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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身体沉甸甸的。
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爬到楼下的餐桌边。真的是用爬的,所以家人都大吃一惊。
「抱歉。」
我用忧郁的声音说道:
「我没办法上学。」
爸妈并没有对我说教,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于是,我因为身体不适向学校请假一阵子。
当我在自己房间里发呆时,吃完早餐的姐姐来到房门前,但是她并没有进来。
『你没事吧?』
我们隔着门说话。这样活像连续剧里的真正茧居族,有一点点好玩。
「应该没事。」
说归说,我真的没事吗?
『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能老实说,因为实在太丢脸了。再说,要说明也很复杂,所以我沉默不语。
『妈妈刚才说,你可以休学没关系。』
姐姐用格外温柔的声音说道,或许是在顾虑我吧。
『不去学校,也可以出人头地的。』
是吗?我很怀疑,思考起分数的事。比方说,工作面试时,面试官问我:「您高中中辍,请问是什么原因?」我没自信能好好回答。连对姐姐都说不出口的事,要怎么跟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我觉得自己办不到。
「我自己会看着办,别管我。」
我只能这么说。虽然一点把握也没有,但现在只希望大家都别管我。
我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个大头觉。
不久后,我的心渐渐净空,成了只会呼吸、只有存在的物体,唯独意识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啊,我真的病入膏肓,没救了。
**
在阖眼后的黑暗之中,我想起自己的国中时代,第一次逃学时的事。
当时,我只觉得不该是这样。
进教室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桌椅不见了;仔细一看,周围的人都在贼笑。没有桌椅就不能入座,我茫然杵在原地。
望向窗外,只见我的桌椅不知何故被孤伶伶地搁在操场上。大概是有人特地提早到校,把我的桌椅搬走。
不过,无论我杵在原地多久,都不会有人帮我把桌椅搬进教室里,我必须自己去搬回来。我厌倦地走向操场。当我来到走廊时,上课钟声响了,令我更加厌烦。要是被老师发现就会挨骂,所以我一面躲躲藏藏,一面无力地走向操场。
外头下着小雨。
操场的泥土是湿的,触感十分冰冷。
当我走到位于操场中央的桌椅边时,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坐到椅子上。
连日来的恶整让身体疲累不堪。
一坐上椅子,就有种再也站不起来的感觉。
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身体沉甸甸的,心情很郁闷,睡意浓厚,好想睡。
好想就这么消失。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一道粗野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来,我抬起脸来望去,体育老师就在眼前。仔细一看,换上体育服的班上同学正窥探着我。
「喂,青木,你在胡闹什么?」
老师说道。他该不会以为我是自己把桌椅搬到这里来睡觉,哗众取宠吧?不,不是的,他应该也隐约察觉到是怎么回事,却故意采取这样的行动。真是异常——我如此暗想,又觉得看在别人眼里,异常的八成是我,他才是正常人吧。
一思及此,一股火就冒上来。那个老师的秃头映入眼帘。
「吵死了,秃头,小心我宰了你。」
我喃喃说道,班上同学发出轻蔑的嘲笑声。老师大发雷霆。我想揍人,却不知道该揍谁。在我揍完全部的人之前,大概就会被制止吧。
「我要回家了。」
我拿起书包,离开校舍;走出校门以后,我回头望着学校。
一想到以后应该不会再来这里,虽然没有半点美好回忆,还是忍不住心酸。
其实我也想享受普通的青春生活,有朋友、有女友,一起忙着准备文化祭,一起嘻笑打闹。我想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我想,就是因为不明白有什么不同,我才会变成这样吧。
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有好几个人从后面追上来,用金属球棒打得我头破血流。
**
「春日同学来了。」
睁开眼一看,妈妈站在枕边。
「别随便进来。」
「你打算怎么办?」妈妈问。
「跟她说我感冒,不能见客。你也是这么跟学校讲的吧?叫她回去。」
「可是你不是感冒啊。」
妈妈说道,我懒得跟她争执,便走向玄关。
一脸担心的春日站在玄关外。
「干嘛?」
我用不快的声音对她说道。
「咦?青木,你不是感冒吗?」
「嗯。」
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带了宝矿力和果冻来给你。」
「谢谢。」
我接过超商塑胶袋,春日一脸诧异地看着我的脸。
「干嘛?」
「呃,你好像……」
「Thank you.」
「不,我不是要你用英文重说一次谢谢。你装病?」
「咳咳、咳咳……可可!」
「没事吧?你刚才一瞬间说成了可可,对吧?那是饮料耶。」
「……不要鸡蛋里挑骨头。拜拜,再见。」
说着,我打算关上门,但春日用脚卡住门缝。
「等等。」
春日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我想跟你谈谈。」
我不顾春日的脚还卡着门,试图用力把门关上。
「好痛好痛好痛,住手,住手!」
春日发出吵死人的哀号,我怕吵到邻居,一瞬间放松了力道。
「回去。」
「不要。」
「你很烦耶。」
「因为……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我只好死心地打开门。?〓
「你不用把那种事放在心上。」
春日坐在我房里的坐垫上,如此安慰我。
「如果我过的是不用放在心上的人生就好了。」
我漫不经心地抱膝坐在地板上。
「事情传开了吗?」
「……没有啊。」
春日的视线四处飘移。
「有吧?」
「有是有啦……」
「其实我也知道,不去上学……吃亏的是我。」
「你病得很重耶。」
春日用愤怒的声音说道,凝视着我。
「都变成这样了还在计算得失。」
「对啊。我就是死性不改,所以你别再管我了。」
我焦躁地说道。
「算了。你不来学校,我来看你就行了。」
我看着春日。她是说真的吗?哎,八成是说谎吧。
「别再来了。」
要怎么做她才肯回去?或许别理她就行。为了明白显示我是故意不理她,我打起电玩。
「这是什么游戏?」
春日兴味盎然地问。我没有回答,而是专注于游戏画面,用刀子逐一杀掉路人。
「好血腥喔。」
春日说道,在我的身旁握住手把。
「我也要玩。」
我叹了口气,操作画面,切换为双打模式。
「让人想起游乐场那时候。」
我默默地继续打电玩,又突然灵光一闪,用刀子刺杀春日——在游戏里。
「啊,可以杀队友啊?」
「嗯。」
糟糕,我不小心跟她对话了。
「没想到挺好玩的。」
「对吧?」
这是个单纯的家机游戏,可以用各种凶器杀人。
「话说回来,春日,你干嘛戴帽兜?」
仔细一看,春日不知几时间把连帽上衣的帽兜戴起来,竖起膝盖打电玩。
「这样感觉更没药救吧?」
我不懂。
「你也试试看嘛。」
于是,我也如法炮制。的确,感觉上就像是成了真正的废人。
「真的。」
「再把电灯关掉就更完美。」
我用遥控器关掉了房间的电灯。
「这样就行了吧?」
春日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我们玩了一阵子游戏,完全忘记时间,不久后开始腻了。我用机关枪杀光学校里的学生,最后用手榴弹炸掉自己的脑袋自杀,还胡闹地对着春日咿咿乱叫。
「欸,不要装疯卖傻行不行?」
春日打了个大呵欠,伸了伸懒腰。
「杀人也很累耶。」
她说了句活像心理变态的话,在床上躺下来。
「你快回去啦。」
春日充耳不闻地说:「你过来一下。」
关掉主机的电源以后,房里变得一片漆黑。
我走向春日,她轻轻拉住我的手,我也跟着往床铺躺下,形成面对面的姿势。
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
「我们继续做上次的事吧。」
「为什么?」我问。
「事先练习,也许身体和心灵就不会痛苦了。」
「我可不晓得。」
「只要我不是第一次,你就不会反对我和曾山同学上床了吧?」
「……怎么可能?」
我把视线从春日身上移开,翻身转向另一侧。
「快回去啦。」
春日离开房间时,外头走廊上的暖色光一瞬间照进房里,随即又消失了。
接着,房间恢复为一片漆黑。!9
后来,春日又来了我家好几次,我都拜托妈妈把她赶回去。春日一来,我的心就跟着乱。我只想平静地生活。
无所事事,无为度日。
对于不去上学的我,家人的态度依然温和如昔。可是,现在这种宽容的温情对于我而言却是一种痛苦。
『直人,你的朋友来了。』
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要你赶她回去吗?」我说。
『今天不是春日同学,是成濑同学。』
「……我去应门。」
比起春日,我更不想见成濑,但也不忍心避不见面,赶她回去。
成濑站在玄关大门外。
「你不要紧吧?」
成濑一脸尴尬,我猜我大概也一样。
「成濑,去外面说吧。」
我不想让成濑进我的房间。我过得很颓废,房里乱七八糟。
我边走边浏览Tabelog插图zhu,寻找好吃的店家,可是又信不过别人的评分,最后去了夜间的家庭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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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
入座以后,我想不出要点什么,成濑似乎也一样,因此我们没有点餐,聊了一会儿。
「对不起。」
「没什么。」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我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形容。我觉得我们正置身于不可名状的无数渐层之中。
「成濑,你为什么要把笔记本贴在黑板上?」
「不是我。」
不知何故,成濑露出畏怯的眼神。我凝视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不过怀疑她让我有点心痛。
「我没有贴。」
「那是谁……」
说到这儿——
「哎,不重要。」
我转念一想,如此说道,为了改变气氛按下服务铃。
「成濑,你也是点饮料吧就好吧?」
毕竟现在的气氛可不适合点和风汉堡牛排五谷饭沙拉套餐。
「嗯。」
「那就两人份的饮料吧。」
我向店员点餐,并和成濑一起去拿饮料。
「青木,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学校?」
「不知道。」
附近的座位飘来牛排的香味。
我按下饮料机的按钮装可乐,装了一点以后又停下来。我现在真的想喝可乐吗?这么一想,我险些笑出来。会特地思考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想喝可乐的人,脑袋已经有点毛病了。
我怀着这股莫名的笑意按下柳橙汁按钮,和可乐混合。柳橙可乐,感觉上好像还算好喝。接着,我又加入爽健美茶和可尔必思,好好的饮料全给我糟蹋了。「欸,别这样。」我对成濑的制止充耳不闻,加入全部的饮料。
如此这般,黑色饮料出炉了。
「人不是会有一种毁灭的欲望吗?」
我说道,成濑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我觉得,或许我就是想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现在松一口气。」
我喝了一口黑色饮料,味道活像这个世上的恶意集结物。
难道你不相信在不纯净之中,也带有纯净的感情吗——春日的话语浮现于脑海中。
我一口气喝完眼前的黑色饮料。
「是我的错,我是自作自受。」
我们回到座位上,面对面坐下来。
「欸!」
我想到一个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之前都没问呢?
「成濑,你喜欢我哪一点?」
八成是因为害怕吧。
「你……」
说着,成濑停顿下来,思索了一会儿以后才说道:
「很温柔。」
我觉得任何人对待喜欢的异性都会很温柔。
「这好像是常见的『喜欢的理由』。」
成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在说什么?
「除了这种无关痛痒的老套理由以外,还有没有别的?」
我以为成濑会生气,但是她依然一本正经。
「突然这么问,很难回答耶。」
「我不会生气的,你直接了当地老实说吧。」
成濑屈指计算,继续说道:
「我讨厌帅哥,你长得不帅,这或许是个理由。还有,老实说我不喜欢社交能力太好的人。太机灵的人和太白目的人我都不喜欢,而你恰到好处。还有,和太会打扮的人在一起,会觉得自己也要努力打扮才行,我不喜欢这样子;可是要是太过俗气也很伤脑筋,像你的服装就很普通。还有,如果太笨,说起话来很累,太聪明也很累。
不过,全都恰到好处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或许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你。」
她的意思是,我的分数普通得恰到好处,所以才喜欢我吗?我几乎快露出苦笑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你喜欢的人。」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比方说,要是现在的男朋友是无业游民,姐姐还会跟他结婚吗?不可能。在学校跌落谷底的我,无限趋近于无业游民。
「再说,真正的我……你应该也知道了,是个很惹人厌的家伙。」
「不然,青木,换你说说看你喜欢我哪些地方吧。」
「全都喜欢啊。」
「这种恭维就免了,我不需要。我要听的不是这个,直接了当地说出你的真心话吧。我已经把自己的真心话毫无保留地全说出来,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左思右想。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成濑的?
「因为你长得很可爱。」
「这一点我也知道。」
「还有……很温柔。」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老套?」
「等等,我会认真想。呃……」
我闭上眼睛,认真思考。「长得好看」、「很可爱」、「美女」、「漂亮」、「总之很可爱」,还有什么?
「还有别的吧?」
成濑轻轻踩了我一脚。
「……好像没有。」
「原来没有啊!」
成濑虚脱无力地滑落家庭餐厅的沙发。
「……很可爱、很聪明、很可爱、有气质、很体贴、很可爱、很温柔这几点?」
「可是,这样就算不是我也没关系吧?这些全都是可以取代的。如果其他学校有『像成濑一样的女孩』,换成她也行吧?」
成濑的声音提高八度,似乎生气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喜欢有很多种。你说过你喜欢我,是出于憧憬吧?我的分数很高,所以你喜欢我。这是唯一的要素。」
「我承认。」
「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嘛。」
「或许吧。」
「不过,从前喜欢过我的男人大概都是看上我的脸……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因为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啊。」
「我是不是该每天用绷带包住脸去上学?但要是这么做,根本没人会接近我。」
说着,成濑有些自嘲地露出黯淡的微笑。
「总之,至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们的喜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对不起。」
「不过仔细想想,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理由,真的有那么冠冕堂皇吗?」
我不知道,反而开始觉得因为分数喜欢上某人要来得健全多了。
「好吧,我放弃,就当作恋爱就是这样。」
「可是,我讨厌普通。我讨厌普通的恋爱,一定要有一个很喜欢我的男生,而我也很喜欢他,彼此两情相悦、白头偕老才行。我要的是可以共度各种时光,就算我变成老太婆也还喜欢我的人。你不懂吗?」
「这任何人都做不到吧。」
「可是,如果做不到,对我而言,恋爱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做没有意义或无关紧要的事,我想要永恒和纯粹。」
「为什么?」
「套用你的说法,就是因为人的分数总有一天会下降。年纪越大,分数就变得越低。容貌是很残酷的,女人的分数会先下降。看着另一半变得越来越丑陋,感情也跟着越变越淡,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可是,这也无可奈何啊。
我默默无语,成濑无力地叹一口气。
「到头来,因为什么理由喜欢上一个人,才是正确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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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直接回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想回家,却又无处可去。我想要一个可以静一静的地方,可是世上没有这样的地方,真的。就像国中生写的诗一样,我衷心希望能够融化在夜色里,消失无踪。
你是害虫,是危害这个世界的生物——另一个自己在脑中这么说。这不是带有自我怜悯的自我否定,而是严峻的事实。我是垃圾,垃圾是我。
看着地面走着走着,我经过了位于附近的小康家。
我突然停下脚步。
他应该在家。
我爬上不知有几年历史的破旧公寓木造楼梯,打开门。我早就料到他不会锁门,果不其然门没有上锁。
房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家电的光线。一般至少会有待机灯吧。这么一提,连冰箱的声音也没听见。小康的房间宛若时间暂停了一般。
「怎么,原来是直人啊?」
黑暗中的小康一脸畏怯地看着我。为何露出那种懦弱又缺乏自信的表情?小康那副无助的模样,害我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小康,你在干嘛?」
「你也要来一管吗?」
小康在吸一种看似香烟的东西,但那不是香烟。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用了。」小康却指着阳台上的植物叶子说:「不必客气,还有很多。」原来那不是园艺啊……我根本不是在客气,然而不一会儿,小康驾轻就熟地准备完毕,将可疑物品递给我。
「喏。」
「房间怎么乌漆墨黑的?」
「被断电了。」
「小康,你不要紧吧?」
小康没有回答,把叶子卷起来、点上火。
我懒得多说什么,就吸了一口。
我们并肩躺在小康从不收拾的地铺上,望着天花板。
「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么废的大人。」
一股笑意涌上来,我变得口无遮拦。
「我算是大人吗?」小康无奈地说道。
「你已经老大不小啦。」
「是啊。」
倦怠的气氛,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
「欸,直人,你知道我欠地下钱庄多少钱吗?」
「不知道,也不想听。」
「大概两百万。」
「挺厉害的嘛。」
小康居然有胆向地下钱庄借钱,这才是最让我惊讶的一点。
「你可别变得和我一样啊。」
「虽然你现在很逊……」
小康的被窝传来他那熟悉的味道,换句话说,臭气冲天。小康的被窝总不会带有玫瑰香气,这代表我尚未丧失现实感——我如此冷静地暗想。
「但从前我很想变得跟你一样。」
「我知道。」
「欸,人为什么会堕落……」
我的意识在这里中断了。
**
夜里的刀子,少年,国中生。
漆黑的夜路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分数是32分。
我对他的脸有印象。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我也是。」
我叹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和解。
「不过,我和你是不能独自生存的。」
我冷静地说。这么普通的道理,为何从前我一直不明白?真是不可思议。我想,理智上是明白的,可是有些事物光是理智上明白还不够。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要。」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并用在夜里闪闪发光的刀子指着我。
「我绝对不要变成你这种肮脏的大人。」
「死心吧。」
他朝着我冲过来。
刀子深深地刺进我的肚子里,身体逐渐染上暗红色的血液。成年仪式——这个字眼浮现于我的脑海中。
「我需要你。我无法独自活下去,你也一样。」
不久,我的身体将刀子和他的手臂吞没。他的身体被拉入汩汩流出的血液里,慢慢地融入我的体内,合而为一。
「我不想死。」
最后,我如此说道。
**
早上,小鸟唧唧啾啾地叫着。啊,这就是俗称的晨啾插图zhu啊。我的第一个晨啾,是在废人的房间里。
注:晨啾 漫画、小说、影里的一种表现手法,省略性爱场面的描写,直接转换为隔天早上的场景。
我猛然起身,垂眼望去,小康还在睡,邋遢的睡相一览无遗。
他的胡碴很长,光从外表就看得出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我还察觉到一件事,就是小康的少年秃越来越严重了……
再过几年,应该会变得很悲惨吧——我一面遥想小康头发的世纪末未来,一面整理服装,站了起来。
「唔,哦,早。」
小康的眼睛突然睁开。
「直人,你是不是想偷偷回去?」
「穿帮了?」
只穿着一条四角裤的小康站起来,穿上不知是故意弄破还是穿破的牛仔裤,送我到屋外。
外头的阳光很刺眼,或许是因为先前一直待在小康昏暗的房间里。
「直人。」
小康呼唤我,我回过头。
潦倒落魄的小康。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小康见面。
「话说在前头。」
小康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直直凝视着我郑重地开口:
「你要走你自己的路。」
他的脸上浮现得意洋洋的表情。
「好逊。」
我忍不住笑出来。一想到小康八成是事先准备好这句话,笑意就更加强烈。
「小康,话说在前头,最后说这种话实在逊毙了。」
我边笑边对着小康挥手,走下公寓的楼梯。笑着笑着,我觉得有点想哭。楼梯发出像是快坏了的吱吱声,我的影子映上白光照耀的柏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