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菈好慢喔。」
「这反而算正常吧。问题在于我为何没告诉她提早十分钟的集合时间。」
时间是下午三点七分。我和透子正站在皇都中央第一墓园的入口处。任职于皇都防卫厅的人们死后都埋葬于此。
受米菈邀约而来的扫墓行,最终决定我们三人同行。我和米菈今天的上课地点在不同教学大楼,因此决定直接在目的地集合,但不出所料那家伙迟到了。
「应该快到了吧?」
「她一般也不会迟到太久。应该差不多该到了吧。」
阳光普照但感觉有些凉。透子身穿白色连帽连身裙,再加上袖管是深灰色、身体部位是海军蓝的双色夹克,脚踩白色运动鞋。膝盖以下的白皙小腿看起来感觉很冷。
「透子不冷喔?」
「没、没问题!里头的衬衫还满厚的。」
她一面说一面拍着自己的上臂。透子有时自然流露的夸张肢体语言,有种孩子气的可爱。
透子来到这一边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脸颊微微发红的她滑着手机的模样,看起来已经融入了这个国家。
将洗衣与打扫等家事交给她,又给了她手机,借由地图程式的定位导航系统在城市中移动也不成问题。虽然时间还不算长,透子与我们毫无差异地在这国家生活着。
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难以习惯的反而是我。和年轻女孩同居的状态还是令我心情起伏不定。怎么可能冷静沉着啊,我好歹也是个男的。不过现况下我也不能放着透子不管,只能想办法耐着性子,一面打消内心的邪念一面过生活。
多亏这样的现况,我已经习惯睡在沙发上了。
虽然与最终目标相较之下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是一回到家中,那终究还是一桩大问题。
「久等了~~!」
看来她好歹还有着让人等她的自觉,不过还是教人不爽。
战部米菈一如往常在约好的时刻过去之后,踩着潇洒的步伐现身。
「米菈!你迟到了!」
「透子不行啦,不要因为这种事生气,这样不会受欢迎喔,没关系吗?啊,不过透子要是红了,骧学长会头痛吧。」
米菈一面说一面对我猛使眼神。不管她在想什么,那高高吊起的奸笑嘴角比眼神更让我不开心。
「你这什么表情,有够丑。」
「啊——!骧学长居然说女生丑!明明就不丑!明明就很可爱!骧学长,对女生讲这种话一定不会有人喜欢喔!」
她鼓起脸颊,夸张地紧紧揪起眉心。更加走样的表情让我差点笑出来。
米菈的表情变化丰富,感性也十分敏锐。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有时非常惹人烦躁。这一点今天也一如往常,证明米菈今天同样充满活力。
「阿骧,不可以喔!怎么可以对女生讲这种话。」
当我轻弹米菈那张蠢到爆的表情,透子介入我们之间。
「不是啦,你看这张脸。真的很蠢对吧?反正她迟到了,这也不过分吧。」
「咕呜呜呜!快方开窝!」
我再度轻弹米菈的额头后,用双手抓住她的脸。缩起脸颊的容貌看起来更呆了。
「不可以啦!阿骧!迟到归迟到,这是两码子事!怎么可以对女生讲这种话?」
这一连串都是在开玩笑,但透子认真的视线仍直盯着我的眼睛。
如果透子是个普通人,在皇都过着平凡生活,大概会被分类为班长型的个性吧。
个性很容易就当真,和折野不同类别的认真型笨蛋。虽然有时也觉得她个性有点麻烦,不过每当被那澄澈的双眼笔直地盯着看,我总是没有其他办法。
与透子缔结约定那天晚上的心情自然涌现。
也许是透子发自内心的想法透过眼神传递给我了。
「我懂了我懂了。我会道歉啦,别生气。米菈,不好意思。」
我依旧抓着米菈的脸颊,开口道歉。
「咕呜呜呜呜!快低方开窝!」
也不晓得米菈是否愿意原谅我,嘟起的嘴吐出模糊的语句。大概原谅我了吧。
「米菈也要为迟到道歉!真是的,你也该把迟到的坏习惯改掉了。」
透子目前应该只体验过数次米菈的迟到恶习,但似乎相当生气。反过来说,米菈的迟到癖已经累犯到让透子忍不住开口纠正,让我不禁为米菈的劣根性深感战栗。
「四,窝很包千。」
因为我抓着她的脸颊没放开,米菈口齿不清地与透子继续对话。
「阿骧,米菈说什么?」
「他说透子啰哩叭唆的很烦。」
「我才没有讲——!」
米菈终于挣脱了捏着她脸颊的手,一面捶打我一面吼道。
「骧学长!散播错误讯息罪!要关的喔!易科罚金请我们吃东二号街『多露蕾』的自助式甜点!」
「多少钱?」
「五千一百圆!话说,真的要请客?」
「抱歉,散播错误讯息要坐牢的,看来我没办法带你去了。」
「可恶——!」
「好了啦,阿骧也不要一直欺负米菈。」
「对嘛对嘛!要爱惜女生啊!透子讲的对!」
米菈飞快从我身旁逃开,躲到透子背后从她肩上探出脸批评我。
「我对迟到魔萌生不了珍惜的心情啊。」
「不要这样一直唠唠叨叨讲同样的话!这样不会受女生欢迎喔!男人就要干脆!对吧?透子也这么觉得吧?」
「米菈,道歉了吗?」
「咦?」
抓着透子的肩膀,隔着透子这道防波堤不断攻击我的米菈顿时表情冻结。本该与自己同进退的友军突然高举叛旗。不,正确来说,透子一开始就并非站在米菈那一方。
透子只是认真遵照她的标准而已。透子站在正义的一方。
「米菈,你还没有为了迟到道歉吧?」
「等一下,不是这样。我其实也不想迟到啊。因为列车啊……」
「米菈。」
米菈也不习惯为迟到而道歉。因为我和折野早已经放弃改善她的迟到习惯,也鲜少对此多说些什么。
这使得怠惰成长茁壮,使诚意无法脱口而出。米菈开始搬出借口来武装自己。
「况、况且这也不是开始时间固定的活动嘛,没什么问题吧?如果是看电影之类的没赶上开场时间是不应该啊,但这次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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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菈。」
米菈虽然加上肢体语言比手画脚想说服透子,但道理完全站在透子这一方。更重要的是米菈也没有足以哄骗透子的话术。
「还没道歉喔。」
一脸正气凛然,高举天经地义的正义感,透子试图正面突破。虽然稍嫌太过耿直,不过也最有效果。
「对、对不起。」
也许是透子循循善诱般的口吻让她放弃挣扎,她嘟着嘴,眼睛看着下方如此说道。
「嗯,这样就对了。下次一定要注意喔。」
「嗯,我会的。」
这里又不是幼儿园。
米菈自由奔放,是个笨蛋、傻子、脑袋少根筋。
尽管如此,这些并非她就一个正常人而言的致命缺陷,而是还算能见容于社会的个人特质。
不过透子不会容忍这些缺点。
话中没有故意找碴的感觉,是因为透子只有耿直认真的思考。
就像是漫画中的价值观。一旦发现常理中不对的事,便理所当然予以责难。
一点也不懂得通融,是因为她还不晓得这样的世界。
「很好,接下来也对阿骧道歉。」
「咦~~!为什么啊!我对透子道歉了啊!」
「阿骧不也对米菈道歉了吗?」
米菈似乎从未预料到透子的追击,她皱起眉头大喊。
而我则是得意地对米菈投以满脸的奸笑。这下轮到我占优势了。
「不~~行。朋友之间也不能有失礼仪,对吧?」
「呜呜呜呜~~~~………对、对不起啦,骧学长。」
「真拿你没办法。赔款五千一百圆就饶过你吧。」
「可恶——!」
「好了啦!你们两个别再闹了啦!我先走了喔!」
我挡下想扑向我的米菈,追向双手抱胸背对我们的透子。
平日的午后时分,墓园从入口处就飘荡着沉静的空气,与这个灿亮的不夜国度的终日喧闹保持了好一段距离,周遭一片寂静。
虽然位于皇都中央特区,但北部宽阔山陵上的茵茵绿草显然和霓虹加钢铁打造的街景大相径庭。填满自然颜色的视野中,仿佛只有该处与世隔绝。地表上的绿意与树木的红褐与深褐,让这场所更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走在等间隔并排的白色墓碑间,脚下通道同样铺着白色地砖。
「嗯?米菈那边和我家,哪边离这里比较近?」
「我家~~」
知道米菈的双亲过去在海上局工作后,我只有一次像这样和她一起来扫墓。因为我平常不怎么重视这种事,这是我头一次在一年内两度造访墓园。
在这个一切都已经无所谓的世界上,我也提不起劲特地来见父母。况且在涉足外区之后,更是没有脸能见他们两人。
我一点也不想怀抱着想死的心情造访此处。大概在心里深处一直有份歉疚吧。
即便到了现在,因为发生过那些事,其实还是有点尴尬。但接下来恐怕会更忙碌,越来越难找到机会来此报告。因此我决定就挑今天报告。
向双亲报告「我有所改变」了。
「对了,米菈的爸妈是怎么样的人啊?」
在前往米菈父母长眠之处的半路上,透子如此问道。米菈一面调整着头上的毛线帽一面回答:
「嗯~~这个嘛,老实说我完全不记得……爸爸和妈妈在海外任务殉职是在我六岁的时候,照理来说要记得一些事才对,但我就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啊,有照片喔!要看吗?」
米菈操作手机显示图像。大概三岁左右的小米菈被抱在相貌精悍的父亲怀里。一旁金发碧眼﹑五官端正的母亲展露微笑。
「米菈的妈妈是外国人啊。」
「嗯,索尔达联盟出身。小时候罹患的不治之症,是皇都把它变成能治好的疾病。所以她想对皇都报恩,才归化成皇都人进入海上局工作。」
皇都就国防的角度上,归化制度中设有在皇都长期居住作为条件。再加上进入中央厅工作更是一道窄门。为了回报年幼时期的恩情,米菈的母亲突破了这样的难关。
「就算要报恩也用不着死掉吧。害女儿没什么记忆,很寂寞呢。」
「不过听起来很棒,居然会像这样报恩。」
「嗯。我也觉得很自豪喔。况且除了照片外还有很多留给我的东西,啊,我那个集音器也是爸爸的遗物喔。」
附有限制器的高性能集音器,在外区辅佐米菈战斗风格的重要道具。没有那道具就已经充分凶恶的米菈,在道具的协助下更给了她异常的搜敌能力。虽然外观上只是一具小型头戴式耳机,但内藏超乎想象的性能。甚至让我不禁对米菈父亲当初所属部门感到好奇。
「所以说,虽然一开始莫名其妙就到了外区去,但如果妈妈喜欢的这个国家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我也想帮忙改过来。爸爸应该也是喜欢这国家才进入海上局的,我现在也有几分要为了爸爸妈妈好好努力的心情。况且养大我这个孤儿的也是这个国家嘛。」
米菈是个杀人狂。
至少在我们认知中是如此。不过米菈就只是个杀人狂而已。
天经地义般,对自己居住的国家怀抱着理所当然的正义感。
虽然是杀人狂,战部米菈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所以,如果海上局在另一边参与了某些坏事,我就要代替爸爸妈妈处罚他们!」
「哇~~!米菈好帅喔!正义的伙伴喔。」
「啊哈哈!对吧?很帅吧?」
米菈向前击出拳头,透子附和道。看起来虽然幼稚,但要在那种地方战斗下去,这是重要的理由吧。
无论是现在的我、透子或折野也不例外。无论谁都一样,自然而然萌生的心情。
「啊,到了~~!」
在宽广的墓园中,米菈的双亲就长眠于距离南侧入口不太远的位置。米菈见到埋葬在同一处的两人的墓碑便拔腿跑了过去。
「爸爸——!妈妈——!米菈来了喔——!」
像是要告知自己的活力充沛,米菈挥洒着实在不像置身墓前的开朗气氛,在墓碑前方蹲下。
战部空也、战部琳。两人的名字清晰刻在墓碑上的海上局的文字下方。
「女儿我很健康喔~~!超健康的喔~~!」
对着墓碑大声嚷嚷的模样在旁人眼中也许有点蠢,但米菈那彻头彻尾的开朗让我没有这种感觉。
在跑向墓碑的米菈之后,我和透子晚了几步来到墓碑前。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虽然我不相信死者地下有知或能赐予庇佑,但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礼仪还是会遵守。
我睁开眼睛看向一旁,透子也模仿我的动作双手合十闭着眼。
「啊,爸爸妈妈!我介绍新朋友喔!透子!她是怪物喔!」
「咦!等一下啦!有这样介绍的吗?」
「这不是很好懂吗?」
透子因为米菈的突袭而惊叫失声。
旁观的我也不禁觉得太过分了。介绍时的语句比米菈这句好上百倍的选项恐怕有上亿种吧。偏偏就选择了这句话,实在很有米菈的风格。
不过两人似乎平常就习惯搬出这种敏感话题互相吐槽,应该不用担心吧。
「杀人魔没资格讲我吧!米菈明明就比我奇怪!」
「你注意一下喔!在别人爸妈面前怎么这样讲啊!爸爸妈妈!不要担心!我没事!健康长大了喔!」
「这样没有故意跳过重点吗?」
透子对米菈时常摆出姐姐般的态度,从旁看上去也许会以为她们的立场有高低之分,但实际上年龄相同的两人拌起嘴来也无异于同年龄的女孩。
我喜欢看着透子这样与米菈嬉笑怒骂。
看起来好似透子是个普通人。
不,透子真的是个普通人。
用「像个人」这种字眼来形容她,实在太不解风情。
「米菈,别只顾着玩,要打扫吗?」
「啊!统统忘掉了!」
我介入那似乎没完没了的斗嘴。扫墓不只是来向亲人打声招呼,清洁墓碑也是普遍的习惯。
不过米菈似乎忘了这一类的道具。话虽如此,我也没有特地带来。
「怎么办!这样没办法打扫!」
「紧张什么,能借啦。去管理室问一下。」
顾虑到访客在墓园内可能的需要,在散布在墓园中的管理室可搜寻墓碑的位置或借还打扫用具等等。但管理室并不密集,时常得走上好一段路。顺带一提,战部家双亲长眠的场所距离最靠近的管理室有一段路。
「什么~~好远耶,我不要。透子你去啦。」
「咦!为什么啊!这是米菈爸妈的坟墓耶!这样不奇怪吗?」
透子提出正当的反驳后,米菈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
我无法听见的密谈在米菈单方面发言后,以透子脸上泛起红晕的反应收场。透子留下一句「我这就去」,二话不说跑向管理室的方向。
简直就像魔术般。在短短数秒间,战部米菈就掌控了人心。
「你对透子说了什么啊?」
「嗯?啊哈,你猜猜看啊~~因为见父母时怎么表现太重要了,她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思考吧?」
「啥?什么跟什么啊。」
虽然回答意义不明,但也没必要追问,对话就到此为止。
被留在此处的我看向米菈父母的墓碑。
海上局。
现在我们心中对皇都的猜疑就起自这个组织。
出现在外区的外国籍集团。那些原本都是不该存在于这国家的家伙。与皇都隔绝的外区,照理来说就连大地世界的人都不该出现,却出现了不属于这国家的人们。
既然如此,这些人究竟来自何处?原本应该位在大海遥远彼端的他们,究竟是如何避开负责守护皇都外海的海上局的耳目?可能性就只有一种,但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透子他们——实验体可说是我们无法理解的高科技结晶,没有这国家作为后盾不可能成立。
即使透子他们是七年前的遗产,就算这样,当初这国家肯定有过关系。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海上局肯定至今依然与之有关联。
当我看着那文字,心里忍不住冒出那般幽暗的心情。米菈大概也有她的心事,表情看起来与过去一同站在墓前的她不同。
罕见地露出没有感情的眼神,指着墓碑上的文字。
「啊。」
在这消极的沉默中,米菈突然开口,表情像是有了什么发现。
「干嘛啊,发出这种傻气的声音。」
「我发现了。」
少见的灵光一闪,会带来何种结果?
米菈转头看向我说:
「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想着海上局的问题,突然间就想到了。」
「到底是什么?」
「我们——」
「战部小姐!」
说话声打断了米菈,她将后半句话吞回喉咙。
站在我身后的石砖走道上,一名穿着西装的男性对米菈喊道。
「咦?是菜鸟医生耶!」
米菈隔着我回答,那男人便快步跑向我们。
弱不禁风的身材让我联想起夜晚暗巷中撞见的那名无法忘记的男子。不过眼前这男人戴着眼镜,顶着一头蓬松的黑发。
「这称呼能不能请你改掉呢?」
「可是菜鸟医生真的就是菜鸟医生嘛!」
男人因为米菈风格的应对而手足无措,视线不时瞄向我。
「啊~~这个人是米菈的朋友喔。」
「原来是战部小姐的朋友啊!你好,我叫六系,任职于防卫厅附属医院。」
第一印象显然不大可靠的六系医生,恐怕是分类上属于社会菁英的人物。
撑起皇都世界地位的两大支柱之一。与电力技术厅并称两大难关的窄门另一侧。
皇都医疗技术厅入厅组,而且还就职于防卫厅附属医院。尽管在米菈口中是位新人,但理应是菁英中的菁英。
看上去年纪也很轻,这大概也是他被米菈捉弄的原因之一。
「菜鸟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我解释过了,我只是转任到防卫厅附属医院上班而已,不是新人了啦!」
「可是,到了新的职场就是新人嘛。」
「呃……是这样没错……」
他好像敌不过米菈的嘴皮子。不,大多数的人面对战部米菈都会这样,是透子有些不一样。如果能分析整理出哄骗这女人的方法,我愿意免费分享给众人。
「话说,六系医生和米菈是怎么认识的?」
「就上一次受伤那时候啊,帮我治疗的就是菜鸟医生喔~~!」
「喔喔,那时候。」
在外区与巨人间的那次交战。
虽然原因也包含我的指令传达错误,那怪物当时与战部米菈缠斗了不知几回合。虽然外观已经超乎常识,但是对我和折野而言,能和米菈长时间过招这一点更加骇人。
与这女的捉对厮杀,存活的时间越久就越异常。
「伤势的痊愈状况还好吗?」
「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喔!你看!」
「哇!别突然这样啊!这里是公众场所!」
米菈倏地掀起制服,露出已经没有伤痕残留的侧腹部。
唉,还真是不知羞耻。不管是透子也好、米菈也好,如果真有哪边能买到羞耻心,我就算散尽家产也想买给她们。
「总、总之没事真是太好了……呃,另一方面之后怎样了……?」
六系医生这么问米菈的同时不断偷偷打量着我的脸,欲言又止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因内疚而有所隐瞒。
「啊~~……那、那个不用担心。菜鸟医生的说教他好像有听进去,最近我男朋友很温柔的喔。啊哈、啊哈哈!」
米菈表情有些着急地用手按着后脑勺如此说道。原来如此,我大略理解了。
「啊~~我也对她的男朋友训了一顿,请放心。」
编造的家暴事件。当天米菈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何身受重伤时,让折野背了黑锅。
明明没在交往,不只被当成恋人,还得背负对女朋友拳打脚踢的冷血人渣的污名。对此我只能表示遗憾。
「太好了~~……老实说当天我原本想联络两位的双亲,但因为两位那么坚持拒绝。况且春风小弟还是折野长官的金孙啊……因为我之前听说过他是非常优秀的学生,让我吓了一大跳。不过这类模范生私底下的暴力事件其实不稀奇。有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络我喔,战部小姐。」
「啊哈,真的很谢谢喔。」
表情正经凝重的六系医生似乎让米菈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还交换了联络方式喔?」
「菜鸟医生的爸爸过去好像常常对妈妈动粗,所以他真的很关心我的安危,聊着聊着结果就……其实满有罪恶感的。」
「你就这样把两个男人耍着玩喔,真是恶魔耶。」
压低声音到极限的对话内容只能用自私来形容。六系医生的好意恐怕将永远受到糟蹋吧。
「话说回来,战部小姐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是来给爸爸妈妈扫墓的。」
米菈说完指向墓碑。六系医生双手合十。
「原来战部小姐的双亲过去在海上局工作啊……有时为了支援动乱地区,也有危险的海外任务啊……你也是来扫墓吗?」
「呃……是没错。我双亲以前在防卫局工作,七年前。」
「防卫局,七年前啊……那肯定很难受吧……呃,现在才问虽然有些失礼,请问怎么称呼?」
「喔,我叫骧一。皇都防卫局附属学院四年级生,酒匂骧一。」
「酒匂!」
六系医生因为我的回答而大声惊呼。真不愧是老爸和妈妈,人脉真广。
「你……就是骧慈先生和一花小姐的儿子吗!」
「你认识我爸妈?」
「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防卫厅附属学院的常驻医师啊。当时就受到两位的照顾!哎呀~~还真是巧啊。虽然我听说两位有个儿子,但没想到已经成长得如此一表人才。」
实技成绩不太好这件事就瞒着他吧。光看外表,我似乎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居然会和鬼牌二人组的儿子在这种地方巧遇……」
六系医生说出那吓人的名称,很稀奇似的打量着我。
「骧学长、骧学长。」
「干嘛?」
「鬼牌二人组是什么啊?」
米菈大剌剌地直戳我不希望有人触碰的部分。
「就是我家老爸和我妈。把那两个强得不像话的人用扑克牌的鬼牌来形容。骧慈<Jouji>的前半和一花<Ichika>的后半发音组合起来,变成鬼牌<Joker>。」
「是喔~~!超帅的耶!」
「将来得和你讨论小孩名字的人真教人同情。」
看来我的感性和米菈无法契合。
我清楚记得第一次听闻这别称时,当时还是小孩的我也觉得「好土喔」。之后从许多人口中听闻父母的事迹,平均三次就有一次会冒出这名号。
如果爸妈当年其实也讨厌这别名,我真想向两人报告这名号现在永久流传了。而且一定要用挖苦的语气。
「菜鸟医生也是来扫墓~~?」
「是啊,祖父不久前过世了。彻夜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勉强算是来散散心吧。」
「哦~~!菜鸟医生的祖父,也是防卫厅的人?」
「啊~~不是,其实不是喔。凭着任性埋在这里。该怎么说,是个很顽固的人。」
任性坚持要葬在这里的意义,以及真能办到这种事吗?虽然这两点同时让我纳闷,不过我也没兴趣得知,所以不刻意追问。
「因为人突然就走了,最近才刚平静下来。真的很突然,动员了全部的家族成员忙了好一阵子啊。」
「听起来很辛苦呢~~我家是国家全部都帮忙办好了,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辛苦的记忆。」
「真的很累人啊。问题多到解决不完。」
我的状况其实与米菈相仿。虽然祖父母还在人世,但老爸和妈妈过世后的各种问题都是堂岛叔叔帮忙解决了,我没有为此辛劳的记忆。
不过那些终究是手续等等的问题,心情上当然绝非平静祥和。
「做这一行讲这种话也许很奇怪,不过这让我再次理解到人类这种生物有多么脆弱,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转眼之间,一个人就消失了。真的只是一瞬间。无论是要触景伤情,或是细数怀念的回忆,或是感到悲伤,都是在等人烧成灰,在数不清的文件上签过名字之后的事了。」
六系医生的眼神中洋溢着难以形容的情感,表情蒙上阴影。
那与我们平常接触的生死界线恐怕大相径庭吧。
我们对于一跨过就抛在后头的死线,不会为此伤感,也不会愤慨,没有任何特别的情感。
万分无奈、木已成舟、本该如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想。
我突然想到。
在那场所习惯了生命逝去的我们,是否能和他同样为死亡而悲伤?当失去身旁的人,失去伙伴时,我真能露出和这个人同样的表情吗?
虽然我常常挖苦米菈是个杀人狂,但事实上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吧。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对了对了,骧学长。」
像是要打断我的钻牛角尖,米菈拉扯我的袖子。
「干嘛啊?」
「透子很慢耶。」
她说着,望向透子刚才离去的方向。
墓园的管理室虽然不算近,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你有好好告诉她地方?」
「明明就有啊~~!我向导五段喔!」
「我去看看情况。」
不理会米菈的玩笑话,我取出手机同时小跑步离开。
尽管占地广大,墓园内视野良好,最重要的是我要求透子随身携带手机,毕竟紧急时刻没有早知如此这种可能性。
我一瞬间想到,也许是另一侧派出了使者前来掳回透子,但这也不可能才对。环境应该不容许他们这样自由往来,更何况对方应该还不知道透子正与我们一起行动。
我将这样的担忧视作杞人忧天而抛到脑后,拨了透子手机号码的同时前进。
手机扬声器传出的嘟嘟声不断反复。令人心急的电子音效逐渐转变为烦躁时,我的双脚停了下来。
目睹那情景,我的双脚不再动弹。好几秒内,我像是笨蛋半张着嘴。
之后我笔直跑过去。
「透子!」
在墓园的中央处,前往管理室的途中,透子面朝下全身瘫倒在地上。
我二话不说抱起她的上半身。急促的呼吸声同时带来安心与焦虑。脸颊明显发红,身体异常发烫。
「透子!」
我像个笨蛋般再度重复她的名字,但透子只是痛苦地喘息,无法回答。
只有一句话掠过脑海。
没有人晓得透子的时间限制。
她说依照其他案例,可能已经不远了。
而且也说过,身体会渐渐变得虚弱。
我脑海中浮现的想法就这些了。
透子的脸颊烫得发红,另一方面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渐渐失去血色。
我不难想象自己苍白的容貌。
「透子!」
我又像笨蛋一样呼喊她的名字。
真的像个笨蛋似的。