持者,而是

非常普通的一般平民。即使在这种地方,不、是只能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大量人口。

朱雀透过头盔发现了一个虚小的身影,是小孩子。站在一旁的女性应该是母亲吧。

(啊!)

瞪视这边的小孩子捡起脚边的石头,想要丢向朱雀。

一旁的女性慌忙阻止了他。的确,如果对方是纯粹的不列颠人士兵,那举动就算被枪口瞄准也无话可说。这里的人们根本没有接受审判的权利。

女性抱着孩子逃跑似离开了。她中途望向这边的视线狠狠地刺进朱雀的身体。不,不仅是她,近远看着此处的所有视线仿佛都在如此说着。

——背叛者。

——权利的走狗。

——你也算是日本人吗。

——这个隶属主义者混蛋。

“……喂,不要太认真哟,年轻人。”

朱雀在突然被搭话的同肘,手也被人抓住了。这时,朱雀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握紧了右拳。

“如果你寄希望于刚才的通话,还是放弃比较好。那不过是不列颠的空头支票。他们只是拿晋升做饵,任意使唤我们罢了。”

声音的主人同样是名誉不列颠人士兵。虽然他称呼朱雀为年轻人,不过他自己听声音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但是,他胡子邋遢的面孔上浮现出好像疲惫老人般的表情。

“随便找找打发时间后就可以回去了。再说真要一不小心发现目标的话,那才会要了你的小命昵。”

应该是出于纯粹的亲切心吧。男人那样说道。

“性命吗……”

“没错,被抢走的似乎是最新型的化学武器呢。这种据说被正规军废弃处理的防毒面具,到底能管多大用处——”

“那样的话。”

朱雀打断男人的话,再次朝四周望去。

“这里的人们比我们更加危险……是这样对吧?”

男人有些出乎意料地磴大了眼睛。

“不,算是吧……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男人吞吞吐吐说完。有些困惑地挠了挠鼻头。朱雀并不记得男人的长相。名誉不列颠人部队里人员频繁更替是常有的事,他大概是最近才代替缺员被配属的。朱雀自己对现在的部队也并不熟悉。

只不过,朱雀并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是只能住在这里的人。那种程度的觉悟从一开始就……”

“可是,那和我们所做的事应该没有关系吧?”

朱雀在说完之后.才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抱歉,我说了任性的话。”

“不,没关系。”

男人的表情舒缓下来。他笑起来的话,表情以外地和蔼可亲。

“没错——把无关者卷进来的确是犯规呢。所以我也没法喜欢那些恐怖分子。”

“嗯……”

朱雀对此也完全同意。

因此,自己才会在这里。无论被叫做什么,即使被当作叛徒遭到唾弃——

男人饶有興趣地打量起朱雀的面孔。不,那和饶有兴趣有些不同,是仿佛发现某种稀有品般的眼神。他身上不再散发出刚才那种老年人的气氛,看起来就像与年龄相应的精悍青年。

“我叫小寺,小寺正志。你呢?”

“朱雀,枢木朱雀一等兵。”

“是应征入伍吗,年龄是?”

“17岁。”

“什么嘛。那平安回去的话,不就没法一起喝酒了吗。”

男人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晃动脖子活动关节说道。

“好,那出血大优惠,请你吃猪排饭定食大碗荞麦面。不过是名誉不列颠专用的难吃食堂就是了。”

朱雀听了男人直爽的话语,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那真不错。”

“如果你立功了的话,就再追加秘密菜单的青汁饮料。”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上头盔,朱雀也跟着效仿他。

“那走吧,枢木一等兵。”

“是!”

“不在? ”

这么说着抬起头的人物名叫罗伊德•阿斯普林德。他当然不是11区人——日本人,而是纯粹的不列颠人。虽然不管是白皙面孔上的无框眼镜,还是身上的白衣都像是某处的研究员,但他却是真正的军人。11区统治军•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少佐、罗伊德•阿斯普林德。

“嗯。部队似乎被派往前线了。”

一名年轻女性在罗伊德身旁,有些面露难色地回答他。她有一头不列颠人罕见的艳丽黑发,身着笔挺的士官服。从士官服的衣领处可以看到中尉的阶级章。她的名字叫做赛西尔,11区统治军•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所属,赛西尔•珂尔弥中尉。

“难得把Lancelot带来的说。”

“怎么办?”

“嗯~,就算想硬来也缺步了重要的‘零件’呢。”

罗伊德困惑地耸耸肩,塞西尔则慎重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在此之前——依我来看,并不认为在现状下会得到上级的许可……”

“这样吗?”

“敌人只有一台1旧式的Glasgow。这边有第五代的Sutherland十八台,那个杰瑞米亚边境伯和贝蕾塔卿都出击了。这样的话——”

“啊。难道说,你是杰瑞米亚卿的Fan?”

“……我说你啊。”

“从他达成现行机的情况来看,也不过是马马虎虎的‘零件’。不过呢——”

罗伊德说着,在眼镜后面露出得意的笑容。

“如果不考虑奇怪的头衔,我们也能更好办些——对了对了,你发现了吗?”

“你说什么?”

塞西尔不解地歪着脑袋问。罗伊德坐在贫民区的瓦砾上,用更愉快的眼神仰望她说道。

“装•糊•涂。是那个模拟装置啦。”

“!”

“那个呢~,虽然在名义上采用的是现行Suthrland的发展版规格。”

“……”

“呵呵呵,其实全部都换成了Lancelot规格。哎呀,脸色铁青的训练生诸君的悲鸣真是可爱啊。”

“总之——”

塞西尔轻咳一声说。

“我只能说操纵席的打扫非常麻烦。”

虽然那应该是挖苦,但看来罗伊德并不太在意。

“着前遇到贝蕾塔卿的时候,她还说‘最近的士官候补生水准下降了’呢。哈哈,她怎么不自己去试试啊。”

“那样的话,我们大概就不会活着站在这里了。”

塞西尔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

“对不起,结果把你们丢下了……”

卡莲通过无线电密码说完后,很快传来扇放心的声音。

“没关系,是我这里要你那么做的。再说了,这样也通过Glasgow的无线电确认平安了。”

“嗯。”

在昏暗的驾驶舱中只有通信版面闪着光,所有不必要的探测装置都被切断了电源。这当然是为了抑制Knightmare的能量消耗,也是为了不被发现。这里是废气的地铁施工用坑道。卡莲和Glasgow甩掉那台Sutherland的追踪,现在躲藏在那里。

“永田呢?”

“不知道。我想大概在地下。”

用无线1电回教也没有回答。虽然也考虑过最糟的事态,但通信机另一端的扇却否定道。

“不列颠军正在搜索地铁线。我偶然窃听到的无线电里是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我们这边可是有毒气……”

“啊啊。所以进入地下的是名誉不列颠人。”

卡莲瞪大了眼睛。名誉不列颠人——尽管和自己同样是日本人,却被给予一定的权利,成为不列颠帝国一员的人们。对于卡莲等进行反不列颠抵抗运动的人们来说,是想痛骂其为叛徒的对象。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更对不列颠的做法感到恶心。黑暗中,卡莲扭曲着表情嘀咕道。

“卑鄙……”

即使万一发生毒气泄露的事态,死掉的也只是抵抗运动成员,还有原本同样是日本人的名誉不列颠人而已。没错,不列颠就是这种国家,只把不列颠人以外的人命当作草芥。

通信机另一端的扇也沉默不语。不过.为了转换心情他马上说道。

“总之,搜索就表示还没抓到。——还是趁现在放弃那个罐子比较好呢。”

“可是……嗯,是啊。”

既然状况变成这样,还拘泥于偷来的毒气就很危险。再说,如果连牵制都无法使用的话,那种东西就只不过是累赘罢了。马上把它还给不列颠,减轻自己的负担才是明智之举。此外还有一点。

“扇,离开贫民区吧。逃到这里是个失败。如果无法威胁使用毒气的话,在和不列颤发生战斗时卷入无辜者也……”

“虽热我很想那样,但地下道路也有不列颠军就……

“我用Glasgow引开敌人。旧新宿车站北口一侧,那里应该不是居住区吧。我会把不列颠军引到那里,你们趁机设法确定永田的位置进行回收。”

“等等,卡莲。那样的话你……”

扇连忙反驳道。正在这时……

Glasgow驾驶舱突然摇晃起来。不,并不是遭到了攻击。震动是从头顶传来的,是从隐藏Glasgow机体的地面上方传来的冲击。吃惊的

卡莲朝驾驶舱顶部仰望去。

“什么?”

※ ※ ※ ※ ※

夜视仪红褐色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生命力顽强的老鼠吧。不过现在,就连它们都不见了踪影。活动的物体只有缓缓流过通风孔的空气和自己而已。

不知为何.封闭于黑暗中的水泥墙壁让人回想起孩提时去过的小电影院。

那让人产生时空倒错之感的长脖子怪物,仿佛正要从黑暗中跃出。

当然不可能真有那东西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杂音的通信传进朱雀的耳中。

“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本该在住在这里的平民都不在。”

“啊啊,他们应该早就去避难了吧。军队这样大规模的活动,他们也会感到气愤对不对……切。”

“小寺先生?”

“不,通信机……可恶,这破烂货……”

“继续单独行动吧。”朱雀这样说道。

“反正上空的亲卫队应该能收到我们的识别信号。”

“仰靠在被V—TOL装甲板保护的豪华指挥台旁呢。哼,自己不直接靠近毒气…高高在上地看戏吗?真是…舒服啊。”

“通信有可能被恐怖分子窃听。进一步的配备也许反而会很危险。”

“明白…了。不过,不要勉强啊。我们的任务是搜索,不是和他们…对着干…”

“我向地点K—7前进。小寺先生朝反方向的J—9。”

“明白…了。”

通讯机就此保持沉默。为了保险起见,朱雀把内置电源转换为待机模式;接着,他跳下快要崩塌的车站站台,来到下面的铁轨上。

碎石不断从满是裂缝的天花板上掉下。

从作战行动前状况说明时得到的地图看,这里应该是旧都营地铁线路。

恐怖分子驾驶抢来的拖车逃脱不列颠军的追踪,冲入了这地铁通道内。

朱雀脱下防护服的手套,摸了摸脚下生锈的铁轨。铁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不过,没有从这个方向过来?)

朱雀此时才发现一件事。

(啊……)

是前方的铁轨。

虽然映在朱雀夜视仪中的铁轨好像延伸得很远,其实却在不远处中断了。地面完全塌陷下去,并不是最近才形成的。洞穴的直径差不多有十米。虽然不是很深,人只要使用伸缩就能通过,却不是大型拖车能飞越的距离。

(这么看来——不是这里吗?)

朱雀把手撑在刚刚跳下的站台上,利用反作用力一口气爬了上去。他稍微叹了一口气。

也许应该回地面一次。

这样看来,那个名叫小寺的青年探索的地点大概也希望渺茫。向小队长报告状况,请求接下来的指示吧。无论是就这样埋伏,等待潜伏在通道内的恐怖分子,还是移动到其他地点继续搜索,都不是自己一人的判断可以决定的。

朱雀一边思考着,一边朝地下车站内停止的自动扶梯走去——正在那时。

类似地鸣的烘箱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

朱缺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先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从扶梯上跳下,就这样侧扑到地上广阔的地铁站内步满支撑天花板的支柱。朱确在起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电磁警棍,躲进柱子的阴影中他接着将放防毒面罩的遮断孔开到最大警戒等级,把胸前的IFP调到全区域发信模式。

朱雀完成那一系列动作的期间,紧急刹车声响彻四周,接着传来碰撞声和掀起的烟尘。

(难道……猜中了?)

朱雀悄悄从柱子背后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尽管视野由于烟尘的缘故变得很糟糕,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发生爆炸或者燃起大火。只能要是那样的话,这边有无法全身而退。

距离大约25米吗。

烟尘消散了。

他的确猜中了,而且还是正中靶心。明显带有不列颠标志的大型拖车半冲进刚才的洞里,正拼命转动车轮想要刹车。虽然拖车并没有完全掉进洞中,但被埋进瓦砾中的前轮只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掀起尘土,完全无法动弹。

没有人从车上下来。

可是有人搭乘是毫无疑问的,而且那还在努力想使拖车离开陷落的地面一人或两人,不,有可能更多。无论如何,没有正规武装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朱雀切换掉通信机的待机模式,将事前被告知的代码输入胸前的IFP中。紧急信号穿过昏暗的水泥墙壁,飞向正在上空待机的亲卫队V—TOL机。

立刻就有了回答。

——原地待机,继续监视。回收由我们进行。

老實说,那个命令让人感到意外。

正如那叫小寺的青年所说的,朱雀以为实际回收毒气罐的事会完全交给名誉不列颠人,亲卫队最多只会在最后露一下脸。因为这样一来,所有的功劳就都归亲卫队了。

(是那么重要的武器吗……?)

毒气当然是重要的武器。但从亲卫队的角度来说,就算在这里使用毒气,也只有非不列颠人的11区人丧命。他们会特地冒着危险出动——

那时,朱雀的思考被打断了。

尽管无人走出拖车,但却出现了异变。

转动的马达发出低沉的声音,正在开启后部货舱门。朱雀将夜视仪的焦点从驾驶室移动过来,切换成望远镜模式。打开的藏身缝隙。人,有一个人。看来没有负伤,活动正常。在他身边的,毫无疑问是在状况说明时见过的毒气罐。人又开始活动,手接触到毒气罐。朱雀的脑袋一下变成空白,冲了出去——脑海里浮现出在地上见过的人们的身影——奔跑——这里有虽然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却还在拼命活着的人们——奔跑、奔跑——

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

对方当然也发现了他,似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但在他活动手脚之前,朱雀已经将与货舱中男人的距离缩短到零。

他跳起用左脚攻击,目标是脖子。没直接击中,被右手挡住了。不过对方没有受过自己那样的锻炼,所以还是被打中了。对方的身体翻了个跟头,摔倒在货舱内。

“不列颠的……”

在倒下的男人要想说什么时.朱雀已经用左手按住他的脖子。

“不要再杀人了!”

“等等我是被卷入……”

“而且还是用毒气!”

“……”

“装傻是没用的!”

“所以说……’

被战斗压迫的脑神经察觉到异变,能看见对方的右脚朝自己侧腹踢

来。朱雀轻轻晃过那一击,朝后方跳去。不要紧。这个对手这个距离的话,靠现在的武装也足以压制。

可是——

“……唔,反正那毒气也是不列颠制造的吧!”

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同时毫不掩饰地吐出憎恶的话语。

与此同时,朱雀的身体一下松弛下来。

(……啊……啊……?)

“你……”

“不要再杀人?那就把不列颠毁掉啊!”

男人既没有住嘴也没有逃走,而是释放出异常的迫力前进着,缓慢但确实地前进。他那工整的容貌逐渐从货舱的阴影中显露出来。

——事隔七年。

“鲁路修……?”

“什……”

※ ※ ※ ※ ※

这已经是第三次昏过去了。

在冲进塌陷地下道路的拖车驾驶室内,永田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从受伤的头部流出鲜血,但伤势看来不重。玻璃碎片刺进了白色外套的腹部。在地上逃避敌人Knightmare时,步枪子弹打破拖车的前窗玻璃,四散的碎片直接击中了永田的腹部。虽然他拖着剧痛和无力的身体继续驾驶,但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他搞错了地下通道,现在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永田根本没检查自己的伤势和出血。看了只会被绝望感夺走最后残留的力气。胸部以下已经无法动弹,自己显然已经时日无多。再继续确认事实紧逼自己又有什么乐趣。

永田用意志力拉回差点再次远去的意识,确认了周围的状况。拖车引擎停止,表示主电源的指示灯在闪烁。动力被切断,而且能听到打破的前窗外传来人的说话声。不但没法动弹,而且终于被不列颠抓住了吗——虽然永田这么想,但外面的情况却有些奇怪。

“……回答我,朱雀。毒气呢?是这个女孩子吗?”

“……可是,状况说明时的确——”

女孩子?什么意思?

此外,起中一人所说的名字也叫人在意。朱雀——那明显不是不列颠人的名字。虽然永田一瞬间考虑过是贫民区日本人的可能性,但马上就发觉不对。他知道这边偷走的东西是毒气……啊啊,这样啊。

是名誉不列颠人。

永田察觉到那事实,和在别处的卡莲一样涌起反胃的厌恶感。其中一方代替他说道。

“被骗了呢。你只是被他们欺骗任意使唤罢了。不列颠就是这样的国家。”

“可是……”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朱雀。”

“……鲁路修,那是——”

鲁路修?

那边反而不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应该说是不列颠式的名字。可如果是不列颠人的话,为什么会批判不列颠呢?为什么会在这和名誉不列颠人亲密到交谈……啊啊,可恶。脑袋因为受伤完全不灵光。大体上,自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不但他们的对话有意义不明,就连自己现在在哪都无法把握……

——好象又昏过去了。

不知道丧失意识有多少时间。也许只有几秒种,也许经过了几分种。糟糕,这样下去会束手就擒,会像无力的小虫给杀掉的。我绝对不承认那种事情,绝对不接受那种事情。

那样的话——

耀眼的光芒照射进昏暗的地铁通道内。那是探照灯的光亮,就连驾驶室都射进了光亮的余晖。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使永田清醒过来。

拖车外传来某种争吵声。

“这只猴子……这是命令,枢木一等兵。”

那趾高气昂的声音与之前的两人不同,表示那里有新的人出现。再加上那光亮,这次才是真正的不列颠军吗?

“我再说一次,射杀恐怖分子。你向不列颠宣誓过忠诚吧,你是为了什么戴上那国章的!”

“那、那是……”

被称为恐怖分子的应该不是永田。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算是这快瞎掉的眼睛,也应该能看到不列颠混蛋军人们的面孔才对。那么说,是刚才的两人之一吗?不是叫朱雀的一方,是另外一人。

在永田用混沌的头脑思考的同时,外面的幕间剧也在继续。

“不……我不会做的。”

“什么?”

“在下——不会做的。杀死他那样的平民……”

“哼……是吗。”

传来阴险的笑声。

“那你也一起死吧,一等兵。”

响起一声枪响,接着传来“噗通”一声有人倒地的声音。开枪了……不,是挨了一枪。就连永田也对突如其来的事情目瞪口呆。

“朱雀!”

另一个人尖叫道——于是,永田也下定了决心。

“虽然你看起来是不列颠的学生,不过你真不走运呢。”

尽管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可那已经传不进永田的耳朵里了。他用尽全力注入还能活动的上半身,将手伸向驾驶席手柄旁后装上去的小型红色按钮。

“逮捕女人,杀掉学生。”

“Yes,my Lord.”

这台拖车做过一些手脚。那是永田个人的秘密,不单是卡莲,就连扇也不知道。那是遭遇不测时能够成为交涉条件的东西——炸弹。其威力不大,最多只能破坏拖车。可车上装有毒气罐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虽然现在的状况很难说毒气是不是真的,但濒临死亡的永田根本无暇顾及那些。永田逐渐稀薄的意识所认识到的,是这里唯一的日本人——即使他的主义主张不同——同胞被杀死一事。留下的是不列颠军的混蛋们,又有人将被那些混蛋杀死一事。包括自己在内,不列颠以外的人都会死。那么.他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颤抖的手指接近按钮。

那时.永田模糊的视野里映出一张照片。那是自己和妻子女儿的照片,是自己所爱的、曾经所爱之人的照片。

永田被死亡天使所笼罩的苍白面孔稍微浮现出微笑。

终于可可以次见面了——不过,永田马上否定了脑海中浮现的陈腐幻想。

自己早已血债累累,甚至现在都还想和敌人同归于尽。那不单是不列颠人,还牵连到其他人,即使那是放着不管注定会死于不列颠之手的生命.也无法减轻自己的罪责。自己无法前往她们所在的世界,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这双手已经被鲜血彻底玷污。

但永田不认为这样是错误的。不,这不是正确与否的问题。自己只能这样做,只有这么做才能活下去。七年前流下的血泪。自己如果不追随她们而去的话,就只能这样活下去。

——那么再见了,雪菜,绫女。

只有无法再次相会这件事让他感到懊悔。

如果是和平年代的话,永田吕伯这个男人的名字也许会非常自然地作为陶艺家名留史册。但现在——上午11点23分,他的身体却随着闪光一起被炸得粉碎。

※ ※ ※ ※ ※

“你说被逃掉了!?”

巴特雷——11区统治军•幕僚长巴特雷•阿斯普鲁斯将军,朝着通信面板上闪烁的红色接收指示灯怒吼道。从面板里传来了语无伦次的回答。

“是……非常抱歉。虽然爆炸本身的威力不大,可冲击使得原本就不结实的地基崩塌……女人和学生趁机向地下通道深处……”

“蠢货!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只告诉你们亲卫队‘那个’的真面目的啊!!!这种失误的责任可不是降级处分程度就能了事的!”

“!!我们马上继续搜索。”

通信与亲卫队长抽搐的声音几乎同时被切断。即使如此,巴特雷还是握紧颤抖的拳头,想要砸向沉默的通信面板的模样。这时,他背后传来一个听起来有些无奈的声音。

“作战……转移到下个阶段。”

巴特雷惊讶转过身去。

“殿下……”

装饰豪华的指挥官看起来简直就像王座。在这G1移动型地上航母里,只有那里酝酿出完全与战乱无缘的优雅气氛。但另一方面,那里也的确是指挥现在分布于新宿贫民区全境不列颠军队的地方。

“如果‘那个’的事情被本国知道的话,我会被废嫡。你当然也和我是同样的下场,巴特雷!”

坐在指挥官席上的金发男性——不里颠帝国第三皇子、11区总督克洛维斯•L•不列颠一开口,巴特雷的秃头上就大汗淋漓。

“是,那是……”

克洛维斯的口气很平淡,完全没有责备和威吓巴特雷的样子。可仅仅如此,巴特雷就感到战栗从脚底涌上全身。因为巴特雷也很清楚,那话所说的是毫无虚假的事实。克洛维斯用手按着额头遮住自己的表情,再次开头说道。

“就对本国报告说是兼顾区域整理的军事演戏一环。虽然会增加麻烦的手续——不要紧,充起量不过是租界外发生的事情。只要做好情报管制,借口要多少都有。”

此时,克洛维斯涂着口红的嘴唇不知为何扬起了笑容。

“而且……仔细想想的话,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哦。虽然冬眠状态下的“那个”的不死性早就被验证过,不过自律行动下的数据却并不充分。希望‘那个’ 能逃得久一点呢。也许能收集到有趣的样本哟,巴特雷。”

“殿下,可是那样的——”

“即使这个贫民区全变成火海,也只有‘那个’不会毁灭、不会腐朽……呵呵,还可以收拾掉人口过剩的11区人和恐怖分子,真是一石二鸟。”

克洛维斯一边说着,一边从指挥官席上站了起来。他放下按住额头的手,用整个G1舰桥的声音宣布道。

“第三皇子克洛维斯下令,毁灭新宿贫民区!”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我们总是逃进这里吗?

由于我们的原因,连住在贫民区的人们都……

卡莲只茫然自失了很短的时间。她很快回过神来,迅速把身伸向驾驶舱的主电源。正在那时,也许是在通信机另一察觉到了卡莲的反应,扇尖声叫道。

“不行!卡莲,不要轻举妄动。一台受损的Glasgow又能做什么!”

“我不管。是我们的……是我的错。因为我以为能从地下逃走……”

“冷静一点!现在出去的话,只会被一网打尽!”

“可是……”

正当卡莲想要反驳时,传来类似悲鸣的声音。

震动再次向Glasgow袭来。不列颠军轰炸的响声甚至传到地下的这里。不,并不只是响声,冲击也跟着突破了Glasgow和卡莲用来瞒过敌人耳目的厚厚地面。地道的天花板在Glasgow前方坍塌,水泥和尘土大量通进被黑暗封闭

的空间。

不对。

掉落的不只是尘土和水泥。

在glasgow启动的主监视器里映出的,是被瓦砾半掩埋的人影。那两个人,一大一小,女性和孩子。他们既不是不列颠人,也不是名誉不列颠人,而是日本人。两人大概是母子吧。为保护孩子而将其抱在胸口的女性——看来

已经回天无力了。她的脖子扭向异常的方向,钢筋一直从肩口突刺到侧腹。

孩子还活着。尽管他天真无邪的小脸因为恐怖、绝望和痛苦而扭曲,可一发现卡莲的Glasgow,就向她伸出颤抖的小手。

——!

卡莲下意识地移动操纵杆,控制Glasgow向前走去。Knightmare朝着被压在女性身体下的孩子伸出了手臂。可是在她的眼前——

战线的是噩梦般的慢镜头场景。头上的地面再次坍塌,巨大的水泥块从天而降,孩子那染满鲜血的脸庞就这样被压扁。

Glasgow的监视器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是因为飞溅的碎片吗?不是那样的。没错,是某种黏糊糊的液体溅满了外部传感器。把监视器染成赤红色的是血,粘稠淌下的血。在一片模糊的监视器中,掉落在Glasgow准备伸出的巨大手掌中的——

是从根部被撕烂的纤细手臂,是那孩子刚刚向这边求救的手。

沾满血污,前端的部分被压得粉碎——

“啊……啊…………”

“——卡莲?喂!等等……”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间,少女自责的念头被沸腾翻滚的憎恶所取代——

地面已经化为鬼哭狼嚎的地狱绘图。

“等、等一下!和我们没有关系的!”

“呜呜……妈妈、妈妈,醒一醒,妈妈……”

“嘿……呼……住手,救命……”

悲鸣和惨叫被同样数量的爆炸声和枪声所掩盖,最后变得沉默。

“哼,对方是名誉不列颠人都当不成的垃圾,给我一个不剩的都抹杀掉。”

“Yes,my Lord.”

装甲车冰冷的枪口转向大厦废墟背面,瞄准了拼命想要逃走的人们。但转眼间,异变就从脚下发生。Knightmare放出的钩索突破地面,刺穿了正要进行杀戮的装甲车。几乎与此同时,红色的Knightmare从破裂的地下冲了出来。

“竟然、竟然……”

充满驾驶舱的,是少女几乎能将所触之物都燃烧殆尽的鬼气与杀气。

“不列颠人——你们竟然……!”

在别处的另一台装甲车发现了她的身影。尽管装甲车开始调转对战车炮的炮口,但卡莲和Glasgow已经改变了位置。卡莲闪到一旁,同时全速启动Landspinner朝装甲车突击。

途中,她用机体残存的右手抓起道路旁标识的铁柱。道路标识被从沥青的地面上连根拔起。前端还带着水泥块。Glasgow一口气缩短与装甲车的距离,高高举起所握的标识。

“粉碎吧——!!”

水泥与装甲激烈冲撞。侧面凹陷的装甲车就这样被打飞,撞上附近的瓦砾之山。在慢了一拍之后,车体随即被爆炸和火焰所笼罩。那时卡莲和Glasgow早已冲向其他敌人。

这可以说是勇猛雄师般的活跃。不过理所当然的,那也使她完全暴露在不列颠全军面前。

重回地上再次投入战斗的Glasgow立刻被不列颠的所有雷达锁定——

“哦。”

在Suthrland的驾驶舱里看到红点的瞬间,杰瑞米亚•哥特巴德发出了意外的声音。很干脆就返回了地面呢——他这样想着,脸上很快露出侮蔑的笑容。

“不忍目睹与自己同类的阴沟老鼠被杀……吗?愚蠢、缺乏考虑。”

自己的机体离光点的位置最近,真是幸运。不过在对方看来,应该再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事了吧。

杰瑞米亚命令部署在附近的其他Sutherland跟上后,驾驶Knightmare疾驰而去。这里是贯通旧街道正中的大道。他一右转过十字路口,就发现了目标中的红色Knightmare。

“好了——再次开始狩猎吧!”

Glasgow里的卡莲当然也发现了他的身影。

“!”

突击步枪的子弹射了过来。卡莲反射性地倾斜操纵杆,控制Glasgow朝一旁躲闪。没能完全躲过的子弹擦过背部的驾驶舱。卡莲没有与其纠缠,就冲入右侧道路。几乎与此同时,驾驶舱内响起警报,表示动力源能量剂读数已经大幅降低。

“还有三十分钟……”

能逃脱吗?不,光是逃跑根本无济于事。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干脆连机体自爆,稍微转移他们注意力的话——

比起作战,卡莲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自暴自弃的赌注。

但在那时——

“西口!”

—个声音突然闯入卡莲的鼓膜。

“利用线路移动到西口方向!”

声音是从接收状态的通信机传出的。密码属于己方,可声音却不属于反抗组织的任何成员。

“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个密码。”

“是谁都无关紧要,想要获胜的话就相信我。”

“获胜——!?”

那是卡莲至今为止完全不存在的词语。

“真~遗~憾~哪!”

“啊……”

睁开眼睛的时侯.跟前出现的是一刮巨大的无框眼镜。

“没去成天堂啊.枢木一等兵。”

“啊……这……”

刚想活动身体的时候。

“啊!”

朱雀感到腹部剧痛不已,仿佛神经被扯住一般。对了,那里被殴打过,被那个亲卫队的男子在地铁里殴打过。朱雀捂着肚子,缓慢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疼痛稍微缓解了。除去衣服的身体上缠着白绷带,看来有人为他做护理了。看到绷带,朱雀模糊的意识有些清醒了。

自己是在救护车里吧?

有人在自己身边。

那是个戴着眼睛的白衣男子。刚才发出高亢声音的,一定是他没错。他不是日本……不对,名誉不列颠人。作为军人,他的身体显得瘦弱,小眼睛中略带蓝色。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女性。

“请问……这里是哪里?”

“嗯?”

朱雀询问之后,男子偏着脑袋回答。

“啊,还在新宿大门。”

“离克洛维斯殿下很近,所以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名女性开口了。她也是不列颠人吧。她身穿不里颠女性士官军服。温柔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

“朱雀。”

“啊……是的。”

突然被叫名字朱雀感到有些吃惊。不过,叫他的女性似乎没觉察到。

“是这个保护了你啊。”

“啊…”

那是一块表。一块旧怀表。是朱雀自己的东西。表盘上那本来就有些裂痕的玻璃盖已经完全碎了,表盖上出现了凹痕。

男子笑道。

“正确地说,只是防御了打进防弹衣里的跳弹。”

“这块錶对你很重要吗?”

女性一面问着,一面把錶交给朱雀。

“是……是的。”

朱雀单手接过表,錶是冰凉的。

“听说,在11区人相信神明寄宿在各种物品中。是吧。”

感慨颇深的男子的声音,以及怀錶冰冷的触感.终于把朱雀拉回现实了。

对了——

“虽说是偶然,但从概率上看……”

“啊.请问!”

朱雀打断了男子的话,自己却说不出什么。也许,他只是认为不假思索地听着并不好。

“请问,情况……怎么样?”

鲁路修,还有那女孩子——

“毒气好像散了。”

一瞬间,朱雀懵了。不过.不列颠军队里确实是这么说的。

“据司令部所说,有大量11区受害。”

“罪犯还没找到。”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一定是。看到过“那个”的朱雀比谁都清楚。

不过,在同时、他也隐约地知道军队高层会放出这样的话。毕竟,自己被人用枪打了,就算自己身为名誉不列颠人,对违抗命令的惩罚也太过了。

朱雀的头脑现在还无法灵活思考。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鲁路修、那个女孩。为什么被枪击的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护理。眼前的两人是惟。这些点,无法连成线。

“罪犯……还没找到?”

“是的,作战继续进行。”

“是这样啊,还没……”

朱雀的话语中带有稍许安心。作战继续进行,也就是说,军队的目的还没有达到。那个女孩子没有被抓住。这么说。鲁路修和自己—样,平安无事。也许,在那个地方出了什么事故。不是自己,而是对方。自己被枪击之后一直失击意识,不过,在那之后,亲卫队的目的也没有达成。

“啊,不过,你说有大量11区人受害,这是……”

“先不谈这个……”

男子反过来打断了朱雀的质问。

“枢木一等兵,你有驾驶Knightmare作战的经历吗?”

“什么?”

朱雀愣了几秒之后,抬头看着男子的脸。因为,男子的这句话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怎么可能有……11区人出身的我,是不可能成为骑士的。”

朱雀说出理所当然的事实。这时,男子笑了,笑声中似含深意。

“我要是说可能呢?”

“啊——”

朱雀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男子就夸张地展开双臂。

“恭喜~。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Knightmare正等着你。乘上去之后,一切都会改变,对于你,对于世界。”

男子手中的东西在发光.那是启动钥匙。

不过.那名女性却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

“无论你是否愿意……”

※ ※ ※ ※ ※

红色的Knightmare在铁路上奔驰。

其后紧随着两架Knightmare,是不列颠的主战武器Sutherland。

“喂!你说的没错啊。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卡莲通过驾驶艙内的通讯器问对方,这时的她,几乎无法容忍自己竟然做出了如此愚蠢的行为。就算被逼至绝境,她也不应该服从这个根本不知道身份的家伙。万一,这是敌人的陷阱的话——

后方的Sutherland追赶着卡莲的Glasgow,不过,他们没有开火。在这个视线良好的地方干掉卡莲,根本不费吐灰之力,不过,对方似乎在刻意戏弄她。尽管卡莲对此感到生气,但因此保住了性命.这也是事实。

“只要相信我,就告诉你取胜之道。”

通讯器的另一端再次对卡莲说道。尽管卡莲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跳上来。”

话音刚落,卡莲就看到了那个,行驶在铁道另一侧的货运列车。刺耳的警笛和刹车声响了起来,不过,列车没有停下。

“明白了!”

卡莲计算好时机、猛地将操纵杆朝后拉,碎石飞溅,Glasgow跃到空中,轻盈地跳过迎面而来的第一节车头,在第二节车厢顶着陆。对卡莲而言,这种事轻而易举,不过,实际上这是非常需要技巧的。配合迎面驶来的列车的速度跳跃、跳上继续行进着的列车,如果依靠自动控制姿势的装置,是无法完成如此灵活的连贯动作的。稍微弄错一步,就可能和列车正面相撞.或者失去平衡跌下来。通讯器的另一端发出稍感意外的“哦……”

的一声,接着扔出“自己处理”这句话,真是不负责任。卡莲很想破口大骂,可是,Glasgwow突然摇晃起来。

不,摇晃的不是Glasgow,是下面的列车。卡莲转过身,看到了这样的景象。追逐自己的Sutherland中的一架,正用双手阻挡列车。尽管列车

正在减速,但这样的力量实在是强大。

“哼,你以为这招管用啊。”

那架Sutheland打开外部扩音器,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卡莲也发觉了,那正是一开始和自己交锋的Suterland。尽管机师废话很多,实力却是货真价实的。糟糕,处于这样的位置关系,自己逃不掉了。

“你快去追Glasgow。”

这架Suthedand向另一架发出命令。

“是。”

另一架Sutherland应该是其部下,在回答之后立刻起跳。就在这时。

为了逼近卡莲的Gl而准备跳上列车的Sutherland突然在空中失去平衡,崭新的机体被黑色的钩爪贯穿。是钩索,不过,那并不是卡莲发射的,而是从铁路旁的废弃建筑中射出的。从侧面遭受突然袭击的Sutherland连回避动作都无法做出,就在空中爆炸了。

“什么!”

最初的Sutherland中发出吃惊的声音,其头部转向废弃建筑。

在几乎完全坍塌的墙壁中的——是和它的外型完全一致的Knightmare。

“自相残杀?你这家伙,是哪个部队的!敌人是只有一只手臂的——”

回答他的是一阵扫射。来复枪在废弃建筑内部喷着火苗。抵抗列车的Sutherland脚部中弹,带着车輪的着陆架被完全破坏。

“难、难道是——恐怖分子?”

遭受袭击的Sutherland慌忙举起来复枪。不过,已经放弃逃跑的念头、下定决心殊死一搏的卡莲可不会放过这个混乱中产生的机会。

“哦!”

Glasgow以最高速度在列车上飞奔,冲向敌机,挥起剩下的右臂。

“切。”

Sutherland的机师立刻做出不可恋战的判断。Sutherland喷出烟雾,随后,射出紧急逃生的弹簧椅。

在空中描绘出弧形的弹射椅离开战场之后,失去机师的Sutherland跪在铁道上。

卡莲看着远方张开降落伞的弹簧椅,发出沉重的叹息。她知道,自己握着操纵杆的手在轻微颤抖。刚才真的好危险——不过,她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脱身的。

“得救了。不过,你是怎么把Sutherland——”

卡莲向通讯器另一端的人表示感谢,并操纵Glasgow驶向废弃建筑。

可是。

那里没有人,刚才和敌机型号相同的Sutherland就埋伏在里面,并支援了自己。

一脸茫然的卡莲回过神,正准备启动Glasgow的热源探测器,这时。

“喂,卡莲!”

Glasgow的探测器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驾驶舱的显示屏中,映出数个走向自己的人影。

“扇!”

不只是他,还有井上、南等抵抗组织成员。

“各位……都没事啊。”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在扇旁边跑着的井上不悦地说道。

“你这孩子,真是太胡来了。”

“啊——”

卡莲无话可说井上说得对,刚才的自己完全失去了冷静。执着于眼前发生的事。独断专行,不听命令。卡莲找不出任何借口。

就算头脑发热而做出无谋的行动,也无法改变现状。看到同伴,卡莲冷静下来了。

“嗯……对不起。”

通过外部扩音器,卡莲向众人表示了歉意。这时,井上突然笑起来了。露出这种表情的她,就像一位成熟的女。不,实际上,卡莲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

“不管怎么说,活下来就是好事——对了。”

“是啊。”

井上说完,扇严肃地向坐在驾驶舱里的卡莲问道。

“卡莲,刚才的通信是怎么回事?”

“啊,这么说扇你们也收到了?”

“就是因为接受了指示才来这里的。我想,吉田大概也快——

话还没说完,扇手中的通信器上的红灯亮起来,混着杂音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出。”

“……你就是首领吧?”

“啊——是的。”

扇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不过,对方根本不在意扇的态度。

“就把停在那边的的列车上装的货物当做礼物送给你吧。那是取胜的工具,想取得胜利的话,就听从我的指示。”

由于接连发生的事.他们几乎忘记了列车的存在。仔细想想。在激烈的战斗中怎么会有货运列车行驶。看来,这是不列颠运进物资的列车。

在列车旁边的卡莲朝驾驶席看去,里面没有人,是用电脑控制列车行驶的吧。警笛和刹车也只是安全系统发挥作用罢了。在Gl外面的扇要抬头看着Glasgow,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卡莲靠近牵引车后面连接的车厢小心地用独臂打开箱门——

卡莲不禁屏住了呼吸。

映在Glasgow显示屏上的,是弯腰蹲下的钢铁巨人们,它们不是Glasgow,而是不列颠军的主力武器Knightmare•Sutherland。它们装备了武器来复枪和动力源,当然启动盘和钥匙也在。唯一缺少的,是驾驶它们攻击己方的不列颠机师。

“这边也有。”

“真棒……这是怎么造出来的啊。”

调查后方车厢的的成员发出惊叹声。

“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

卡莲放心地小声说道。她明白眼前之物意味着什么。不列颠军准备把这些运进新宿大门,投入战斗吧。问题是,为什么运送这些东西的列车无人驾驶。运送这些可说是陆战王牌的knightmare,连护卫都不带?而且,如果是对

他们而言十分安全的租界到还可以理解,新宿大门这里可是抵抗组织的根据点啊?

合理解释只能是,能与她哥哥匹敌的人物利用某种奇策,制造了现在这种状况——

“坐在Glasgow里面的女人。”

“是,是的。”

卡莲反射性地对通信器那头发出的声音做出回答。

“你继续保持现状。”

“保持……现状?”

“没必要换机体,把机体用于干扰敌人。能量残留多少?”

“大概能支持15分钟。”

卡莲毫不隐瞒地回答了。突然,她对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的高傲语气非常不满。对方的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就好象他是理所当然的首领一样。

“那么,更换能量包,过滤器型号与Sutherland的应该是一致的。”

“明白了。”

“10分钟后再联系。”

对方单方面说話,就切断了通信。

卡莲凝视着不发声的通信器,接着,她再次把目光移向显示外部情况的屏幕。在停下的列车旁,首领扇要背对她站着。

他那黑色的魁梧背影,一定和卡莲一样,在考虑战斗中的事吧。

随后。

关于那时的事,扇对卡莲说了这样的话。

“我和你以及其他家伙是一样的,幸运的一塌糊涂,头脑却一片空白。完全没考虑过对方的话能不能信。”

说完,这个在11区最大抵抗组织里担任副司令的青年耸了耸肩。

“不过,我在想,能做到这种事的……就我所知,只有他那样的人。”

卡莲当然明白扇说说的他是指谁。

红月直人,卡莲的哥哥,组建起扇他们所在的抵抗组织的人物。当然,救了卡莲的不可能是直人。不过,谁都不禁把两人的印象重合在一起。

在某种意义上——卡莲想。在那个时候,他们所在的组织就已经崩溃了。并不仅仅是作战失败、陷入绝境等表面上的原因,而是有更深层的原因。抵抗组织是非法聚集的集团,比起法律和口号,组织更需要的是优秀的个人能力,就是站在顶点的人物的天赋和统率力。至少,成立组织的卡莲的哥哥是具有这种能力的,毕竟,在哥哥担任首领的时候,连那个玉城都服从他的指挥.决不会做出扰乱组织内部秩序的行为。其他成员参加组织,也或多或少是因为直人的个人魅力。最终,人只会由于佩服而服从于别人。无论目标和正义多么崇高,把这挂在嘴边的人如果缺乏某种统率能力,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在妹妹卡莲看来,哥哥直人是无可取代的唯一存在。不过,卡莲以外的人也和她一样,了解红月直人的厉害之处。因此,红月直人是卡莲引以为傲的哥哥,在失去他之后的一段时期里,卡莲的心情非常失落。那时的她,可以说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谁也无法代替哥哥,谁也不可能代替哥哥。无论是自己,还是哥哥的好友扇,或是别人。有这种想法的不仅是卡莲。继承直人的意志成为首领的扇也并不认为自己有直人那样的能力,井上、吉田等组织里的干部也感觉到组织的凝聚力在逐渐丧失。

不过,换一个角度看,在这种状况下。他们依然继续奋斗,创造了改变绝望处境的机会。即使红月直人不在人世了,他们仍然追寻着他的梦想,坚持抵抗强大的不列颠军,因此产生了奇迹。扇说他们幸运得一塌糊涂,不过,招来这种幸运的是他们不屈的精神。

没错。

至少,他们在坚定不移地实行着直人订立的作战计划。

假如这个人物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话——

……在昏暗的Sutherland驾驶舱内切断了与卡莲等抵抗组织成员的通信的少年发出轻叹。

比想象中更费劲啊,少年想道。他的手上,拿着一枚棋子,黑色的校服胸口处的校徽发出光辉,那是卡莲所在的阿什福得学园的校服。

※ ※ ※ ※ ※

战场的风向正在改变。

在此之前,面对不列颠的攻势.卡莲等抵抗组织成员只能进行零散的反击,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的虐杀行为。

再怎么说,对手也是正规军.如果他们不考虑对周边地区的损害,全力进攻的话,小小的抵抗组织是根本无法抵抗的。

“沉住气。”

和约定一样,10分钟后那个人物在此发出联系,他的声音依然冷静沉着。

“就算得到了能与敌人作战的武器,我军数量方面的劣势依旧没有改变。对操纵Knightmare没有自信的人就从启动程序调出学习资料,交给程序自动控制吧。虽然无法和不列颠骑士对抗,但足够参战了。”

分散敌军战斗力,并将其一一击破——是这个人物提出的基本作战方法。的确,在质量和数量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要抵抗敌方大军,只有在局部地区制造压过对方的状况,诱使敌军陷入混乱,从而建起兵力这个方法。就像刚才卡莲和说话的人物对敌方Sutherland做的那样。

“正因如此,希望你们服从我的指挥,没意见吧?”

实际上,众人的意见相当大,只不过在首领扇的训斥下,不满的声音才有所收敛。其实,在这种状况下,扇也无法完全相信对方。谁能依靠个身份不明确,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啊。现在,这只是观察情况,而且,说话的人物帮助了自己,着是事实。姑且听听他怎么说吧。

“没问题。”

听了扇的回答,说话人的语气依然平静。

“那么,开始吧。”

第二次通信是15分钟之后。

卡莲乘坐交换了能量包的Glasgow朝旧新宿车站北侧移动。奇怪的是,刚才卡莲为了避免居住在大门附近的日本人受害,想将不列颠引进非居民区,她考虑的地点也正是那里。不过,卡莲只是单纯地想成为誘餌吸引敌人,而这个人物的想法却包含了完美的战术。

“不列颠军全体在新宿大门形成了半包围之势。不破坏其阵型的话,数量少于他们的我方毫无胜算。为此,Q1,只能靠被敌人锁定的你,驾驶Glasgow刺激敌人,将他们引开。”

所谓Q1,是说话人赋予卡莲的Glasgow的识别号码。

“只要你和Glasgow再次采取战斗态势,敌人也会行动。就在前面的大街。也许,在这边展开行动的一支Knightmare小队会绕到我们这边。”

然后,就用从敌人手中夺取的Sutherland伏击他们吧——卡莲是这样想的,并如实说出了这种想法,可是,她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不。”

“不是?”

“要重新布置状况,从敌人的角度考虑一下吧,刚才我和你做了什么?我们用这样的方法伏击并歼灭了两架追击你的Glasgow的敌机,对吧?”

“是的……”

“不列颠军不会天真到连续两次中同样的计。这次,他们一定能看穿这是声东击西的战术。”

“那要怎么做呢?”

“如果我是敌人,一定会对陷阱有所警惕,不会正面追击。因为不管怎么想,驾驶旧式的机体Glasgow的你都不可能正面迎战。所以,他们会分头行动,其中之一将绕到Glasgow背后,想出其不意进行前后夹击,不过——”

这时,通信器的另一端传来轻蔑的笑声。

“那样的话,他们正好露出破绽。”

这番话真的可以相信吗?敌人真会像他说的那样行动吗?卡莲的心中仍有不安,不过,在同时,她也不再怀疑这是不列颠方面设下的陷阱。扇等人也说过,这种时候,不列颠方面没理由这么做。直到刚才,自己这边仍然是单

方面被捕猎的对象。怎么想,他们也不可能演这样的戏给自己看。

从狭窄的小巷冲向大街的瞬间,卡莲将Glasgow的钩索发射出去,击毁了停在那里的不列颠装甲车。接着,她更加招摇地朝北边跑去。

卡莲打开了驾驶舱内战略表盘上的热源探测器,上面移动的光点明显是敌方的Knightmare,总共有8架。不过,其中两架并没有直接朝Glasgow的方向冲过来,而是在大街上迂回游走,准备向两旁是建筑的小道西南方向移动。

看到这样的情景,卡莲感到不寒而栗。

——真的和他说的一样。

光点在小道中朝Glasgow前进的方向的反方向移动。在错身而过的同时,异常状况发生了。枪声在远处响起,敌人的光点突然停止移动,再也不动了。是扇他们驾驶Sutherland干的。准备绕到glasgow背后的敌方Knightmare遭到伏击,沐浴在枪林弹雨中。遭受了突然袭击的Knightmare恐怕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干掉吧。

事情如此顺利……卡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通信器中传了怒斥声。

“你在发什么呆!Q1!!敌人从前方逼近了。快从17点潜入地道。”

“啊……明,明白。”

“前往下一个。之后,从23点移动到27点。没必要勉强吸引敌人,用最大速度逃跑。敌人会上钩的。”

“明白。”

对方的语气仍然非常高傲,好象居高临下似的,不过卡莲并不介意,她在思考另外的事。

胜利?打败不列颠军?不是以偷偷摸摸的恐怖活动,而是在正面战场上?

不过,这也许是能够做到的。只要服从这个声音的指挥,或者说——

卡莲驾驶Glasgow避开敌方Sutherland行进的大街,进入没有人迹的巷道,朝通向旧地铁线的车站建筑行去。

战局就此改变。

这一连串后来被称为“新宿事变”的骚乱,可以说是拥有压倒性优势的不列颠军的疏忽大意招致的结果。

这的确是原因之一。那时不列颠在成为战场的新宿大门投入的knightmare总数,包括在后方待命的,有25架,装甲车40辆,士兵2500名。而抵抗组织的战斗力,根据官方公布的书记,仅有一架knightmare,以及少量步兵用火

箭筒和机关枪。不列颠军当初作战目标是搜索被盗的毒气,打击抵抗势力只是其次。从这一点考虑,并不列颠方面没有产生危机感。总司令对在前线作战的部队下达了“将有可能抵抗的11区人全射杀”的命令,这种判断不得不说

是愚蠢而且没有人道。不过,換个角度看,正是确信自己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所以他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假如抵抗组织拥有不可小看的兵力,而他们不得不与之交战的话,就算不列颠军实力再强大,也无暇顾及大门附近的平

民了吧。当然,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积极地残杀,或者将平民卷入其中,使受害扩大。

不管怎么说,从号稱常胜不败、不屈不挠的不列颠军的角度来看,如果对手是中华联邦、EU等强国的军队则另当别论,区区一个小小的殖民地抵抗组织,根本不足挂齿。实际上,总督克洛维斯下达了歼灭作战的命令,前往作战的也仅仅是前线部队,在后方待命的预备军队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全都伸长了脖子观望着,可是,情况发生了变化。与他们戰爭的抵抗组织夺取了能与他们抗衡的武器,拥有了能与他们匹敌的指挥官。这样一来,不列颠单方面的杀戮结束了。不过,他们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幸和冒失。

“克楼拜卿、卡莱里亚卿阵亡!”

“己、己方开火!识别信号为……”

“我军被敌人包围!请求紧急增援!请求紧急增援——”

不列颠士兵的惨叫响彻通信空间,从刚才被残杀的平民的角度看,他们根本不值得同情,不过.根本不了解军队高层的想法、其是服从命令、不明就里地送死的他们也是可悲的。

另一方面,数小时前还处于危险境地的抵抗组织正有序地通过通信交换指令。

“R2、R5朝五时方向移动一百米。之后朝太阳方位发射钩索。”

“B7,20秒后敌方Knigh将走出建筑的阴影,用UN弹解决它。”

“P1、P3、P4从19点暂时退向街道,将敌人引进D组的火力圈。”

“N组继续前进。”

每次遵照通信器发出的指示行动.都能打死不列颠士兵,振奋己方的士气。只要服从这个声音,我们就能取胜,击败不列颠。

当在大门中央处以数量为豪的敌方Knightmare部队被从四面包抄的己方Sutherland全歼时,他们的兴奋达到了顶点。赢了,取得了完全胜利。接下来,要消灭失去战意的残余部队,一口气突破敌阵——

不过,正在这个时候。

无论对抵抗组织还是敌人不列颠而言,这场骚乱里充满了怪事。

而最后的怪事发生了。

※ ※ ※ ※ ※

正确地说,塞西尔——神圣不列颠帝国11区统治军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所属、塞西尔中尉从开始就反对这个计划。

理由大致有二。

其一,在对身份制度有强烈意识的不列颠军队中,他的存在决不会被认同。因为大部分人对名誉不列颠人部队一向抱有嫌恶感,因此.其想要做的某事可能大大侵犯他们的权力,就必然会遭到反对。至少,纯血派不会默不作声。那样的话也会对他们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的活动产生障碍。

其二是他的经历。

“枢木、就是那个日本最后的首相吗?”.

“是的,在投降文书上盖章之后,切腹自尽——死了就无牵无挂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儿子会参加不列颠军?”

“谁知道呢.也许是混不下去了吧,很多11区人把他当做叛徒对待。”

“可是……”

她很在意。不,与起说是在意,不如说有不好的感觉。

并不是要质疑他对祖国的忠诚(再说,在这个问题上,她的上司是个完全的落第者),只是不明白他的想法。而她不想让不了解的家伙驾驶“那个”。假如“那个”的力量被解放,不列颠军根本没有能够阻止它的机体。

假如他的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太危险了。

她是这么想的,所以,之后少年的那种反应使她很意外。

“在市区进行Knightmare战……为什么?”

塞西尔被对方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看到他这样,这个叫枢木朱雀的少年连忙道歉。

“对不起……塞西尔中尉。”

“没关系的。还有,叫我塞西尔就可以了。”

说完,她也觉得这样不太好。这个少年是个认真的人,让他称呼自己的时候不带军衔,他大概不会服从吧。

没想到。

“啊,是……塞西尔小姐。”

他的性格居然意外地随和。

不过,这样的话,她自己也轻松了,她本来就是技术部出身的人,对军队里的繁琐礼节很反感。

“敌方恐怖分子夺走了我方的Knightmare,进行抵抗。因此,总督克洛维斯殿下下达了总攻命令。”

“是吗……”

“能与Knightmare战斗的,只有Knightmare。”

可是,尽管嘴上这样说,塞西尔的心中抱有强烈的怀疑。

老实说,敌人只有一架Glasgow。话句话而言,只要追上去,压制Glasgow,夺回被盗的化学武器,作战就结束了。毕竟,对手是武器装备不全的恐怖分子,根本无法与不列颠抗衡。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在整个运送过程中,Knightmare个装甲车被夺取,不列颠军在新宿大门各地节节败退。慌忙赶来支援的总督直属Knightmare部队也遭到突然内袭击而被歼灭。指挥系统也出现混乱,对手使用己方的识别信号将己方部队引出,

歼灭。混乱产生了更大的混乱,军队高层的指示不合情理让他们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己方发出的指示,还是敌人的圈套。

“哎呀,我总觉得我们似乎是太软弱了啊!”

她的上司罗伊德少佐说道。

“我们的王子殿下并不是个能力出众之人。”

塞西尔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并非己方无能,而是对手之强超乎常理。在如此情況之下,他们是如何夺取Knightmare的?敌人的指挥官是谁?并非正规军的恐怖分子怎么能采取如此娴熟的战术行动?

“损害已经不能有超乎意料这个词来形容了,不列颠军和11……平民中,都有不小的伤亡。”

“不列颠军,还有平民……”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这种状况,才会召唤在后方待命的、原本只是被当成摆设的我们。

假如,我是己方的指挥官的话——塞西尔想到。

将会让所有部队暂时撤离战斗区域。眼下这场战斗已经失败,至少,需要重整阵容的时间。当然,在此期间,恐怖分子将有充足时间从该地区逃亡,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错,这场战斗已经输了。

因为,“那个”已经不属于己方了。

“这么说也许有些失礼。”

“什么?”

“这次事件中你是被特别对待的,但是,也只是在这次事件而已。如果,你……抱有什么过度期待的话,也许会……”

“我明白。”

塞西尔尽量委婉地说着.而他却很干脆地做出了回应。

塞西尔看着他的面容,看着他柔软的头发、坚定的眼神。他没有看塞西尔,而是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神情非常严肃。

塞西尔更感不安,可是,在确信这种不安之前——

“塞西尔小姐。”

“啊——是的。”

塞西尔连忙回答。

“怎么了?”

“想问您一些事。”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

在即将完全突破不列颠军包围网的时候,发生异变的消息传到了卡莲的耳朵里。

“伏兵?”

“是的,有好几架机体被干掉了。”

尽管如此,说话人的声音依然平静。

“用不着担心,所有人都用弹射椅逃离了。只是,作战计划必须改变。

Q1,你朝12点前进,从Knightmare中逃出的人都集中在那里。

“好的……可是,这样沒关系吗?”

“你们不是伙伴吗,快去救援。放心,不列颠军的阵型已经被破坏了。事到如今,派出一台机体增援又有什么用——”

一台机体?仅凭一架Knightmare,就干掉了我方数架Knightmare吗。”

“从物资上来看……喂,你怎么了?”

这时,对方的语气第一次变了。同时,卡莲的Glasgow捕捉到通信信号。

“这里是N组,對方新型Knightmare……哇啊啊啊啊。”

卡莲熟悉这个声音,是组织里的干部杉山。他的位置离Glasgow最近,可是,随着最后的惨叫声,通信完全断了。

“喂!!”

“别动,照我的指示,去救援逃出者。”

“可是。”

“增援就交给我们应付。T6和T7比你更近。你快去做你能做的事。”

这番话完全正确。卡莲也冷静地认同了这番话。她一咬牙,对答道。

“明白。”

10分钟后,卡莲到达了指示的地点。那里曾是公园现在却已经成为陵园,有些倾斜的地上长着许多树木,藏身于其中的,是南、吉田等成员。

“白色的Knightmare?”

“是的。”

戴着眼镜的知性男子南对坐在Glasgow里的卡莲回答道。

“只有一架,却非常厉害,速度相当快,显示屏只能捕捉到残影。我们的子弹都被奇怪的盾牌弹开。”

“那种东西……”

真的是Knightmare吗?具有如此功能的机体,她根本没听说过。

简直难以置信,卡莲这样想着的时候,另一个男子生气地说道。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听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说的话。”

这个男子穿地就像城里的小混混,下巴上留着蜡台的胡须,怎么看都是个坏家伙,他就是玉城。

“听那家伙的话,下场就是这样,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这个男子正是不按作战计划行动、让以卡莲为首的成员陷入危机的家伙,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看着卡莲的Glasgow,南这样说道。

“卡莲,别管我们,你快回那边。”

“啊——”

“喂。”

南并不理睬玉城,而是继续说道。

“你担心我们,我很感谢,不过,现在井上、扇 ……还有那家伙的处境更糟糕,去帮他们吧。”

不待卡莲说话,旁边的吉田就说道“没错没错”

“就算没有Glasgow的保护,我们也能从这里逃走。”

“我们本来就对这种事很在行。”

“已经和杉山取得联系了,别担心。”

南苦笑着,看着各个成员,最后把目光落在玉城身上。

玉城也满不高兴地回瞪着他。过了一会儿,玉城终于说话了。

“我可不要什么护卫。而且,Glasgow站在这里,不是更显眼吗。反而更难逃走了。”

“就是这样,卡莲。”

南再次把目光移向Glasg,并摊了摊手。卡莲看着同伴们。所有人的脸都如黑炭一般,其中也一定有人受伤了吧。不过,每个人的眼睛都很有神采。

卡莲呼了口气,朝他们笑了笑,随后通过扩音器说道。

“不逃出去的话、我可会生气的哦。”

“放心吧。“

“新宿就像我家的后院一样。”

“我们怎么可能被那些白痴抓住呢。”

卡莲点点头,握紧操纵杆,让蹲着的Glasgow站起来。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恢复凌厉。卡莲让Glasgow转过身,她用望远镜观察的地方,是新宿大门的旧街区。

在太阳已偏西的天空下,爆炸声与黑烟依然不绝。

※ ※ ※ ※ ※

白色的身影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舞动。

两臂射出的钩索就像盯上獵物的蛇一般,射向对手的脚部。敌人的Knightmare射出弹射椅后,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

“!你这家伙……”

也许是因为外部扩音器一直开着,在侧面的另一架Sutherland里传出大叫声,其枪口对准朱雀。

——!

朱雀握住操纵杆,让机体敏捷地从侧面滑过,将射出的钩索收回并起跳。

枪口一直瞄着他。

钩索的钢丝具有弹性,还来得及。将CoreLunminous的压缩力开到最大之后,朱雀的Knightmare双臂发出绿宝石般的光辉。

射出的子弹随后来到。开始,绿色的盾牌挡开了。

“什么——”

这是试作武器的一种。由核心瞬间释放出强大的重力波,制造出一种位相差空间,以能量盾牌弹开实弹。尽管难以弹开质量过大的子弹,但应付Knightmare的来复枪的子弹完全没有问题。

朱雀的脑干产生了比灼烧般的感觉。由核心释放的能量场无法维持很长时间,不过这足够了。

朱雀操纵机体又射出钩索,毫无防备的对手无法回避,双肩被击中,弹射椅射出之后失去了活动能力。

确认情况之后朱雀把目光移到舱内的战略盘上。

表盘上显示不列颠军的战线已经完全崩溃。由于包围阵登被破坏,附近只剩下恐怖分子的Knightmare,不过,还有更大的问题。

附近仍然有热源反应那不是Knighimare,而是人类。他们尽量藏在建筑中,躲避战火。当然,这些人既不是不列颠士兵,也不是恐怖分子,而是平民,是住在附近的日本人。尽管为了避免将他们卷入战争,朱雀在作战时总是计算着角度,但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如果继续和恐怖分子的Knightmare战斗,总有避免不了的时候。

幸好敌人注意到了他的行动。恐怖分子以朱雀的 Knightmare为目标,从大门各地聚集起来。得设法找到不用顾及平民,能够更加自由地发挥Knightmare最大力量的地方——

“就是这里,旧新宿车站北侧。”

朱雀的Knightmare以着陆架的滑轮全速向西面行进。

敌人追来了,总共有八架。

可是。

“有把握,以Lancelot一口气将他们——!”

被亲卫队打的伤口传来剧痛。即使这样,对白色的Knightmare的行动也完全没有影响。仿佛骑士般优雅、强大而威风凛凛。

其名为Lancelot,全称是不列颠军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所属的试作型武器Z—01Lancelot。

“数值在想象之上。”

在指挥用拖车的车厢内.塞西尔不禁这样说道。

击毁的敌方Knightmare。总数达到十一架。尽管对手是未受过正规训练的恐怖分子,但这数量也十分惊人。

不,问题不仅在这简单的数值上。针对各种战况的反应速度,与机体的同步率,都超出预想,简直就像大人和蹒跚学步的孩子战斗一样。

又一架,击毁数量正在增加。

这样的怪物……竟然是自己亲手制造的。

“因为机师是他啊。”

“我知道,可是……”

尽管这样,他却是第一次驾驶这机体——

他简直是天才。

可是,塞西尔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尽管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不对劲。这大概——不单是才能的问题。

“而且。”

这时,一直看着屏幕的长官罗伊德笑了。

“看来,他是动真格的。”

“啊——”

塞西尔不禁叫起来。

“虽然我没多大兴趣,不过,这倒是不错的经验。”

“…………”

——只要自己阻止了所有Knight,战斗就结束了。

朱雀在Lancelot的驾驶舱内重复着这句话。

不列颠军被逼到如此劣势,当然有战术方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就是Knightmare。由于恐怖分子夺取了大量Knightmare,“捕获作战”变成了真正的“战斗”。

所以,要组织敌人,夺去他们的战斗力。

当然,朱雀并不认为这样就能平息骚乱。因为还有那样的化学武器——尽管实际上并不存在——存在。本来,那才是目的。所以,军方没有轻易放弃。可是,如果Knightmare不能动了,战斗的规模就会变小。至少,那样的话就能防止战线扩大,减少无谓的死亡。就算己方驾驶着Knightmare,数量也并不多如果指挥官头脑请晰,就会致力于收敛混乱的事态。

那位女士官塞西尔也这样说过。那么,自己只要实现她的话就行了。

自己只不过是个一等兵,而且是直到刚才为止,连拥有手枪都不被允许的名誉不列颠人士兵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不切实际了。

可是,自己与Lancelot邂逅了,被允许驾驶Lancelot。只要有这架机体.就能实现.自己只能这样做,然后,无论如何——

“要保护鲁路修和那个女孩。”

主屏幕上显示出警告标志。

正面三时力向,几乎坍塌的建筑内有热源反应。不是人类,而是Knightmare。可是情况有些奇怪。明显處於战斗机动状态的Knightmare一动不动。朱雀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埋伏,可是,气氛却有些不对。

通信电波从热源反应中心传来。

——暗号变换码?

Lancelaot内置电脑无法解析。这就是说,那并不是不列颠军之物,也不是在和己方通信。

这么说——朱雀正在思考的时候,眼前的敌方Sutherland再次站立起来,数量为三架。

“哦!”

朱雀用力握住操纵杆。

※ ※ ※ ※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莲第一次见到这机体。别看卡莲是个女孩。其实她对各国使用的Knightmare非常熟悉。而这架Knightmare连她也没见过。不过,她清楚这架机体的力量。就算己方成员再怎么不习惯操纵Knight,他们使用的也是不列颠主战

Knightmare•Sutherland,而对方仅凭一机就将它们击毁那么多。那是由于机体性能.还是机师能力。不管是哪个原因,正面交锋的话,自己这架性能比Sutherland,而且只有一只手臂的Glasgow绝对不是对手。可是,她必须设法援助受到损伤的己方的Sutherland——!

现在,Glasgow唯一的武器,就是右侧的钩索。卡莲捏住扳机,正准备发射时候,卡莲停止了行动。

敌人的行动很奇怪。扇的Sutherland失去双臂,电力系统受到损坏,跪在地上。驾驶舱依然完好。对方的机师应该知道这点的,可是,他不仅没有冲向扇,反而儿他身边经过,开始朝道路北方移动。

——为仟么手下留情?

而且,前方是废弃建筑.应该无路可走…… 正想着,卡莲意识到了。白色机体逼近的建筑中有热源反应,糟糕,在那里的——

是那个给自己发出指令的人驾驶的Sutherland。

朱雀驾驶着Lancelot将钢索射进墙壁,跳跃起来。同时.以高速收回钩索。Lancelot飞向空中。这是钩索的使用方法之一。是Knightmare驰骋于其它武器无法行驶之地的法宝,也是能够做出与机动步兵相同行动的机槭巨人的另一个本领。机械巨人逼近灰色天空下的建筑,跃起约五层楼高。

在坍塌前的墙壁里,藏着敌人的Knightmare,朱雀立刻解除钩索模式,让Lancelot前倾冲进建筑内。滑轮全部打开,所有重量集中于右臂。以特殊合金之拳击中对方机体,刺耳的撞击声在建筑内回荡。

“你就是指挥官吧。”

对方双臂交叉,防御了拳击。这是力量的比试。可是,lancelot现在才发挥其恐怖实力。敌人有双臂,自己只有一只,不过,这并不碍事。力量的平衡在一瞬间打破了。Lancelot压避敌人的Sutherland。

在即将把对手逼向墙壁的时候,Lancelot的主电脑警告朱雀小心脚下。尽管如此他的机体还是失去了平衡。本来就有裂痕的地板伴随着破裂的声音碎了。两个巨人都掉到下一层,不,下坠了两层才停下。

由于落地的冲击,对方机体离开了Lancelot。

在着陆的同时,朱雀将操纵杆向前扳动。着陆架的滑轮发出响声。起跳、旋转,以左脚踢向对手,可是。

“!”

再次防住了,反应不错。这和其它恐怖分子的机体不同,难道说,机师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人。不过,他绝对比不上自己和Lancelot。

没问题,没必要杀死他,这样的对手,是可以制服的——

朱雀这样想着,将手伸向对手机体,这时。

警告声再次响起。

不是下方,而是侧面,显示屏映出一个红色身影——

——赶上了!

应该说,幸好对手从上面坠下。像白色机体那样一下子从地面跳到五楼,这是老式、而且只剩下钩索的Glasgow无法做到的。不过,落到这一层的话,Glasgow就能轻松跳上来了,卡莲毫不犹豫地用Glasgow撞向白色机体,从

侧面挥起拳头,从时机上看,这完全是突然袭击,可是,對手并非等闲之辈,以一只手轻松地阻挡了她的进攻。不过,这完全没有关系。卡莲的目的并不在此。

“喂!这是还你的人情!”

卡莲通过正与白色机体僵持的Glasgow里的通信器向倒在地上的Sutherland大叫。对方回答的声音中似乎混杂着惊讶。这样的声音和以往不同,听起来像是个孩子,不过,卡莲现在没工夫思考这个。在这样的距离——绝对不会打偏。卡莲扣动扳机,射出的钩索刺向对方的机体。

“什么!”

发出惊叫的,是卡莲。毫无疑问,自己命中了对手。在这样的距离下,机体性能的差异已经毫无关系,对手是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的。可是,对手以空出的右手接住了Glasgow发射的钩索,如同接躲避球一样。

“怎、怎么会这样!”

——!

正因为这是Lancelot,才能做出反应。如果是泛用型机体,就算扳动操纵杆,机体的行动也跟不上反应吧。

敌影确认。不是Sutherland,而是旧式Glasgow。而且,表面并非不列颠常用的灰色迷彩,而是鲜红色,这么说——朱雀想道。这就是恐怖分子最初拥有的Glasgow吧,它失去了一只手臂,而且,刚才的钩索攻击,实在是胡来。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假如Lancelot没有挡住攻击而爆炸的话,Glasgow决不可能全身而退。这种舍身战法让朱雀感到胆寒。在战斗中,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Lancelot的右手将对方的钩索捏碎,Glasgow的机师明显感到吃驚,准备向后退,不过,朱雀可不会天真地允许对方这样做。他握紧与Lancelot左手连动的操纵杆。对方机体承受了从斜面传来的巨大压力,火花从唯一的手臂中

喷溅而出,接着,从肩头冒出灰色的烟朱雀接着用更大的力量扳动操纵杆。

Glasgow的右臂几乎被从关节部分扯下来。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Glasgow完全不上一对手。驾驶舱的主屏幕一片红色。不行了,不仅是右臂,损害甚至波及到了胸部。

“呜!已经回天乏力了吗!”

卡莲放弃了和对手角力,让Glasgow倒下。接下來,就要靠那个做指示的家伙在她争取的时间内自己想方法了。要么逃走,要么反击。卡莲解除掉操纵杆的安全装置,扳动了以前从来没使用过的摇杆。之后,驾驶舱发出巨大大震动,弹射椅朝墙壁已经崩塌的方向射向天空。

在飞过对手的白色机体侧面时,卡莲看了对手一眼,实际上,在Lancelot里的朱雀也是这么做的。

透过厚重的Knightmare,两人都捕捉到对方锐利的眼神——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

这是今后将多次交战的两位天才机师最初的邂逅。具有不列颠血统、却为日本而站的少女,具有日本血统,却站在不里颠一方,阻挡在她面前的少年。两人这种奇妙的命运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从建筑中射出的弹射椅撒着白色烟雾,飞向远离战场的天空的彼端,天空朱色尽染,于是了两人的未来。

※※※※※※※※※※

Interval

所谓“新宿事变”,起规模仅仅是局部地区的骚乱,却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原因有二。

其一,这是首个针对当时不断扩张势力的不列颠世界的事件。在那个时候,不列颠的殖民地区已经超过17个,其版图达到了世界地图三分之一。不列颠依仗强大的军事实力不断进行侵略行为,连有能力与其对抗的强国中华联邦、EU等国都感到恐惧,并极力避免与之发生正面冲突。然后,这样的不列颠正规军却在殖民地区被不知名的抵抗组织逼到几乎毁灭的境地。而且在骚乱中,不列颠总司令官克洛维斯竟然被抵抗组织暗杀。尽管骚乱最终被不列颠军镇压,可是,包括暗杀克洛维司的凶手在内的主谋者都没被抓住。该事件造成的冲击从11区、不列颠国内扩大至全世界。

“是不是高估不列颠了?”

许多人开始这样认为。

事实上,从那时开始,不列颠军的不败神话开始破灭,已霸权主义的扩张速度急速衰减——

其二,该事件在历史上绝无仅有,是由散发强烈个性的人物引发的最初事件。该人物就是ZERO,总把脸藏在厚重的面具之下,从不向人表明身份,然而,他却敢独自一人向世界最强的不列颠军举起反旗的人。在Orange事件以及川口事件之前,ZERO这个名字以及他成立的黑色骑士团并不为人所知。可是,根据诸多证言,这次的新宿事变毫无疑问,也是由ZERO主导的。

如果历史有主流,那么掌握主流的就是不列颠。然而,ZERO却在怒涛奔涌的不列颠面前筑起了一道堤坝在这个意义上,尽管新宿事变规模很小,却有着重大历史意义。

不过,这种宏观的观点,只不过是后世感兴趣者发表高论的素材而已,当事人却并不这样想。实际上,在该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卡莲——红月卡莲等人根本没想过自己所做的事在以不列颠为主流的世界打开了缺口,就连她哥哥的好友,在ZERO率领的黑色骑士团中担任副司令的扇要也是一样的。人们若不好好使用自己的双眼,就无法看清世界。之后,热爱英雄的人们,卡莲和扇要等抵抗组织成员在第一次遇到ZERO时就为其器量和才干着迷,并宣誓效忠,这不是夸张,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完完全全的谣言(他们只是在该事件中通过通信听到ZERO的声音,根本没见过他)。对卡莲和扇要而言,那时的ZERO只是“在即将被不列颠军干掉时帮助了自己的人物”,对他的认知停留在“连名字都不报上,目的和想法也不清楚.实在是个可疑的家伙”这种看法上。他们开始支持ZERO,并认同他具有领导者的才能,是经过了Orange事件以及川口事件这些“奇迹”,不经过这些故事的话,是没有办法承认的吧。

不管怎么说.这时的卡莲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站在历史洪流的正中央。在势力扩大了的黑色骑士团中,她得到代替Glasgow的、被称为红莲二式的最新锐Knightmare。即使作为最强的王牌机师与枢木进行了多次交锋,卡莲的想法也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

时光流逝,春天发生的事件造成的冲击逐渐变淡,时节已至六月——

※ ※ ※ ※ ※

第二章

1

人一旦清闲下来,就不会考虑什么正经事。

在私立阿什福德学园被评为道德意识倒数第二的,只限男生投票的最想保护的大小姐BEST 1选举活动中人气绝顶的她也不例外。

这一天,卡莲•修坦菲尔德不由自主得来到学校。

可以说,这“不由自主”就是失败的根源和之后一切悲剧产生的原因。

其实本来并不是一定要去学校——虽说如此,但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学生都会上学,而对于卡莲而言。去学校也并非是毫无目的地。如果问目的是什么,那就是请假太多、不能保证出席数啦;请假太多、至少考试必须参加啦;请假太多、今年会把我分到哪个班等等问题。不过,这些与其说是自主的意志,倒不如说是因为自己身边有一个整天吵着让她去学校的原本是教师的人吧。至于卡莲本人,倒是觉得能否顺利毕业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尽管如此,这天,卡莲还是来学校了。

因为很清闲。

由于无聊,她什么也没想,一直发呆到上课结束,在课間休息的时候,也没有装做贫血昏倒而早退。放学后,卡莲来到学生会室,不知为什么,那里热闹非凡。

“啊,是卡莲。”

来得正好,夏利狡黠地笑道。夏利•菲尼特,卡莲的同班同学,游泳部王牌选手。

“好,现在人齐了。”

米蕾露出比夏利更邪恶的笑容说道。米蕾•阿什福德,阿什福德学园高年级部著名的天下无敌恶作剧女孩……不对,应该说是学生会会长,学园理事长的孙女。

“刚才正说要去找你呢。”

在这乌烟瘴气的室内,只有娜娜莉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她是阿什福德最后的纯洁之人。可是,身为低年级的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还有一个人,尼娜,和平时一样,坐在室内一角的电脑前,藏在眼镜后的瞳孔中浮现出困扰的神色。

“……总觉得,女性的比例出奇地高啊。”

与其说高,不如说100%是女性,意识到气氛不大对劲的卡莲不由后退了一步。都怪“学生必须参加社团或者委员会”这一规定,在几个月之前,卡莲几乎是半强制地被拖进了学生会。不过,尽管加入时日不多,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现场气氛不对劲。特别要注意会长米蕾。娜娜莉和尼娜不会主动恶作剧,夏利的恶作剧也可以一笑了之,可是,一旦和那人扯上关系,无论悲剧喜剧都會升华为怒剧。假如只是个旁观还好,如果自己是当事人就不妙了。

和预想中一样,站在尼娜旁边的米蕾笑得更开心了,她把手抱在丰满的胸前……说实话,在这一点上,卡莲毫无胜算。

“女性比例高是当然的。这屋子暂时禁止男生进入。”

怪不得刚才利瓦尔一脸寂寞地骑自行车离开了。另外两个男生鲁路修和朱雀,平时不经常露面。这一点,和自己一样。

“……那么,今天又想出什么喜剧了?”

卡莲极力压抑着不祥的预感,站在随时可以逃出去的门口问米蕾,这时,米蕾稍微眯起的眼睛放出了光彩。

“今天你身体状况看起来很不错啊,卡莲,和你说吧,我刚才决定了。”

“不过刚刚听了会长的话,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了呢。”

“明明好得不能再好了!下面进入正题。”

“完全不想听。”

“天上掉馅饼了——是吧,娜娜莉。”

听到米蕾叫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娜娜莉点了点头。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没有睁开。

她已经失明了。

对这样的娜娜莉,学生会并没有表示出多余的同情态度,面是把她当做普通的学生对待,这一点,卡莲并不讨厌。

“其实呢,是从哥哥那里收到这个了。”

说着,娜娜莉在桌上搜寻着,拿起几枚长方形的纸片。

卡莲好奇地歪着脑袋。

“奖券?”

“尽情地吃,啊,这个词语多美好啊。”

“说是积攒点数得到的奖品,不过啊,完全没想到鲁路这么喜欢吃匹萨。”

坐在兴奋异常的米蕾对面的夏利补充了一句,卡莲心想,原来是这种事。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一起使用这些奖券去吃东西。没什么值得警惕的,不过,她有一点不明白。

“?那为什么禁止男生进入呢?“

卡莲简单地问了一句,米蕾把惊奇的目光投向她。

“这还用问,有男生的话,会有很多限制的。”

尽管夏利认为没必要放开肚子狂撑,但还是对米蕾的话表示强烈同意。不过.先不提这个,卡莲在想,尽情吃匹萨——也不错。

反正今天没什么事,而且现在正好肚子有点饿了。去吃匹萨总比回家吃如同嚼蜡的晚饭要好得多。

得出结论之后,卡莲露出了笑容。

“这真不错啊。”

“那就决定了。”

米蕾打个响指。

“那么,卡莲,去把门关上,快点换衣服。”

“——啥?”

“别问了,快点——夏利,娜娜莉,去把欢迎新生时用的那个东西拿出来,就是利瓦尔穿过的那个。”

“啊,可是,那是男生穿的啊。”

“现在正式派上用场的时候,再说,适合娜娜莉的也只有那件了吧。”

“是吗。”

“请,请等等……”

她们擅自做出决定的时候,卡莲不由得叫停,这时,卡莲走近坐在轮椅上的娜娜莉,坐下来,看着她苍白的脸。

“娜娜莉,把那个给我看一下。”

“啊?好的。”

卡莲从惊奇的娜娜莉手中接过抽奖券一看,不禁抱起了头。奖券的表面是让人产生有毒联想的紫色,上面写着:——“饺子殿堂”特别优待券。

“制服上会沾上气味的啊,那里的大蒜放得很多,对女孩子来说,这可是耻辱啊。”

先不说完全没有女孩样的会长。

卡莲把目光转向站在衣柜前的夏利。

“……不是尽情吃批萨啊?”

“啊?”

夏利感到很奇怪。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尼娜开口了。

“不是啊卡莲,鲁路修积攒的批萨店的点数换来的奖品就是这个。“

食品店的奖券怎么不是尽情吃那家食品店卖的东西啊——卡莲忍住象这样大叫的念头,笑着问娜娜莉。

“娜娜莉……你以前吃过饺子吗?”

卡莲心想,如果她回答说没吃过,想试着吃一次的话,就告诉她饺子没什么好吃的,然后马上带着她一起逃亡。可是,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听到卡莲的问题,却面露羞涩的神情说道。

“和哥哥一起吃过一次,哥哥似乎不太喜欢吃,我却非常……”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既然如此,惟有单骑突围。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大胸部的恶魔移到门口,挡住了卡莲的逃亡之路。

“哼哼哼,想逃可没这么简单,卡莲。就算死也要拉你去地狱。”

“会长——我只是针对具体事情说明一下,5个不满20岁的姑娘聚集去饺子店,这个情景是不是不太雅观啊?”

“不过,人越多越好啊。你知道吗?这家店吃了100个以上饺子的女性顾客赠送20人份的汉堡包店奖券。”

“这种会把人撑到的螺旋式奖品,我死也不要。”

“没关系啦,反正也不对你和娜娜莉抱有期待,主力是夏利,我做助攻。”

“啊,会长,你好过分。”

“总•而•言•之,胜者为王。大家都给我拿出气势来。大家一起闯红灯就没事,藏树叶于林中。”

“米蕾……你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不过,以乱七八糟的话结尾,正是这个人最大的特征。

卡莲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不过,卡莲有时在想。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先不提这个,本来,学校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以前不是。是不需要自己的地方。

……而且。

考虑到今后的事,还是不要过于接近学校为好,不要过于接近和亲近她们为妙,否则会招来悲剧,受到惩罚。

因为,对于这些人而言,自己无疑是最大的敌人。

可以。

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

从遇到“他”的那天开始。

※ ※ ※ ※ ※

在东京租界里有这样一所别墅。

广大的空地被围墙围住,花园被专门的佣人们整理得非常漂亮。这座建筑有三层,是西洋风格的建筑,包括主客厅在内,房间总数超过50间。与其说是住家,不如用“城馆”更为贴切。当然,就算是在租界里,能住进这样的别墅的人也少之又少。允许住在这种别墅里的人,即使在不列颠人中也只有一小部分。

清凉的喷泉对面,是气派的玄关。

“小姐,卡莲小姐。”

听到吵嚷声呼唤自己的名字,卡莲不悦地皱起眉头,把参考书合上。房间非常宽阔,就算在里面举办小型宴会也绰绰有余。顶着华盖的床、豪华的吊灯。让卡莲至今依然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房间。不仅是这豪华的过分的房间,她甚至不认为这栋建筑是自己的家——也许,只是她自己不愿这么认为而已。

“卡莲小姐。”

那个声音还在叫自己。卡莲不悦地走出房间,走向与玄关相连的大厅,在大厅里面有两个人,看到其中一个,卡莲不由稍微睁大了眼睛。

“会长——”

听到卡莲的呼唤,身穿制服的她,米蕾•阿什福德笑着问候道“你好”。和在学校的态度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在别人家而突然改变态度吧,从她现在的表情中,完全看不出在学校里那副“可靠的学姐”的样子。

“抱歉,突然打扰你。有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

卡莲下着楼梯,含糊地回答着。这时,站在大厅里的另一个人开口了。

“请问要带客人去哪里?客厅,还是——”

卡莲的眼神中表现出更加不悦的神色。

“到我房间。”

卡莲打断了对方的话,命令道。不过,这名女性依然充满笑容。

“明白了”

她恭敬地低下头。这名女性身上穿的,是黑白分明的女仆装……奴隶之服。

由于不想再看到她——也不想让米蕾看到——卡莲并不理会这名女性。当卡莲把米蕾请进房间的时候。

“啊,你的朋友来了啊。”

“!”

“我还以为是男生呢,真意外。”

冷冷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在开放式大厅的二楼,一位衣着华丽的金发女性俯看楼下。她的年龄约40岁左右。尽管容貌端正,厚重的化妝却给人厌恶之感。不过,这位女性嘴上涂的鲜艳口红之所以让卡莲想到毒药,只是她的主观想象吧。

这位女性朝米蕾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立刻把鄙夷的目光投向卡莲。

“不光回家早,甚至不去学校,真是的,以为父亲回本国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这时,这位女性的目光移动了,不过,不是看米蕾,也不是看卡莲,而是朝那名身穿女仆装的人看去。那名女性本来是她的佣人之一。

“人毕竟是无法和血统抗争的啊。”

这句讽刺的话掷出之后,身穿女仆装的人垂下了头。这时,卡莲冷冷地说道。

“因为父亲不在而感到开心的,不正是你吗。”

“你说什么!”

这女性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盯着卡莲,卡莲也毫不畏惧地瞪着她。

“你这个——”

这位女性已经完全忘记了客人米蕾在场,正想接着说。这时——

瓷器破碎发出了尖锐的声响。碎片和玫瑰的花瓣散在大厅的地板上,水深深地渗透进地毯中。

“啊……这可如何是好……”

那名身穿女仆装的女性战战兢兢地跪在自己弄倒的花瓶前。

“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位女性大骂起来。

“对不起,太太,实在对不起。”

“真是不中用!你这女人只会败家。”

“对不起……”

那名女性不住地道歉,而这女性一直破口大骂。

两者都不想看见的卡莲扭过头。

米蕾则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地看着她们。

六月已过半,空气中飘荡着初夏的气息,从窗户放眼向外望去,天空蔚蓝,绿树成荫。两天前下的雨已经全无痕迹,清爽的风从窗外吹进来。

“请进。”

“谢谢。”

接过卡莲递来的红茶,米蕾陶醉地闻着香气,把茶杯端到嘴边。

“你的家庭满复杂的啊。”

米蕾放下茶杯说道。卡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往自己的茶杯中缓缓倒水。

“那么——你说要交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啊,是这个。”

说完,米蕾从放在脚边的书包中取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

“是祖父拜托我的。”

“学园长?”

“是啊,你初中时候的成绩证明书。”

卡莲吃了一惊,把端到嘴边的茶杯放了下来。盯着坐在正面的米蕾。

米蕾微徽一笑,说道。

“我觉得不在学校里交给你比较好。”

卡莲大致明白了。米蕾像这样一个人到访的原因。既是学生会会长,又是学院理事长的孙女的她,当然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暴露了啊。”

不知是不是已经看开了,卡莲的声音十分平静。

“我是不列颠和11区人混血的事。”

米蕾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想,只是一直微笑着。

小鸟在窗外的阳台上嬉戏着,卡莲看着它们跳来跳去的样子,接着说道。

“刚才那是我的继母,真正的母亲,是把花瓶打坏的女仆。”

米蕾还是没说什么,安静地拿出一张纸片。领受证明书。卡莲从抽屉里拿出笔,签了字。

“父亲呢——是修坦菲德家的当家么?”

“母亲是个笨蛋。”

经管话语尖锐语气中却充满疲惫。

“她和我不同,根本不被承认,结果只能当佣人。因为什么事情都不会做,无论受到怎样的嘲弄都只会傻笑。她根本没必要住进这里的啊——一个要和以前的男人在一起。”

“你讨厌你的母亲吗?”

“只是觉得很烦。”

“啊,这个话题真沉重。”

米蕾喝了一口茶,说道。

“至少,衣食住行方面没什么不方便的,像刚才的情况,也不是不能忍受。”

“是吗?”

卡莲感觉到,米蕾的声音里,包含着和之前不同的情绪。她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正面。

米蕾仍然看着窗外。

“不过呢,每件事都忍受,长此以往——总有承载不了的一天。”

“……”

“啊,没事的,放心。”

说着,米蕾把偏着的脑袋转正,看着卡莲笑道。

“我虽然怀念喜欢了解别人的秘密,却不会泄露给外人。”

这不是谎话。而且,这人也不是那种在知道自己流着日本人的血后就会改变态度的人,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卡莲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可是——

“就是这样,我对你的希望只有一个,卡莲。如果你能经常去学校,并且和我们一起把学生会办得更好,我会很高兴的。”

“我会努力的。”

假如这人不仅知道我身上流着日本人的血,还知道我是不列颠的敌人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卡莲一边想着,一边向米蕾点点头。

2.

被称作“故乡”的土地只有一个。小小的渔村。直到不列颠對日本开战之前的数月,卡莲一直住在那里。不过,她一直在各地辗转。原因之一在于自己的身份,她是不列颠人与日本人所生的孩子,尽管周围反对不列颠的情绪日益高涨,卡莲却很少被其他孩子欺负和捉弄。不过,原因之一,是她不允许别人那样做,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可是她虽然是女孩,却比其他孩子强壮。她会毫不留情地痛打敢说坏话的的人,即使对方是男孩子。她要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明白了自己既是不列颠人,也是日本人。由于在学校里成绩优异,老师们给她的评价并不壞。

所以,她被迫辗转各地,是因为大人们的事。承受着难以忍受痛苦的,是母亲。无论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对这个为不列颠人生下孩子的女人进行非议。由于没有正式结婚,受到的非议就更强烈了。

可是,卡莲最讨厌的,是她的懦弱。

“我是妈妈的障碍吗?”

卡莲曾经当面问过这样的问题。那时,母亲无力地笑着抱住她,什么也没说。这让卡莲的心更冷了。为什么她不清楚地否定呢?为什么不对我说话?她无法给出否定的回答,是因为心里面这样想吗?她无法和我说话。是因为这是事实吗?

——如果认为我是障碍的话,一开始就别把我生下来啊!

战争结束后,情况更加恶化了。由于没有不列颠国籍,母亲无法进不列颠租界。然而,在日本人的居住区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没有工作,没有住所,生活费只能依靠哥哥赚取。母亲从来没有从家里——或者说,连门都没有的窝棚——离开过。每天待在昏暗的小屋内,看着唯一的、不能舍弃的旧栅。

就这样,最后来到的地方是修坦菲尔德家。当然,卡莲自己是强烈反对的。

“我绝对不去!”

不列颠人在日本都做了什么,让我们的家庭遭到了多大的不幸,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不知道接受不列颠人的怜悯和施舍是多么可耻的事吗。

而且,能够正式承认的只有我一个。哥哥怎么办——妈妈怎么办?整个家族就这样分崩离析了,这有没关系吗?为什么要接受如此残忍的事?

“啊,是这样啊……”

我终于想起来了。

为什么自己会和哥哥一起参加反不列颠的抵抗组织呢?因为那个契机。虽然一直都对不里颠怀有反感和憎恨之情,但让她将这一切附诸实际的契机,却是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家族存在方式是错误的。

既然世界、不列颠把这种状况强行推给我们,我们就不得不毁灭世界。

卡莲是这样想的。

※ ※ ※ ※ ※

卡莲用看起来像普通手机,实际上具备暗码通讯功能的通讯机问道。

电波另一头的扇要回答“是的。”

“是一种麻药。其最大的特征就是让人产生回到过去的感觉,具体的原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服用过程中经常有人产生这样的幻觉。”

“……看起来会很畅销啊,特别是在日本人中。”

由于谈话的内容,卡莲压低了声音。这里是租界的繁华街区,自己身为名门修坦菲尔德家的千金,而且身穿学生制服,是不适合谈论这种话题的,她甚至改变了语调。

“谁都会怀旧吧。被不列颠占领之前的日本,我也很……”

“……”

“是以日本人为市场的药。不能放手不管吧。等补给物资一到就马上行动——我们黑色骑士团。”沉默了一阵之后,卡莲用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说道。

“我听说支持者不断增加也有很多人希望加入,黑色骑团真受欢迎啊。”

“因为是正义的伙伴嘛。”

扇要的声音里听起来似乎包含某种复杂的感情。是的,就算受欢迎,自己和身为哥哥好友的他也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开始反不列颠活动的,并不是因此而加入抵抗组织的。

“等弹药到了我会再联系你。在那之前要好好上学哦。”

说完这句老生常谈的话,扇要挂断了电话。卡莲平静地按下终止通信的按钮,把手机装进衣袋。随后,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走着。

这里是集中了租界内大型购物中心的地区。路上的行人衣着华丽,表情愉快,宽阔的大道两旁的时尚物品店里有很多年轻人。这些店被他们当懂绝佳的约会场所。

正义的伙伴——是吗。

卡莲看着平静的大街,轻声说着,这时。

“有种就说话啊!你这11区人!”

恶狠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卡莲马上回头……她的身体现在依然对这种蔑称有反应。因为,自己也曾教别人这样称呼过。

当然,那种蔑称以及随之而来的蔑视和暴力,并不是对现在这个身穿阿什福学园制服的卡莲。

“快道歉。道•歉!”

“哈哈。让11区的家伙低头,你可真有一套啊。”

路旁集中了许多不列颠的年轻人,在他们的中心蹲着一个年轻人,他正在承受他们的暴行。周围没有一个人阻止他们。

“11区人……”

卡莲那蓝色的瞳孔中发出凶恶的光辉,正当她准备跑向施暴现场的时候。

“!”

她的肩被人从后面拉住了。卡莲回头一看,对方也是身穿阿什福德学园制服的人;那不是一个女学生,而是男学生。他的容貌给人高贵的感觉,秀美的黑色头发在不列颠并不多见。

卡莲很熟悉这个学生。

“鲁路修——”

同属阿什福德学园学生会的鲁路修•兰佩鲁杰眯起眼睛。

卡莲曾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他”。

就是那个曾经在新宿救过自己,现在率领黑色骑士团的人物,ZERO。

不过,他们不会是一个人,仔细想想,他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尽管他和其他不列颠人不同,并不会对日本人区别对待。

“对方有五人,你怎么打得过?”

制止了卡莲的鲁路修沉着地对她说道。这种冷静更让卡莲气愤。

“可是,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你仔细看看那个被打的11区人。”

“啊。”

卡莲朝骚乱的方向望去.她一眼就看到被踢打的年轻人身上穿的围裙。上面绣着热狗店的固定店徽。在他身边有个流动摊位。允许在租界内工作的日本人,或者说11区人,是名誉不列颠人——

鲁路修用毫无变化的语气接着说道。

“假如你贸然出手把那些家伙打跑,那个11区人从明天开始将无法在这里做生意……那家伙自愿选择了成为不列颠的奴隶。在租界劳动不就是证明吗?”

“可是!”

卡莲不禁大声叫起采.这引起了那些年轻人的注意。

“那边的家伙,有意见吗?”

一个用发油固定发型的年轻人不屑地看着他们,并而和同伴一起走过来。

“不觉得那个11区人很可怜吗?”

“搞错了吧,他们是想加入我们吧?”

“没问题啊,不过,过后得让那位可爱的小姐陪我。”

再说下去的话,即使对方是男人,即使对方有五人——即使鲁路修制止,卡莲也会和他们动手的吧。不过,在卡莲行动之前,鲁路修开口了。

“怎么会有意见。”

在嘲笑声中,鲁路修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

“不过,你们也觉得没意思了吧,欺负11区人。”

这一瞬问,卡莲看到那几个年轻人的肩膀稍微颤抖了一下。接着。

“唉,真没劲。”

——啊?

“去打街机吧?”

“啥,哪有钱啊?”

突然,年轻人对对鲁路修、卡莲以及刚才受到暴行的热狗店店员失去兴趣。他们转过身,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为什么突然——

卡莲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们的的背影,鲁路修小声说道。

“真是群对事情的热度不超过三分钟的家伙。”

卡莲回过神。跑向蹲在路边的店员,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

“是…是的。”

店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是,在看到卡莲的瞬间,他露出了惊奇的神色。他的视线集中在卡莲胸口的阿什福德学园校徽上。

“不,不列颠的学生……”

店员勉强持出笑容,献媚般地说道。

“欢迎光临!来一份加里弗尼亚热狗怎样?”

卡莲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店员意识到在远处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卡莲这边的鲁路修。

“啊……您和恋人一起啊。请坐,本店还有冰激凌。”

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正是鲁路修所说的努力之证明,无论受到怎样的暴行,饱受怎样的屈辱,都会向強者摇尾乞怜的弱者的卑微。

卡莲咬紧嘴唇,鲁路修用冷淡的目光着着她。

时间是傍晚。

广阔的公园被夕阳染成红色。

“可以说,11区比曾经的日本好得多。”

坐在卡莲身边的鲁路修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由于不列颠的殖民统治,军事和经济上更加稳定了。人们也获得了市民权。只要到区政府办個手续,就能成名誉不列颠人——接下来就是尊严的问题,我很理解它对于你的重要性。”

就算不说这些话,卡莲也明白,她并不认为战前的日本一切都是完美的。

卡莲看着一位母亲在广场责备不愿回家而闹别扭孩子,说道。

“然后呢?”

“嗯?”

“明白了这,鲁路修•兰佩鲁杰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看到刚才那样的事,他是否会觉得不列颠人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还是说,看到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踩在脚下,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鲁路修沉默了一会,说道。

“没想什么——”

卡莲看着他的侧脸说道。

“你的头脑很好,可是,结果却白白浪费了。这么说起来,夏利也感叹过,说鲁鲁你一点也不求上进,难得有这么好的头脑。”

“所以我才袖手旁观。”

“你说什么?”

“聪明人一开始就明白了。无谨地反抗强者是多么危险的事——刚才那个ll区人也明白这一点,只有对不列颠人低头逢迎,才有好日子过。”

这句话让卡莲非常震惊……这正是她非常熟悉的人下的结论,她知道,这个结论打乱了一切。

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过神来,卡莲发现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而鲁路修的脸肿着。她暂时忘记了自己体弱多病,修坦菲尔德家千金小姐的身份。

“你以为这样帅气吗!?装得像个评论家似的,只看到世界扭曲的一面。”

鲁路修没有回答,而是用修长的手指摸着被打的脸。

“对你有所期待真是个傻瓜。亏我以前还认为你是个正经的男生。”

在某种意义上,这句话有很深的含义。现在在卡莲面前的,不是11区人,也不是名誉不列颠人,而是血统纯正的不列颠少年。刚才那样的事,在不列颠人眼里并没什么不好的。像米蕾那样不对日本人有偏见的人在不列颠里只有极少数。

就算他不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卡莲也没资格指责他。

可是,不知为什么,卡莲很讨厌从他的口中听到那样的话。也许,这是因為自己曾经误以为这个少年就是ZERO吧。

——他毕竟也是不列颠人。

鲁路修依然默不作声地摸着自己的脸。由于不想再看到他這副样子,卡莲转过身去。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她完全没有道歉的想法。

回到修坦菲尔德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卡莲把ID卡插进识别器,走进高大的家门。这时,一个身穿女仆装的人从玄关走出来,赶来迎接。

“欢迎回来,卡莲小姐。”

看到这张脸,卡莲更加觉得心烦。卡莲无视她的笑容,朝玄关走去。

不过,她依然没有从卡莲身边离开的意思。

“您用过餐了吗?还是说……”

你这个——

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她还象乞食的狗一样缠着自己,卡莲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不过.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正要从玄关走进屋内的卡莲停下脚步,看着这名女性的脸。

“……怎么了?”

屋内的灯光照着这名女性的脸。很明显,她的脸色非常差,眼睛周围可以看到黑眼圈。

“你看起来好象很疲倦——”

这名女性惊讶地歪着头,随后露出放心的表情,高兴地说道。

“没那回事,谢谢您的关心。”

“……我可没关心你”

卡莲冷淡地否定了她的话,走进屋内。

“您需要用餐吗?”

“用不着,我在外面吃过了。”

“那么,我去为您入浴做准备,换的衣服马上就拿来。”

“……”

她依然笑着送卡莲回房间。

在打开房门的时候,卡莲再次回头看了看她。

她的脸色的确是青黑色的。

扇再次与卡莲联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这次并不是通话,而是用电子邮件。

——五天后实施。

卡莲马上删除了邮件,躺在床上看着月光照射下的房间的窗户。

“所以我才袖手旁观。”

“聪明人一开始就明白了。”

“只有对不列颠人低头逢迎,才有好日子过——”

他沉醉于这种下贱的聪明中也没关系。我不一样,和那家伙不一样。 其他人也是,那个人,ZERO也是。

可是——

“希望卡莲能保护媽媽。”

突然,很久以前听到的某个人说的话,在看着窗外明月的卡莲心中回响起来。

3.

自从黑色骑士团被世人认同,卡莲就产生了一种隐约的异样感觉。

“——我们不否定战争。可是,决不容许强者单方面杀戮弱者!有资格攻击的,只有做好受攻击准备的家伙。当强者杀弱者的时候,我们将再次出现,即使敌人拥有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男子ZERO在摄影机前发表的黑色骑士团宣言。从宣言中可以看出,黑色骑士团并不是仅仅与不列颠为敌的组织,拯救受到强者迫害的弱者才是其主张的根本。事实上,在ZERO的指挥下,卡莲等成员已经多次进行过这样的行动。无论对方是不列颠还是反不列颠组织,只要採取从人道主义判断为罪恶的行为,他们就会加以組織和批判。这次的Refrian事件也一样。不列颠方面也认为那种麻药是非法物品,当局正追查秘密销售渠道。

由于这样的活动方针以及完全符合该主张的实际行动,不仅是11区内的11区人,就连不列颠人中也有对黑色骑士团抱有好感者。对社会上的恶人恶事加以制裁的他们,在民众眼中就像突然出现的侠盗一样。当然暗中对他们的支持并不浮于表面。首领ZERO杀死了前总督克洛维斯,因为被张榜通缉。不过,无论在哪个时代,不受制度束缚的制裁者总是让人觉得“很威风”,即使他们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

正义的伙伴,惩奸除恶的英雄——可是,每次都这样做,卡莲心中的异样就会增强。为了拯救弱者?为了大义?听上去很畅快。可是,内容呢?自己以及自己所希望的事,是不是出现某种偏差?无论是对必须守护的大义,还是對要拯救的弱者——

卡莲总觉得某种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

在港口的仓库街,聚集着许多黑色人影。

全员躲在仓库之间的小巷中,等待着信号。时间是夜晚零点。也许是由于数天前气候变坏的影响,天空中没有星星和月亮。

远处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前方传来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

“……真是的。”

小声发出抱怨的是玉城。

“ZERO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这次还是帮警察的忙啊。我们可不是不列颠的狗。”

“可是。”

回答他的是扇要。

“受到人们的感谢也不是坏事。”

“哼……”

大路的前方是一座大仓库。由于关上了鐵卷门,里面没有露出半点光线。不过,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那里就是保管和交易麻药的地点。

Refrain,被想逃避现实的日本人当做食粮的麻药。不过,玉城说的没错,不列颠方面同样想切断这种麻药的贩卖渠道。

卡莲坐在稍微远离其他成员的地方,靠着木箱小声说道。

“我们这么做就可以了吧……”

“卡莲?”

扇要把惊奇的目光投向她。在黑暗中,他隐约看到卡莲手中的东西。

那是散发着微弱光辉的钥匙,发动Knightmare的钥匙。

看到她露出和平时伪装一样的虚弱神情,扇要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其中一名成员拿着的通讯器发出微弱震动。

“是ZERO发出的信号。”

“又是这样啊。明明站着那么多守卫——却每次都这样,他到底在变什么魔术啊?”

听着他们的对话,卡莲再次紧紧握住启动钥匙。

仓库的周周已经完全没有守卫了。实际上,这一点,卡莲他们也感到奇怪。成功地做到这件事的,是提前单独行动的ZER0。可是,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对方的守卫消失的。真像變魔术—样。

己方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鐵卷门被轻易破坏,闯入内部的行动也十分顺利。

“黑色骑士团前来拜访!”

率先闯进仓库的玉城念着不必要的台词,抬起机关枪一阵乱扫。当然,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仓库内的人,大概是麻药的买主,也各自拿起武器应战。看来,他们也有所准备。

枪林弹雨中,卡莲为了掩护同伴而冲向前方。当然,并不是凭借她的肉身,而是驾驶着红色涂装的机械巨人。

“Kn、Knightmare!”

“这太夸张了吧!”

对手的士气立刻动摇了。仅凭他们手中的短枪和来复枪,根本不是這个巨人的对手。卡莲从驾驶舱里的屏幕上看着对手,感叹于Knightmare的强大。卡莲现在乘坐的机体,是被同伴叫做“无赖”的Knightmare,是由新宿事变时使用的Glasgow改良而成的量产机,性能虽然不如不列颠军的主战Knightmare•Sutherland,但应付这样的局面绰绰有余。用屁滚尿流形容对手可谓恰当至极。在枪弹的扫射下,买主们纷纷转身逃命,卡莲追赶着他们,走向仓库的深处。她的眼前出现道鐵卷门。卡莲用来复枪轻轻毁坏了鐵卷门,走进内部。可是,纵横驰骋于仓库内部的无赖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主屏幕上显示的,是宽广的空间。和堆满了Refrain的储藏室不同,那里只是普通的宽阔房间,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他们并不是买主,其证据就是。

“日本!日本!”

“是的!下个月结婚!”

“升迁了啊,这次的目标是巴黎分店。”

“请放心吧,日本的技术可是世界第一的!”

大多数人的声音充满欢乐,表情却十分空虚,他们面朝同一方向。甚至根本不看突然闯入的Knightmare一眼。口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也许,这些人说的是他们的过去,曾经幸福的时光。

被眼前景象惊呆了的卡莲马上沉下脸。

“Refrain……”

其中有个人穿着卡莲见过的围裙。上面绣着热狗店的店徽,他就是那个热狗店的店员,也许是在五天前的暴行中受的伤还没痊愈。他的脸上贴着创可贴。

“决定了,留学。我得更加努力了。”

卡莲不由得转过脸。眼前的情形让她感到既痛心又愤怒。這些人为了逃避每天的艰辛而追寻着过去。卡莲明白他们的艰难,理解他们的辛苦。在被修坦菲尔德家收留之前,这些痛苦她都尝过。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奋起,为什么选择继续做奴隶。只能在回忆寻找逃避之地,用毒药伤害自己的身体。

卡莲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米蕾说过的话。

“每件事都忍受,长此以往——总有承载不了的一天。”

是的,正因为这样,她自己选择了——

卡莲再次朝这些人看去,这时。

“别乱跑,很危险的哦,卡莲。”

她震惊了。神情恍惚地从无赖前跑过的这个人,卡莲决不会认错。

“妈妈?”

这名女性伸出手继续跑着,突然,她由于被绊到而失去平衡。

卡莲把无赖的手伸出,扶住了这名女性,并用Knightmare的手把她抱起。

這名女性坐在巨人的手掌中,视线仍然空虚地望着某个方向。

“喂,直人,要好好照顾卡莲啊。”

直人——

卡莲闭上眼腈。

“你这个人……”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为什么如此懦弱?依靠不列颠、依靠男人,这次又依靠毒品?哥哥已经不在了,所以——”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了啊……这话刚要从口中说出,卡莲的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枪声。

仓库的阴影处可以看到一架白色机体。同样是Knightmare,机体的形状非常相似。不过它的双肩上有着红色的旋转灯,胸前有不列颠的国徽。

“Knightmare?”

这是不列颠警察使用的机体。由退役的军用Glasgow改装而成。不列颠警察的Knightmare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它会朝自己这边开火吗,答案只有一个。

——已经彻底腐败了。

ZERO说出这话,不可能传进卡莲的耳中,不过,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警察竟然和他们联手。

Knightpolice的子弹击中无赖的右臂。

“切!”

卡莲握住操纵杆,让无赖向后退。现在这个地方不利,有许多无关者,尽管沉迷于毒品中,他们中大多都是平民,而且是日本人。要交战的话,就到堆放Refrain的地方……啊。

这时,卡莲在心中诅咒自己的粗心。无赖的左手还抱着一名女性。糟糕了,抱着这个累赘的话——

Knightpolice绕到起身后继续开火。弹壳在水泥地面上弹起。卡莲的来复枪在第一次攻击时就已经被破坏。接近对方用钩索攻击?不行?位置关系太差。至少,得利用障碍物把对方引开。

无赖奔跑在装满Refrain的箱子间。不过速度并没有提高。正确地说,是无法提高。那名女性坐在它的手掌上,加速奔跑的话,她一定会跌下去。Knightmare借这机会从背后追击着无赖,不断开火。卡莲看着屏幕中显示的无赖的左手,咬紧了嘴唇。该优先做什么呢?不,这不是很清楚吗。自己决不能死在这里——至少,没理由为这个人而死在这里。

“真碍事!”

抓着这名女性的无赖的手挥了起来。

不过,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

卡莲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只要松开Knightmare的手,把这个女人扔出去就好了,可是,她怎么也无法进行这样的动作。

“为什么!我不需要她……明明不需要她的啊!”

这是时,Knightmare再次喷射出无数子弹。无赖的双手双脚中弹,平衡器被破坏,失去平衡的无赖即将倒在地上。卡莲急忙将操纵杆向前扳,举起无赖的左手,避免倒地的冲击直接传到手上。可是,由于这一举动,无赖的头部直接撞到地面,驾驶舱受到剧烈震动。

“啊!”

在一瞬间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的卡莲睁开双眼所看到的,是是被摔在地上的那名女性。尽管少了冲击,还是避免不了跌落,所幸的是她没受重伤。

“卡莲……直人……”

女性趴在地上,逃进过去的她依然沉浸于这幻灭的夢想中,卡莲的脸都气歪了。这时,Knightmare的感知器捕捉到从后面接近的敌机。来复枪的枪口喷射出火苗。卡莲扳动操纵桿,让无赖坐起来。被击中的双脚没有完全失灵。如果用着陆架在地面滑行,是可以逃离这里的。不过,她没

有那样做。为了保护跟前的人,无赖的身躯暴露在Knightmare的火力中,承受着炮火的冲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驾驶舱内充斥着警报声。可是,卡莲依旧没有逃跑。

这时,对方的攻击突然停止了。看来是子彈用光了。Knightpolice扔掉已经没用的来复枪,拔出近身作战用的刀,逐渐逼近。卡莲朝显示屏看去。被摔在地上的女人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她。

“快逃……”

不知为什么,这名女性朝无赖招了招手。

卡莲对着显示屏怒吼。正在这时。

“——你一直在我身边啊,卡莲,你就在我这里啊。”

“!”

——卡莲曾经默不作响走进屋内。

墙上满是涂鸦。用不列颠语写着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这是其他佣人写的吧。名门修坦菲尔德雇佣的佣人几乎都是不列颠人,身为日本人的,只有卡莲的母亲。

——她曾经看到过折断了的梯凳。

那不是事故,很明显是人为的。凳脚被锯過的痕迹。可是,受到继母辱骂的,是母亲。

——卡莲曾经看到母亲脸上的淤青。

那是被积木打的,理由是做事太慢。

——下雨的时候,她却在外面除草。

没有撑伞,浑身被淋湿。卡莲不忍看下去,叫她回屋,她却不听。因为,不在白天把活做完,一定会受到女仆长的训斥。

她在严冬穿着单薄的衣服。

卡莲曾偷偷把外套放进她的房间。外套的款式也是挑选过的。是那种不太起眼的,11区人穿着也不会有人觉得可疑的外套。可是,卡莲从来没看她穿过那件外套。卡莲气愤地当面問她,却得到“上面开了个洞”的回答,实际上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被人刻意用刀划开的裂口。

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在自己没有看见、或者说无法看见的地方,她承受了多么巨大的恶意和捉弄,卡莲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即使这样,她依然固执地不肯离开。一开始,卡莲曾经多次劝说过她。

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母亲都不肯离开这栋别墅…

无赖的显示屏中,映出母亲的瞳孔。

你在这里,一直在我身边啊,卡莲——

卡莲的双唇颤抖,她太声叫了起来。

“所以……所以,你才执意留下来的吗?为了这种事——简直是个傻瓜!”

不过,这句话也让她自己感到颤抖。

傻瓜?究竟谁才是傻瓜?其实,卡莲是知道的。战后,母亲来到那个家,投靠以前的男人,这一切,都是为了卡莲。日本人受到不列颠的迫害。

为了守护自己,母亲才这样做。母亲只能这样做。因为,她并不强大。因为,她无法以自己的力量保护女儿。所以,母亲选择了牺牲自己,希望以这种方式,让女儿少受苦。

卡莲是明白的。正因为心里明白,才无法原谅。這并不是真正的幸福,不是自己真正的家庭。只有自己受到保护,有什么可高兴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身份卑微的母亲就在自己身边。过是错误的。既然是错误,就必须改正。惟有破坏一途。

被遗忘的重要的事——

没错,就是这个。自己投身反不列颠活动的原因。是因为想改变这错误的世界。

可是,最跟本的原因是什么?没错,就是母亲。母亲在受苦。自己必须为她做点什么。必须重新找回真正的家庭,需要保护的弱者,必须拯救无力之人。对自己而言,这样的人就在身边。就是这个人。

“希望卡莲能保护妈妈。”

真是个傻瓜。哥哥也这样说过。可是,自己却讨厌眼前的情形,不想看到那种情形,选择了逃避。

挥舞刀的Knightmare从无赖身后逼近。

卡莲计算好时机,让无赖的上半身突然弹起。两架机体相撞。无赖靠着对方机体时,用恢复自由的左手抓住Knightpolice的手臂。

“傻瓜……其实是我!”

脚部着陆架发出低鸣。无赖背着对手急速冲向仓库的墙壁。墙壁与机体的剧烈的撞击挤碎了Knightmare的驾驶舱,对手失去了活动能力。

“卡莲,你没事吧!”

扇和其他成员从远处赶来。卡莲没有回答,而是关掉无赖的引擎,从

驾驶舱里走出。径直朝那个人走去。

“卡莲…太好了,你成为不列颤人了……以后不用再受苦了——”

母亲仍然沉醉在过去的幻影中。

※ ※ ※ ※ ※

“这是药的后遗症,她几乎失去说话能力了。就算能恢复,也要花不少时间——”

医师和护士以沉重的口吻说道。卡莲对两人表示感谢,送他们走出病房,随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病床上的女性坐起上半身,眼睛一直看着某个方向。

“判决已经宣布了……监禁20年。”

这是对违法药物使用者做出的最重判决。对于不是不列颠人的名誉不列颠人,法官也没有酌情考虑,不过,从运用了法律这一点看,这也许是好事。因为,就算不容辩驳地剥夺国籍,甚至枪毙,在这个国家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母亲对卡莲的呼唤毫无反应。无论什么东西映在她那没有焦点的瞳孔中,她都感知不到。

卡莲咬紧了嘴唇,随后再次开口说道。

“请等着我。”

卡莲的双手放在膝上。

“在妈妈出院之前——我一定会改变给你看。变回我和妈妈能够过平凡生活的世界。所以,所以……”

由于心中奔流的感情,卡莲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了。

这时。

不知是偶然还是某种奇迹。母亲那放在毯子上的手活动了,如同从毯子上滑落一般,轻轻落在卡莲的膝上,和卡莲的手碰在一起。

“!”

“……加油。”

这句话,不是对眼前的卡莲说的。

“加油啊……卡莲,我的女儿……”

卡莲的眼中闪现着点点光辉。泪水不断衝出眼眶。她点了点头。

“嗯,我会加油的。”

卡莲没有拭去泪水,而是任由眼泪从脸庞滑下。

“我一定会加油的!”

※※※※※※※※※※

记忆篇

绵延不绝的淡淡云彩下,是相连的绿色山峰。

夏日的阳光照射着傍晚那场雨形成的水坑,闪现着明亮的光辉。水面映照的天空上,白云缓缓飘过,山风清爽,虫鸣幽远。

在远离山脚的古寺一隅,有这样一塊墓碑。尽管寺内没有住持,但却有人经常清扫墓地附近的空地。墓碑的大半隐藏在草丛中,表面却意外地崭新。不过,墓碑上没有名字,实际上,下面埋的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都是一些沒用的文具和衣物。没有半块遗骨……这些东西并没有被回收。

点上香之后,卡莲•修坦菲尔德站在墓前洒过水的地面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在别人看来.外貌是不列顛人的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十分怪异。不过,她却认为这种动作是正确的。用不列颠式的礼仪并不适合。至少,在这里,对目前祭拜的对象而言是这样。

——一年没见了啊,哥哥。

对不起,最近无法经常来看你,不过,请放心,我很好还有,我离哥哥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妈妈也是——

尽管不在人世了,你依然守护着我吧。卡莲这样说着。

缭绕的香烟随着轻风飘到卡莲面前。这时,卡莲听到随风传来的脚步声,于是中断了和逝者的对话,睁开眼睛,回头朝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

“咦?”

那里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穿着单薄套头衫的大个头男子,另一个是戴着头巾的高挑女性,男子拿着水桶和瓢,女性则抱着各色的花束。

“还以为我们是最先到的……没想到你比我们先来啊。”

叫井上的女性笑着说道,卡莲也轻轻笑了笑。

“我也不是最先到的,玉城和南来得更早。”

“那两个家伙对这种事意外地积极啊。”

叫扇要的男子笑着说道。

“不过,也许只是以扫墓为借口,想聚在一起喝个大醉吧。”

“啊,吉田也是这么说的。”

“哼哼,不过,这也设什么不好的,至少在今天。直人也讨厌阴沉的气氛吧。”

今天。

给了他们许多回忆的人物——红月直人,正好逝世一年。

在沿海的旧县道上,几乎没有别的车经过,非常安静白色的面包车发出平静的引擎声,转过平缓的弯道。

“哦~好凉爽的风。这个季节开车是最惬意的。”。

井上戴着太阳镜,手握方向盘,坐在副手席上的扇要沉下脸责备道。

“我就不叫你关上车窗了。不过至少注意一下速度啊,被警察逮住可就麻烦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

“还有,繫好安全带。不列颠的车从后面来的话,就进入侧道避开——”

“……你考虑得真周全啊,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

“就是不想在享受人生之前把命送掉才进么说的。”

“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所以能享受的时候就要尽量享受。”

坐在后面的卡莲漫不经心地听者两人的谈话,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海面泛着白浪,漂着小小的渔船,在这个时期,他们在捕什么鱼呢?很久以前,她曾经在这附近居住过,不过对这种事没有在意过,或者说,没工夫在意这种事,因为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正想着的时候,坐在副手席上的扇要说话了。

“说起来,卡莲。”

“什么事。”

“今天,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啥?”

不管怎么样——

“现在这个时候,还要问吗。”

“唔,又逃课啊。”

“我说你啊,在这种日子,一般学生不也请假吗?”

“可是。”

扇要刚想反驳,井上扑哧笑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谈话的时候,像父女一样。”

“父、父女?”

“喂,我哪有这种年纪……”

“不过,我也赞成叫卡莲去上学这种意见,虽然是去上不列颠的学校这一点让我很不爽。”

井上无视两人的抗议,继续说道。

“学习的话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不过,也有在那里才能获得的经历……说起来,像担任学生会会员了吧,卡莲?””这个,也不是担任,是被迫加入的。”

“哈哈,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以前也担任过,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很麻烦,不过,后来慢慢觉得很有趣。”

“太有趣了反而让我困扰。”

“——”

“这倒也是。我们不能插手学生的事。你面临的情况也很复杂啊。”

在海面上飞行的两只海鸥在风向改变之后,将展开的双翼倾斜,飞向海的另一边——

过了20分钟,面包车从沿海的道路驶进靠近内陆的道路,在树林中停了下来。

“还是原路返回,绕着山路走比较好吧……”

扇在车内打开地图,说道。卡莲歪着脑袋提出异议。

“不过,就算有人盘查,也只是一般性的管制而已吧,没什么好在意的。”

“小心为上,自从换了总督之后,不列颠可没那么容易应付了。”

“是啊,贿赂也行不通了。”

井上扶了扶太阳眼镜,对扇的意见表示赞同。

“设置了管制的地点就是前方的交叉路口。没什么车辆行人通行,是不是出事故了?”

“我去看着。”

说着,扇打开了车门。

“我想很快会解除的,在这里等一会儿。”

“你可别被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哦。”

“这又不是租界内,只是走路的话没问题的。”

扇挥了挥手,朝道路前方走去,他高大的身影逐渐缩小。目送他走远之后,井上重新戴起太阳眼镜,回到驾驶席上伸了个懒腰。

“唉,这个时代,扫墓都变成麻烦事了。不对,就我们的情况而言,有一半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吧。”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

卡莲的语气稍微有些强硬。

“这里不是不列颠,而是日本。”

让日本独立的行为在这里被视为犯罪,无论怎么想都不合理。卡莲刚想这么说,井上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是啊。”

“不过,我可没你们那么热衷。”

“井上你不这么想吗?”

“谁知道呢。就我自己而言,现在做这种事,有一半的原因是随波逐流。”

“你说随波逐流……”

“毕竟,发生了许多事。不过,那些是我个人的历史不能告诉你。”

听了这句话,卡莲苦笑起来。这个女人虽然很好相处,但一涉及自己的过去,口风却异常地紧。多少知道一点的,只有小笠原,小笠原现在已经不在了,组织里已经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了。

“说起来,很久没这样悠闲地聊天了啊。”

“是吗?”

“最近一直过着动荡不安的日子。”

自从新宿事变以来.她们身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大改变。她们所在的抵抗组织当时默默无闻.在新宿事件之后,经过Orange事件、川口湖畔事件,现在成为了11区最著名的抵抗组织——黑色骑士团。

“真是的,我又不是Knightmare专家,ZERO也太胡来了。”

“不过,井上你对机械很在行啊。”

“那是以前在直人的指示下学习的。不过,把红莲这种改装机突然塞给我,叫我怎么做啊。”

“维护红莲是很辛苦的工作吧?”

“也不是辛苦…它的设计构想与Glasgow和無赖有很大区别,那种机体,再加辐射波动之类的东西,我只能一样一样从头学起。”“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是啊,不过,管制已经处理掉了。”

“明白,再等十分钟左右就可走了吧。”

“差不多。”

说着,扇把手伸进不知从哪里带来的塑料袋中。

“给,土产。”

放到井上与卡莲手心的,是成熟的桃子。“哇。”

“这是在哪里买的。”

路边小摊上卖的,看起来很好吃,而且,也可以当做伪装。”

“哦……”

“那我就不客气了。”

井上熟练地把皮剥掉,大口地吃着。扇要则拿出军用求生刀仔细地削皮。

“真甜……我说,都这么成熟了,没必要用刀吧。”

“抱歉了,我不擅长这种剥皮工作。”

“就算连皮一起吃也不会死。”

我讨厌毛刺在舌头上的感觉。”

“真是个纤细的人啊……”

卡莲没有马上把桃子吃掉,而是把它轻轻抛起来,接住之后拿到鼻子前。

香甜的气息在鼻孔中溶化、扩散。

盘查的解除,比想象中稍微晚一些。大约经过了三十分钟。

“唉,这样的话,到达新宿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扇要也许是饿了,他一边吃着第二个桃子,一边说着。坐在驾驶席上的井上笑着回答。

“说起来,明天是在都度会合吧?”

“是啊,在那之前,ZERO会和我们联系的。”

“可是,今天的事不向ZERO报告吗?’

“这个嘛.要是太阳落山之前就回来的话,当然要报告,可是现在——他恐怕会发火吧。”

“别看他那样,对时间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呢。”

离开沿海道路,面包车行进了两旁是山的干道。上了前面的高速公路,到租界前下车、通过小路绕到租界郊区的话,就能到达新宿大门的人口。扇一面吃着桃子,一面问卡莲。“你要怎么办,卡莲?我记得你说有时间的话,想去看看妈妈,是吗?要在租界入口处下车吗?”

“不了。现在已经过了探望时间,而且,上周已经去过了。”“你妈妈的身体状况如何?”

“情况稳定,医生说她正在逐渐恢复——虽然现在还不能说话。”

“是吗……”

说完,扇再次把桃子放进嘴里。这时,扇似乎有想起了什么,他用手撑起身体,转身凑到卡莲面前。“说起ZERO,我才想起来……”

“什么事?”

“你对他说过直人的事吗,卡莲?”

“什么?”卡莲愣了。她转动着还没吃的桃子,反问扇要。“没说过——不过,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和那家伙谈今天的事时……”

听了扇要的话以后,ZERO难得露出深思的表情,接着,他这样问到。“伊豆?为什么墓会在那里?”

“以前,他就住在那附近。”

“住在那里?你和卡莲家人都住在那里吗?”

“是的。”

“……是吗。”

说完,ZERO很少见地用含糊的语气说道。

海边小镇很美啊。

“他好象很熟悉那个镇子,难道他以前也在那到居住过?”

“嗯,凭这些怎么能判断?”

井上反驳道。

“就算他很熟悉那里,也许只是听过名字吧。”

“是吗,不过,我可不这么觉得。”

“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啊。从来不在我们面前露出真面目。

卡莲默默地听着两人谈话,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桃红色果实。

“你怎么了,卡莲?”

“啊……没什么。”

卡莲摇了摇击,轻声笑着说道。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什么?”

“我好像快想到什么了。”

不过,到最后还是没想起束,说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说起来,你不吃吗?”

“回去再吃……难道你要吃吗,扇?”

“不是。”

“哈哈哈,真像个小孩子。肚子饿了的话,老实说不就好了。”

井上明快的笑声在车内回响着,扇尴尬地坐回副手席。面包车继续在道路上行驶。

华连手中的桃子散发着甘甜的芳香。※ ※ ※ ※ ※

——没有想起来,说明不是重要的事。

不过,如果她想起来了,她的人生道路也许会发生改变。她也许能意识到某些事。尽管,她的愿望,以及要守护之人,不会因此而改变。可是,如果她早一些意识到的话,她自己以及与她有关之人的前途也许会朝向别的方向吧。

这种景色已经是七年前的了。

蝉声聒噪的夏日。

出发之前的她,在那时候已经与“他”邂逅了。

※ ※ ※ ※ ※

在脚边滚动的,是一个大桃子。

桃子在碰到搬家用的箱子之后,停住了。少女——红月卡莲一直看着桃子。桃子散发着芳香,十岁左右的她,无法把这个成熟的大桃子完全握在手中。

卡莲用双手捡起桃子。这时,她听到身边有人发出“啊”的叫声。

卡莲回头一看,那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有黑色的头发,不过,瞳孔的颜色与发色有些许的不同。

他不是日本人。虽然这样说,卡莲自己也和他没多少区别。

拿着桃子的卡莲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似乎很不高兴,眉头紧锁着。也许,他是这个桃子的拥有者吧。卡莲这样想着,默默把桃子递到他面前。少年睁大了眼睛,默默地接过桃子。

两人一直沉默着。这时。

“喂。”

“在这里!”

有人突然从后面打了这个黑发少年一拳。那个人也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长着栗发。

“傻站着干什么。我可是帮你捡回来了啊,还不快谢我。”

“呜……我又没求你。”

“真敢说啊,再赏一拳。”

“在别人提醒之前,你应该注意自己的暴力倾向。”

“好吧,我决定了,再来三拳……啊,公交车来了,快!”

“啊……”

打人的少年突然跑了起来,手里拿着购物篮的黑发少年也跟着他跑,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无聲看着他们的卡莲。

少年把刚才接过的桃子塞给卡莲。

“啊——”

“…………”

少年依旧没说话,只是把桃子塞给卡莲。卡莲接过时,那边的少年说话了。

“你在做什么啊,鲁路修!快点。”

“知道了!”

少年大声回答之后,开始奔跑。卡莲甚至没时间把桃子还给他。就这样,两名少年乘上了车。

——鲁路修。

公交车启动了,卡莲无法看到坐在里面的两人。拿着桃子的她站在原地。

“卡莲,差不多该……咦,这是哪里来的?”

卡莲回过神,发现哥哥在自己面前,好奇地看着卡莲手中的桃子。卡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说了一句。

“有人给的。”

“谁给的?”

“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哥哥没有责备她,只是笑着点头,并说“是吗。”

“电车快来了。走吧,妈妈在等着呢。”

“……嗯,这个镇子,真是个快乐的地方啊,哥哥。”

“是啊。”

哥哥抱着行李.卡莲牽着哥哥的手,朝身后望了一眼。

远去的公交车已经变得象米粒一样小。

在那个夏日.蝉儿聒噪地鸣叫著。

※ ※ ※ ※ ※

后记

四月快来啊!这应该是各位读者的心情吧。新一季的动畫马上就要开播了。我和各位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过,就我而言,只希望“播放Code Geass的四月”赶快来临。花粉不要再满天飞舞了(会让工作进度变慢的……)

一个月没见了。我是负责CodeGeass小说的岩佐守。这次的小说《反叛的鲁路修朱之轨迹》连载于杂志《The Sneaker》上,我想各位都知道了吧,主角并不是动画版的主角鲁路修,而是平时装成体弱多病的大小姐,真实身份是向不列颠举起反旗的少女——卡莲。不过。为什么是卡莲呢?

“不就是因为你喜欢吗?”

我的朋友T君是这样说的——当然,理由没那么简单(笑)。

我是说真的,真的没那么简单……

不开玩笑了,回想起当时,最初提出在杂志上连载的时候,杂志方面给我开出了很多条件,比如“不能让鲁路修当主角”、“不过,主角必须是和鲁路修(以及ZERO)相关的角色”、。最好是女孩子”……等等。实际上,这些条件就已经限制了主角候补。结果,列为候补的只有五人。当然,卡莲是其中一人。其他四人是C.C、娜娜莉、夏利和尤菲米亚。

主角就是在这些人当中挑选的,不过,在夏利和尤菲米亚的选择上存在难点。这两个在动画的主线剧情中,只和ZERO有关。夏利的故事在毛篇被逐一披露,尤菲米亚将朱雀任命为骑士。连载故事剧情大约在本篇1~8话左右,因此,这两个人从候补中剔除。剩下的就是C.C、娜娜莉和卡莲这三人中做出选择。三人之中究竟选谁呢,首先,将娜娜莉排除(至于原因嘛,由于现在不便说出,容我暂时保密吧)。最后剩下的是卡莲和c.c,这让我为难了,两者都是很有魅力的角色,无论让哪一个成为主角都有利有弊。c.c是处于CodeGeass世界之谜正中央的人物,描写过于详细的话,难免涉及到还不该触及的部分。而且,卡莲在第一系列的故事中离Geass之力这种存在太远,那个部分很难描写。和文库版不同,就算能从枢木的视角描写,对鲁路修的视角也不合适……等等。最终如您所见,决定以卡莲为主角,我想,原因在于她的行动理由明确。即使对眼前发生的事产生迷茫,她也绝对不会舍弃行动理由。因为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不过,并不是说c.c就不是这样,而是关于c.c,还有“不能描写的部分”(笑)。哦,页面还可以再写一些,那就写点关于小说版今后情节的展望吧。杂志连载的code Geass仍在继续连载。由于这次的形式稍有变化,主角也变了,今后有可能成为每话更换主角,一话完结的形式。我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算了,不管了(笑)。今后的故事并不会沿着动画的主线,而是以外传形式出现,所以很值得期待。总之,第二次连载的主角基本上已经决定了。虽然今后还会有所变化,不过,在最终话的时候.说不定会让意想不到的角色成为主角呢。最后,感谢各位工作人员的支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那么,下回《Codee•Geass》小说版再会吧。

平成二十年二月

岩佐守

※ ※ ※ ※ ※

解说卡莲配音小清水亚美

——新一季的《Code Geass反叛的鲁路修R2》即将播出,最初接触到《Code Gems反叛的鲁路修》系列的时候,您的感想是什么?

开始只是去试音,在读过剧本之后,我觉得很有意思。从剧本里,我强烈感受到制作人员的实力。而且,我是Clamp粉丝,所以,无论如何也想为片中的一个角色配音。在为公主配音之后,听录音回放时吓了我跳,“这是恐怖分子吧?”

正式录音的时候,负责场景设计的大河内先生以及监督各口先生都很有气势。顺便提一下,在我的心中,鲁路修的形象和担任配音的福山先生是一致的,不过,在录音现场,ZERO就是谷口先生,我们这些配音人员都是ZERO率领的黑色骑士团成员。服从身为ZERO的谷口先生的指示。面对意想不到的情况,我们这些骑士团成员的内心都会问“ZERO,接下来该怎么做?”(笑)

——您觉得自己所扮演的卡莲与自己有什么共同点吗?

我们都是一旦想做某事,就会全力以赴的人吧。在接受游戏等新挑战的时候,我一般都粗略地翻一下操作手册。接下来就自己实践,这一点,我想和卡莲很相似吧。在读过小说之后,我对卡莲的看法改变了。她失去了至亲之人,背负着大家的梦想战斗,除了小说和动画中登场的人物以外,她还继承了许多重要之人的心愿。换做是我的话,会觉得很辛苦吧。就換没有背負这么多的愿望……她也是个不被逼到绝境就无法战斗的人。以卡莲的性格考虑,亲密的伙伴不断被不列颠杀死,而自己继承了不列颠人的血脉,这实在是非常痛苦的事吧。

——說到卡莲,在动画第九话的“Refrain”中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他还有什么让您觉得印象深刻的场景吗?

这次的小说也和“Refrain”有关,故事里对卡莲以及动画中没出场的角色的心理描写非常细致,我在读的时候更感到各个场景的沉重,而其中最有印象的,还是上一季的最终话,第25话。尽管在邂逅之初,卡莲有着各种复杂的心情,但她是在战斗中对ZERO最忠诚的人。开始的时候,她的心里也许有抵触情绪,但,我认为她渴望得到ZERO这样能代替死去的哥哥直人的存在。假如卡莲知道ZERO就是鲁路修,一定会非常震惊吧。在上一季最终话的时候,卡莲逃避了现实……可是,知道了真相的卡莲会怎么做呢,我很想在R2中找到答案。

——您对小说的印象是是么样的?

动画有独特的速度感,不过,小说也按照自己的步调描写着惊心动魄的故事,很有阅读的价值。而且,只有小说才能刻画出动画无法表现的各角色的心理状况。就个人而言,井上的场景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很想知道她今后的命运……还有,在读过小说之后,我对永田的印象改变了。我一面读着,一面回想,诸如“对了,我拿来了家人的照片!”等动画内容。对于各个登场角色,我都有新的发现。骑士团成员的过去让我很开心。在了解了后面的事之后,又让我感到落寞……。还有就是关于克洛维殿下的描写。让我吃惊的是,他居然化了妆。在R2播放之前,请各位也读一读小说吧。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想,到时候一定会对各个角色有新的看法。

——在R2即将播放之际,请对各位fans说几句话。

第25话很有冲击性,我曾经想,R2又是怎么样的呢,在正式录音开始之后,我再次为它的世界着迷了。每次读剧本,我的心都会跳个不停。我经常在速食店读剧本,有时候真的忘记点菜…这部作品实在是太棒了!虽然不能过多地透露内容,但我敢保证情節一定会精彩纷呈,观看了上一季的观众一定不能错过,对没有看过的观众来说,也是值得期待的。

——谢谢您接受采访!!

(2008年3月都内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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