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体育课回教室时,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明明只剩五分钟就要开始上第六堂课了,但几乎所有同学都聚在黑板前。
虽然看不见险恶的气氛,肌肤却会感觉到刺痛感。
「太奇怪了。」
似乎是侦探角色的女生,飘扬着裙子转过身。接着,一个男生握拳大声说:
「第五节课开始之前,我确实摆进这里了!」
黑板旁边有个小柜子,用来摆讲义。男生就是指着那里。
「但是没有啊,既然是须本拿来的,应该是忘记摆哪去了吧?前一阵子,你的课本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鞋柜里吗?」
「那是!因为我想到有小考,慌慌张张拿出来念书才会……」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边换鞋子边念吧,而且还把最重要的课本忘记。」
「那是因为东西太多……但今天不同。」
须本语气渐弱地否定着。
女生往前逼近一步,虽然她身高压倒性矮,魄力却完全成反比。
「那为什么没放在这里啊?难不成你要说四十张讲义全被吹飞了吗?还是遇到神隐了?」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所以我在问,是不是你忘在其他地方了啦!」
「别这样啦,须本也说他确实有摆进这里了啊。」
原本旁观的女生出声缓颊。
「须本,你是什么时候摆进柜子里的?」
「就说在第五节课上课前啊。我在走廊碰到吉乐老师,他就要我把下一堂课要用的数学讲义拿回教室。因为还要去换运动服,我原本跟他说我不要啊。」
看来争吵的原因,就在于须本受导师之托拿到教室里的讲义不见了。
接着换其他男生参战。
「这样说起来,你很晚才到操场来耶。」
「所以说,就是因为拿讲义的关系啦。」
第五堂体育课,是上障碍赛跑。
平常根本不会有人确认柜子里有没有讲义,主张自己放进柜子里的须本,上完体育课回教室时,拉开抽屉后觉得奇怪,因为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而且那是数学讲义耶,钱包也就算了,谁要偷那种东西啊。」
「当然是不想要写讲义的人丢掉了啊。」
「因为快要考试了,想害别人成绩变差的人藏起来之类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自我介绍时爆料自己一年级成绩满江红,差一点要被留级的男生。
扮演侦探的女生敏感反应。
「喂,别因为你自己岌岌可危,就想要拖别人下水啊。」
「啊?当然是开玩笑啊!这种事也听不懂。」
「是你说出口的就无法当玩笑啊,你去年是数学补考之后,好不容易才升级的吧。」
「这和那没有关系,我才不会拉别人下水。」
「虽然这样说,明明就快考试了,昨天放学后,你是不是还邀朋友去唱卡拉OK啊?」
大概是连走廊都能听到教室里的骚动吧,别班学生也跑来张望。
正常来想,把讲义藏起来根本没意义。老实说弄丢了,虽然会被老师念个几句,但最后还是可以拿到新的。
大家都知道这种事,虽然明白,却没有人想要灭掉已经燃起的火。
「应该就是须本忘了吧?是不觉得你会故意藏起来啦,但你神经这么大条,又急着要换衣服。」
大家的视线聚集在须本身上。
「这个嘛……」
大概是被气氛吞噬,须本闭口不语。
我看了看时钟,再过不久,第六堂课的钟声就要响了。
我准备好化学课本,从教室后门离开。因为同学们聚在教室前方,根本没有人发现我从后面离开。
第六堂是实验课,我前往理化教室。
走出教室后,还持续听见教室里传来的争执声。
因为几乎全班同学都迟到,化学老师花了五分钟来说教。之所以五分钟就结束,是因为考试范围都已经宣布了,我们却还没有赶上进度。老师用两倍的速度说明实验内容,晚了三分钟左右才终于上完课。
回到教室后,须本在柜子前喊着:「咦?」
和须本在一起的男生问:「该不会是讲义跑进柜子里了吧?」
「嗯,在里面。」
「什么?」
此时,几乎所有在教室里的学生,都像被香甜花蜜吸引的虫子般聚集在柜子前。
「须本,这怎么回事?」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所有人都露出被狐狸蒙骗了的不解表情,其中甚至有同学说出:「我们刚刚该不会是看错地方了吧?」
在这之中,我当然一如往常坐回自己座位,摊开第七堂课的数学课本。
正当我在笔记本上画三角形时,头上冒出一个轻语低声:
「讲义,是你做的吧?」
二叶晴夏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
我没有回她,在三角形中画上辅助线,写下算式。
她自顾自说着:
「第六堂课开始前,原本放在个人柜上面的那一叠纸,现在不见了。我觉得正好和放在黑板旁柜子里的讲义差不多厚耶。」
「是你的错觉吧?」
「才不是,绝对有。平常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一整叠纸,我还想着『是什么啊?』所以记得很清楚。要去理化教室时,我是班上最后一个走的,那时还在上面。但上完课后,第二个回到教室时,个人柜上的那叠纸已经不见了。顺带一提,第一个回教室的是——」
我「喀喀」按出自动铅笔笔芯,但立刻就收回去了。根本念不下书。
我转过头去。
「如果你觉得你的推理正确,就去那边告诉大家啊?还是你没有自信?」
「不,我确定把讲义摆回柜子的人是你。但要是告诉大家,你会很困扰吧?会有一堆人问问题,还会引起骚动。」
我烦恼着该怎么回答,二叶晴夏举起食指抵在嘴唇上:
「你就是不想要引起骚动,才偷偷把讲义摆回去的吧?」
虽然她没想要卖恩情给我,但对话主导权握在她手上也让我觉得不爽。
「之前我推荐你去当侦探或是警察,现在应该要重新思考比较好,你的推理也可能是错的。」
「什么?」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真凶的可能性,推理作品中不是也常出现吗?」
「那是虚构啊,这次不同。」
二叶晴夏迅速否定。
「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这是因为……」
她的脸凑近,我的心漏跳一拍。
我不认为她看穿了这点,但她咧嘴一笑: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做那种——做那种让大家困扰的事情。」
「你到底知道我什么?」
「你超级溺爱小喵喵。」
「不……」
说我溺爱那只厚脸皮的喵喵,我完全无法否定。
「先别说喵喵……就因为这点,你就相信我了吗?」
「我基本上秉持相信人的态度。」
「你也太天真了吧,此时此刻我可能正在说谎耶。」
「你才不会说谎。」
「这真的非问不可了,你到底知道我什么?」
「这个嘛,除了小喵喵的事情以外,我知道的也不多吧。但是你第一次帮我的时候自己说过啊,你说『我不会说谎』。」
我确实说过,但会相信这句话也太奇怪了吧。如果真心相信,那她已经超越天真,让我担心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了。
「我觉得要是有人说他不会说谎,那才是真正的骗子。」
「那你是骗子吗?」
在我无法回答之际,二叶晴夏扬起嘴角,露出「反将一军了吧」的表情。但又立刻接着说:「实际上,你说的对。我也讨厌谎言,就因为被朋友背叛过、被蒙骗过,所以才会理解你想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与其怀疑,相信才不会让自己心情不好。」
「不觉得相信后遭到背叛,心情会更不好吗?」
「但比起怪罪在他人身上,怨恨他人,要来得开心。」
「就算对方说更多谎言也一样吗?」
「嗯。」
她的眼睛如蓝天般清澈,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丑陋之物。
想要别开眼,我装作在看课本。
要怎么样才能有那种想法呢?
她将来会不会被不实的传销欺骗啊?
即使如此,她还能说是自己有错吗?
但我觉得,二叶晴夏可能会这样说吧。虽然我还不甚了解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适合当侦探或是警察吗?」
「不适合吧,因为警察的工作就是怀疑人。」
「欸~~不行吗?自从你说完后,我可是有点那样想耶。」
她如此嘟囔,开始碎碎念着:「还是不重写自己的升学就业意愿表好了。」
收回我先前说过的话,她不适合当警察,我只能想象她被坏人欺骗的未来。
但话说回来,她这一次的推理是对的。
第六堂课上完后,我第一个回到教室,把讲义放回黑板旁的柜子里。我也不知道讲义为什么在个人柜上,不知道是须本忘了,还是有人恶作剧。
没想要当警察也没想要当侦探的我的推理,认为应该是有人想恶作剧,但老实说,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总之,继续闹下去真的吵到让人受不了,所以我把它放回柜子了。
「虽然解决事件很厉害,但做完实验之后,不可以偷懒不收拾啊。我可是收完之后才回来教室的喔,虽然在走廊上跑啦。」
我眼前浮现了她像喵喵一样,吐舌头的样子。
但头没从课本抬起来的我,根本无从确认起。
平常,只要听到我开猫罐头的声音,就会立刻出现的喵喵,今天完全没看见猫影。我从柜子里拿出扁平的罐子,拿出一片大海苔。
「喵喵,吃饭了喔,还有海苔喔。」
叫了也不来。
是在恶作剧吗?前一阵子也把我才刚开的面纸全抽出来,弄得房间整片白,害我以为下雪了呢。在那之前,则是和厕所卫生纸格斗,也把厕所弄得到处都是纸,更久之前,把脱线的抱枕里的棉花全咬出来,再更久之前,还把和室的纸拉门弄破……
「这次又做了什么啊?」
猫咪九岁,如果换算成人类年龄约为四十岁左右,那就应该要更沉稳一点啊,但喵喵从小到大都没变。
我在家中到处看。
客厅、和室、玄关、厕所。但是,不管到哪,都没看见被弄乱的状况。
连二楼我的房间和父母寝室都看了,但哪里都没看见喵喵。
「喵喵,吃饭了喔。」
不管怎么叫,家里还是一片静悄悄。
太奇怪了,至今未曾发生过这种事。我走进还没查看的更衣室里。
浴室的门有点打开,肯定又是晚上喝太多没洗澡的父亲,早上冲澡了吧。湿气会把更衣室弄得湿淋淋的,所以母亲已经说过好几次要他把门关好,但他总改不了坏习惯。
推开门,一阵凉风迎面而来。
平常总是紧闭的浴室窗户,开了十公分左右的隙缝。
我一瞬间停止思考,但立刻穿上鞋子冲出家门。
我不知道平常都待在家里的喵喵会去哪里,总之就在家里附近找。
「喵喵!你在哪里?」
就算侧耳倾听,也没听见回应的声音。
只是稍微去看一下外面的世界而已,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我期待着喵喵会带着这种表情回来,但它没有出现。
它该不会是不想继续和我在一起了吧?是不是觉得一直待在家里太无聊了呢?
虽然喵喵总是表现得没兴趣,但我说话的时候,它总是近在身边,或许,它老早就想要逃出家里了。
我看似了解喵喵,却什么都不懂。明明相处好几年了,但出门时总是放在车上或是放在外出袋里,根本不知道它会去哪。
我曾想过,要是能和喵喵对话就好。
但是,如果能和喵喵说话,我肯定没办法和它待在一起。
我奔跑着,拼命摆动双脚。
「喵喵!」
边跑边叫它的名字,来往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但我根本不在意。
去了公园和海边,还去了车站和繁华街。
但是,猫咪能藏身的地方无比多。听不到声音的地方、眼睛看不到的隙缝,多到数不清。
结果,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想着它会不会跑回家了,先回家一趟,期待着它会不会在大门前一脸「你也太慢了吧」的表情等我。
但是,喵喵果然没回家。
我边想着喵喵可能去哪,边在大门前坐下。
「到底去哪里了啊……」
喵喵外出时,有怎样的行动呢?
会不会发现有兴趣的东西,就顾不得左右直冲出去呢?然后被车子——
一开始想象,我就像掉入无底洞般遭受负面想法攻击。
电话响了。不是我的手机,是从家中传来。
家里电话不常会响起,那是……
我迅速打开门锁,跑进客厅。
不快点接起来就会挂断,第七声响起时,我拿起话筒。
「喂!」
「那……那个……」
电话那头传来不知所措的声音。
我再次深呼吸:
「喂,这里是藤仓家。」
「啊,果然是藤仓同学?是我……二叶晴夏。」
「——欸?」
脑袋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会打电话到我家?
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电话号码?
在我不知该说什么之际,她慌慌张张开口:
「该不会不是藤仓同学吧?对不起,我是圣同学的同班同学——」
我可以想象二叶晴夏在电话那头慌张的样子。
这太好笑,让我不禁噗哧一笑:
「对不起,是我。怎么了吗?」
「欸?啊,果然是藤仓同学,真是太好了。现在方便吗?你好像在忙,时机不凑巧吗?」
说不凑巧也真的不凑巧,但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喵喵的我,回答「没关系」。
「那个啊,其实喵喵现在在我这边。」
「什么?」
「说在我这边,倒不如说我现在就抱着它。它好乖喔。」
「……为什么会那样?」
喵喵失踪的事情、二叶晴夏打电话到我家来的事情,都让我吓一跳,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她正抱着喵喵。
据她说明,她看见宠物店前有一只长得跟喵喵很像的猫(实际上就是喵喵),她一开始还以为不是同一只猫。因为她知道喵喵养在室内,而且我不在旁边。
但是请水野阿姨确认后,知道那果然是喵喵,所以才会打电话给我,这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电话号码是从水野阿姨店里的会员资料得知的。
「然后啊,我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你等一下有要外出吗?」
「没有……你正在来我家路上?」
「水野阿姨告诉我地址了,那,我现在过去喔!」
她似乎是边讲电话边走路。但是,问题不在那,才搬来一个多月的她要靠着地址——而且想到她转学第一天就迷路,我完全无法想象她有办法找到位于有点错综复杂道路上的我家。
「等等!别挂电话!」
只要和二叶晴夏在一起,我就没办法保持自己的步调。虽然不情愿,也只能承认。
想到她迷路迟到、跑进四月尚冷的河川里、当侦探找出我的所在地、看穿我的行动……
不可靠和敏锐间的平衡,完全超越我的想象。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才听见「什么?」后,话筒那头一阵沉默。
这一次是「不可靠」啊。
我叹了口气:
「那附近有没有可以当目标的店或是建筑物?」
完全不知道从水野阿姨的宠物店到我家,要怎么走才会走到这家超商。我一思考后,都要在自己脑袋里迷路了。
超商前,二叶晴夏等到不耐烦地蹲在地上。
「谢谢你,帮大忙了。」
「不会,别在意,我也很开心可以和小喵喵玩。说到这个,你在我打电话前一直在找它吗?」
「对。」
「对不起啦,虽然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但都没人接……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啊……」
我没和班上任何人交换联络方法,她应该不可能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在水野阿姨那边办会员时,我还是小学生,所以是写家里电话。向她道歉给她添麻烦了之后,她抚摸怀中的喵喵:
「小喵喵超级乖的喔。」
要形容现在的喵喵,大概就是去哪借来的猫,或是装模作样的猫吧。
证据就是,它待在她的怀中,时不时偷偷瞄我。
「好了,回去你的主人那吧。」
她把喵喵交给我。
我还以为喵喵会挣扎,但它乖乖回到我怀中。
「喵~~」
它应该是在说「太慢了喔」或是在说「晚一点来也没关系喔」吧。
乖乖让我抱着,或许是想着「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第一次看见的世界,如何呢?
如果真的能和喵喵对话,我真想问它。
但如果真的能问,我也会怕到问不出口。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没有关系啦……但是,为了避免又有相同事情发生,你可以告诉我ID吗?」
「ID?」
「嗯,加朋友吧。这样一来,遇到今天这种状况时,我也能马上联络你。」
我有手机。升高中时,父母买给我的智慧型手机,虽然不是最新机种,也能正常使用。但是……
我拿出手机给二叶晴夏看画面,她睁大眼。
大概因为我的手机画面上没有那个白绿图示吧。
「你手机没装通讯软体吗?」
「没有。」
「为什么?」
「没必要。」
没脱口而出「啊」是敏锐的她,只要待在同一间教室里,就能明白我的定位在哪。
「那,如果有必要可以安装吗?」
会有必要吗?
喵喵再次失踪的可能性,失踪的喵喵被她找到的可能性都极低。所以说有没有必要,我认为没有。但是……
「我没有打算勉强你,所以不要就拒绝吧。」
「也没有……不要啦,但我可能不会马上回讯。」
「这你别在意,只要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紧急状况时,可以用就好。」
「喵~~」
连喵喵似乎也在说「快一点」。
被罪魁祸首的这家伙说,让我有点不爽。
二叶晴夏轻轻歪头:
「小喵喵也在说『快点注册啦』。」
喵喵才不会这么可爱。
她摸着喵喵的喉咙,喵喵眯起眼,发出咕噜声。
和谁有所联系是件麻烦事,只要联系的时间增加,就会越了解对方。
但是,我还是把手机转过去给她。
因为我耐不住喵喵央求。
紧急状况时可以用就好。
反过来说,就是平常不会用。但是,二叶晴夏每天都会传讯息给我,正确来说是铃乃介的照片,和一句评论。
「性感照」、「凛然!」、「给我饭饭~~」等等,老实说,全是些无聊透顶的东西。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回讯,她也没有要求我回讯。
但每天看到这种照片后,就觉得我也不能输,不知何时,我也开始回讯了。当然都是「起床」、「空腹中」、「活动中」等喵喵的照片。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同一张照片的评论改成「睡眼惺忪」、「向主人拜托」、「今天是恶作剧好日子♥」传回。
她虽然会打枪我的评论,但总是夸奖喵喵很可爱、很可爱,而且在学校里和她的距离也没有改变,没有带给我负担。
只不过,也出现改变。
自从我们互传猫咪照片后,她开始叫我「圣同学」,而且自然到我起初根本没发现,女生叫名字的门槛果然很低。
但是,我不曾叫她的名字,也不曾主动传讯。
上学时晴朗的天空,在中午前变成了倾盆大雨。听导师说,似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降雨量,市区发布大雨暴风警报后,学校也开始忙乱起来。
老师们一忙起来,学生也跟着心浮气躁,虽然觉得很轻率,但还是静不下心。
正如学生们的期待,第六堂课开始停课,我们提早放学。
似乎已经有电车停止行驶,思考其他回家方法的人,和利用勉强还在行驶的线路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前往车站。
走路上学的我没有必要慌张,所以是班上最后一个出教室的人。再怎么说,今天都没办法上去屋顶。
楼梯口附近几乎没有学生了,优闲待着的,只有像我一样家住附近,或是在等家人开车来接的人——才这样想着,发现二叶晴夏也在其中。
「咦?圣同学,你好慢喔。」
「我觉得你也没有资格说别人,没带伞……看起来也不是这样。」
她右手拿着一把格纹伞,但是一脸忧郁地看着玻璃窗外。
「还不回家吗?今天早点回家比较好喔。」
「是这样没错,但我忘了带家里钥匙出门。连钱包也忘了……所以,正在思考该怎么办。」
再过三十分钟,学校就完全放学了。只不过,父母会晚点来接的人,和老师说一声就能待在学校里。
我告诉她之后,她消沉地低头。
「爸爸去出差,后天才会回家。我刚刚打电话给妈妈了,但她说要工作,不到晚上应该没办法回家。」
「都这种天气了,不能想想办法吗?」
「就是因为这种天气,交班的人迟迟没办法来上班……我妈妈是看护,还有住在照护中心里的人,她没办法丢着就回家。」
「朋友家呢?」
「大家都住很远,一下就回去了。因为电车好像快停了。」
看见她走投无路的样子,我也没办法说要先回家。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搭电车吗?现在南东线和白海线应该都还有行驶喔。」
插话的人是体育老师,毅力至上主义的足球社顾问老师,声音无谓的大,根本不肯听人反驳,从入学起就是我的体育老师,所以我很清楚。
「那、那个……」
二叶晴夏绷着一张脸。
「在等父母来接吗?」
「不是……」
「走路上学吗?」
「对。」
「那就快点回家!预报说接下来风雨会更强,藤仓你家也在附近吧?」
我连回答都不爽回答,只是轻轻点头。体育老师似乎也发现我的抗拒,语气更加强烈地说:「那你们两个都快一点回去!」
「但是……」
她慌慌张张地想说理由,但那只是无谓的努力。
「赶快回家念书,可以留下来的,只有在等家人来接的学生而已。」
「二叶同学,我们走吧。」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我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外头的风强劲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这种状况,连雨伞也派不上用场。
「要是你不介意……要来吗?」
「去哪?」
「我家。」
「圣同学的家?」
「嗯,我爸妈也很晚回来就是了……啊,还是借你钱比较好?虽然不多,但也够你去家庭餐厅或是快餐店打发时间。」
当我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时,二叶晴夏的表情变得开朗。
「那我想去圣同学家!」
「你不用在意钱,又没多少。」
「不是,我想要去找小喵喵,最近只有看到它的照片,还是说……添麻烦了?」
开口邀请的人,根本说不出添麻烦了啊。
而且,如果真的觉得麻烦,就不会问了。只是——觉得不知所措。
回到家时,早上出门时上锁的大门却没锁。
忘了锁?不,虽然我马上否定,但已经是每天早上的习惯了,我根本想不起细节。
不安地拉开大门,玄关处,摆着湿淋淋的伞,和黑色包鞋。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才这样想着,客厅的门打开,母亲探出头来。
「圣,今天好早——哪位?」
母亲的视线穿过我,看着她。
「同班的二叶同学。」
「突然叨扰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叫二叶晴夏。因为我忘了带家里钥匙,但爸妈因为工作没办法马上回来……」
「因为发警报了,所以提早放学了啊。」
母亲遮掩不住惊讶,但立刻满脸笑容地应对。
「这真是太糟糕了,我们家没关系喔,快请进。啊,我去拿毛巾来,今天雨伞根本派不上用场啊。」
母亲大概误会了什么,严重误会了什么。
从她比平常高八度的声音,和慌慌张张的拖鞋声听起来,就连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接过毛巾后,我逃难般地跑到二楼房间,她也不知所措地跟在我身后。
我三坪大的房间有床、书桌还有书柜。虽然也有个小矮桌,但空间没大到可以摆沙发,另外还有一点五坪大的衣物间,衣服都收在那里面。
我虽然没特别洁癖,但也不会把房间弄乱,所以就算突然有来客,也不会慌张。
关上门后,我把抱枕放地上,请她坐下。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妈已经回来了。」
「不要紧,这种天气啊,应该也很多公司提早下班吧?反而是我该道歉,应该要去家庭餐厅才对。」
「是我开口邀你的,你就别在意了。」
「不,说起来,是我忘了带钥匙出门的错,全都是我的责任。」
要追究谁有错根本没完没了,我一开始就说要借她钱就好了。更严格来说,就是天气的错,是学校没在天气变这么糟之前提早放学的错,是不听解释就想把我们赶出学校的老师的错,真要找谁有错,要几个有几个。
「叩、叩」,房门传来敲门声,我还没回应,门先打开了。
「圣,我端茶来了。」
托盘上有冒着白烟的红茶和费南雪。虽然想着「我们家里有这种点心吗?」但我没说出口。接过托盘,我想要关上门时,母亲问我:「前一阵子借你的书,已经看完了吗?」
我向母亲借书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虽然不到热爱阅读的程度,但只要引起话题的书,她都会买来看,所以母亲的书柜还颇充实。
但平常都放着我不管,只有这种时候来找我说话,让我觉得很烦躁。
「……现在需要?」
「刚好有时间,所以想要看。」
「要杀时间还有其他书可以选吧。」
我的声音比想象低沉,连自己也吓一大跳。
但母亲毫无动摇,待在门前动也不动。
「绿色封面那本。」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啦!
我拿起书桌上的书,又走回房门。
「这样可以了吧。」
几乎用丢的把书给她,一鼓作气把门甩上。
大概是我的怒吼在身体里回荡吧,全身都在发抖。
「还好吗?」
二叶晴夏担心地看着我。
脑袋的血液一口气往下冲,好丢脸,根本不敢看她的脸。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不要紧,那没有关系啦……我回去比较好吗?」
「别在意……但是看到那一幕会在意吧,但真的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
我也在地板上坐下,喝了口红茶。热到感觉要烫伤了,我伸出舌头,二叶晴夏问着:「怕烫?」微微一笑。
只是这样,就让气氛缓和了。
「因为我养喵喵啊。」
「这根本称不上理由。」
「但是,大家都说宠物和饲主很像啊。」
「你这样说,主从关系就相反了耶。」
她轻笑出声,她的笑法有点刻意,感觉出她在顾虑我。
「我也会和父母吵架,但你刚刚那样,阿姨有点可怜耶?」
无法回答。
我的情况有点难以说明,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人理解。
「你和妈妈感情不好吗?」
「感情不好……我觉得有点不太一样,说起来根本不太说话。」
「和爸爸也不太说话吗?」
「不会说话。」
「为什么?」
「因为没有特别想说的话、吧。当然,有必要的时候会说。」
「男生都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家里怎样,你家呢?」
「我家,家人很常聊天喔。最多话的是我……嗯~~是妈妈吧。爸爸总是满脸笑容听着。」
「真好,我曾对那种家庭有憧憬。」
「现在没有了吗?」
「没有了,因为和人说话很累。」
她的表情瞬时染上阴霾。
看到这样,我才发现不应该说这句话。
大概是从小学就躲避人到现在,我很不擅长看气氛,因为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风雨依旧狂劲吹拂,现在就像待在无处可逃的牢笼中。
「喵~~」
门后传来声响。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喵喵真的很厉害。简直就是「会看气氛的猫」,我无法不尊敬它。
一开门,喵喵根本没看我一眼,直往二叶晴夏走去。仿佛那里是它的指定座位,毫不犹豫地跳上她的脚。
喵喵表情看起来很自豪,像是在说「这你就做不到了吧?」让我有点不爽。
但帮大忙了,沉重的气氛瞬间改变,她露出笑容。
「小喵喵,好久不见~~你今天也好可爱喔,谢谢你每天都给我精选照片。」
「喵~~」
「下次来我家玩吧。我们家有一只叫作铃乃介的猫咪喔,它很想要见你呢。」
「喵喵知道喔,我有给它看照片。」
「真的吗?讨厌啦,我们都做一样的事。」
二叶晴夏笑出声来。
喵喵也露出和我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猫的表情,你是哪来的猫啊?
我一拿海苔来,喵喵飞扑过来开始吃起来,她十分感兴趣地看着。
「真的会吃耶。我听你说完后,也试着拿海苔给铃乃介,但它根本看也不看。」
「听说少有猫喜欢这个。」
「嗯,我第一次听到有猫咪喜欢海苔,铃乃介喜欢鲔鱼生鱼片。」
「那常听到呢。」
「对、对,它还喜欢小鱼干和柴鱼片,所以我妈都叫它『毫无惊奇的男人』。」
戏剧性的口吻让我喷笑,专心吃海苔的喵喵也抬起头来。
大概是觉得专心吃海苔很害羞吧,喵喵扭扭捏捏地,用前脚摸自己的脸。
「和在我面前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
黄褐色的眼睛,圆滚滚地看着我,像在说:「你别多话。」
「圣同学还不是一样,在教室里和在喵喵面前的态度也完全不同啊。」
「这是因为是喵喵啊。」
「对它敞开心胸的感觉?」
「算是啦……」
「你很喜欢喵喵呢。」
「你这样说……」
「会害羞?」
「该怎么说呢。」
害羞——不是不觉得,但更重要的是,「很喜欢」有点不正确。
我确实喜欢喵喵,也很重视它。但那是因为就算喵喵对我说谎,我也不会发现,所以让我感到轻松。
因为不会发现,我可以对喵喵说真心话。就算再喜欢它,它再怎样背叛我,我都不会看见它的谎言。
我觉得,我只是刚好遇到喵喵而已,或许对我来说,蛇或青蛙也都可以。
「圣同学,这可以用吗?」
二叶晴夏拿起摆在房间角落的塑胶制逗猫棒。
喵喵嘴边沾满海苔,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请用。」
听见我回答后,逗猫棒开始晃动。大概是她晃动的速度和时机绝妙吧,喵喵玩得相当开心。
「你看起来比平常还开心耶。」
「不同人和它玩,它的反应也会不同喔。」
「铃乃介也是一样?」
「嗯,它对我和妈妈的态度不同喔。因为妈妈是会喂饭的人,妈妈在它眼中,感觉比我还伟大。」
「对你呢?」
「对等?好像也有点不同,是姐弟吧。」
「你姑且算是姐姐啊。」
「姑且是怎样啦,我可是比较大耶。那你是喵喵的什么啊?」
「仆人。」
我迅速回答后,喵喵尖锐吐槽:
「呜喵!」
「喵喵也说『才不是』喔。」
「但我总是被喵喵耍得团团转啊。」
「虽然这样说,但你笑容满面耶,你很喜欢被它耍吧?」
「饶了我吧。」
「但是你看到不见的喵喵时,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喔?」
我不能说「没这回事」。
事实上,我当时真的松了一口气。对我来说,比起蛇或青蛙,果然还是喵喵好。
就算它喜欢女生、会突然失踪、很厚脸皮,但有着松软毛皮、在绝妙时机现身的会看气氛的猫,就只有喵喵了。
就连现在,它也看着我像在说「要感谢我啊」。
我知道啦,我很感谢你喔。
我们用眼神对话。
二叶晴夏担心地探看我的脸。
「累了吗?」
这句话太突然,完全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什么?」
「因为你说你和别人说话会累,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我后悔着,果然该稍微选话说才对。
猫咪的喵喵会看气氛,我却不会看,这有点糟糕啊。
但是,我能看见谎言的,只有我喜欢上的人。
「不要紧——你不要紧。」
听到这句话后,二叶晴夏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前一天的暴风雨像是一场梦,隔天已经放晴了。
接近五月底,我开始对强烈的日光感到困扰,屋顶上的阳光刺痛肌肤。
虽然置物柜的屋檐突出,能稍微遮掩日光,但那没什么用。去年夏天,我差点中暑,还晒伤脱皮了三次,狼狈不堪。
下次带休闲用的遮阳伞上来好了。虽然这样想着,但那很大又不方便携带,还可能增加被老师发现的可能性,得多加思索。
到正式进入夏天前还有点时间,虽然能轻易想象出我会拖延到最后后悔,但现在还没热到需要真心烦恼。
而且对我来说,比起今年夏天,更遥远的……毕业后的事情更让我不安。
没办法永远当高中生。也就是说,剩不到两年,我就得离开这个地方。
我真的能到死都过着不见任何人、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喜欢上任何人的生活吗?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到无人岛上自给自足啊。」
只有我和……喵喵的生活。如果心能毫无防备,肯定很开心。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我后悔昨天和二叶晴夏搭话的事情。
不是她本身有问题,不管我希望或不希望,她总如暴风雨般突然出现,而且还避不开。
靠太近就危险了,得注意保持距离才行。
「咦?」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下一秒,二叶晴夏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走在河堤上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她看着某个方向——下一刻,突然朝河岸奔跑。
先前也曾看过相同景象。
——该不会是缎带又飞了吧?
就算是如此,这次应该不会再跑进河里了吧,不会……
「白痴吗!」
已经告诉她那条河的危险性了,我已经对她说过很危险了。
知道这件事还跑进河里,那就是她自己的责任了。
和我没关系,不管会不会发生意外,我都不要再更靠近她。
明明这样想着,我的视线却追着她跑。
她像在追什么东西在水中走着,前方——有个纸箱。
纸箱里有什么?
从屋顶上看不见内容物。
昨天大雨过后,河川水面上升,流速比平常快上许多。
「可恶!」
我挥开制止自己的思绪,脚不听使唤地冲出去。
杂草比四月时还高,阻挡我的去路,每一步都会踩出青草味。昨天大雨淋湿的土,好几次绊住我的脚步。
我干嘛做这种事?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啊。
脚好酸,呼吸急促,明明知道别靠近比较好,即使如此,我还是跑了出去。
冲下堤防,抵达河岸时,她抱着箱子站在河中央不知所措。
「二叶同学!马上回来。」
她发抖着轻轻摇头:
「不行,光站着都很难,脚一动,我就会被水流冲走。」
为什么要走进去啊,明明都告诉她很危险了。
还来不及说出心中话,我已经走进河里了。
水虽然还冷,却没冷到刺痛,反而是要抵抗水流走路比较恐怖。
平常只到膝盖高度的水量,今天已经到我的大腿,水流比外表所见还要湍急。
我走到她身边,对她伸出手:
「抓住我。」
她又轻轻摇头:
「不行,办不到。」
「你在说什么!再这样下去很危险,放开那个箱子,伸手抓住我!」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救到它的。」
「你想被冲走吗?」
「那也不要,但是,我绝不放开这个!」
让人不耐烦,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
我慢慢移动脚步缩短距离。
就算把箱子拍落,只要能抓住她的手……
我小心不让她发现我的意图,伸出手,但在碰到她的手之时——
「啊!」
二叶晴夏失去平衡。
我忘我地紧抱住她。
「抱住我的身体。」
「但是……」
「箱子我来拿啦!」
这次,她乖乖听我的话了。
接着,两个人边喊口号,慢慢移动脚步。
虽然还是能感觉水流强劲,但因为重量增加,被冲走的恐惧也变淡了。
走到河岸后,二叶晴夏立刻往纸箱里看。
「还好吗?」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要是运气差一点,你就要跟那家伙一起被冲走了耶!」
「我没事,比起这个,它好虚弱,是昨天就被丢掉了吗?」
「比起这个……」
她完全没听我说,她的意识完全都在箱子里——小猫身上。
「……谁知道啊。」
不知道是哪时被放在河岸上,似乎已经过一段时间了,小猫咪奄奄一息。
「但还真亏你能发现耶。」
「走在河堤上时,我有听到叫声,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但箱子斜一边的时候,稍微看到一点……」
她觉得,箱子原本应该放在河岸上,因为水面升高而被卷入河中了吧。
「这出生不到两个月吧。」
「应该是。」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丢掉啊。」
这种事问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要搬家,或是瞒着父母、房东偷养被发现了之类的理由吧。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再怎么想象,都没有意义。
「动物医院离这边近吗?」
「要稍微走一下,但不远。」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去。」
用口头说明,我也不认为这个路痴能不迷路抵达。
我看着躺在箱中的小猫,它的胸口起伏,虽然偶尔会叫声「咪」,但那声音虚弱到让人不安。
「你打算救它?」
「当然。」
「要是救活了,你家能养?」
「这个……现在的房子是租的,所以已经说了不能养两只。当然,我会帮它找饲主。」
她低下头,看起来像我在欺负她,但我没那个意思。虽然气她跑进河里,但她要怎么处理猫咪是她的自由。
「如果找不到,它可能就要送到卫生所去了,这样还是要救吗?我先说,我家也不行,我爸妈不喜欢动物。」
能养喵喵,是偶然和必然交叠的结果。
「说的……也是。」
她一瞬间抬起头后又立刻低头。
虽然有阳光,但浸湿的制服还是很冷,风吹来贴在肌肤上,让人发寒。
「先回家换衣服比较好吧?」
「我觉得根本没时间做那种事。」
「不管怎样,我觉得它都没救了。」
二叶晴夏用力抬起头,表情恐怖地逼近我:
「它还活着!」
「但是非常虚弱,当然,这是你的自由,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只不过,每次看到野猫你都要救,那可是没完没了啊。」
我还以为她会反驳,但她意外冷静。
「你的话很正确,我也没办法救这世界上所有的弃猫,但是……我没办法看着眼前的喵咪有麻烦,却不救它。就算只是撑过这一刻,就算有人说我伪善,我都会出手,都想要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斩钉截铁,但从她毫不退让的态度上,我感到坚定信念般的东西。
一身湿钻过动物医院大门,待在柜台后的院长夫人慌慌张张从柜台后走出来。
「怎么了?今天没有下雨吧。」
医院的候诊室里没有其他人,我们说明捡到猫时的状况后,小猫立刻被带到诊疗室去。
这期间,我借了毛巾,喝下夫人给我们的热红茶。但二叶晴夏始终哭丧着脸,裙摆还不断滴水。
「我们也只能等待而已。」
「是这样没错,但还是想做什么……虽然什么都做不到。」
「那,把自己擦干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听我说,站在原地。
我把毛巾塞给她,她明明不是喵喵,却让我放不下。
「……如果想做些什么,帮它想名字吧?」
她双眼露出惊讶看着我:
「名字?」
「不勉强你啦……」
「对耶,我现在顶多只能做这种事。比起没有名字,用名字叫它,它也可能会回应。」
二叶晴夏像是打起精神来了,用力擦拭裙子。
「名字有乃介是你们家的习惯对吧?」
「嗯,但也要它是男生啊。还不知道它是男生还是女生,该怎么办才好呢。」
小猫的性别不好判定。我们在路上也看过了,但看不太出来。
兽医应该判断得出来吧。
「总之,先想男生的名字如何?照着你们家的习惯。」
「这样的话,已经有铃乃介了,兰乃介……伦乃介……嗯,兰乃介好像比较好。啊,但第一只猫是空乃介,也可以叫陆乃介、海乃介、土乃介……」
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取名的品味,但要是放着不管,她的思绪似乎会无限拓展,往很荒谬的方向飞去。
「你有什么提议?」
因为她问我,没品味的我还是给个提议。
「莲乃介呢?这样一来,发音和铃乃介同样是ㄌ开头,如果是女生,就改成莲夏。」
「莲乃介还能理解,莲夏呢?」
「是从你的……晴夏中取一个字来用而已。」
「啊……啊啊!很棒,嗯,非常棒耶!」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夸奖。
愿意赞同我的命名的,大概就只有她了吧。
接着她皱起眉头,思考着要不要改成不同的汉字。
但在出现结论之前,我们先被叫到诊疗室里。
熊田医生表情严肃地等着我们。
他是从我开始养喵喵时,就一直相当照顾我的兽医。还以为他如其名,长得跟熊一样壮硕,实际上他身材苗条修长,比起白袍,他的气质更适合穿西装。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个值得信赖的医生。
「现在低体温状态持续中,要是再大一点还……」
我不敢听「还」之后的说明,虽然已有觉悟,医生的话还是让人沉重。
「打算怎么办?」
医生不是看二叶晴夏,而是看着我。
但决定权不在我身上。
「找到饲主前,她说她要养。」
「这也是个问题,但在那之前还有其他问题,坦白说状况很严峻。你们刚刚才捡到它吧?」
「对。」
医生双手环胸。
「你们也不是孩子了,所以我就明说,治疗费不便宜。」
「是的。」
「对,你们已经大到可以理解这点了。另一方面,你们还只是高中生,最后要付治疗费的还是你们的父母,考虑这点后,我就不得不问『打算要怎么办?』,哪种选项我都可以接受。如果不打算继续治疗下去,我就不收刚刚的诊疗费。」
「请继续治疗。」
二叶晴夏的回答没有迷惘,但她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医生泰然以对。
「就算治下去,也很困难——我的意思是,救不活的可能性很高。那只猫太虚弱了。」
「我明白。」
「钱要怎么办?它是初诊,检查加上治疗后,一万圆也不够。」
「没问题,我付!但是我现在只有两千圆左右……啊,我打电话给爸妈,请他们送过来。这样也不行吗?」
熊田医生双手环胸,「唉」地用力叹一口气,看着我露出苦笑:
「阿圣也找了个棘手的对象啊。」
「她只是同班同学啦。」
「什么啊,是这样吗?看你对喵喵以外的人产生兴趣,我还以为是这么回事咧。」
如果我们有什么让人误解的动作也就算了,只不过待在一起而已,为什么大人们总会立刻曲解呢?
熊田先生明显摆出无趣表情,伸出食指给我一个忠告:
「不管是情人还是同班同学,怎样都行,但老实和顽固只有一线之隔。只要看我老婆,就能一目了然吧。」
旁边有人踢医生的小腿一脚,当然是夫人的杰作。
被踢后,医生压着小腿喊着「痛」。他们两人互动的时机绝妙之极,能感觉出是为了缓和我们的情绪。
但这段时间,二叶晴夏笑也不笑,表情僵硬地抿紧嘴唇。
医生先放弃:
「我明白了,我尽全力。」
她的表情顿时开朗。
觉得医生真好,虽然现在不在这,我也觉得喵喵真好。因为我没有办法让她露出笑容。
我稍微有点羡慕这个人和那只猫。
因为要花时间检查和治疗,所以我们待在候诊室里。
出去打电话的二叶晴夏回到我身边后,用着快哭出来的笑容说:
「跟妈妈说完后,被她骂笨蛋。」
「因为你跑进河里?」
这点我百分之百同意。
「啊,那我还没说。对耶,那个应该会被念得更严重。」
「我想也是,但我觉得那被骂一骂比较好。」
关于这件事,我没打算安慰她,倒不如说我还气不够。
「不是跑进河里……那就是你捡莲乃介吗?」
「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想也是,这是我最老实的感想。
我可以想象,她搬家来这之前,也做过好几次相同事情的身影。也能想象每一次,她们母女间都会重复相同对话。
候诊室里播放着古典音乐,音量不会大到阻挠对话。
听过但忘了曲名的钢琴曲,轻柔地刻划音符,填满我们对话的空隙。
「养铃乃介之前,有养一只叫空乃介的猫咪。」
这是刚刚思考莲乃介的名字时,她低喃过的名字。
「让我确认一下,那只猫……」
「因为身上的花纹很像云,所以叫空乃介。」
「吗?」
「就是这样。」
她的命名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然后啊,我八岁时,空乃介在我家前面的路被车撞了。空乃介原本在晒太阳,不想要让我抱,从我怀中逃走时被撞的。」
「……这样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冷淡回应。
「不觉得八岁是个很不上不下的年龄吗?」
「不上不下?」
「对,才慢慢开始理解一些事。这样做会被大人骂,或是会被夸奖之类的。开始能分辨现实和非现实的年龄,对吧?」
「啊,嗯。」
关于这点,我也有记忆。
用个比喻解释,幼稚园时,世界只有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但升上小学后就会变大,不只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连稍微远一点,自己的可视范围,也会成为自己的世界。
「空乃介死掉的时候,我对死亡已经有一定程度理解,所以也没办法觉得『它去天上了』,但又不够大到可以看开,一种从正面承受冲击的感觉。」
我七岁时开始理解谎言,那也是开始看清一些事情的时期。
所以不难想象她想要说什么。
「看见意外在眼前发生,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哭。妈妈告诉我它死掉的时候,我还是一直哭。」
「这也没有办法,我们虽然十六岁了,但就像医生说的,经济方面还只能靠父母,我们也不是医生,什么都做不到。」
「这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比那时大,也能更清楚表达自己意思了。当然还是有依赖父母的部分……可是已经不是只会哭的小孩了,我讨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这样啊。」
我果然还是只能说出冷淡回应。
但是,刚刚是不知该说什么的「这样啊」,现在则是觉得只能接纳的「这样啊」。
我觉得她的生活态度诚实且勇敢。
但她的行动伴随着风险,不见得一定会成功,而且每次失败时都会受伤。
我学不来。
但她即使知道河川很危险,还是会跑进去,发现虚弱的猫咪,还是会救它吧。
音乐换了,从轻调钢琴曲,变成快版管弦乐。
似乎也是首听过的曲子,还是想不起曲名。这仿佛催促人的速度,用来转换心情正刚好。
莲乃介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后,离开这世界了。
我们这两天放学后都直接到医院去。就在快撑不下去时,医生把莲乃介抱出笼子,带到我们面前。
莲乃介一声也没叫,动也不动,静静咽下最后一口气。虽然没看见它痛苦的样子是唯一的救赎,但或许它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即使如此,熊田医生之后只对我一个人说:「比我想象撑得还久。」
当然,能活得比医生想象的还久,除了医生的处置得当,莲乃介自己的生命力也是原因之一。
只不过,我也想着,就算用尽多少力气,要消失的生命始终会消失吧。
这几天接连放晴,河川水位下降,流速也变缓了。
时间已过下午四点半,太阳仍然很高。从屋顶上眺望的反射光从闪闪发亮慢慢接近闪亮耀眼,炫目程度非春天可比拟。
我和二叶晴夏背靠着置物柜,呆呆望着河川。
她把光裸的双腿直接放在粗糙水泥地上,虽然我想着小腿不会痛吗?但她似乎哭了一晚的红眼,看起来更痛。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也觉得如果一开始不救它,它可能可以更早解脱。」
二叶晴夏看着河川,一声也不吭。
最后一刻,莲乃介明明无法动弹了,还是很温暖。胸口轻微的起伏和体温,告诉我们它还活着。但停止呼吸,渐渐变冷的身体,让我感觉它正从生物变成物品。
老实说,我没有她那么悲伤。除了早有觉悟它应该救不活,也无法舍弃「果然应该要做其他选择才对」的心情。
她从制服口袋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那是带到医院后,一瞬间看见希望时拍下的,眼睛睁开的莲乃介。
「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正确。但或许莲乃介也觉得,与其直接那样死掉,只有一瞬间也好,可以感受温暖比较好吧。」
我认为,那应该是人类的自私想法吧。
但真要这样说,比起待在我身边,喵喵或许更想要出去外面玩。实际上它也曾离家出走过一次。
如果喵喵下次又再跑出去,不去找它比较好吧,我如是思考这等做不到的事情。
「肯定,这样就好了。」
不知为何,二叶晴夏的语气充满肯定。
「你懂猫语吗?」
明明打算开玩笑,我的声音却颤抖着。
她看着莲乃介的照片。
「至少我就会这样觉得,比起孤单一人,感觉有人在身边,肯定比较幸福。」
原本想吐槽「你前世是猫吗?」但我放弃了。
因为再说下去,我就快要哭出来了。
没有人能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希望真是如她所言。
二叶晴夏站起身,靠在屋顶围栏上,朝河川探出身子。
就算快掉下去,我也不会救人喔。
虽然这样想,不到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行动。
她背着我说:
「取莲乃介真是太好了。」
「嗯?」
「要是叫它莲夏,我就会想着它曾经是我妹妹之类的,但一开始是叫它莲乃介。」
「啊……你指那个啊。」
带莲乃介去找熊田医生那天,她问医生:「是男生还是女生?」
听到医生说是男生,她笑得很开心,但她心中可能希望它是女生吧。
「你想要妹妹吗?」
她转过身子,摇摇头说:
「没有,莲乃介很好。」
看见这个,我想着「还没有关系」。
因为从满脸笑容的她身上,我没有看见光芒。
制服从长袖换成短袖时,我的手机被喵喵和铃乃介的照片侵蚀。
她在教室时,仍旧在非必要时不会和我说话,但开始频繁到屋顶来。不过运动会的准备工作似乎很忙碌,她也来去匆匆,给我看完铃乃介的影片后就离开。
接着,迎接运动会当天。
我把加油工作交给别人,比赛也只参加全体参加的百尺短跑,其他时间都在管理大型道具,整理障碍赛时使用的跨栏和网子。
那是只有需要道具时才会有人出现的地方,几乎可以独自待着,相当自在。
背后传来踩在泥土上的沙沙声。
「圣同学,终于找到你了!找你很久了耶。」
绑着蓝色头带的二叶晴夏气喘吁吁跑过来。
「我又没有拜托你找我。」
「这边真凉爽。」
大概因为运动会吧,情绪高扬的她,根本没听我说话。
「除了体育馆和校舍遮太阳之外,还有风嘛。」
「嗯,很舒服。啊~~我真想在这边待一段时间。这件衣服比外表看起来还热。」
那是件用亮面布料制作的蓝色连身裙和白色围裙,今年蓝队的概念似乎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运动会会跟爱丽丝扯上关系。
满脸通红的她,拉起胸前衣服搧风。她应该没有自觉吧,但我不知道该把眼睛摆哪里。
「……什么事?」
「对了,刚刚仓田同学在倒竿竞赛项目中受伤,骑马打仗的男生人数不够了。」
「我不参加喔。」
「别这样说嘛,拜托你!」
别以为只要双手在脸前合十恳求,就能简单说服男生啊。
「去拜托其他人。」
「其他人都参加很多竞赛,已经分身乏术了啦。县大赛逼近的人,也被严正警告绝对不能参赛了。」
「啊……」
篮球社、排球社和田径社。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班男生参加这些社团的人特别多,比赛就在下周了。所以各社团的顾问老师,早就已经警告大家,不可以参加受伤危险性高的竞赛——也就是倒竿竞赛和骑马打仗。
「就算我出赛也不成战力啊。」
「可以、可以,非常充足啦!」
「你的根据在——哇啊!」
她抓起我的手臂开始奔跑,她比我想象的还有力气,我被拖着跑,周遭的景色如流水般移动。
「我没说我要去。」
「我下次请你吃冰啦!」
尘土飞扬,敲打大鼓和加油筒的声音响起。红、蓝、黄、绿散落在操场上,她所在的地方无谓炎热,无谓嘈杂。
我也要加入其中?
「还会加上巧克力啦!」
跑在前方的她突然绕到我身后,「咚」地推我的背。
发现我的同学们,用着「这家伙也要参加吗?」的视线看我。
「圣同学,加油喔!」
她的声援成为信号了吧,骑马打仗参加者集合的广播响起。
我毫无拒绝的权利。
运动会以红队的胜利画下句点。
蓝队是亚军,应援团长流着泪举办解散仪式。
对不会自行采取行动的我来说,只觉得这与我无关,但负责制作服装的二叶晴夏泪水流个不停。
放完补休后,一如往常的学校生活又开始了。
在教室里时听课,下课时间解题,午休时二叶晴夏会来找我,那时会稍微变得热闹点,但我还是静静地呼吸,等待时间流逝。早已想象过这种生活,我也不期待更多。
但正如水野阿姨所说,就算想维持现状,偶尔也会出现无从抵抗的状况。
从屋顶要回教室时,另一头传来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
「欸,晴夏,你为什么带藤仓来参加骑马打仗啊?」
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我想进教室,但我也没厚脸皮到直接面对这种场面。
没办法,我只好站在走廊角落,隐藏自己。
「问我为什么……」
「其他年级也找得到人参加,不找那家伙来也无所谓吧。」
「或许是这样吧……但圣同学除了全体参加的项目之外,全都没有参加,我想他应该很有空吧。」
「那正是藤仓希望的吧,别勉强他加入啊。」
「我确实是有一点强硬吧……但我反过来问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圣同学啊?」
「不是讨厌,只是觉得很不爽他。一脸只有他自己住在不同世界的感觉,用着瞧不起的眼神看着我们。」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而且,你应该不知道去年的藤仓,一年级时,班上发生皮夹失窃事件。虽然结果只是那个冒失笨蛋搞错,自己收到别的地方去了,但在找到真相前,班上的气氛超级差,当然大家都说没有偷,所以我就说那大家打开自己书包。」
「然后呢?」
「然后啊,藤仓那家伙,一脸恐怖地回瞪我,我又没有把他当小偷看。」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回事。但是,我根本没有瞪人的自觉,只是小二时的事情在我心中留下创伤,只要听到失窃事件,我就会比平常更加神经质。
「不觉得既然不是凶手,马上给人家看不就好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圣同学心里也有想法吧?有些人很在意私人领域,也可能是书包里刚好放进不可以带到学校的违禁品啊。」
「啊……该不会是男生不想给别人看见的东西吧?」
「藤仓吗?其实他很闷骚之类的?」
「也可能是动漫周边喔,其实他是个超级宅男之类的。」
「这些都还算好,那家伙应该不是这类的吧。感觉是那种几年后会出现在新闻上的氛围啊。」
「该不会是很猎奇的那种吧?」
「喂!这样说对圣同学太失礼了吧。」
二叶晴夏大喊。
休息时间喧闹的走廊,一瞬间静悄悄。
我从角落偷偷探头看,只见女生们慌慌张张地安抚二叶晴夏。
她非常激动,说话速度比平常还快。
「我懂圣同学感觉让人难以亲近,但是,别自己胡乱想象。」
「……确实闹过头了,对不起。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藤仓啊?」
我也很在意。虽然因为喵喵,我们多少亲近很多,但她没必要和要好的女生们对立也要袒护我。
「圣同学……」
二叶晴夏在此低下头。
我吞吞口水,等待她下一句话。
「圣同学或许有会让人误解的部分,比起这个,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想?」
「与其说是想……我也懂他为什么想要避开人。但是,如果真的有谁遇到困难,他不会装作没看到,会确实伸出援手。」
二叶晴夏毫不犹豫地断言,其他女生们困扰地面面相觑。
我害羞到真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明明想逃,却没有办法舍弃想听她的话的心情。
「晴夏,你该不会很早以前就认识藤仓之类的吧?」
「没有喔。」
「即使如此还是相信他,所以是我们误解藤仓啰?」
「没有,不是这样。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他会和大家保持距离是有理由的。只不过……我只是想相信我知道的部分。」
「你为什么会想到那样?你该不会……喜欢藤仓?」
二叶晴夏「欸?」了一声,不知所措地低头。
这一刻,我迈开脚步。
「不想听」她说出口的话的心情,战胜了「想听」的心情。
——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啊?知道那种事情要干嘛啊?
不管二叶晴夏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我既不喜欢她,也无法「看见她的谎言」,这种事我很清楚。
但是,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我都害怕听到。
传讯息给二叶晴夏,虽然立刻变成已读,但她没有回。
大概是接受了吧,或许是现在没时间回讯吧。
为了消解心中苦涩,我重新阅读自己送出的讯息。
同时,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行动了。
真想要结束,就算她来搭话、跟我联络,我只要不理她就好,我却主动传讯息给她了。
和阿良、小光都是自然而然断绝关系。但对二叶晴夏……
楼梯那传来声响。
她上气不接下气跑上屋顶,满脸通红大叫:
「『别再和我扯上关系了』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
「说『没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告诉我理由。」
「这和你没有关系。」
「明明是和我之间的事情耶?」
「想和谁扯上关系,是我来决定。当然,你想要和谁扯上关系,也是你的自由。」
「怎么这样……为什么这么突然?」
「突然,啊……」
就算对二叶晴夏来说是突然,我可是一直恐惧着。因为要是继续待在她身边,我就会看见不需要看到的东西。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开心,我一直拖延着做出结论,但已经到极限了。
校舍传来午休结束的钟声,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上第五堂课了。
「可以让我独处吗?」
「要开始上课了喔?」
「我要待在这。」
从屋顶眺望河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今后也继续下去就好了。
「你打算一直独自一人下去吗?」
「嗯。」
「将来,就算变成大人、变成老爷爷,你也要一个人吗?」
「肯定是吧。」
「这样不寂寞吗?」
我没有办法说出「——嗯。」要是说完全不感到寂寞,那就是谎言。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选择独活。
「我一直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那是习惯的东西吗?你为什么想要独自一人呢?」
因为那样对我比较轻松。
但就算说出口,她也无法理解。
所以我反过来问她:
「为什么大家都要和谁在一起呢?」
如果面有难色的二叶晴夏,有能说服我的答案,我也希望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