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第二次的春天,从温暖的日子揭开序幕。
学年从一年级升上二年级,教室从三楼搬到二楼,班级从六班变成八班,再来就是社会组科目变少,自然组科目变多了而已吧,变化不怎么大。
所以我只是静静呼吸,努力让这淡薄的变化,别变得浓厚。
「都到齐了吧。」
用力拉开教室门走进来的人,是今年的班导吉乐老师。因为早在开学典礼上宣布了,他也是我一年级的数学老师,所以我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和体型都很巨大。
明明不是理化老师,却总是穿着白袍,去年有人说过,那是他要遮住自己微凸的肚子,要不然就是不想穿松垮垮的运动外套。我想,应该两者皆是吧。
早已想象吉乐老师会用这种方法进教室,却有个意料之外的事情。老师后面跟着一个,身穿未曾见过的制服的娇小女孩。
——那是谁啊?
老师对着那个女孩说:
「真是的,从来没听过有人转学第一天就迟到,本来就已经够醒目了耶。」
「对不起,我迷路了。」
「总之,先自我介绍吧。」
吉乐老师胡来的要求让她睁大原本已经够大的眼睛说:
「什么?不是老师会帮我介绍吗?」
「你都已经醒目到这种程度了,还说什么啊。这是惩罚你迟到,拿去,在黑板上写名字!够像转学生了吧!」
老师朝她扔了白粉笔。
她慌慌张张叫着「欸、啊、哇」,接住白粉笔。她紧紧盯着白粉笔看,让人以为她想用念动力飘浮白粉笔。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转学生的举止上。
她用力上下耸动肩膀,重新振作精神后,拿起白粉笔滑过黑板。
有点方正却相当漂亮的字,不大也不小。她用连坐最后一排的我也能清楚看见的尺寸,写出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二叶晴夏,刚从静冈搬过来。我还不清楚这个城市有些什么,还请大家告诉我,请大家多多指教。」
她用力一鞠躬,用力到让人以为她要甩动那头稍微过肩的长发。
就算迟到、在众人瞩目中自我介绍、身穿和大家不同,大概是前一间学校的制服,她也毫不慌张,她——二叶晴夏落落大方。
「那二叶就……喂,你们这些家伙,我不是有排座位,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座位应该是中央前面算来第二排,但实际上,我现在坐在窗边最后一个位置上。
坐教室中央的女生挥手喊着:「吉吉,大家都不想要遵守啊。」
「别叫我吉吉,而且最起码一开始给我遵守一下啊。」
「这种事情,一开始最重要啊!吉吉去年不也这样对我们说了吗?」
「我那是在说念书!而且完全相反,重要的是要遵守!真是的,没想到菅野今年也在我班上,早知道就把你抽掉了。」
老师戏剧性地摇头叹气,名叫菅野的女生也笑着说:「好过分喔~~」
认识吉乐老师的学生、不认识吉乐老师的学生全都满脸笑容,二叶晴夏也笑了。
没笑的大概只有我了吧,反正我根本不想要融入大家,仍旧静静呼吸,看着这幅光景。
只不过,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因为教室里的空位,就只剩我前面这一个了。
我念的学校,根据身为毕业生的母亲说,二、三十年前的学生人数比现在更多。
但现在没以前多,「因为少子化啊」,听到父母这样说,身为独生子的我,总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少子化也是事实吧。
学生减少后,学校教室多到用不完,已经老朽的大楼被丢着不管,多到就算有不认识的人住进去,应该也没人会发现吧。
有别于上课的校舍,前几年还被拿来当社团教室或是合宿时使用的大楼,也还留在原地。现在外面拉上「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旁边高过我膝盖的杂草丛生,根本没有学生会靠近。
大楼的门和窗户当然都有上锁,根本进不去,但大楼有室外楼梯,所以可以走楼梯上屋顶。室外楼梯的入口当然也有拉上封锁线,但要跨过去并不难。
所以在去年,入学两个月后发现这里以来,屋顶就成了我爱待的地方了。
没有维修的室外楼梯虽然生锈,却没有老旧到腐朽。只要上到屋顶,轻抚河面的冷风,就在那里迎接我。
围上一圈栏杆的屋顶,面积和教室差不多,多亏屋顶上有被弃置的钢制置物柜,能为我遮掩来自校舍的视线。
我环抱膝盖,靠在置物柜上。
「好累……」
转学生的制服就在面前,她的背影不管怎样都会映入我的眼中。就算知道她投射的好奇视线不是在看我,还是让我不自在。
从屋顶上,可以清楚看见流过附近的河川。虽说是河川,也不是会写在课本上的大型河川,又大到不适合叫小河流。
河面反射太阳光后,夏天刺眼闪耀、秋天闪闪发亮、冬天潺潺流动,而现在,春天果然是闪闪发亮。
「——咦?」
到刚刚都还在我眼前的制服——二叶晴夏走在河堤上……才这样想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她从制服口袋中拿出什么东西盯着看,红绳?看不太清楚。
她在那边干嘛啊?
快一点走开,赶快离开我的视线。
「快动。」我在心中用力想着。
此时,一阵风咻地吹过。
「动了……」
吓我一跳。但我当然没有随心所欲操控他人的能力,也不是因为她开始走动而吓到。我之所以吓到,是因为她突然从河堤往下冲。
她举高右手,追着刚刚还在她手中的红色物品。
跑下河堤,穿过狭窄的河岸后,马上就是河川了。
在她的脚只剩几步就要踏入水中时,我忍不住大喊:
「别走进去!」
但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仍继续靠近河川。
原本打算再喊一次,但我立刻察觉根本没用。
从屋顶上喊,她根本听不到。
我急忙冲下楼梯,在杂草中奔跑,穿越学校腹地后,脚步踉跄地冲过河堤。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现在几月啊?
到上个月都还在下雪耶。
我一边在心中大喊,一边用几乎是自我最佳成绩的速度奔跑。
我跑到河岸时,二叶晴夏早已走到河川中央附近,膝盖以下都泡在水中了。
「别再往前走了!」
「别担心,我只是要走到对岸而已。」
「不行,现在马上回头。」
「但是那边……」
她指着对岸,生长在那边的小树树枝伸到河面上,红色缎带就卡在上面。
「别管那种东西了!」
「但是,明天之后要——呜哇!」
「危险!」
看见她脚下一滑,我反射性走进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我抓住了她的手。
「赶快上岸!」
「但是……」
二叶晴夏似乎还很在意缎带,不时转过头去看。
明明身体很冷,我却一股热血往脑袋上冲。
「现在还在意缎带干嘛啊!这条河可是比外表还要危险耶。」
「什么?」
「刚刚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就被河水冲走了耶。这里以前可是发生过意外啊。」
「……骗人。」
「我才不会骗人。」
「我、我不是在质疑你啦……但是。」
「总之先上岸吧。」
这种季节要玩水还太早,从脚底冷到全身,身体不停发颤。
再怎么样,她也不再反抗了。
走上河岸后,她跪在地上,表情茫然。
「曾经……发生意外吗?」
「去年夏天,连警车和救护车都出动了。」
据说是小学生们暑假跑出来玩时发生的事情。我也只是从新闻报导中得知,但听学校长期任教的老师说,这条河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意外了。
小小的河川,乍看之下很适合游玩,但它不如外表平稳,有些地方会突然变很深,水流变很快。
二叶晴夏刷白一张脸。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
要是连来学校都会迷路的人知道这件事,我才会吓到。
「啊,但是,缎带……老师刚刚才给我而已。学校制服预计今天会寄到我家,所以我明天开始得穿这里的制服上学。但是缎带只能在学校里买,所以那个……」
她相当慌张说着,我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这些事的答案。
想去对岸,只要沿着河岸往前走就可以过桥,制服缎带去学校合作社就能买到。
但那和我没关系,所以我不打算告诉她。
我转向校舍,边抵抗着含水裤子的沉重,跨出脚步。
「那个……你是和我同班的……?」
大概是记得我的脸吧,但看她的样子,她似乎不太确定。
我也没打算回答她,所以没有回头。
樱花季要玩水还太早。
一回到家,我立刻把制服丢进洗衣机,边发抖边走进浴室。
冷到刺痛的脚淋上热水后,慢慢回温。热水从头淋下,我边沐浴在水中边脱口而出:
「……糟透了。」
明明只有开学典礼和班会时间而已,却比平常累上两倍。
全都是二叶晴夏的错。
放着不管就好了……虽然这样想,但一想到要是有个万一,就没办法不去救她。想到明天之后的事情,就让我心情沉重。
帮了人家又丢着不管,而且还是才刚搬来的转学生。
如果被别人知道,或许会有人说我很不亲切吧。擅自批评我也就算了,要是一群女生跑来责问我,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
但在淋着热水澡时,我也渐渐看开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啦。
短时间内,可能会被说东说西吧,但只要我不说话,他们就会立刻离开。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冲了个要被说浪费资源的热水澡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母亲补充的食材。
「鸡肉、番茄,和鸿喜菇啊……」
做番茄炖鸡肉,或是用胡椒、盐巴调味后拿去煎吧。用鸡肉油脂炒鸿喜菇后,再把番茄切好,摆在一旁,也算是一道晚餐了吧。
忙于工作的父母回家时间都很晚,早上行动的时间也都不同,所以我们家三个人几乎不会一起吃饭,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三、四年了。
父亲的工作本来就常加班和出差,从孩提时期起,我就没有什么和他一起相处的记忆。母亲在我小的时候还有控制工作量,但加班时间逐渐增多,现在已经变得和父亲差不多忙碌。
小学六年级时,母亲问我:
「妈妈接下来可以增加工作时间吗?」
我回答「当然可以」,倒不如说,我希望母亲可以这样做。
虽然父亲反对,但自从下个月开始,母亲的回家时间变晚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苹果汁。
「喵~~」
大概是听见声音,喵喵走到我脚边来。
喵喵是我们家养的猫。
听到的人几乎都会说这个名字「也太偷懒了吧」,我不否认。
因为我第一次对喵喵说话时,它确实回我「喵~~」。现在虽然变得无法无天,但它当时小到我觉得光抱着都会弄坏它,细声「喵~~」叫。
喵喵整个肚子贴在我脚上,这是它讨饭吃的姿势。
「才下午五点耶,要吃晚餐还太早喔。」
「喵~~」
我觉得喵喵知道我在说什么。
因为这和它讨饭吃,我回它「等等」时的高声喵叫不同,当然是感到不满的「喵~~」。
我一说完「你啊,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吃太多吧」,喵喵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我的脚。
像在表示「不给我饭吃,你就对我没用处了」,立刻离开厨房。
身长五十公分,体重五公斤左右的喵喵才刚离开,我便感觉此处的温度正在立刻下降。
「……真拿你没办法。」
我打开放罐头和干饲料的柜子,掀开平坦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片。
喵喵又跑到我脚上来了,这次大概是听见我打开柜子的声音吧。
「只能吃一片喔。」
——我知道啦。
大概想这样说吧,喵喵叫一声后,咬住海苔。
「奇怪的猫。」
喵喵动动耳朵,但它现在没时间反驳我,大口大口忙着吃海苔。
我蹲下身,看着喵喵的眼睛。
但喵喵没有看我,还是专心吃海苔。
它总是这样,我不在意地继续对它说话:
「欸,不过只是个缎带,会有人为了那东西在这种季节跑进河里吗?而且还穿着制服耶……但那是之前学校的制服,可能已经不需要了吧,就算是那样,应该可以想象河水很冷吧。」
嚼嚼。
「还是在追着被风吹跑的缎带时,不小心跑进河川里了呢?」
嚼嚼。
「她说早上去学校时迷路了,那回家……」
不是寒冬应该没有关系吧,但她的裙子湿了,鞋子当然也湿了。
我家到学校还算近,就算如此,我还是很冷、很难走,但她家……
一想到她该不会又迷路吧,就有点担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喵~~」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回我啊。」
喵喵伸出舌头,舔舔嘴巴。
「你说我不好吗?」
喵喵没有回答。不仅如此,一吃完立刻走出厨房,这是因为它知道我只会给它一片海苔。
「无情的家伙。」
喵喵一离开后,果然变冷了。
「……来煮晚餐吧。」
虽然时间还早,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吃都不会有人念。
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肉、番茄和鸿喜菇。
我不讨厌做菜。
要是接下来也得一直做一人份料理,让我庆幸不讨厌做菜真是太好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时,教室出现一阵骚动。抬起头,穿着新制服的二叶晴夏正要步入教室。
她站在门旁,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
该不会是在找我吧?
虽然觉得自我意识过剩,不希望她提及昨天那件事的我,走到后方的个人置物柜,背对过她。
装作整理物品一段时间后,慢慢转过头。她被其他女生围着,像在说些什么。我趁这个机会回到自己座位。
和大家穿着相同制服的二叶晴夏,感觉比昨天更融入大家。虽然不太能用话语形容,但我觉得只有她和大家有点不同。
明明张大嘴巴、出声大笑、拿出智慧型手机交换联络方法的样子全都一样,就只有她清晰可见。
大概因为只有她穿着全新的制服,和周遭有点格格不入吧。
思考一阵子后也找不出答案,我打开数学课本。
在教室时,我几乎总是在念书。我没特别喜欢念书,要论喜欢或讨厌,我讨厌念书。
但只要看着课本,就不会有人来搭话,只要有一定的好成绩,老师和父母也不会过度干涉。这么一想,念书也不差。
好几个脚步声走近,人影倒映在我的桌上。
我没抬起头,只是移动眼球确认状况,看见刚刚还在和二叶晴夏说话的女生们围在她的座位旁。虽然她们说话很吵,也因为这样,二叶晴夏没有注意到我。
我的头低得更低了,即使如此,说话声还是会传进我的耳中。
「晴夏,你的缎带怎么了?昨天吉吉有拿给你吧?」
不过才一天,称呼就从「二叶同学」变成「晴夏」了。女生像是轻轻一跨,就飞越了耸立在姓氏和名字间,比十层高楼还高的高墙。
「缎带……那个,昨天老师给我后,我就弄丢了。」
「什么~~昨天才拿到耶?晴夏该不会少根筋吧?感觉你乍看之下很能干耶。」
「要是能干,就不会迷路了吧。」
「你说的对~~哎呀,缎带去合作社就能买到,你知道合作社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体育馆和教室而已。」
「那等一下带你去参观吧,然后顺便去买。我的笔记本也快写完了,也想顺便去买。」
「谢谢。」
「不用谢啦。要是忘记一、两次还能蒙混过去,如果一直不绑缎带,可是会被警告的耶。」
「就是说啊,这种土死人的缎带,要是没了才好啊。不觉得这很像国中生吗?」
「对、对,又不是昭和年代了,真希望他们也差不多该重新设计制服了吧。这与其说缎带,就只是条绳子啊。」
「我懂~~而且现在这种时代,还穿过膝深蓝百褶裙的,只有这间学校了吧?晴夏昨天穿的那件制服,就很棒啊~~超级可爱。英格兰裙上还有淡粉红色的线条对不对?」
——记得还真清楚啊……
跑进耳中的对话,令我背脊发凉。
制服这种东西,就算有点不同,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吧。
我根本无法理解女生对制服的坚持。
「制服这么土,晴夏应该也觉得不喜欢吧?」
「不会啊,我也喜欢这个,觉得两种都能穿到真是太幸运了。」
「欸~~这种制服耶?明明一点也不可爱耶?」
「虽然设计古典,但我很喜欢喔,妈妈高中时期的照片上,就穿着和这个类似的制服。大概因为这样,今天换上这身制服时,我爸妈异常地兴奋呢。」
「那什么啊,妈妈也就算了,连你爸也跟着兴奋吗?」
「不觉得有点危险吗?」
「太恶了吧,要是自己父亲对女儿的制服装扮兴奋的话。」
「倒退三尺,肯定会倒退三尺。」
二叶晴夏开口阻止毫无节制乱说话的女生们:
「不是那样啦,我爸妈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我爸大概只是想到我妈年轻时的样子啦。因为他看着我说:『跟妈妈一模一样呢。』」
「啊~~原来如此,一大早就在小孩面前晒恩爱啊~~」
女生们开心的「哇~~」、「呀~~」声太吵,我完全读不进问题。
正当我站起身想换个地方时,放在课本上的银色自动铅笔掉到地上。
「啊……」
二叶晴夏立刻捡起来。
「给你……咦?是昨天的?」
我避免和她对上眼,接过自动铅笔。虽然打算直接走出教室,但其中一个女生没放过那短短几个字。
「昨天怎么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藤仓对你做什么了吗?」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别和我说话,别靠近我。
但我的愿望没有实现,二叶晴夏追上我。
「你是昨天帮我的人对不对?果然和我同班啊。」
「帮你?藤仓吗?」
「没事吧?」
「晴夏,发生什么事了?」
「全部说出来啦。」
在我面前,关于我的对话,如传话游戏般接续下去。但那种事,我已经有某种程度觉悟了。
因为二叶晴夏身边,有两个一年级时和我同班的女生。
我从入学典礼以来,就不和任何人说话,运动会和文化祭等学校活动也不怎么参加,所以我知道,她们觉得我是「总是心情不好,不和大家交往,不知该怎么对待的家伙」。
昨天果然不去帮她才正确。
我瞪了二叶晴夏一眼。
——那什么啊,真让人不爽。
去年和我同班的女生的声音,刺在我背上。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反驳,打算直接走出教室时,在门口附近被拉住外套衣角。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不好意思,我没有好好道谢。」
「放开。」
「——欸?」
「外套。」
「对、对不起。」
二叶晴夏低头道歉后,和她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女生,拉了她的手。
「晴夏!班会时间就快要开始了喔。」
「唔、嗯,但是……」
「别理藤仓啦,那家伙几乎不讲话。只要靠近他,不管是谁他都会瞪人,超级讨人厌的啦。」
非常正确,别靠近我比较好。
走出教室,我往在走廊奔跑的人反方向前进。
我要跷掉第一堂课。晚一点应该会被老师叫去训话吧,但我现在不想要回教室。
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外出包里传来不悦的鸣叫声,和爪子扒抓包包的声音。
「哎呀,知道了啦,你稍微乖一点啦。」
这种时候,不管我再怎么说,喵喵都不愿意乖一点。
喵喵讨厌外出包,要把它装进包包里已经够辛苦了,装进去之后又是另一种辛苦。它平常几乎不会躁动,但只要一装进包包里,就会闹到让人以为要世界末日了。
「没有办法嘛,要打预防针啊。」
「呜喵~~呜喵~~」
它也讨厌打针。讨厌的事情交叠,让它相当不悦。叫声和磨爪声都相当大声。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啦。」
「呜喵~~」
我只好放弃直接回家,往商店街走去。
我住的城市并不大,生鲜超市和商店街就在徒步可达的范围内。郊外有更大型的购物商场,去那边就需要搭公车或是开车。
推开商店街旁边的宠物店。
门上的铃铛「叮铃」响起。
一看见我,收银柜台内的半老女性露出笑容:
「欢迎光临,小喵喵、阿圣。」
这家店的店长水野阿姨,大概觉得那才是礼仪吧,她总是在喊我前先喊喵喵。
一眼就可以看出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这家小小的店,听说自从十年前左右,水野阿姨的先生因病过世后,她就把规模缩小到自己能应付的程度。
店里角落摆着猫咪能玩耍的猫跳台,有些猫咪不喜欢陌生场所,但喵喵别说不在意了,简直在说「终于解脱了」,我才一打开门,它立刻冲出外出包。
「哎呀~~长大了呢~~」
水野阿姨凑近喵喵,之所以没有抱起它,是因为喵喵玩得太开心了。
「体重没有变喔,刚刚才在医院里量完。」
「我是说你啦。」
水野阿姨摆出孩子恶作剧时会有的表情。
「高中生活开心吗?」
「还好,和去年差不多。」
「根本算不上答案啊。如果你说不开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的状况,应该是你自己努力不产生变化吧?」
水野阿姨偶尔会说出像看穿我心思的话,我有点不擅长和她相处。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有时就算你希望维持现状,也可能无从抵抗起。说『命运』,或许你会觉得太严重,就是种流向改变的感觉吧。」
从开始养喵喵之后,就承蒙她诸多关照,我知道水野阿姨人不坏,是个喜欢照顾人的好人。
但是,我很害怕她再更进一步跨进来,所以我没有反驳,选择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我会努力。」
大概是很满意我的回答吧,水野阿姨没继续说下去,她走向宠物食品的商品区,问我:「和平常一样吗?」
「对,请给我三袋。」
「哎呀,今天比平常多呢……看来,是去打预防针了吧。」
真是的,这个人连小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以前大概曾经说过,带喵喵去打预防针时,都会多买一些饼干吧。但就连说过这种话的我,都已经忘记了。
她肯定连我上一次什么时候来的都记得吧。
「打针时,小喵喵有乖乖的吗?」
「令人意外的乖,我想它大概学到了,就算乱动也无法逃跑。连打完针后生气一下就可以得到奖赏也学会了。」
水野阿姨噗哧一笑。
「是啊,小喵喵这么聪明,感觉就是会这样呢。」
在柜台结账后,接过饼干。我曾经吃过一次猫咪吃的饼干,味道很淡,一点也不好吃,但喵喵吃得很开心。这个部分,让我觉得它果然还是只猫。
我走近猫跳台,感觉喵喵看着我手上的饼干。不知道它是想表示「现在马上给我饼干吃」还是想表示「我不想要进去外出包」……
「不回家就不给你吃。」
「喵~~」
现在马上给我吃。
但只有这点做不到。有次在放进外出包前先给它吃饼干,大概是晃到晕了吧,它竟然在外出包里吐了。
在那之后,要把喵喵放进外出包就是个大工程。明明知道是大工程,别把它放出来就好了,虽然这样想,又觉得它被关在那么狭小的地方很可怜,结果又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上一次是趁着水野阿姨拿玩具吸引它的注意力时,我把它抱起来放进包包里,虽然不知道相同方法还有没有效,但这次也只能试试看。
门上的铃声响起。
我和水野阿姨同时看向大门。
「欢迎光临。」
「——啊。」
我才想要转过头,但晚了一步。
「藤仓同学……」
「哎呀哎呀,你们是朋友吗?」
水野阿姨交互看着我和二叶晴夏的脸。
大概是在教室里曾发生过那种事,她不知所措地露出暧昧的笑容。
看见我也沉默,水野阿姨眯弯了眼说着:「该不会是……」她已经想歪了。
二叶晴夏慌慌张张说:「我们是同学。」我也跟着点头。
「这样啊,和阿圣同一间学校啊,虽然我们这里欢迎所有人,既然这样,就更欢迎你了。只是间小店,你就慢慢看吧。」
对水野阿姨来说,「情人」和「同学」似乎没有太大差别,带着二叶晴夏参观店里。
但这间店真的很小,一下就逛完了。水野阿姨拉着她到猫跳台旁:
「这只是阿圣的猫。」
「哇,好可爱喔!」
「对吧,它叫小喵喵,但已经是大叔,不能加『小』了,都九岁了呢。」
「猫咪不管到几岁都很可爱,所以加『小』也没关系。这样啊,你叫作小喵喵啊,请多指教喔。」
蹲下身体的二叶晴夏和喵喵的视线等高,虽然她上半身穿着厚重的连帽外套,但露在牛仔短裤外,光裸的脚对我的眼睛很不好。
她温柔抚摸着喵喵的脖子,喵喵舒服地眯上眼睛。
上一秒明明还瞪着我,现在仿佛表示着「这就是我平常的样子啊,你有意见吗?」般地装模作样。
「嗯~~很可爱,好乖喔。」
「因为摸的人是可爱女生啊,小喵喵肯定也很开心吧?」
还真对不起啊,饲主是个别扭又不可爱的男生。
「才没有,因为小喵喵是好孩子啦。」
把身为饲主的我晾在一边,她们径自聊着喵喵。
「藤仓同学家里只有养小喵喵一只吗?」
虽然在意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但在水野阿姨面前,我也不能不理她。
「……是。」
「我们家也有养一只,你知道布偶猫吗?」
我点点头。
布偶猫是一种皮毛松软,像布偶一样的猫咪。但我只看过照片,没有实际摸过。
「这家店里没有布偶猫吧。」
二叶晴夏四处张望,歪着头:
「与其说没有布偶猫,倒不如说……」
「对,没有任何生物。」
「明明就是宠物店啊。」
我忍不住插嘴后,水野食指摆在嘴唇上说:
「嘘,这不可以提啦。」
「是事实啊,这家店里一只生物也没有。」
「因为我讨厌啊,放在店里,就有种等人买的感觉。每天照顾它们,也会产生感情不想放手。当然,我先生还活着时,店里也有好几只。但我一个人照顾太辛苦,所以就放弃了。如果有想要养猫、养狗的人,我也会帮忙和有交情的繁殖者联络,协助配对。会帮到大家找到喜欢的孩子为止,虽然很费工夫,这种做法似乎比较适合我。」
「那不是费工夫,而是为了找到新家人的时间。」
二叶晴夏眼睛闪闪发亮说出这种令人害羞的台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很认真,让我觉得更害羞了。但水野阿姨边「嗯、嗯」地点头,边握住她的手。
「你能懂我呢,就是这样,是要迎接新的家人啊,随随便便就解决可不行呐。」
「没错!我在遇见铃乃介之前——啊,铃乃介是铃铛的铃,乃木坂的乃,加上介绍的介。在遇见铃乃介之前,我也花了半年的时间。但那一点也不痛苦,看见它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命运的邂逅,觉得这样做真是太好了。」
「没错!就是这样,你,欸……」
「我叫二叶晴夏。」
「好棒的名字啊,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把聊得起劲的两人摆一边去,我开始准备回家。
我打算要把喵喵放回外出包里,打开门对它招手,但它扭向一边。
「我要丢下你了喔。」
「哎呀,阿圣,不可以说那种话,小喵喵会难过耶。」
喵喵才不是那种值得夸赞的猫呢。它现在也在水野阿姨看不见的地方,小小吐舌,像在表达「哼!」
这样一来,只能靠蛮力了,我的手上脸上都会留下抓伤吧,但只能忍耐。
当我伸出手时,二叶晴夏拿着玩具开始在喵喵面前晃动。
「看这边。」
喵喵一脸陶醉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那张松懈的脸孔,在水野阿姨面前也不曾出现过啊。
二叶晴夏小声对我说:「趁现在。」
「什么?」
「因为小喵喵现在在跟我玩。」
有养猫的她,这么擅长对付猫咪也是理所当然吧。
但是,在学校里才发生过那种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帮我。
「阿圣,要是错过机会,会更辛苦喔。」
水野阿姨也催促我,我绕到喵喵身后,悄悄把外出包拉近,迅速抱起喵喵。
「呜喵!」
喵喵生气大叫之时,它已经在外出包里了。
里头传来爪子乱抓的声音,还叫个不停。
我也觉得这样很可怜,但从这边走回家要二十分钟,我没自信可以一路抱着它回家。
向两人道谢后,我走出宠物店,二叶晴夏似乎还要留在店里。
走到外面时,明明早就过傍晚六点了,天空还淡淡亮着。
喵喵大概也放弃了吧,比刚刚安静多了。
「藤仓同学,等我一下!」
二叶晴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哈」地用力吸一口气。
「到店里问完后,阿姨要我来问你。」
「什么?」
「医院,你去哪间医院啊?」
「什么?」
「啊,动物医院啦,因为我才刚搬来,不太清楚。」
「呃……上网查就能查到吧。」
「嗯,但数量很多,我不知道该选哪间好,而且网路上的评价也不见得正确。」
确实如此。不仅医院,我也有过被网路评价背叛的经验。
但水野阿姨应该也知道这附近的医院啊,应该不需要让她来找我吧……
还是阿姨觉得我们是同学,要她到学校再问我呢。
但二叶晴夏不是到学校,而是现在跑来问,大概是出自她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而对我的体贴吧。
我从皮夹里拿出诊疗卡。
「这间是喵喵常去的动物医院。」
「我现在记下来喔。」
她拿出手机开始打字,大概是因为天色昏暗,看不清楚诊疗卡上的文字吧,比我想象的还要花时间。
不耐烦。
站在人行道上和谁说话这件事,让我静不下来。
「拍下来比较快吧?」
「啊,说的也是。对不起,这样马上就能好了。」
二叶晴夏慌慌张张地操作手机,「喀嚓」一声,我的手边一瞬间亮了一下。
确认画面后,医院名字、地址都拍得很清楚。
「那掰掰。」
我想要立刻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总之就是想要快点离开。
大步走着,后面传来声音:
「谢谢你。」
我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她有什么表情。
但不知为何,脑袋浮现她笑着对我挥手的模样。
屋顶可以远离校舍的喧嚣。吃完午餐后,我躺在水泥地上。
春天的阳光好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徘徊在梦境和现实间浅眠一段时间后,我的脸上出现了影子。
闭上眼之前,天空有好几朵云朵。
要是阳光继续被云朵遮蔽就会变冷啊,我这样想着,稍微睁开眼睛。
「——呜哇!」
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境的延续,但不对。
眨了两、三次眼之后,景色仍旧没变,让我知道这是现实。
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知道这里?
但是,除了刚睡醒时被闯入者吓一跳,我还有种上了好几道锁,仅属于我的宝物箱被擅自打开的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叶晴夏双手合十对我说: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是被吓到吗?还是因为生气,我也不太清楚,但血液扑通扑通地流过,我的耳朵都痛起来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坐起上半身瞪着她。
但她一点也不害怕,用在宠物店里陪喵喵玩时的感觉对我说话:
「吃完便当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问瑞穗之后,她说你午休时总不会待在教室里,所以我想,你应该有固定会去的地方吧。」
「了不起的推理啊。」
「完全算不上推理啦,比较像用脚查案的感觉。因为我最先去了图书馆,接下来去了体育馆,又去保健室,再去教务处,那之后原本打算去屋顶,但门锁着……然后,就觉得,真的没理由,就觉得你应该不在校舍里,想着『你会去哪呢?』后,就觉得你应该在可以看到河川的地方。」
「……为什么会那样想?」
「因为你第一天来救我啊。」
「但是,从下面应该看不见我啊。」
「是这样没错,但我在这栋大楼旁边逛了一圈,发现有人踩过草丛的痕迹。还有,入口处的封锁线有一点松了。」
将近一年,都没有任何人来到这里,没想到她才转学三天就找到了。
我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仅仅只能叹气。
「你将来去当侦探或警察如何啊?缠人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成为优秀的搜查员吧。」
我当然是在挖苦她。而且说起来,就连童话世界里,也不会存在会迷路的警察。
但她似乎听不懂我的挖苦,不仅如此,还一脸认真地回问:
「警察有自然组的职缺吗?」
「……应该有吧?」
「这样啊,嗯,虽然我现在完全没思考那个方向啦……」
二叶晴夏突然举起右手,摆出端正的敬礼姿势。
「还是我去查一下?」
「……随你开心。」
她在我身边坐下,边发出「嗯~~」的声音边伸懒腰。
「这里好舒服喔。」
因为现在是春天,到了仲夏,这边和地狱没两样。
但是,我没有必要对她说明。
「……然后,干嘛?」
「什么『干嘛』?」
「你来打扰人午睡的目的是?」
「啊,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
二叶晴夏从挂着卡通人物的包包里,拿出好几个小盒子。
Pocky、饼干、巧克力,都是超商里常见的零食,其中,有非常多巧克力。
「这什么?」
「零食。」
我还以为她当我是笨蛋。
「这种事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谢礼啊。」
「我只是告诉你医院的名字而已,你自己吃吧。」
「你讨厌零食吗?」
「……不讨厌。」
「那要不要一起吃?我最推荐的是……这个吧。」
二叶晴夏拿起一个据说是新商品,加入橘子皮做成的巧克力。
「我不要。」
「你肚子饱到吃不下巧克力了吗?」
「不是那样。」
「那你是讨厌巧克力吗?」
「我不是才说我不讨厌吗?」
「那一起吃嘛。」
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不悦了,她还是继续说。
我已经忍不住了。
「不是那样!我刚刚也说了,只是告诉你医院而已,不需要特别谢我!如果你真的想谢我,让我一个人待着更让我感谢!」
笑容一瞬间从二叶晴夏脸上消失。
我没有错。闯入这个地方的人是她,只是,我也觉得——有点说过头了。
但是,我的后悔在一瞬间之后就结束了。
打开盒子递给我巧克力的她,已经露出笑容了。
「给你。橘子皮的微微苦涩,会让你想拿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发现的时候,已经吃完一整盒了。」
相当幸福……就像海苔在喵喵面前时一样,二叶晴夏眼中只有巧克力。
我觉得反抗只是白费力气。
「吃完一整盒后,你不会后悔吗?」
「嗯,那之后会被严重的『糟糕了』感袭击,然后就会想着明天开始要节制,但隔天还是会继续吃。」
如果真的想节制,就别买这么多零食来啊。
我斜眼看着包包里满满的零食说:「说要道谢也太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这是要谢你在河边救了我,感谢救命恩人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后自己也跟着吃吗?」
「因为就算放着,感觉藤仓同学也不会吃啊,比起自己吃,两个人一起吃比较好吃,零食也觉得被美味品尝比较幸福啊。」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强词夺理,结果只是想吃零食而已啊。」
「才没有,是事实。」
二叶晴夏像喵喵恶作剧时一样,小小吐着舌头。
啊,原来是这样,我之所以会被她耍得团团转,是因为我找到她和喵喵的相似之处啊。
正如她所说,没特别喜欢也没特别讨厌的巧克力,总觉得今天吃起来特别好吃。
「小喵喵好可爱喔。」
「是啊……」
「你从它小猫时开始养吗?」
「对。」
「养在室内?还是会让它待在室外?」
「室内。」
「家里照顾它最多的人是你吗?」
「嗯。」
「晚上会一起睡吗?」
「偶尔。」
「该不会是睡到一半,突然发现它钻进被窝里来了吧?」
「是啊。」
「冬天会很温暖呢。」
「嗯。」
「喜欢吃什么?」
「海苔。」
「是这样啊,那我下次不带零食,带海苔来啰,虽然觉得在屋顶上吃海苔相当特别。」
「嗯?」
我发现我们的对话有点对不上。
「……海苔是喵喵爱吃的东西,不是我。」
「是喔?我是在问你喜欢吃什么耶。」
「刚刚那一串话,一般来说都不会以为是在问我吧。」
二叶晴夏小声说着「这么说来也是耶」,把手伸向最后一块巧克力。
「那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特别……」
「讨厌吃什么?」
「没有讨厌到难以下咽的东西。」
「这样是很好啦,但我觉得有个喜欢的东西会比较好唷。」
「不用你操心。」
一般女生早就离开我身边了,但二叶晴夏完全没那种举动。不仅如此,还继续把手伸进包包里。
「要吃饼干吗?」
「不要。」
「这样啊……」
「我才刚吃完午餐而已。」
「没听过零食是另外一个胃吗?」
「人的胃只有一个。」
「但听说只要看见好吃的东西,人的胃就会空出一块空间来容纳喔,电视上播过。」
那我也有看过。
但是,我没有光靠饼干就能驱使胃蠕动的力量。
「你吃就好。」
「算了,我不要吃了。不管再怎样,现在就算靠意志力,也没办法空出空间来。」
也就是说,她似乎是饱了。
她把挂着卡通人物、装着所有剩下的零食的包包推在我身上。
「回家吃吧。」
「……谢谢。」
我想着,只要我收下,她就会离开这里了吧。
但是,二叶晴夏还是继续待在我身边。
这里是我的地盘。
虽然我想要如此主张,但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要说权利,全校学生都有权利,而且既然禁止进入,本来就没有人可以进来。
结果,只能继续对话。
「喵喵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我。」
虽然不后悔,但每当有人问名字,我回答时都会觉得有点害羞。
我真想要告诉小学生的自己:「只有在动物医院的问诊单上写上『藤仓喵喵』这件事会让你后悔。」
我想,反正二叶晴夏也会笑我,她的反应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不可以忽视从天而降的灵感啊。」
「嗯?」
「直觉感到『就是这个!』之后,不管想再多名字,都觉得奇怪啊。」
「该不会铃乃介也是……」
「被你发现了吗?嗯,因为它脖子上的铃当『铃铃』响,所以才取名铃乃介。我爸爸叫龙乃介、爷爷叫行乃介,然后来我家的猫也是小男生,所以自然而然加上乃介,就变成铃乃介了。虽然亲戚说太随便了,但我就觉得这样好,也没有办法啊。」
「我也常常被别人说随便。」
「但真要说起来,三毛、小玉也很随便啊,反过来说,要是取小亮或是小博之类的名字,又会被说些什么。」
大概觉得「找到同伴了!」吧,她继续说着猫咪的话题。但关于这点,我倒是没有异议,至少比零食的话题开心多了。
「小喵喵很黏你耶。」
「才没这回事。」
「但之前,你把它放进外出包里后,它比我想象的还要乖耶。」
那是因为……借用水野阿姨的话来说,是因为有可爱女生陪它玩啊。
但为了喵喵的名誉,我还是别说好了。
「叫也叫不来是常有的事啊。」
「我们家的铃乃介偶尔也很随心所欲,明明超级爱撒娇,却阴晴不定。」
「因为是猫啊。」
「嗯。但只要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希望它在身边时,它就绝对会靠近。所以我都觉得,猫咪应该听得懂人话吧。」
我吓了一跳,因为有人和我有相同想法。大概是我沉默不语,她完全往相反方向解释。
「啊,你那个脸,不相信对吧?但我觉得它们听得懂喔,至少我们家的铃乃介很聪明,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真要这样说,我们家的喵喵也很聪明。」
「才没有,我们家的铃乃介比较聪明,所以大概都知道我在说什么。」
「谁知道。喵喵才不是『大概』那种程度,它的行动完全合情合理,所以是喵喵比较聪明。」
「那种事情我家的铃乃介也是。」
我们夸耀自家猫咪的行为,无法停止地不断加速。
没有养猫的人听见,大概会不禁失笑吧。
但只要一开始说,我们就没办法停止夸耀自己的猫有多优秀、有多可爱。
从「走路姿势」到「吃饭姿势」,说完「睡觉时的表情」后接着说「伸懒腰的姿势」,最后甚至发展到「上完厕所后的清洁超优秀」。
陷入爱猫人的陷阱中,我毫无止境地说着。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段时间也无法长久延续。
「这边的风景非常美呢,河川闪闪发亮。你的特等席——」
她说到一半闭上嘴,转过头来和我对上眼。
「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她到底想说什么,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我没继续追问。
所以,我只是回了「这样啊」,她也回了「嗯」。
她闭上嘴后,我们的身边一片寂静……
这是一如往常的屋顶。
仿佛让我回想起,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待着,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闪闪发亮的河面,我轻轻吐了一口气。
黄金周结束后,换了座位。
虽然大家这次也没照班导的指示坐,但因为小团体也固定下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
我一如往常固守窗边最后一个坐位,二叶晴夏完全融入班上,仿佛从去年开始就在这间学校里一样。
「晴夏~~你有看昨天的连续剧吗?」
「嗯,超级有趣呢。就在对手下周就要采取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不是吗?你觉得后面会怎样啊?」
「晴夏~~你英文翻译翻完了吗?」
「嗯,大概都翻完了喔,要看吗?」
「晴夏~~借我古典字典~~」
「好喔,我们班今天没课,有空再拿来还我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没参加社团的她,为什么才来一个月就能连在其他班级都有朋友,但她身边总是有人。
她自愿负责六月初举办的运动会的服装,一到休息时间,她就会和其他人讨论些什么。
而我,则是一如既往。
午休时在屋顶眺望河川,在教室时就打开课本。说到变化,大概就是养成在屋顶上吃零食的习惯吧。
变得忙碌的二叶晴夏,很偶尔会突然问我「小喵喵过得好吗?」但不曾再来屋顶了。
今天难得父母这么早下班,三个人一起吃晚餐,但我们在餐桌上几乎没有对话。
因为对话无法延续,也就没有人勉强说话。
电视声在安静的餐桌上响起,艺人刻意的笑声、主持人夸张的反应,也稍微为蒙混这尴尬气氛派上一点用场了。
这种时候,喵喵迅速吃完自己的晚餐,离开客厅。
会看气氛的猫。
我决定要在喵喵的能力表上追加这一项。
吃完晚餐后,家人各过各的。父亲在寝室里看电视,母亲在客厅里制作着什么,我闷在自己房间里。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不同的东西,我也没正确掌握。
以前曾经做过在瓷器上作画的陶瓷彩绘,在那之前也曾做刺绣,现在应该是羊毛毡吧,偶尔会有动物吉祥物之类的东西摆在玄关处。
就外行人的角度来看,每件作品都做得很棒,但就兴趣来看,感觉不怎么开心。
在二楼念书的我,为了要拿饮料到厨房时,听见玄关处传来声响。
从门旁探头出去看,看见母亲的背影。她似乎正在系鞋带,坐在入屋处弯着腰。
「你要出门吗?」
母亲的肩膀跳了一下。
「圣,你还醒着啊?」
「还……十点睡也太早了吧。」
「说的也是,但你也别太晚睡啊。」
「你才是,这种时间要出门吗?」
「有点事。」
「什么事?」
穿好鞋子的母亲,手放在大门上转过头。
就像早上出门上班时一样,化上了漂亮妆容。
「那个……朋友找我出去。」
那时,母亲的身体包围在闪闪发亮的光线中。
——又犯错了。
我低下头,后悔自己开口问母亲。
大概是时间逼近了,母亲打开门。
「那,圣,拜托你关好门窗喔。虽然爸爸也在,但他喝了不少酒。」
「……你其实是要去哪?」
「什么?」
我没有抬起头。
就算没有抬头,我也知道母亲有什么表情。
像是吓了一跳,有点伤脑筋——「狼狈不堪」,这大概是最贴切的表现。
在她回答前,我先结束这个对话。
「路上小心。」
母亲什么都没说地走出门,「啪当」,门关上了。
玄关剩下我一个人,我回想起了解光芒意义那天的事情。
◇
我能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
正确来说,我喜欢的人说谎时,我能知道那是谎言。
但是,我不知道谎言背后的真相,顶多只知道「他在说谎」而已。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至少,父母都不曾对我说过,他们能看见谎言,应该不是遗传。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天出现的,不过,四岁时就发现这件事,应该是天生的吧。
喜欢并不单指恋爱感情,也包含对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和朋友的「喜欢」。
而最让我困扰的,就是一旦喜欢上,就算之后变得讨厌对方,我也能一直看见他的谎言。
如同父母,如同幼稚园的阿良和小光。
到国中毕业为止,阿良和小光都和我念同一间学校,但自从小学二年级的那天开始,我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那天,从散乱在我脑海中的拼图拼凑起来的那时开始,我开始和喜欢的人保持距离。
小学二年级的冬天,和往常一样,在学校里和阿良聊游戏时,同班同学走进教室的同时,大声说:「我带了超猛的东西来喔。」
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班上天线敏感的同学,相当兴奋地跑到那同学身边去。
「你该不会拿到了吧?」
「对啊,要看吗?」
「要看、要看!给我看!」
其他听见对话的男生也一起跑到他们两人旁边,我和阿良也围在一旁。
受到大家瞩目的男生,从书包里拿出袋子。如同拿着贵重物品般,轻轻移动手指,比拿到满分考卷还更骄傲地展示给大家看。
「喔~~!」
在场的男生异口同声喊着。
因为那是当时在我们之间相当流行的卡片游戏的卡片,和常见的卡片不同,是文字和插图都闪闪发光的那一种。
游戏中,持有强大卡片的人更加有利,当然大家都想要,但这类卡片相当难获得。
同学骄傲地炫耀给大家看的卡片,也是稀有卡片中更稀少的那种,所以在场男生的眼睛都闪闪发亮说着「好厉害~~这就是真的啊。」、「超帅耶。」
「真想要。」
我把脸凑近卡片,拥有者抿起嘴唇:
「才不给你,这是我表哥给我的耶!」
听说是他表哥念大学之后,已经不玩卡片游戏,所以才会给他。
我想着「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愿意给我卡片的人啊」,想到住在他县,念高中的表哥,只是相当欣羡地看着卡片。
事情就发生在放学后。
我们在学校前庭里的凉亭中,正打算要玩卡片游戏时。
持有稀有卡片的男生强势地说:
「我今天绝对要赢过你们。」
如此威风凛凛地宣示——但在几十秒后,这强势的态度转变成不安的表情。
翻找书包之际,他的脸色越变越白,连我们也感受到他的焦急。
「找不到吗?」
「早上给大家看完后,我收在这边啊……」
「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或是夹在课本里啊?」
大家凑近到头都要互撞,一起看着全摊在桌面上的物品。
但不管确认几次,就是找不到那张卡片。
「谁偷了?」
大家都和我有相同想法吧,互看彼此的脸,立刻开始找凶手。
最后,卡片拥有者怀疑问我:「是阿圣吗?」
「为什么是我?」
「还不是因为你说你想要我的卡片。」
「不只我,大家肯定都很想要啊。」
「但是,阿圣盯着不放啊。」
「我也只是凑近看卡片而已。」
加入我们的争论的,是阿良。
阿良是我从幼稚园就认识的朋友,在班上和我最要好。
「我看到了喔,打扫时间结束后,阿圣去碰你的书包。」
「——咦?」
阿良表情恐怖地瞪着我,然后,全身开始发光。
「我有看到,看到阿圣拿那张卡片,是他偷的。」
「我才没做那种事。」
「别说谎了!」
阿良大叫,但那绝对不可能,因为实际上,我既没有碰过书包,也没有碰过卡片。
所以此时,我发现了。
说着「别说谎了」的阿良,现在正在说谎。以及,我相当重视的朋友的身体,正在闪闪发光。
只要想通一件事后,过去的所有事情也全想通了。
在那之后,我开始和喜欢的人保持距离。
当然,我也知道有时有说谎的必要。我现在也已经能理解,四岁时,母亲为了不买玩具给我而说的谎,就是必要……方便程度的谎言。
但是,谎言偶尔会带有恶意,而那股恶意会伤害我。
喜欢的人撒的谎,会伤我更深。
说谎的人,会被包围在闪闪发亮的光线中。那个闪亮,和我从屋顶眺望的河面反射太阳光非常像。
光线告诉我那是谎言。
我可以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
但是,我才不想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所以我下定决心——绝不喜欢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